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盡歸(大結局)

第160章 盡歸(大結局)

那決計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時節,天高雲淡,雁過長天。沐顏歌在玉璧城一處清澈見底的溪流前彎腰掬水淺飲,一陣輕風吹來,但見滿眼蘆花飄飛似雪,讓她恍然不知身在何方。

一切都活過來了,滿目的生機讓她幾欲喜極而泣。

但很快,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她的玉顏瞬間變了色。

她的身體因為劇痛而蜷縮成團,痙攣的十指死死摳着地面的藤草,忍不住自唇齒間溢出低低的痛呼。

須臾之間,無數血液全都匯於一點,在她的額頭中心、兩眉之間,一片紅雲從無到有由淡轉濃,最終凝結成大朵凄艷無比的血色蓮花……她的冰肌玉膚漸漸深黯下去,就彷彿白晝隱滅,黑夜席捲天空;雙瞳由清亮漸漸幻化為妖紫,最後演變成濃得化不開的墨色,猶似深不見底的寂滅。

沐顏歌感覺自己墮入了一口無底深井,天空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漸漸凝聚成一個針尖般的亮點,最終連那個亮點都消失了,黑暗在瘋狂滋生,肆意吞噬……

「容墨……」沐顏歌輕聲念著這個名字,胸口滿滿都是想念與酸楚。

「……你快要死了。」有個不懷好意的聲音在上空盤旋響起。

她澀然笑着低聲吟道:「容墨……」她反反覆復念著那個名字,「容墨……」

路染趕到的時候,只看見無邊火海,只看見崩塌的玉璧城樓,以及滿地破碎的土石。而在這火焰、灰燼、一切的一切之中,懸浮着一顆碩大的光球,紫色的蓮影瘋狂流轉、忽隱忽現,光球里赫然是她,胸口騰起無數朵紫焰的蓮。

他猛衝過去,衝到她身邊,衝到光球里。她皮膚上的紫色已然褪盡,雪那樣蒼白,卻如火焰般灼燙。

沐顏歌尚未反應之時,已被那飛閃而來的身影緊緊扣住了腰肢。重力傳來,他身體被那股勁力帶起,向上方飛沖。與此同時,一聲劇響自身下傳來,震耳欲聾。恍然間,她似乎看到了衝天的火光,伴着上空飛旋的星辰,身下暖熱而柔軟。

「顏歌……」路染拚命喚着她的名字,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沐顏歌緩緩睜開了眼,映入眼幕的是一張清雋的面龐,那人的臉呈現出冷玉般的白,嘴角一襲血色緩緩湧出,她輕聲問:「……容墨?」

路染的聲音一滯,隨即拚命點頭:「是我!是容墨……你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出去,你一定要堅持住!」

他的汗水落在她的臉頰上,「嗤」的一聲化作青煙。

伴隨一聲巨響,大堵殘牆倒在他們腳邊,火焰猛然竄高。路染抱着沐顏歌,想要站起身來,卻只覺懷中的那具軀體似有千鈞重,自己的雙腳牢牢陷入地面,無論如何也移動不得。可他依然拚命咬牙,不肯放棄,彷彿已察覺不到疼痛,全然不顧自己的衣衫頭髮盡皆起火燃燒。

她的瞳仁忽然在眼眶中緩緩移動,彷彿剛從夢中醒轉:「路……染?」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最後,彷彿承諾似的,彷彿積年好友,路染對沐顏歌說。

慘淡的青,染血的白,滾動的煙光在眼前不斷飛閃。一股劇痛傳來,衝天的熱浪排山蹈海湧來。地熱火山的威力如斯可怕,更何況將她護在懷中的路染!她萬沒想到,在此刻,他竟以血肉之軀為自己遮擋,拚死護她無恙!

