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杜拉斯

致杜拉斯

雨季來臨的前夕,塵泥沼澤便早早地冷清起來。在乾旱時節中硬起來的泥地被飽含水分的海風一吹,便漸漸地化為大灘粘稠的土漿。旅人們踩出的小路早已重新消失,連白石鋪就的大道也被蔓延的泥漿模糊得若隱若現。沼澤獨特的腥臭滿布在這片低洼地區的每一個角落,令這塊土地的醜陋面目越發地猙獰起來。

當象著着雨季前奏的濛濛細雨從濕轆轆的天空中落下時,杜拉斯.鷹眼正在安撫着她的白色陸行鳥。

剛剛踏入沼澤時,蜂擁而致的蚊蟲便令這隻有着珍稀毛色的大鳥陷入了不安,血精靈用一個小小的神術驅散了蟲群,但對於刺鼻的腥臭卻毫無辦法。最終,發覺跨下坐騎正在抽搐的遊俠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沼澤的惡劣氣候缺乏充分的認識,並迅速地退回了貧瘠之地的邊界。

陷入狂躁中的陸行鳥在主人的安撫中安靜了下來,並在傾聽主人的一翻耳語后順從地轉頭跑向附近的陶拉祖營地。

重新為全身的裝備噴上一層香水后,杜拉斯對自己的一雙軟皮靴與四隻爪子——屬於她那忠誠而美麗的動物夥伴,山貓莉莉404——附上了浮遊術,隨後以一副決絕的神態重新踏上了泥濘的土地。

夾雜着海潮味的腥臭瞬間便洞穿了茉莉花香在口罩上築起的屏障,直刺進血精靈的嗅覺神經,讓她禁不住擰起了細長如兩縷陽光的眉毛。

但她還是立刻便穩定住了情緒。

漫長的生命里杜拉斯學會了太多的生存技巧,自武僧身上學來的自我控制也是那無數技巧中的一個。只是比起其他技巧,生性高傲的她卻往往無法將這個技巧運用自如。

不過血精靈最為熟悉的,仍是她的本職技能:弓術、馴化動物、野外求生和一部分的自然類神術。她是一個獵人,或者更符合血精靈美學地說,一個遊俠。

作為一位精通自然知識的遊俠,野外追蹤也是杜拉斯的強項。現在在她眼前,被大風糊上了一層薄泥漿的石板道上,那兩排并行的迅猛龍爪印,便是指引杜拉斯到達蕨牆村的唯一線索。而這唯一的線索,正被細小但稠密的雨水與稀疏的烈風持續性地摧毀著。

這難不倒技藝高超的血精靈遊俠,但當她發現在白石板上的爪印突然延伸到附近的泥地上時,已穩定下來的情緒又有了重新爆發的徵兆。

強烈的自尊讓她立即否認了自己心中湧起的一絲後悔念頭,任何一個心懷高等美學素養的辛多雷都無法想像自己跨坐在一頭生性野蠻外貌粗陋的迅猛龍身上是多麼可怕的一副情景。但堅持自我美感的代價便是不得不於爛泥上前進,儘管沒有直接行走在地面上,一直維持着與地面固定距離懸浮的皮靴仍然忠實地向腳底反映出路面狀況是如何地凹凸不平並富有流動性。

劇烈的感官衝擊讓杜拉斯禁不住咬緊了牙關,潔白的額角因激動的情緒而浮現出幾條幼細的青筋,高挑的眼角更是被嚴重的內心掙扎折磨得不住地抽動。

走到半路,雨忽然停住了,天空卻越發地陰鬱起來。

一人一獸追隨着地上的足跡,無聲無息地迅速穿行於樹林間的羊腸小道上,一路上避開了無數的風蛇、鉗嘴鱷、迅猛龍和那些隱藏在樹梢與灌木叢間的巨人蛛——杜拉斯花了好大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去射殺這些被她選為宿敵的八足節肢動物。

路上的痕迹越來越模糊,正當遊俠打算用上一回尋路術以重新確認路向時,從天際灌下的傾盆大雨打亂了她的計劃。

血精靈當機立斷地把尋路術的目標改為能夠避雨的場所,代表着月神恩澤的光芒一閃而過,仍舊指向北方。她放棄了潛藏身影,抬手一箭將一頭潛伏在前方的巨人蛛射翻后便指揮着大貓匆匆向前跑去。

