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與蟬聲(10)

槐與蟬聲(10)

天漸漸亮了,遠處一片溫暖的霞光。

夏蟬歪靠在椅上睡了一個小時,再醒來時,漸漸恢復了些精神。

「餓嗎?」謝星洲直起身從車子後座上拿了只膠袋過來,在裏面翻翻找找,找出兩條麵包,遞給夏蟬。

夏蟬看他一眼。

謝星洲這才意識到她雙手還被綁着,猶豫了一下,替她鬆了綁。

夏蟬揉着酸疼的手腕,見謝星洲又把麵包遞給過來,停了動作,接了過來。她一言不發,拆開包裝,把麵包撕成小片,一片一片塞進嘴。麵包很乾,她嗓子眼發疼,啞聲問:「有水嗎?」

謝星洲找了找,搖頭。

夏蟬便也沒再說什麼,艱難地將麵包都咽下去,一點不剩。

她頭靠在玻璃窗上,眯着眼看着前方噴薄而出的太陽,「我手機能給我嗎?」

「不能。」

夏蟬閉了閉眼,又問:「你們跟賀槐生約定的撕票是時間是什麼時候?」

「別這麼說——十二點。」

「賀槐生要是不答應,不就是撕票么。」夏蟬平淡地說。

謝星洲盯着她,好像非要從她平靜蒼白的臉上看出點兒什麼來,「賀槐生要是不選你,你恨不恨他?」

夏蟬瞥他一眼,「是我自己輕信你,他不選是本分,選是情分。」

謝星洲目光有些涼,「你這麼維護他。」

夏蟬別過目光,似是不想再談論這事。

過了一會兒,她問:「幾點了?」

「快八點。」

「我能下車方便一下嗎?」

謝星洲頓了頓,掏出手機來打了個電話,一會兒,便有兩個人過來,一人押住她一條手臂。

謝星洲也跟着下了車,見夏蟬似被拖着往前走,便說:「你們輕點!」

其中一人回他一個「呸」字。

途中,夏蟬一直在留心觀察四周環境。四周荒草漫漫,將路都要淹沒,遠眺能看見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而城市的高樓則在更遠的地方,籠罩在一片淺淡的晨霧之中。

夏蟬被押送到了一棟簡陋的平房裏,一個男人摔上門,惡聲惡氣道:「老實點!」

夏蟬並不準備貿然行動,這會兒想逃也逃不掉,首先她體力不支,再則,無論如何,也拼不過兩個男人的速度。

在兩個男人的押送之下,她又重回到車裏。

經過方才這一路的觀察,她已十分清楚,以她和謝星洲二人之力,絕對不可能離開這地方。

除非,她能說動謝星洲主動報警。

夏蟬抱緊手臂,合上眼,「我睡一會兒,你別打擾我。」

趁著假寐的時候,夏蟬腦子飛快地轉動,試圖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感覺照在眼瞼上的陽光暗了幾分,一睜眼,謝星洲正往車頭玻璃上遮報紙。

謝星洲看她一眼,在駕駛位上坐好,「醒了。」

夏蟬微抿著唇,轉頭看他,「我們聊會兒天。」

「聊什麼?」

「隨意,聊什麼都好,就當是送我一程。」

「別這麼說,我說了,你絕對安全。」

夏蟬忙說,「你信嗎?假如賀槐生決定放棄我,賀啟華下令撕票,你預備怎麼做?」

謝星洲微微蹙起眉頭。

「你沒考慮過這個可能,還是你潛意識拒絕考慮這個可能?你勸我不要相信賀槐生,難道你自己信他一定會選我?」夏蟬抬頭看向前方,玻璃擋風板被報紙蓋住了,這會兒只讓太陽照出一層朦朧的光,「你興許不知道賀啟華是什麼樣的人。賀槐生十四歲的時候,賀啟華在他父母的車上動了手腳,就是跟這車一樣的手法,謀殺了他的父母。」她眼角的餘光看着謝星洲,見他神色漸而變得嚴肅,「……謝星洲,你這人哪點都好,就是優柔寡斷,又過於在乎別人的想法,你寧願相信外人,卻不肯去相信親切的人。」

謝星洲張了張口,聲音有點兒啞,「……你愛過我嗎?」

夏蟬別過目光,輕聲開口,似是嘆息,「愛過,全心全意。」

然而他不肯珍惜,借前程之名,行背叛之實。

「現在呢?」

謝星洲盯着夏蟬,一瞬不瞬。

時間似是停了一刻,夏蟬垂下眼,「現在,我愛賀槐生,全心全意。」

謝星洲神情一滯。

遠處傳來浪濤拍打礁石的聲音,太陽越深越高。

夏蟬不再兜圈子,「謝星洲,你有手機,報警吧。」

謝星洲緊擰著眉,沒吭聲。

「我相信你確實不想傷害我,但到現在這個地步,由不得你了,賀啟華這人什麼都幹得出。」

「再等等,等到十二點。」

「那就來不及了。」

謝星洲看着她,「你不想知道結果?」

「不想!人性考驗沒有任何意義。」

「你還是怕。」

「是,我怕,行了嗎?你是不是非得證明我這人無論如何一定會被男人拋棄,一次如此,兩次還是如此,你才覺得暢快?」

謝星洲怔了怔。

夏蟬緊咬着牙,「你非要告訴我,我天生不配得到真愛,是不是?」

「……我,我沒這麼想。」

「那你報警。」

謝星洲搖頭,「不行。」

「報警。」

謝星洲抿嘴不語。

夏蟬盯他看了片刻,忽然一把抓住他手臂,湊上前去。

謝星洲呼吸一滯,夏蟬的臉已近在咫尺。

溫熱的氣息,發上散發的幽香,以及細微的心跳聲,她微微上挑的眼角,都似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

