第123章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鍾馗(2)

今夜風雨不斷,街上的行人都早早回了家。烏雲蔽月,引商握著那半截手指頭站在兩個宅子之間的位置,目光落在空蕩蕩的院落里,只覺得原本已經住慣了的家突然變得鬼氣森森,讓人單單望上一眼就忍不住瑟瑟發抖。

她也算是見慣了離奇古怪之事,自六歲起就不再害怕一人居住,可是事到如今,看着這空蕩蕩的宅邸,想到身邊多人無故消失,竟也生出幾分驚懼之感來,猶豫許久都不敢踏進門檻。

到底是誰傷了蘇雅?她現在又該怎樣做?

雨越下越大,整條街上空無一人。這樣的情形下,引商越是想理出個頭緒來,耳畔的雨聲也越是擾人思緒,淅淅瀝瀝的,讓人靜不下心來。

沒一會兒,大雨就將她澆得全身都濕透了,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踏進那院門半步,寧肯站在更空曠的街上,想着這樣就算是要逃跑也容易些。

蘇雅曾信誓旦旦的說過,在這長安城裏,能夠無聲無息帶走他的人幾乎沒有。那比他道行更高,又與他有仇的人會是誰?

單說他與北帝的交情,陰間就無人敢動他,不然怎麼會有惡鬼打着他的名號出來作惡。

可這若不是陰間的人,還能是陽世哪個道士不成?

除了青玄先生之外,哪個道士的道行這麼高?

正想着,她突然覺得左肩一沉,斜眸一看,竟是一隻慘白的手搭在了上面。心下一驚,她嚇得轉身連連倒退,幾張道符也隨之甩出了手。

即便是大雨天,在她念了那幾句咒之後,這道符上倏地燃起的火苗也沒有被雨水澆滅,逼着那人也跟着倒退了幾步,險些就被燒了個正著。

「引商!」

最後,還是這熟悉的聲音阻止了她的動作。

引商的手已經摸在了身上那面銅鏡上,聽聞此言,不由停下手,然後略帶詫異的看向面前的人,「謝必安?」

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在這裏的人,竟然是謝必安。

他還穿着那一身素白麻衣,配着那慘白的臉色,手裏撐著把血紅色的紙傘,在昏暗的雨夜遠遠望去,定能嚇哭一條街的人。

可是這一次又與他往次出現時有些不同,在他遞了另一把傘給引商的時候,竟有一個少女從他身後微微探出個頭來,「這裏就是長安城了?」

那少女看起來還是剛剛及笄的年紀,扎著個雙髻,穿着身桃色的衣衫,從後面站出來之後雙手也是牢牢挽著謝必安的胳膊,笑盈盈的喚他,「相公。」

話音剛落,引商又被嚇得退了一步。而且,比起剛剛發生的事情,她倒覺得這一聲喚更嚇人一些。

這女子竟是謝必安的妻子?

她初見謝必安的時候就曾聽華鳶說起過,謝必安其實是娶過親的。只是今日初見,難免會覺得詫異。

而謝必安對這個少女始終都帶着淡淡的笑,「是啊,這裏就是長安城了。」

那聲音輕柔不膩人,倒像是將一汪春水都化在其中,雖觸碰不到,但那情意卻能一眼望到底,足以讓人溺死在水底。

就連引商這個無關的外人都因為他眼底的溺愛而軟了一顆心,這溺愛,非貶義。

只有那少女像是看慣了這樣的他,搖了搖他的胳膊,便讓他快介紹一下眼前的人。

謝必安這才重新看向引商,解釋道,「之前也曾提起過的,這是我的妻子。最近下面有些不太平,而我剛好來陽間辦件差事,不放心她一個人留在陰司,便帶她一起來了。」

他的妻子姓岳,乳名喚作吱吱,在華鳶口中是剽悍又鬼見鬼怕的陰司惡霸,但在謝必安眼裏,卻嬌弱得弱不禁風,需要時時護在手心裏才是。這樣的丈夫,與其說是被夫妻情意蒙了眼可憐,不如說是真讓人艷羨。

認識了岳吱吱,又寒暄了幾句之後。引商也顧不上詢問這夫妻二人此來陽世的目的,先忙不迭的問了一聲,「你可知花渡的下落?」

一次兩次也便罷了,可是花渡次次都在回到陰間之後不見蹤影,讓人怎能放心得下?