就在沐顏歌震驚之時,路染似乎對她笑了一笑,「走!」

古城的上空升騰起一團似蘑菇般的火雲,在山谷上緩緩綻放,如同地獄之花,又似有千萬惡靈由地獄洶湧而出。

身後撞上一顆大樹,背後劇痛,兩人身體驟然停下。高台所處的土坡被炸開,轟然倒落,熱浪,似流水般滾滾而來,帶着巨石塵土壓頂而來,路染護住懷中人儘力翻滾著,遠離襲來的熱浪。

「你一定要撐住,為了師兄,為了你們的孩子……他愛這個孩子,但他更愛你……」路染抱起沐顏歌靠在懷中,一手扣上她的手腕將真氣緩緩注入他體內,一面大聲嘶喝,聲音中已是不自覺帶了幾分輕顫。

沐顏歌雙眸輕顫,慘白的薄唇微勾,輕聲道:「為……何你……要救我?你不是……恨我么?你愛……他,應……該樂於看到……我死……才是!」

他清淺的話語在一片喧囂中傳來,路染渾身一顫,心間湧起複雜的暗潮,眼眶微熱冷聲道,「是啊,我該痛恨你這個女人才是。師兄那麼高潔若仙的一個人,卻痴狂上你這個寡意薄情的女人。寧願選擇去死,也不願留在他身邊做一國之後,這天底下,有多少女子想要那個位置,可你卻棄之如敝屐。他素來清心寡欲,卻在你身上一再放縱,不惜自損也要將己身的元陽供與你的元陰,為的是讓你體內的紫伽之蓮花開不敗。你為他做得那麼少,他卻為你做了那麼多,情深而不悔。這幾個月以來,你只看到了他的忽視和淡漠,卻沒有看到他的成全。很愛過,再放手,有多痛,你可曾想過?」

沐顏歌緩緩睜開眼睛,面前晃動的是一張充斥着憤怒和緊張的複雜面孔,感受到體內不停注入的真氣,她清淡一笑,微掙手臂:「別……費力了……我這樣一個……女人,你還救我作甚?」

「我只是不想他……恨我罷了……」那人幽幽一嘆,將內力與真氣源源不斷地渡與她的體內。

「很快,禁錮在你身上的枷鎖將解除,你將恢復肉體凡胎……」

沐顏歌渾身一震,驟然回神,伸手撫過那人的身子,心神透涼,觸手處一片濡濕,鮮血橫流。

她雙手不可抑制地劇烈顫抖,聲音斷斷續續自胸間擠出,「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替我……好好愛……他!」路染輕輕握住沐顏歌的手,眼中湧起了笑意。

「你別說話,我會有辦法的!我不准你死!不準!」沐顏歌匆亂說着,卻抑制不住心涼如冰。

「我……我終於可以……放手讓……他幸福了。」路染眸中似乎痛意閃過,卻又釋然一笑。

沐顏歌身體一顫,幾乎不能呼吸,淚光朦朧不敢去看他幽深的雙眸。

「愛不到……想愛的人,便想讓他……恨恨也好,可最終……還是害怕……被他怨恨,所幸……總算……用這種方式,在他心裏……佔據了……一個角,我……知足了!」路染終是笑着閉上了眼睛。

握在掌中的手向下一滑,沐顏歌淚水驟然凝滯,閉目良久,仰面天光微亮,天空呈現慘淡的青色,宛若他燃起的青衣。

永嘉元年仲夏,玉璧地心的這場大火,令城池盡毀,古老樓苑燒夷一空。那一日,伴隨着消逝在半空中的蓮花的幻影,沐顏歌奇迹般地活了下來,但她體內的「紫伽妖蓮」卻已消失無蹤;甚至靈越族所有族人的異能,也都與此同時蕩然無存。

當那場變故引發的波瀾漸漸平息,當秋去冬來,白雪覆蓋大地,某日陽光極好的午後,容墨在早朝使了氣,此番揮袖離開卻不曉得要去往哪裏。

青書在旁邊撐著傘,全身被雪花沾了個滿,有些冷,見容墨停下來,沉默了半天,眼裏一片迷茫,不由得輕聲喚道:「皇上?」

容墨偏頭瞅了他一眼,倒沒有為難,只道:「走罷,回德清殿。」

青書跟在帝王後面,好幾次動了動嘴皮子,終究是沒敢開口,這哪裏是回德清殿的路?

