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披着黑斗篷的人

第1章 披着黑斗篷的人

第一幕

惡魔並非從天而降、亦非誕生地底,.cc[棉花糖]

——尤利爾·蕭。

深冬,又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座城市。

尖利的口哨聲刺破了清晨的寧靜,嬰兒的哭泣聲、驟然被趕出睡夢的人們的抱怨的咆哮聲、寵物狗興奮的狂吠聲,讓被雪花裝飾出一片祥和景象的林克大道沸騰起來。

脾氣暴躁的酒鬼罵罵咧咧地砸開自家窗戶,順手揚起手邊能抓到的東西,想要用一次不文明的高空拋物發泄胸中的怒火——但在看清楚了街面上的情形后,這個醉醺醺的傢伙瞬間酒醒了一半,泛著潮紅的粗獷臉孔唰地一聲變得刷白,並以與自己肥胖軀體不符的敏捷動作驚慌地、嚴嚴實實地關緊了窗子。

「天父在上……」

如同這個醉鬼一樣冒昧地打開了自家窗戶往外探頭探腦的好奇鬼們都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了代價,清新而寒冷的空氣中、朦朧天光下,白與紅混合的噩夢一般的場景將在他們今後的人生中不時冒出來驚擾他們的夢境。

過膝的積雪阻擾了市警司的警員們前往現場的腳步,當林克大街中段被擺上路障、拉上警戒隔離帶,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的事兒了。

「嘔!」

「嗨!菜鳥!如果你敢吐出來的話收拾這堆零碎的工作可就都得交給你一個人了!」

老警司的暴喝聲中,年輕的新嫩警員捂著嘴臉色蒼白地往後跑開,麥格林哼哈幾句,總算沒有多加挑刺,把注意力放到了場中的受害人身上。

「這個倒霉蛋是第幾個了?」麥格林用力在路邊住戶的台階上蹭了蹭靴子上的泥,沖最先到場的同僚問道。

「第三個……還是第四個?」麥格林的老競爭對手兼酒友老特力吧嗒著煙嘴,半眯着眼睛說道。血腥的場景沒有讓這兩位任職市警二十年以上的警員感覺異樣,在場的十幾名警員里,也就他們倆的臉色看起來還算像個正常人。

「這次的發現者是誰來着?希望這次的傢伙能提供點兒有用的線索,上次的報警人嚇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麥格林蹲到酒友身邊,皺了下鼻子,「這是……這傢伙好像有點兒眼熟,老傢伙,你看呢?」

「當然眼熟,前天晚上在橡樹酒吧,這傢伙跟黑皮那幫人熱鬧了好一場……讓我們省了頓酒錢,不是嗎?」老特力以他特有的緩慢語氣不緊不慢地說着,並用手指向了地上那個半身被埋在雪裏的傢伙的上半身——的大部分;至於這傢伙的下半身,在兩米之外的地方散成了六、七塊。

「鐵匠卡隆?!」麥格林瞪大了眼睛,快步走到老特力的身旁蹲下細看,總算看清了這個大冬天裏走夜路以至於永遠回不到家了的倒霉蛋那張猙獰扭曲的臉孔。

「……見鬼。」麥格林甩了甩手套上的雪花,嘟噥著站起身來,「這傢伙可是個退役的傭兵,他吹的那些牛里至少一成是真的。什麼樣的怪物能把這樣仍在壯年的大塊頭撕成碎塊、還能讓僅僅只有一堵牆隔着的住戶聽不見聲息?」

「能幹到這種程度的人物我們城裏也不是沒有……但問題在於,什麼樣的仇恨或者利益驅動,能讓那些高高在上的職業強者不惜在這種天氣里半夜裏離開家門、跑到下城區的林克大街來把一個一文不名、為了喝一頓免費的麥酒甘願讓黑皮那些混混揍一頓的廢物鐵匠撕成塊兒?」說這麼長一段話,以老特力那慢悠悠的口吻花上了好一陣兒的工夫;說完之後這傢伙又咂了一口煙斗,似乎永遠睜不開的眼睛跟沒睡醒似的。