他喃喃開口:「……夏夏。」

夏蟬就這樣看着他,輕聲開口,呼吸噴在他鼻尖,「你向我求過三次婚,一次是在崇城天文台,一次是在學校圖書館的頂樓,一次是在海邊。我這人很傻,每次都當了真。我從前一直以為,和你在一起就是確切無疑的一輩子……謝星洲,或許你從沒有了解過我,我這人一貫說到做到,當年許諾的一輩子,就是一輩子……」

謝星洲聽得真切,一字一句,尖刀似地刺入心臟。

他終於覺得悔。

夏蟬頓了頓,稍稍推開寸許,啞聲說:「……我渴。」

謝星洲屏著呼吸,反手去拉車門,「我去問問,他們有沒有水。」

外面日光刺眼,謝星洲跳下車。

走出四五步,忽聽見身車子轟隆作響。

他心裏一個咯噔,伸手往外套口袋裏一模,車鑰匙沒了。

他一個箭步奔回去,拍打車窗:「你瘋了!」

夏蟬將窗戶開了一線,看向他,「剛才話沒說話……你走的時候,我說不回頭,就不回頭;現在,我愛賀槐生,說全心全意,就是全心全意……」她目光堅定決然,「我輕信你,導致賀槐生計劃出現紕漏,這個錯誤,我自己來彌補!」

她一咬牙,踩了油門。

車子越過緩衝台,沿着斜坡,離弦之箭般地衝出去!

謝星洲亡命般疾奔,「夏蟬!你他媽下來!」

然而車越沖越快,越行越遠,像一陣風,從抓緊的指間掠過,再也握不住。

夏蟬閉着眼,油門踩到底。

風從車窗里猛灌進來,激烈拍打在她臉上。

風裏似是帶了海水的潮腥,像是那一次,她與賀槐生在海邊,她閉着眼,往海的深處走去……

·

時間一點一點逼近約定之時,賀槐生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垂著頭,一言未發,手邊的煙灰缸里全是煙蒂。

秘書來敲了五次門,最後一次的時候,是十一點半。

他應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抖了抖落在鞋上的煙灰,朝外走去。

手裏手機一震,一看,王洪韜打來的。

賀槐生沒接,直接掐斷了。

他走出辦公室,穿過走廊,徑直走進洗手間。

他洗了把臉,又整了整衣領,往鏡中的自己看了一眼。

從十四歲開始,他便把自己當做了一把武器,武器的目的就是制敵。

他還記得事故發生那天,賀芩抱着他的腿,哭得氣吞聲斷。

可他聽不見她的哭聲,一切都是全然的寂靜。

悲痛、憤怒,都是全然的寂靜。

從那時起,他就把自己修鍊成了一柄武器,為此他能忍下所有的羞辱,所有的不公,所有在漫長時光里漸漸化作執念的仇恨,為的就是今天,一招制敵一劍封喉。

空蕩蕩的走廊里,只有他自己一人的腳步聲。

做完手術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無法適應這嘈雜的世界,煩擾太多,反而會阻撓一個人前進。

上樓,再穿過一截長長的走廊,便是賀啟華的辦公室。

賀槐生在辦公室門前停下,許久之後,抬手叩門。

那邊即刻回答:「進來。」似是就為了等這麼一刻。

賀槐生推開門,卻見賀啟華正背靠着辦公桌,手裏拿着一支紅酒,「路易拉圖,賢侄,我請你喝一杯。」

他拿過一旁的兩隻高腳杯,往裏頭澆了些紅酒,遞了一杯給賀槐生。

賀槐生冷眼看着他,沒有接。

賀啟華笑了笑,將酒杯擱在辦公桌上,「我承認,我是小瞧你了。可這也得怪你自己,親自把這麼個人質暴露到了我眼皮子底下。沒有她,我要想把賀芩騙出來,恐怕還要費點兒周折。小賀總……」賀啟華看向賀槐生,「知道你輸在那兒嗎?婦人之仁,跟你爸一樣。做生意需要鐵血和手腕,婦人之仁,永遠成不了氣候!」

他忽從一旁抄起一份文件,往賀槐生懷裏一塞,「成王敗寇,簽吧!」

賀槐生翻開文件,瞟了一眼,片刻,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鋼筆。

賀啟華抿著紅酒,十分愉悅地看着他。

賀槐生仍是神情平靜,好像這一場輸,也與他毫無關聯。

他揭開了筆帽,目光在紙上定了片刻,緩緩抬腕……

就在這時候,口袋裏手機響起來,一聲聲的,急促凄厲。

賀槐生頓了頓,掏出手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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