幾個拐彎后,一個倚樹而建的小小木棚出現在她們面前,遊俠與大貓一頭扎了進去。

雨下得又急又直,木棚下空間雖不大,還被塞進了一大個破布團,卻好剛剛能容下杜拉斯與她的動物夥伴。

血精靈在清理斗篷上水漬的同時瞥了眼天色,烏雲厚厚地蓋住了一整片天空,擺出一副統治者的架勢。得出她們將被大雨困上許久的結論后,遊俠舉起了右手。憑空現出的奧術光輝緩緩地脫離了血精靈的手掌,搖搖晃晃地升到棚頂,一股暖流便籠罩住了棚子下的小小空間。一人一獸緊緊地擠在一起,大貓愜意地將腦袋靠在主人的大腿上,幸福地打起呼來。杜拉斯有一搭沒一搭地搔著寵物的耳朵,右手卻神經質地在皮甲上拍打着節奏。她有點焦急,雖然時間並不緊迫,她的同伴——雖然她從沒承認過他們是同伴——也從不缺乏耐心,但如果選擇乘坐迅猛龍,她或許已經身在蕨牆村。

這不完全是她的錯,但多數辛多雷對失敗感總是特別缺乏免疫力。

沿棉不斷的雨聲封鎖了其餘一切動靜,屬於沼澤地的沉悶與壓抑便顯得越發地深重,在這一小片雨中的避難所里,骨子裏都滲著腥臭的空氣彷彿被壓縮成塊狀,大山般地向血精靈壓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到自己透不過氣,陣陣窒息感伴隨着漫長歲月里的黑暗記憶扼住了她的喉嚨,摁停了她的心臟。遊俠在快要暈過去前狂亂地想到,那些說住在沼澤地的人會逐漸瘋掉的傳說或許是真的!

一陣低沉的歌聲把她從強烈的幻覺中扯回現實。

杜拉斯大口地喘著粗氣,儘管她從來都不曾停止過呼吸。一切都很正常,日光術仍在棚頂運轉,大貓懶懶地翻了個身,耳朵因忽然響起的歌聲而微微顫動,卻仍舊沒有醒來。

血精靈轉動着迷人的綠眼睛,搜索著歌聲的來源,最後把目標定在身旁的破布團上——不,那不單是一團破布,有什麼正在裏面蠕動着!

搭箭,彎弓。她謹慎地瞄準著抖動得越來越厲害的布團。

歌聲忽然停住了,破布團被從中撥開,露出一個巨大的身影。

杜拉斯幾乎忍不要放箭。一頭醜陋的食人魔正坐在布團中大大地伸著懶腰,口中還漏出幾聲舒服的嘆息。

終於被異常的動靜吵醒的大貓疑惑地往身旁望了望,隨即被忽然出現的大塊頭嚇得露出尖牙大吼一聲。

「哦?」食人魔疑惑地轉過頭來,對着一人一獸眨眨惺忪的睡眼。「馬德看到一頭小貓咪和一個小白人。你們在馬德家做啥么?」他操著不熟練的獸人語含糊地問道。

血精靈沒有回答,箭尖依舊瞄準食人魔的腦袋。

「噢,馬德聽到了雨聲。」彷彿對身邊的威脅毫無知覺,名叫馬德的大塊頭伸手到棚外感受雨勢,順勢接過雨水洗了把臉,然後還意猶未盡地再接了一捧喝了起來。

遊俠隨着食人魔的姿勢移動着弓箭,身旁的大貓蓄勢待發,只等主人一聲命令便要撲向目標。

「馬德懂了,你們也在躲雨,是嗎?」用雨水漱了把口后,馬德又再問道。「別拿那支小牙籤指著馬德,馬德吃飽了。」

杜拉斯略略鬆了口氣,微微地垂下弓,大貓也默契地放鬆了身姿。

食人魔卻忽然恍然大悟般地一拍大腦門,說:「噢,不對,馬德是午睡前吃飽了,現在馬德應該是餓了,對,馬德餓了。」

血精靈略為氣惱地重新彎起弓,大貓雖然有點疑惑,也配合地再次露出利爪。

馬德曲起兩條又粗又丑的眉毛,為難地搔了搔光腦袋。「小白人不要生馬德氣,馬德聽薩爾酋長話,不吃小白人,也不吃小白人的小貓咪。」他看到遊俠再次放下弓箭后像個孩子般開心地笑起來。「馬德不吃小白人,馬德只吃精靈。」

