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早產（二）

我是不是睡著了？

「娘娘，娘娘，您快醒醒，快醒醒，您不用力，孩子無法出來呀，娘娘……」

誰？

誰的聲音？那麼的焦急。還有哭聲，一片，很吵。

我翻動了幾下眼皮，細細地張開一條眼縫，有白光湧進來。我，還沒有死么？

「安秋。」是安秋么？聲音很細，那個緊緊握着我左手的人沒有聽見，我看到了臉龐上空垂掛着兩條白綾，它們在我的眼前晃動，帶着如夢中般的迷亂在搖拽，朦朧又清楚。我真的還沒有死么？我伸出右手，想去觸摸那不知是真實還是幻景的白綾。意識被拉回來，我記得了，在我昏倒之際，那一個聲音，便是安秋的。

手才伸至半空，便被人緊緊地握住了。

手心一陣溫暖。

「娘娘，您醒過來了？您終於醒過來了，您再不醒過來，孩子，就沒得救了……」安秋握住我的雙手，熱淚盈眶。我只感覺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對於安秋看見我醒過來的欣喜若狂，我卻沒有力氣去回應她，只好扯了一下唇角，輕輕笑了。

我真的沒死。

孩子，對了，孩子，我的孩子他還好嗎？終於想起了一切，風煙，匕首，寒光，熱血，腹痛……我的孩子，是不是還在肚子裏？我趕緊用手去摸肚子，肚子高高地隆起，還好，孩子……還在。想到這裏，我才感覺到一陣陣的痛從腹部一直向上延伸。

「好痛。」肚子很痛，手，腳，腿，肩膀……無一不是痛的地方。對了，風煙的匕首……左肩傳來撕裂般的痛。

「娘娘醒過來了？太好了。」一道陌生的聲音傳來，我看過去，是一個四十多歲模樣的婦女。她舉着手，兩手的鮮紅，那是血吧？她舒心地一笑，滿頭大汗。我一怔，這笑容，有點熟悉。眼際一熱，我想起了那個為我而死的純樸女人。

「產婆，你看如何，快點幫我家娘娘接生吧。」安秋吩咐了一句，那產婆便趕緊用熱毛巾敷了一下我的身下，然後探頭查看起來。

這是……

「娘娘，您醒過來就好了。孩子，孩子早產了，若你再不醒過來，那孩子……」安秋抹著淚，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趕緊對着身後的一丫環喚道，「快，取來參片讓娘娘含着。」

早產？我的孩子……那一灘粘稠的東西，其實是從我的身下流出來的血。我這才注意到，這裏不是冷宮，而是我住了一年多的水晶樓。

「唔……」又是一陣痛傳來。這時，這疼是那麼地清晰，我忘了一切，只記得孩子，還有這一波接一波的疼痛。我來不及問風煙如何，我如何回到這裏，皇上在哪……這一切，我暫時忘記。

「會痛就好，會痛就好。」接生的產婆胡亂的語氣沒有人去追究，因為此刻，她是欣喜的。

我想使勁，卻發現我一使勁便會渾身的痛，那種痛，像是要把我的身體一塊塊的撕裂。這種痛和生產的腹痛混在一起，我想，**上，痛的極限，便是如此吧。風煙的匕首在我身上一次次地落下，那一陣陣的寒光，隨着她的恨，一刀一刀地在我的身上得以發泄。

「唉呀，不行，娘娘一用力，身上的傷口便裂開了，看，都流血了。」一個宮女驚叫道，把安秋的視線引了過來，產婆眉頭一皺，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可怎麼辦？」安秋也是急壞了。

痛，應該是讓人清醒的，為何，我卻是有點昏昏欲睡的起來？

「不要，就算是我把全身的血流幹了，我也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生下來……」我吃力地說，甚至有點驚恐，因為安秋的眼裏，明顯地想放棄那個孩子。我的語氣很堅決，甚至帶了點命令的口氣，話一完，腹部傳來的痛讓我驚叫了一聲。

「安姑娘，再不快點生出來，這孩子，這孩子怕是……怕是不行了。」產婆的手在我的身下探了一下，然後急急地說。

「安秋，安秋，我一定要生下來，我要生下來，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再也不顧身上撕裂般的痛，兩手一抓上空的白綾，便用上吃奶的力，有一種執著在我心裏生根。我要生下來，不管是不是付出我的生命，我的生命總是這麼的飄渺，如果我不生下這個孩子，我便再也沒有機會做一回母親了。

安秋哭了，她的淚很沉默，便是靜靜地流下，她沒有擦掉。「好，便依娘娘的，給娘娘接生。」安秋捌過頭，終於放聲大哭，我卻笑了。

「娘娘有傷在身，便不用太過着急，肚子痛的時候再使上力氣，這樣，可以減少一些痛苦。」產婆說道，我用力地點了點頭，突然覺得全身有了一股強大的勁。

雙手緊緊地抓着上空的白綾，一次次地用力，我都祈禱著，希望孩子會隨着我的用力生下來，可是，為什麼，好久，好久，過了多久？孩子，卻依然生不出來。

掙扎，掙扎，我在痛苦裏苦苦地熬著，每一次用力，我都感覺到我要死了，全身的肉在慢慢地裂開，體內的血在一點一點地流走，頭很暈，在一片抽泣聲里，我的意識開始慢慢地散渙，只感覺身子向上空浮起來，痛苦卻一絲不減。

漫天的花瓣紛紛揚揚，可是沒有花香，原來，那不是花。我的世界開始下雪，周圍一切冰冷，只有旁邊大聲地哭喊讓我知道，我的靈魂，還在。

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