「這傢伙得罪了什麼人吧……」麥格林砸吧著嘴說道,「他要是真想那麼乾的話,還是能惹人發上不小的火的。」

「他住在這條街已經十幾年了,老夥計。從我們還是小警員的時候開始……一個二十齣頭正當年的初階職業強者,進入傭兵界沒兩年就退回來做個平庸的鐵匠,一做就是十幾年。」老特力仍舊是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些年裏除了偶或的打架鬥毆,你見過他做過什麼讓人眼前一亮的事兒嗎?提到鐵匠卡隆這個名字,更多人耳熟能詳的還是他怎麼毆打他那個倒霉的妻子吧。」

麥格林一時間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的確,卡隆這個傢伙即使在混混群里也不算是個出色的人物,即使是他佔據了優勢的鬥毆事件,他也總會挑選那些實力遠遠比不上他並且威脅性極低的人為對手;偶爾惹上黑皮那種有點兒名氣的小流氓,也都是為了占點兒讓人哭笑不得的小便宜。

「好吧,第一個被糅合成肉醬塞滿了垃圾箱的是格蘭特爵士家的小公子,第二個被弄斷了全身的骨頭掛在教堂後門的是橡樹酒吧的大塊頭酒保,第三個被人大卸八塊丟了滿地的是退役傭兵出身的鐵匠卡隆……」麥格林罵罵咧咧地說道,脾氣暴躁的他說話的時候語氣總是讓人感覺刺耳,就像是無時無刻地準備着在挑釁誰,「誰他娘的知道這麼三個身份天差地遠、社會關係八杆子打不著的傢伙之間能扯上關係?」

老特力扶著自己的膝蓋緩緩地站起身,吐出了一串煙圈后慢悠悠地說道:「也許這是個誤區,老夥計……誰說這三件事兒都是同一個人乾的呢?這三個傢伙或許都有個頗為強大的仇人,而這些仇人們報復的時機恰好湊在了一塊兒……」

「說實話,我也認為格蘭特爵士家的少爺不可能跟鐵匠卡隆這種人得罪同一個人,那位少爺衣服上的一顆鈕扣都夠卡隆幹上一年的。可老爺們誰在意這個?城裏有一個殺人狂魔跟有三個暴力殺人犯是不同概念的問題。」麥格林斜視着他的老對手兼老酒友,「或許你可以在今天的報告上這樣說,告訴司長大人『城裏又多了一個暴力傾向嚴重、手段殘忍的殺人兇手』,看看司長大人會不會把他收藏的紅酒噴到你臉上來。」

老特力揮手示意警員們上來收拾屍體,無視了新嫩警員們一個賽一個難看的臉色,慢條斯理地又吧嗒了一下煙嘴,「林克大道可不止是我們這個小隊的轄區,麥格林老兄。或許你覺得你的年紀大了,已經不適宜擔任隊長一職?」

麥格林狠狠瞪了他一眼,咒罵着說道:「得了吧,當你躺進棺材時我還能有力氣給你抬棺呢。到時候我會幫忙把警隊旗幟蓋到你身上,順便在今後的幾十年裏每年給你送上鮮花。」

老特力笑着聳聳肩,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跟一位脾氣暴躁且時不時等待着爆發的傢伙爭討口頭上的便宜實在毫無必要。

強忍着嘔吐欲|望的新嫩警員們花了不少的功夫才把被拆成零碎的受害人裝進屍袋裏,負責這片轄區的兩位老警司分配人手將屍袋送去收斂場、又指點着警員們大致清理了下現場;雖然嘴上不時帶着火藥味互嗆幾句,但在收工后他倆並未急着趕回市警司躲避寒氣,而是不約而同地走向南城區。