杜拉斯舉起弓時心中禁不住湧起要直接一箭結果對方的想法,但對方手臂上的石錘氏族文身讓她艱難地剋制住了自己,而已經徹底搞不清狀況的大貓只是象徵性地揮了揮已收起尖爪的手掌。

食人魔先是不解又委屈地眨了眨小眼睛,隨後又仔細地看了血精靈好幾眼,忽然驚訝指著對方的尖耳朵喊:「小白人是個小白精靈!」

「薩爾酋長有沒有告訴你不準吃精靈?」遊俠忍不住問。

「沒有!」馬德斬釘截鐵地答,血精靈手上一緊就要放箭,但他緊接着又補充道:「但馬德記得雷克薩大王說過:『這世界上有兩種精靈,看到又白又嫩會耍小法術的那種全部不準揍,也不準吃;看到又黑又瘦活蹦亂跳的那種要往死里揍,拚命去吃。』小白精靈那麼白那麼小,還會耍小法術,」他指了指棚頂,「馬德不揍你,也不吃你。」

「那她呢?」杜拉斯指了指正在撥弄著破布片玩的大貓。

「馬德不揍小白精靈的小貓咪,也不吃小貓咪。」食人魔堅決地搖搖頭。

血精靈終於安心地慢慢收起弓箭。

「可是馬德真的餓了。」

她的手僵住了,光潔的額角凸出幾條青筋。

「小白精靈有帶吃的嗎?」馬德充滿期待地搓着手。

遊俠翻了翻白眼,右手探進背包中摸了把乾糧。

「馬德最喜歡吃肉!」食人魔及時地補充道。

用力地深呼吸上幾次后,杜拉斯才險險壓下心頭的無名火,從另一口袋中掏出一大條魚乾摔在馬德伸過來的大手上。

食人魔歡天喜地地接過魚乾,用與體型不太相稱的麻利動作把它分成了相當均勻地三段。連着魚尾的一段被立刻丟進粗野的大嘴裏,剩下的兩段卻又重新被遞迴血精靈面前。

「大家一七七(一起吃)。」他邊咀嚼邊含糊不清地說。

杜拉斯有點發愣地接過魚乾,忽然發覺自己臉有點燙。

「我是不是有點太過緊張,」她想。大貓撒嬌似的低鳴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把剩下的魚乾都餵給了大貓,眼睛卻禁不住打量起身邊的巨人。

就算用最為寬容標準去評價,食人魔在高等精靈美學里仍是醜陋得難以被接受的種族,血精靈眼前的這一頭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又有些什麼東西讓他顯得與滿布艾澤拉斯世界和外域的同胞有所區別。是肚皮上那個旋渦型的滑稽文身,還是脖子上那條用迅猛龍羽毛與活根草拼湊成的簡陋項鏈,又或是口中唱出的那首荒腔走板的塞拉摩小曲——慢著,他會唱歌?!

「你從哪裏學來的通用語?」杜拉斯驚奇地問。

馬德停住歌聲歪歪腦袋,有點猶豫地問:「通用語是什麼?好吃嗎?」

遊俠眉心刻出三條不耐煩的細紋,她決定換個問題:「你會唱歌嗎?」

「會!會!馬德最喜歡唱歌了!」食人魔高高興興地又唱了起來,這次是一首矮人的祝酒歌。

「你知道歌里都唱些什麼嗎?」血精靈更為驚訝地問。

「不知道!」唱興正濃的馬德抽空大聲應了一句,隨即以更響亮的歌喉唱起了德萊尼人的聖歌。

「字正腔圓,」杜拉斯想。「閉起眼聽就彷彿有個藍皮外星人正在讚頌他們那可笑的聖光。事情有點不對勁。」

「馬德,誰教給你這些歌?」她略帶懷疑與警惕地盯着食人魔。

馬德頓住歌聲,用一大手托住下巴,擺出一副沉思的模樣后說:「有很多,很多小人對馬德唱過歌,穿鐵皮的小白人、愛耍斧子的小綠人、會插鐵棍子的小藍人、嗓門很大的小小人還有喜歡做鐵玩具的小小小人。」