停在鳳章宮的門口,深深的望着這座已漸荒涼的宮殿,滿腦子竟都是那人一顰一笑,一怒一怨,反反覆復出現,竟讓他有些分不清現實亦或是夢幻。

「顏歌……」他伸出手去,想摸摸她那張清麗白皙的小臉,只可惜,觸手一片濕冷,而比那寒風更凜冽的,是對她的思念。

年初,沐顏歌在雲王封地生下一個男孩兒,衛子陵的摺子送到宮裏,容墨卻是捏著摺子捨不得合上,裏面不過一句『母子平安』,他便恨不得將這封摺子盯壞了,期盼能得到她更詳細的消息。

顏歌,你在做什麼呢?可是瘦了?身子養得如何?還有,我們的兒子到底長得像誰?……他有千百句話要說,想問,對她們母子,有太多的不放心。

當初雲王有異心,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將人打發去了江州。可那女人心裏還彆扭着他,不願回到他身邊,執意留在雲王封地待產。他的心上人,從來吃軟不吃硬,他只好順了她的意,害怕一味強留,反將她推得更遠。他如今之所以懷有三分心安,不過是他堅信,那人兒揣着他的兒子,終歸是跑不遠……

雲王府位於江州城西,佔地面積極大,灰瓦白牆,守衛森嚴。

牆頭趴了一個粉妝玉砌的小娃娃,晃動着兩條小短腿兒艱難的挪動着,路過的丫鬟聽見響動,好奇之下,不免有些驚駭,這小丫頭是怎麼避過外頭衛隊巡視翻過外牆,又進入了內苑,瞧這樣子似乎並未驚動任何人。

沐顏歌出來一瞧,那小丫頭已然搖搖晃晃的站在牆頭,好幾回都差點栽了下來,她的眉皺了皺。

小九見到來人,笑容咧得更大,張開雙臂道:「母后,接住我。」話落,也不管沐顏歌是否答應,已經姿態優美的撲了下來。

眾目一花,只見粉光閃過,那小丫頭已經穩穩噹噹的落在沐顏歌的懷裏,摟着她的脖子,在她臉上吧唧了好幾口,軟軟糯糯的喚娘親。

眾人瞪目,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小女娃便是當今聖上的掌上明珠,容棲公主。

「這牆頭雖是內牆,卻也不低,怕是不死也要去半條命,你這丫頭膩是如此膽大!」沐顏歌輕斥一聲,卻是愛憐不減。

小九瞥了眼不遠處的一道白影,在沐顏歌懷裏扭了扭,道:「母后,帶着弟弟跟小九一起回家好不好?」

沐顏歌臉上的笑容一僵,摸摸小九的腦袋,輕聲道:「小九難道在宮裏不開心么?」

小九扁扁嘴,「宮裏沒母后,小九想要父皇和母后一起陪着小九……」說着,竟是嗚嗚哭出了聲來。

那眼淚如泄匝的水,看得沐顏歌心裏揪著疼,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便是這孩子,沒有盡到一個作為母親的責任。

「母后,還在生父皇的氣么?父皇可想母后了,經常一個人跑去母后寢宮的門口站着發獃……」小九還在哭嚷。

牆頭有人瞧著寶貝女兒哭得淚眼汪汪,而那女人的表情亦是有些鬆動,他心裏顫顫,視線牢牢盯着那張嬌艷的紅唇,害怕那芳唇吐出讓他手足發涼的話語。

「小九,不是娘親不願陪你,只是……」沐顏歌將小女娃揉進懷裏,卻是沒有再說下去了。

某人卻是再也無法淡定了,從一牆之上直直掠了下來,將妻女緊擁入懷,帶着幾分懇求,澀然道,「顏歌,小九不能沒有娘親,咱們的兒子也不能沒有爹爹,而我更是不能沒有你。過去的一切就將它一併翻過去,我們重新開始,好么?」

沐顏歌身形微微一顫,依舊沒有半分言語。

「顏顏…顏顏……」容墨的唇覆了下來,輕揉慢捻,極盡痴纏,似乎唇齒間無論怎樣糾纏,都緩解不了這一年以來的如骨相思。

「不要再離開我了,可好?」那人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說道,這將她抱在懷裏的真實幾欲讓他喜極而泣,如何還捨得讓這份嬌軟溫寧散去?

小九閉眼封耳,裝作什麼也未曾聽聞。

永嘉二年,北翼帝京。

小年歲末,皇后的鳳攆在千人抬護下一路浩浩蕩蕩入了宮門。

皇帝在德清殿親自授予皇后金冊金寶,而後告祭天地、宗廟,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之禮。

翌日帝後補辦的婚禮隆重異常,實乃百年之最,年輕的帝王不僅大赦天下,更是當着天下百姓的面宣告六宮從此無妃,由此成就了一段帝后情深的佳話。(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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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師太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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