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掩邯鄲

這年春，青草剛從地里冒了牙，驟降的大雪便在一夜間掩了這初綻的春景。

邯鄲城外，一行人背着包袱，在雪地中踽踽而行。

行人雖不少，卻只可聞步履沉沉，馬玲聲聲。

「娘，我們為何要走？」一個稚嫩的童聲把這充滿節律的聲音打破。

「秦軍來了，這裏要打仗了」被問的婦人低頭回道。

那孩子雖作男孩打扮，但從那雙清澈的眸子，白皙的皮膚，還是輕易看出，那是一個長相極為清秀的女孩。

她用稚嫩的手扯著婦人的衣角，輕輕搖了搖道：「可是，爹爹還未歸來，我們不走可好？」

婦人回頭看着那座被雪掩了的城池，喉頭微微動了，輕聲道：「雛子乖，到了燕國，就能見到爹爹了。」

女孩微抿嘴唇，十分不情願的點點頭。

看着女孩，婦人的眸子明顯閃爍，攏了攏裹着嬰兒的狐裘。隨後牽起女孩，跟着隊伍往前走去。

這場大雪，波及甚廣，一行人猶如長蛇在雪白的布帛上，緩緩前行。

雪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前路蒼茫，步履維艱。

這時隊伍最前沿忽然傳來一聲慘叫，這聲像是一塊巨石落入沉靜的湖面。一時隊內，慘叫聲此起彼伏。

婦人微點腳尖，看看前面。頓時雙手顫抖，淚水順着下頜便流了下來。

女孩處於人群中，由於個頭太小，也瞧不見前面發生了何事，但她能明顯感覺到母親的雙手在不住的顫抖。

「娘，你怎麼了？」女孩急切問道。

婦人用手抹抹淚水，對女孩道：「雛子，聽娘說，待會閉上眼睛走，娘沒叫你看，萬不可睜開眼睛。」

女孩看着母親模樣焦急，再如何好奇，也不敢在此時侼了母親的意。她乖巧的點點頭。

許久之後，隊伍接着往前走，女孩的雙眸被母親只手捂住，她一雙小手拽著婦人的衣角。

如此往前走去，女孩明顯感到，腳下的地面不似方才平坦，時常可以踩到被冰雪凍得僵硬的樹木。

按理來說，這應是一片平地，怎會有這樣多的樹木倒於地上，正在思索之際，她忽然感覺腳下一空，同時一陣惡臭傳來，腳似乎落入一個水坑，抬腳之際什麼東西，從水坑被帶了出來，臭味令人作嘔。