「對你唱?」血精靈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你都馬上記住了?」

「沒有,馬德立刻都忘了。」食人魔毫不猶豫地說。「馬德很笨,記不住東西。但今天馬德又突然全記起來了,是哪個小人唱哪首歌都很清楚。馬德今天很聰明。」他摸摸大腦袋,嘿嘿地傻笑起來。

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杜拉斯的一雙杏眼死死地盯着馬德,嘗試在他身上找出一絲不同尋常的跡象。被惡魔腐蝕靈魂並最終佔據軀體的慘劇她在斯坦索姆可是親眼見證過。但問題是艾澤拉斯的滿天神佛中誰會選上這麼一個傻乎乎的大塊頭。

血精靈突然輕抬纖眉,想起了某些事情。「你說是今天才突然記起所有你聽過的歌,對嗎,馬德?」

「對————但又不對。」馬德的回答相當莫名其妙。

「什麼意思?」

馬德兩手搭在大肚皮上,背靠樹榦,臉上顯出沉思的神情。「馬德今天很聰明,可是早上馬德很笨,忘記昨晚吃完了最後一塊肉,起來后沒有早餐吃。馬德又餓又傷心,哭了。後來,來了兩個坐在小蜥蜴身上的小人,馬德問他們要吃的。紅色小蜥蜴身上小青人要打馬德。馬德忽然想起見過小青人金娜,小青人金娜胳膊上有大蛇,會摔馬德跟斗,很痛。馬德很害怕,哭了。但坐在綠色小蜥蜴身上的小骨頭人不準小青人金娜打我,還給了我脆脆的小魚吃。馬德吃飽了,就回家午睡。醒來后忽然很想唱歌,然後就發現自己變聰明了。」

杜拉斯恍然大悟,卻又發現某個奇怪的細節。「你說脆脆的小魚?」

「恩,」馬德重重地咽了咽口水。「小骨頭人對幾塊閃閃發光的紫色小石頭揮揮手,就變出好多小魚,咬上去脆脆的,有點硬,但馬德喜歡。」

大貓忽然拱了拱主人。

血精靈順着寵物的指示在馬德半蓋着的破布——那毫無疑問是他的被子——上找到了一張被施過防潮術的硬紙。

「致:杜拉斯

此食人魔已餵食埃匹希斯水晶碎片,目前效果不明有待觀察,若與其產生衝突請留他一命,其餘悉隨尊便。

浮士德字」

她帶着苦笑燒掉了卡片,草綠色的墨水在奧術火焰的燃燒下散發出一陣濃烈的銀葉草香氣,轉眼便消散在空氣中。

雨還是沒有停。

馬德的嘴巴依舊是閑不住,像是要把大腦倒空似地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有牛頭人悠揚的牧歌,也有侏儒輕快的童謠,又有地精句句都帶着銅臭的打油詩。

在血精靈看來,多數的歌曲都不堪入耳,少數的簡直是刺耳,又或是會勾起她心中灰暗的記憶——馬德會唱阿曼尼帝國的戰歌,甚至還會唱高等精靈的輓歌,但在這個被雨幕與木棚構築的封閉空間里,每一個音符都散發奇特的魅力,吸引着她,讓她幾乎忘了對身周環境的厭惡,幾乎忽略了透過雨幕傳來的惡臭。

杜拉斯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把知覺都留給了耳朵。有某種溫暖、柔軟的東西正透過這些南腔北調的歌聲緩緩地滲進她緊繃着的身體里,令她一點一點地放鬆下來,昏昏欲睡。

「你會唱情歌嗎,馬德?」血精靈用夢囈般的語調問。

「情歌?恩,最近有個小紫精靈教了馬德一首情歌。」馬德摸著下巴作回想狀,「但小紫精靈說要配着小琴唱才有味道。」

「紫皮膚的精靈?」杜拉斯半張着眼睛瞥了食人魔一眼,「你不揍他吃他嗎?」

馬德疑惑地搔搔頭,問:「馬德為啥么要揍小紫精靈,小紫精靈是紫色的,不是黑色的,馬德以前很笨,但還分得清顏色。」

血精靈忍不住笑了。

「有時候你真是太聰明了點,馬德。」

「真的嗎?馬德有時候很聰明?」食人魔高興地拍着手,卻又突然擺出一副沮喪模樣,「馬德突然覺得小白精靈不是在誇馬德……但是除了顏色外小紫精靈也很老了,鬍子白白的,沒有活蹦亂跳,還咳嗽得很厲害啊。」

