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回了將軍府,姜凝醉前腳剛剛進了殿,立馬看見管家聞聲迎來。

「太子妃回來了?」

姜凝醉聞言,點頭算作應答,她越過管家一徑往大堂里走,問道:「母親呢?」

管家道:「回太子妃的話,夫人正在房裏誦經念佛。」

「是么?」姜凝醉微微頓住了腳,她回頭看着管家正欲跟隨上來的動作,制止道:「我有事想單獨與母親談,你們都不必跟來。」

聽聞姜凝醉的話,管家依言點了點頭,默默地領着一眾下人退去。

甄氏的卧房空闊寬敞,空氣中漂浮着隱隱的檀香氣味,姜凝醉卻不喜這股香氣,她總覺得這股氣息透著陳敗守舊的味道。

來到將軍府的這些時日,姜凝醉也大概摸清了一些甄氏的喜好,丈夫常年征戰沙場,疼愛的女兒深居宮闈,她身為一個婦人,或許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日青燈古佛相伴,為親人們誦經祈福。姜凝醉輕聲推門而入,看見甄氏跪在殿堂正中的供桌前,捻珠輕誦。

不想出聲打擾,姜凝醉默默站在甄氏的身後,她抬頭望着供桌上的神像出神,那枚佛像金身莊嚴,雙手合十,面容慈悲安詳。

他貴為九天之上的神明,掌管着人世間的一切苦樂興衰,眾人虔誠地信仰他,膜拜他,相信他坐看蒼生,悲天憫人,定能救芸芸眾生脫離苦海。可惜他誰也救不了,這個世界上仍舊有數不清的飢荒戰亂,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無數的悲傷離別在上演。

枯燥的木魚聲回蕩在偌大的房間里,甄氏不知何時放下了手裏的木杵,微微側頭轉向姜凝醉的方向,道:「既然來了,為什麼不說話?」

「我不想打擾母親。」

甄氏起身,走到姜凝醉的身前,她慈藹的笑了笑,伸手按在姜凝醉的胸口,道:「可是你的心事重重,連我都聽見了。」

攙扶著甄氏坐下,姜凝醉不懂得拐彎抹角,所以坦言道:「我確有一事想問母親。」

甄氏坐定,問道:「何事?」

姜凝醉也退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她微垂着眼,兀自思索了片刻,才抬起來望着甄氏,道:「我想知道,母親昨夜特地支開我,是否是為了跟長公主談姐姐的事?」

輕捻佛珠的手微微一頓,甄氏詫異地抬頭看着姜凝醉,不覺蹙了蹙眉。時間一點一點滑過,甄氏沉默著掙扎了許久,最終作罷道:「為何有此一問?」

「母親無需再瞞我,」姜凝醉微微笑道:「長公主與姐姐之間的事,我都知曉了。」

甄氏最初神色一片訝然,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是疑惑不解地道:「這件事連太子都尚且不知曉,你又是從何而知的?」

「母親記不記得,我曾問過你關於那枚金鳳簪的事?」姜凝醉說着,從自己的發間抽出那枚簪子,放到了甄氏的面前。「當年姐姐口中的那個蠻子,說的正是長公主,而那枚簪子,如今就在長公主的手裏。」

伸手輕撫著那枚金簪,甄氏點了點頭,瞭然道:「原來如此。」

見甄氏沒有否認,姜凝醉神色微微一凝,道:「所以,母親如今是否願意告訴我,昨夜與長公主究竟說了些什麼?」

默然收回了手,甄氏緩了緩自己沉溺在回憶里的思緒,輕聲道:「不過是給了長公主一個遲到了四年多的答案罷了。」

姜凝醉道:「答案?」

「嗯。」甄氏應道:「我只是告訴長公主,當年你姐姐死後,我究竟把她葬在了哪裏。」

「什麼?」姜凝醉聲音微沉,她的眉驟然蹙緊,心裏猛地一墜。「姐姐已死了四年有餘,難道這些年,長公主都不曾知曉姐姐葬在哪裏?」

甄氏不答,但是眉眼裏的神情卻說明了一切。

姜凝醉的心裏覺不出個滋味來,她只單單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曾經怨怪過長公主很長一段時間,即使如今隨着時間早已慢慢淡去,但是當初的那種痛意我至今歷歷在目。」甄氏說到最後,每一個字都帶着發顫的恨意,眼圈漸漸泛了紅。「的確,作為顏國的子民,長公主當年力挽狂瀾,保住了大顏,我應當同這大顏的萬千子民一樣感激她,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她親手毀了我的女兒,我卻無法不去恨她。疏影是我的女兒,是我與你父親的驕傲,她自小天資聰穎,處事穩重識體,從沒讓我與你父親操過心。可是自從回到京城,一切都變了,她的這些變化是因為什麼,我這個做母親的又怎會不知?女兒家心裏藏了人,自然就不一樣了,而這個人究竟是誰,你父親雖然不肯與我言及,但是我依舊能夠猜得出來。」