身旁的人一陣驚叫，蒙住她眼睛的手明顯抽搐了一下，隨後聽見母親顫抖道：「沒事，接着往前走。」

能感覺到，身旁的人都遠離了自己，但聽見母親的聲音，她心也安下來，忍住欲吐的衝動，接着往前走。

只是還未走出幾步，人群又騷亂起來，被蒙住雙眼的她能夠清晰的聽見，遠方有馬蹄聲漸近。

「快跑，馬賊來了！」隊中有人叫道。

女孩還未從這句話反應過來，婦人鬆開女孩的眼睛，一手抱起女孩，便往遠處密林跑去。

她在母親手中睜開雙眼，只是眼前的景象自此刻於心靈深處，再無法抹去。

雪下那些被凍得僵硬的並非所謂的樹木，而是人的屍骸，黑色鎧甲，白色雪間相輝映，冷冽得令人窒息。遠處戰旗仍舊直挺挺的佇立雪中，凝滯最後一名將士倒下的瞬間。

而她剛才踩到的便是雪下腐爛的屍骸，此時她已被眼前的景象驚呆。

而不遠處，馬隊提着刀已經衝進了人群，慘叫聲響徹硝煙將息的戰場，血液灑在白雪之上，像冬日裏盛開的一株紅梅，妖艷而猙獰。

母親抱着她頭也不回的跑，然而兩個孩子對於這位年輕的母親來說顯然過重，她的步伐已有些虛浮。

幾步之後，她終於撲倒在雪地之中，即便如此，她也將孩子護於懷中，任自己身體落地。

懷中的嬰孩似乎感覺到變動，不適時的哭了起來。

婦人將懷中的嬰孩的綁帶解下，連狐裘一道交在了女孩懷中道：「雛子，帶着弟弟，跑，快跑！」

女孩懷抱弟弟，滿臉淚水，拚命搖頭叫道：」娘，娘一起走。」

「娘走不了了，保護好弟弟快走！」婦人邊推攘著女孩邊道：「娘會來找你們的，快走。」

女孩抹了抹淚水，看着懷中大哭的弟弟，站起身，含着淚水再看了一眼母親，轉身向密林跑去。

女孩跑出不久，便聽見身後一聲慘叫，回頭便見，一柄刀穿過了母親的胸膛，刀尖血一滴一滴落下。

「快跑！」母親的聲音混著血液從口中噴涌而出，雙手也同時死死抱住想要來追女孩的馬賊。

女孩向後退了兩步，緊抱懷中的弟弟，向後拚命的跑去，淚水不斷流下，她不敢再回頭。

不斷往前，往前……

不知為何，身後的馬賊並沒有追上來，她順利進入了密林中。她蹲坐於一棵樹下，天色漸晚，懷中弟弟息了哭聲，並且開始不斷顫抖，眉梁鼻柱皆變為了青黑色，她知道弟弟這是病了，只是弱小如她真是束手無策，只得緊緊的抱住他。

不久，明月已經懸於樹梢之上，狼嚎在林中響起，懷中的弟弟身體漸漸涼了下來，她心中明白卻不願放手，許是給自己心中一個安慰罷了。

忽而，周邊的草叢稀稀疏疏響了起來，一雙雙瑩綠色的眼睛朝着女孩緩緩靠近。

女孩因為害怕，身體開始瑟瑟發抖。

狼一步步逼近，它們在離小女孩五米左右停了下來。眼看女孩便要葬身狼腹。

一支箭從遠處射了過來，正中最前面那匹狼的腰部，狼立刻倒在地上掙扎。剩下的狼也像是受了驚嚇，竄入了一旁的草叢中，兩眼還在悠悠的泛著綠光。

女孩像是被驚醒一般，抬頭起頭看着地上抽搐的狼，狼的嘴角已經在往外涌著鮮血，顯然是射中了要害。

這時一輛馬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站在車上的白衣少年手裏握著一把弓，還未等她打量，少年看也沒有看她，鑽進了馬車。

她被一個身穿鎧甲的男子拎到了馬車下。

男子道：「太子，這丫頭可讓我們好找。」

她看見馬車裏除了白衣少年，還坐着一個人，穿着一身黃色長袍，上面綉著繁複的花紋。她從未看過生的如此好看的人。

黃袍人忽然向女孩問道：「小丫頭，你叫什麼？」

她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低聲道：「我···我叫雛子。」

男子看了一眼女孩懷中的屍體，又接着道：「方才如何跑得那麼快？」

想起母親在眼前死去的慘狀，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抽泣道：「母親讓我保護弟弟，可是弟弟，弟弟也不動了……」

黃衣人點了點頭，略微皺眉道：「這樣吧？你可願隨我回燕宮。」

女孩看了看懷中面色青紫的弟弟，而後堅定的點了點頭，她明白自己必須活下去，無論為了母親，還是無力挽回的性命。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少年卻忽然開口道：「太子，今日你與我所說之事我會考慮，現今還望你儘快離開。」

這個少年雖然只有十三四歲模樣，但是身上的威懾力卻渾然天成。

說完他徑直下了馬車，對着林中吹起了一首莫名的曲子，幾個黑衣人不知從哪裏飛出來，白衣少年與他們一同飛離。

她看着少年離開的方向，顯然被這麼多人一起飛的場景嚇到。

恍神之際她被帶上馬車，弟弟的屍體被葬在林中，這個時代，死人比死狗還要普遍。

如今她也明白了，方才馬賊沒有追來，是因為這個被稱作太子的人擋了下來，這個人救了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