只是,對於此事謝必安並不知情。他是這些陰差的統領沒錯,但也不可能知曉每一個下屬都在私下裏做了什麼。

「不過,若是你真想尋他,我現在召他過來也不難。」謝必安倒也不忍看她急切為難。

好歹也是陰差的大統領,比起程玦來,他無需去看那陰差到底身在何處,只要一聲召喚,就能召其前來。

若能直接見到花渡,自是再好不過。可是引商剛要應下來的時候卻又多了一絲顧慮——如果花渡此時正要要事在身,她豈不是會給對方添麻煩?

見她猶豫,謝必安似是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你對他,總有顧慮。」

引商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他說得確實沒錯,每當遇到與花渡有關的事情時,她總會比對待任何一人時都要猶豫。可這也沒什麼值得奇怪的。

最開始本就是她硬要與對方相識,到後來漸漸發現自己與對方有着前世的牽扯,哪怕對方在與她結識時也帶了私心,但是說到底還是她對對方的虧欠更深,以至於現在凡事都要思量一番,以防自己一念之差再做下什麼錯事。

「還是莫要叫他了。」思慮過後,她終是放棄了這個念頭。畢竟,無論遲與早,她知道他總會回來的。

對她的「不爭氣」,謝必安並無異議,這本就與他無關,至多是因為關心這個朋友,才多說了一句罷了。

「我要在長安住上一陣子,你……」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後的宅邸,「為何不進去?」

引商這才把自己今日經歷的事情說了一遍,又問他,「依你來看,這事是誰做下的?」

謝必安果然蹙了下眉,像是想到了什麼事情一般,半天才說,「這件事正是我來陽世的原因,只是說來話長。」

聽聞此言,引商連忙給他讓出一條路來,請他進小樓里去坐。有他在,她哪還會怕回到這宅子。

岳吱吱許久沒有來到陽間,看這些宅子只覺得新奇,一進了小樓就四處張望着,謝必安則在妻子身旁低聲說着什麼,引得岳吱吱雙眼都亮了亮。引商請他們坐下之後,將屋子裏的燭燈都點上,又將門窗盡皆關好,隔着門聽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不再覺得這宅子陰森可怖。

那截斷指擺在了小桌上,謝必安只瞥了一眼就有了結論,「這是被一柄七星寶劍所傷,那劍專為驅鬼降魔所鑄,鋒利無比,蘇雅不過是被斬下一根手指,已算他本事大。至於那劍的主人,是一個豹頭環眼,鐵面虯髯的大漢,姓鍾名馗字正南,生前只因相貌醜陋而落榜,憤怒之下於殿前觸階自盡而死。」

引商忍不住驚奇道,「這你都看得出?」

謝必安像是在看傻子一般看了她一眼,「當然是因為我親眼見過那柄劍的主人。」

依他所說,這個名為鍾馗的亡魂其實早該魂歸地府,但是只因死時怨念太深,至今未入輪迴。當年也不知是陰差辦事不利,還是十殿閻君有意如此,竟讓他一直徘徊人間,直到今日才派了黑白無常出來一查究竟。

「那他與蘇雅又有什麼仇?」引商有些想不通。

「無怨無仇又如何?」謝必安又拿着那截斷指看了看,「鍾馗其人,生前便膽氣過人,剛正不阿,不懼邪祟。死後雖有怨念,可也一身正氣,在人間徘徊時專做些捉鬼降魔的事情。至於蘇雅……你莫忘了,蘇雅與北帝的交情再好,他終究是陰間出來的厲鬼。敢不敢為難他是一回事,該不該降了他,又是另一回事。」

「那個鐘馗,竟有這樣大的本事?」

「他生來相貌便異於常人,命數自然也與旁人不同。再加上本是為求一個公道才殉道而死,與尋常亡魂更是不能相比。只要得哪個散仙點撥幾句,又有了降魔除鬼的法寶,就算是去陰間當個陰帥也綽綽有餘。」謝必安此言並無誇大,畢竟十殿閻君此次派他親自來陽間走一趟,也是為了收這鐘馗回去為陰司效命。

現在下面大亂,正缺人手呢。

這下子,事情倒是說得通了。只是引商心中卻仍有疑慮,「當真沒有別的理由了?為何偏偏趕上這個時候才找上蘇雅?」

就在她身邊許多人都離去的時候,逼得她身邊最後一人也倉皇逃走。這一切的事情雖然都有跡可循,也都不是一人所為,可是湊在一起實在是離奇。現在的她太多疑,不相信這僅僅是個巧合。

「不然你以為呢?」謝必安淡淡瞥了她一眼。

「我……」

「非要我告訴你,這一切都是有所預謀,而謀划著一切的人其實是想害你嗎……」他就那樣看着她,然後突然露出一個苦笑,「那你現在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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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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