回憶着實惹人傷心,甄氏不覺紅了眼眶,哀傷笑道:「她為了長公主三番四次頂撞你的父親,也曾為了救長公主不顧軍令貿然出城去尋九靈草,甚至公然拒絕先皇的賜婚,丟官棄爵也不肯嫁給吳王,最後更為了替長公主守住京城裏的最後一道城門,連命都捨棄了。這種種作為,我看在眼裏,明白在心裏。這個比她性命都要重要的人,除了長公主,又還能是誰呢?」

姜凝醉心生惻隱,她想要出聲安撫抽泣不止的甄氏,開口之時卻發覺喉嚨澀然,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字字斟酌過後,姜凝醉輕聲道:「這一切都是姐姐的選擇,母親不必過於難過。」

「我如何能不難過呢?疏影傻得把命都給了長公主,可是最後卻又得到了什麼?為了大顏的江山社稷,長公主最終還是捨棄了她,我知長公主的情非得已,但是作為一個母親,我的心裏斷斷不能原諒她。」甄氏緩緩閉上眼,嘆息道:「或許你那時年紀尚小,所以你不記得了,可是我永遠不會忘記她的遺體被運送回將軍府時的情景,她的身上沒有一處肌膚是完好的,她曾經是那樣美麗無瑕的一個女子,可是最後卻是千瘡百孔,死得那樣凄壯。她不過是個雙十年華的姑娘啊,若不是從小跟隨你父親征戰沙場,她應當也是一個柔弱美麗的尋常女兒家,該是享受這世間所有美好事物的年紀。我是她的母親,我親手將她迎到這個世界上,最後卻要眼睜睜地將她送走,嘗盡這個人世間最悲痛剜心的離別。」

甄氏的這番話字字泣血,彷彿是一把刀在划割著姜凝醉的心扉,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兩位媽媽,不知她們在知曉自己沉船一事之後,會是怎樣悲痛欲絕的心情。想着,姜凝醉垂着眼,聲音晦澀,「但這些...並不該作為母親怨恨長公主的理由。我知母親是恨長公主當年對待姐姐的做法,恨她為了這個江山將姐姐如同棄子拋舍在城門之外,任由她自生自滅,但是這些都不過是母親的想法,母親又怎能認定姐姐也是如此想的呢?」

目光垂落在那枚金鳳簪上,姜凝醉輕道:「若我是姐姐,恐怕臨到死的那一刻,心裏也一定會覺得很驕傲。欣慰於自己愛的女子心懷天下,有世間眾多男子尚不能媲及的胸懷謀略,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好君王。可若是長公主當初為了姐姐一人而棄天下百姓於不顧,那樣只會讓姐姐小瞧了她,那樣的人如何配的起姐姐的錚錚鐵骨,更會讓長公主和姐姐成為載入史冊的千古罪人,後人會以此而恥笑她們,笑這世間的女人皆是目光短淺婦人之仁,永遠做不來這個天下的主人,這必定不會是姐姐想看到的場面。」

這一番話讓甄氏愕然不止,她怔怔看着姜凝醉,許久說不出來一個字來。

「可是...可是......」甄氏失神不安道:「這麼些年過去了,長公主從未提過隻言片語......」

姜凝醉眼底劃過一抹痛楚,聲音卻冷得近乎無情,「說了又能如何?這天底下唯有一人真正懂得她,可惜卻已經不在了。」

姜疏影已經不在了,而那時的顏漪嵐擔荷著天下人的誤解和微辭初登王位,解不解釋已經顯得無足輕重,因為這天地之間,再也找不到一個懂她的人。而偏偏她的性子隱忍內斂,從不願意去為自己解釋什麼,也不屑於去爭辯什麼,久而久之,她敞露在世人面前的形象便只是一個冷酷鐵血的君王,她掩藏在那副繁華景象里的柔軟和枯寂,沒有人能夠看得見了。

姜凝醉話里的意味那麼濃烈,饒是甄氏也不免有了些傷懷情緒,轉瞬她又有些訝異,「凝兒,長公主的心思向來難猜,你又是如何知曉的?」

聞言,姜凝醉展眉輕笑了起來,笑容如同撥雲見日的初陽,毫不矯揉遮掩。「因為我了解她。」

甄氏的心裏越發的疑惑起來,可惜姜凝醉卻並等不到她一一地想通透,她站起身往房門外走去,行至大門處,她不覺頓住了腳步,低頭想了片刻,她突然啟齒笑了起來,笑意清麗,襯出臉上的鋒銳美貌精緻奪目。

「姐姐當年未曾了卻的心愿,從此往後,由我替她做到。」說着,姜凝醉回身沖着錯愕的甄氏行了個禮,語氣謙和,但說出口的話卻擲地有聲。「還望母親多多保重,我必須回我該去的地方了。」

因為我要回到她的身邊去,因為我不捨得再讓她孤獨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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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指染(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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