「卡隆這個廢物且不說,橡樹酒吧那個大塊頭酒保是現役鬥士、格蘭特爵士家的少爺身邊的保鏢也不是擺設,我不認為普通人有能力對付這樣的人。」麥格林這樣說道。

「呋——」老特力抽了一口煙斗,他走起來看似不緊不慢,卻能穩穩跟上麥格林的腳步,「我理解你的心情,老夥計。那些目高於頂的職業強者們在咱們的轄區里耀武揚威的樣子我看着也不會感覺愉快。但格蘭特爵士已經將他的兒子被害一事定義為敵對家族的挑釁,並且以他的名譽發誓要討回代價……這事兒甚至沒登記在案,咱們連向格蘭特少爺的保鏢問詢的資格都沒有。橡樹酒吧那事兒就更不用說了,那是屬於冒險者協會的場地。」

「我真討厭你那副悠哉樣兒,老特力。至少鐵匠卡隆是林克大道的住戶,這難道還不歸我們管嗎?」麥格林橫眉怒目。

「呋——」老特力又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煙嘴,「這事兒當然歸我們管,但你得知道,城中是否存在殺人狂魔……別管他是一個還是三個,上面還沒有給出定義方向。在此之前,咱們可不能僭越。」

「好吧好吧,格蘭特爵士家的事兒沒有到市警司立案,那麼在這事兒上咱們都把嘴巴閉上。」麥格林妥協,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冒險者協會的破事兒當然跟咱們也沒關係了,那些現役職業強者們愛怎麼斗都隨他們高興去。現在我們只需要知道——城裏的職業強者們誰會對鐵匠卡隆這樣的人下如此狠手?仇殺?報復?情殺?泄憤?還是卡隆撞破了什麼人的私隱?」

「……嗯,我想,如果你真的想好好調查一下卡隆這件事情,不如以街頭鬥毆以至於過度傷害的方向上下手。」老特力嘆息著說道,「畢竟那位大人物就要來咱們城了,老爺們可不希望在這種時候城裏出現抹黑形象的惡性事件。」

「哈!」麥格林充滿諷刺意味地大笑了一聲,但隨即,他的嘴巴開合了幾下,終究沒有吐出什麼太驚世駭俗的話語來。

正義感是需要代價的,越成熟的人,越懂得這個道理。

與擁擠雜亂的下城區不同,作為商業區的南城擁有寬敞的街道、大片大片的綠地、牆壁一般的風景樹、規劃整齊的磚石結構樓房,地面也不是下城區那種泥巴地,鋪設了還算平滑齊整的石板、少數地帶還擁有適宜散步的鵝卵石小道。

剛從低矮逼仄的下城區建築群中鑽出來,看到這樣的南城區難免讓人感覺神清氣爽。不過兩位老警司的注意力一點兒也沒有放在這上面,自進入南城區開始,他們的神色就顯得頗為嚴肅。

「得到合作的可能性很低。冒險者協會的那些傢伙們可不像遊俠里描述的那樣和藹可親。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能把與對方交涉的任務交給我。」老特力慢吞吞地說道,語氣似乎謙恭,態度卻仍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麥格林臉色不怎麼好看,好在他還知道擁有警司身份的自己只是個普通人,沒在這事兒上太過計較。

橡樹酒吧作為南城區的標誌性建築,只要步入商業區就能看見——高達百米的古樹在這座城市建立以前就已經存在此地,在人類腳步涉及之前曾是禽獸們的樂園;現在,這棵主枝幹粗達幾十米的中空大樹被人力改建,凸出地表的樹根搭上牆壁、多餘的樹枝被修剪,弄成了半人力半天然的巨大樓房。除了底層的酒吧,之上的層數都能了冒險者們的常駐地。

在這個時間點酒吧自然是沒有營業的,但通向上方樓層的外露旋轉樓梯上已經有人在出入——這座城市距離冒險聖地的黑森林不遠,靠着流通的冒險者們,也給這座城市帶來了不小的收益。