「那是假裝的,」杜拉斯幽幽地說,「他們都不會老,長生不死,青春永駐,就像我過去那樣。」

馬德不截地眨眨眼,卻沒有問下去,而是向杜拉斯攤開手掌。

「小白精靈有小琴嗎?」

「你問一個遊俠有沒有提琴?一般來說是絕對沒有的,不過嘛,我還真有一把。」

杜拉斯摸索著拿出銀弓,在弓臂上一按,幾條額外的弓弦便出現弓弧中。

「不準弄壞哦!」她遞過去時還不忘警告馬德。

食人魔小心翼翼地接過弓——現在它是一把提琴,用粗大的手指略帶生澀地撥弄出幾個音符,清清喉嚨,隨即撥動琴弦放聲高唱:「我不真的憑我的眼睛來愛你……」

當第一句歌詞淌進心田,杜拉斯便老了。

千萬年的歲月倒涌而過,時間彷彿又定格在微風吹過永恆之井旁的那個瞬間。

沒有華美的奧術熒光,也沒有亮麗的法力寶石,只有一束樸素雜亂的野花與手中一把木提琴。他跪在她面前,指尖輕撥,雙唇微啟,正要唱出為她所作的第一首情歌。在這將至未至之間,杜拉斯.守護之光——一個出身高貴,生活奢華並富足的奎爾多雷才終於懂得了什麼叫幸福。

那首歌編得很一般,詞雖算美,卻流於庸俗,但她還是善解人意地聽了下去。

「我真慶幸這兒只有我們倆,甜心。」她還是忍不住說。

他生氣了,這評價對一個新手詩人有點過於嚴苛,她吻下了他一下作為補償,當然,只是吻在臉上。

他高興得抱着她轉了好幾圈。

當再次聽到這首歌時,她正在碼頭上,身後是即將駛向東方大陸的船隊。他長高了,眉目間多了些剛硬的線條,卻還是一樣地英俊。他已經是個出名的詩人,今天卻沒有帶着代表着他身份的翡翠提琴。在他手裏的,仍是那把舊提琴;口裏唱出的,仍是那天的情歌。這簡陋的旋律伴隨她飄洋過海,出生入死,渡過每一個難以入眠的黑夜。

轉眼萬年,滄海桑田。

歌聲卻輾轉地傳入她耳中。

杜拉斯死死咬着牙關,不肯讓眼淚落下。

「他還好嗎?」她哽咽著問。

「他?」馬德一下子沒能回過神來,「噢,小紫精靈嗎?小紫精靈看上去很不好,但胃口很棒,那天把馬德的晚餐都搶去了一半,恩,雖然晚餐是小紫精靈打來的。」

「他…他有說過自己怎麼顯得那麼老嗎?」

「有是有,但馬德聽不懂。不過今天馬德很聰明,能把小紫精靈的話記起來:『年歲無法摧毀我的身軀,時光無法侵蝕我的靈魂,我便把那無用卻永恆的青春獻給吾愛,即使日新月異,她也會一如我記憶中般美麗。』」

在東渡洛丹倫后,她活了上萬年,比任何一個高等精靈都要久。精靈們稱呼她為長生者杜拉斯,一度認為她是逐日王朝輝煌的天選見證者,而當她手刃最後一位阿曼尼帝國狂箭士后,又被認為是旭日之光派來協助高等精靈贏得巨魔戰爭的使者,之後是黑暗之門,第二次獸人戰爭和銀月城陷落,等等等等,幾乎每個懂得她身世的人都認為她能活上如此漫長歲月必定代表着某種啟示或使命,連她自己也無數次猜測過自己為何還獨留在世上,但卻沒人能想到,她一直活着只是因為有人能比她更愛她自己。

滾滾思緒最終化作一滴淚珠,劃過她的面龐。

「這首歌有名字嗎?」馬德忽然問。「小紫精靈和我唱過,卻沒有告訴我名字。」

當然有,它當然有名字,一個幾乎伴隨了她一生的名字。

《致杜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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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游之狩魔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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