站在橡樹酒吧不遠處,白日的明亮天光下猶如擎天巨獸一樣的高大古樹給了兩位老警司不小的壓力——城中的建築物最高的也不過是東城區的教堂,而教堂頂端的十字架離地面也不過三十三米。

兩位老警司走近時,酒吧樓上的外設涼台上忽然冒出個身着輕皮甲的矯健身影,這個頭髮亂糟糟的行者似乎是嫌旋轉樓梯太麻煩,打着哈欠就從十幾米高的涼台上跳了下來。

「嘭」地一聲輕響,地面上雪花碎沫飛濺,行者落地后就地向前一個翻滾就化解了高空墜落的沖勢。「早啊,先生們。」這位行者跳起身後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雪沫,笑嘻嘻地沖兩位裹着厚大衣、戴着遮耳棉帽的老警司揮了揮手;滴水成冰的寒冷天氣對他似乎沒有任何影響,這個一身單薄皮甲的年輕行者就這樣輕快地踩着雪離去,很快就看不見身影。

街面上的積雪還沒有被掃去,過膝的雪層讓兩位老警司走得頗為費力——他們在普通人之中已經算是強壯,但即使對比起不以體質見長的行者系,其間落差仍舊猶如成年人對比孩童。

「呋——」老特力吐出一長串煙圈,拍了拍老夥計的肩膀,「走吧。」

麥格林黑著臉不說話,作為男性、作為代表政|府機關的執法人員,他是再討厭這些超出他們管轄能力範圍的職業強者不過了。

冒險者協會在職業行會間與本地官僚勢力打交道頻率僅次於獵人協會,他們也沒少到橡樹酒吧消遣——但並不表示他們可以藉著警司身份作威作福;職業強者與普通人之間的區別猶如天塹,而城中三大官方暴力機構里的市警司全由普通人組成,這讓他們這些警司在面對冒險者協會時更加沒有底氣。更何況,他們倆這次前來並未出自上意。

好吧,應該說鐵匠卡隆事件通報到上層之後他們就沒有借口來詢問信息了。那個大腹便便的警司長大人能鼓起勇氣把這事兒塞到戒衛隊那邊都算是超常發揮了,更有可能的是存個案底后就此壓下去不管,讓全司的兄弟們一起埋着腦袋當鴕鳥。

作為多年的老對手,老特力與麥格林在性格方面或許決然相反,但並未喪失作為執法者的職業道德;也只有他們這樣的人,才會在這種時刻依然擔負起應負的責任。

「亞爾曼·特蘭波爾……和道爾·麥格林?」

老特力與麥格林正準備踏上旋轉樓梯,一個聲音自側前方響了起來。兩位老警司齊齊一愣,同時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樓梯下,與古樹樹皮相連的陰影之間,一個全身藏在黑色斗篷下的身影轉了出來。

來人身披的斗篷一直蓋到鞋面,拉下的兜帽蓋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小截下巴。這個人出現得太詭異了,在兩位警司走向這兒的幾分鐘里完全沒有察覺到這裏居然藏了個人——他們倆可都是積年的警員,雖然因天賦問題沒有步入職業強者的領域,但在警覺和感知上並不比初階的強者們差多少。

麥格林與老特力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出了異樣;再齊齊看向這個藏在斗篷里的人,兩位老警司不約而同地提高了警惕:「你是誰?」

來人站在原地沒動,只是從斗篷里伸出手,拉起蓋住臉的帽前沿。

這人的面孔出現在雪面反射的冰冷天光下時,麥格林與老特力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同時倒退了幾步。

「我的通緝令似乎還沒有取消,你們應該知道我的名字。」來人這樣說着,薄薄的嘴唇輕輕上拉,似乎是想露出一個微笑——但是他那冰冷的臉大約是不習慣露出表情,讓這個笑容轉瞬即逝、且整個人的氣勢看起來更加充滿疏離感。

麥格林已經徹底地驚呆了,老特力則是重重地呼吸了好幾下后,哆嗦著嘴皮顫聲道:「安格斯·末日審判……你……不,您、您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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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靈的送葬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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