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三章

第一八三章

「柏夫人把那支步搖給了芷兒。」鄭桻走後,朱見深拿起那雨過天青釉色茶盞微呡一口茶,「芷兒又去尚宮局調出了那對步搖的卷宗。看來,芷兒馬上就會追查到自己的身世。」朱見深自言自語地說完了這幾句話,突然側頭看着畢恭畢敬侍立在他身側的汪德:「你覺得呢?」

「奴才不知。」汪德低着頭,語氣很是誠惶誠恐。

為下者,日夜伺候主子,難免會聽到一些不該知道的秘事。然而在這聽到和知道之間該把握的分寸,全靠自己的悟性。

看着乾清宮大總管頗有些惶恐的樣子,朱見深輕笑:「汪德,朕就喜歡你這一點。」這當下人的,就得有下人的樣子。東廠的手,還是伸得太長了。

這個念頭剛剛浮現,朱見深就聽得殿外小太監通傳道:「東廠廠公求見陛下!」

「嗬,這兩父子是說好的吧。」朱見深又笑着看了汪德一眼,然而神色卻沒有他的語氣那般輕鬆。

鄭時均到底執掌東廠十幾年,他在這個節骨眼上求見,絕不會像鄭桻那樣只稟告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傳!」朱見深盯着那雨過天青的釉色茶盞半晌,最終還是吐出了這個字。聲音雖不大,卻堅決異常。

不管是宮內齟齬、還是宮外動亂,都到了一觸即發的時刻。此時唯逃避不可。

鄭時均這次求見,是因為先前被皇帝陛下丟到東廠牢裏頭拷問的那兩個人終於鬆了口,供出了幕後主使之人。

皇帝陛下看着鄭時均呈上的奏事摺子,半晌都沒有說話。

東廠的確是有本事,只是他沒有想到這背後的主使之人竟然曾經輕鬆地跳出了自己的追查,在二十四衙門供職到了現在。

依著那兩個人的口供,銀作局大人的同黨竟然是主管司苑局的大太監。而那先前被捕的小宋子,則是他的義子。

東廠呈上來的口供,自然是不會出錯,朱見深覺得可笑極了:銀作局大人將親女送進宮,圖的是暗換大明血脈,司苑局的那位可是個太監,同黨盡折,他卻仍舊折騰出這麼多事情,圖的是什麼?

「真是個瘋子。」朱見深一邊翻閱司苑局大人曾主使的惡行,一邊心中愈冷。

但偏偏這個時候,鄭時均繼續稟告:「陛下,還有件事情......」只是翻出了司苑局那個老傢伙的惡行,陛下就這麼憤怒,等一下要是聽到那個壞消息,可不知道該如何發怒......鄭時均一邊在心裏頭暗暗叫苦,一邊卻又隱隱有些期待。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在江山和美人中間,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究竟會選擇什麼呢?

彷彿是心裏頭帶了惡意的,看到帝王被這種窘境所困,心裏頭總是有些說不出的暢快。眼前的帝王還這麼年輕,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確實是不容易。但那曾經讓他的叔叔和父親都絆腳的困難,他又能否輕鬆躲過?

朱見深在乾清宮正殿裏頭面對兩難抉擇的時候,柏芷正在敬妃的逸景軒。

那對步搖和建文帝的寵妃牽扯上去,總歸是讓人覺得不同尋常。自家母親和敬妃究竟有何資格成為這對步搖的主人,也是一個叫人困惑的謎團。

金尚宮告退之後,柏芷一個人在坤寧宮正殿裏頭握著那對步搖想了許久,卻是愈發細思極恐。無數可能和猜疑閃進腦海裏面,她的心裏面惶恐極了。

原先以為自己不過是錦衣衛小官家的閨女,得父母庇佑,嫁個尋常人過這一輩子罷了,沒想到糊裏糊塗嫁給了太子,也算是熬成了一國之後。然而這還不是終點。接下來自己要面對的,似乎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就連幾十年前的建文帝寵妃都被牽扯進來了,最要命的是,就算是在現代,柏芷都沒有聽說過建文帝有一個那麼得寵的妃子,甚至在她初初有孕的時候,就封了她作皇貴妃。

不尋常裏頭透著詭異,柏芷越想越亂、心驚肉跳,最後還是坐不住,帶着人去了敬妃的逸景軒。

現在能為她解惑的,似乎就只有敬妃了。

逸景軒的宮人們見到柏芷到來,雖然仍舊畢恭畢敬,但卻無半分意外,似乎一早就知道她要來似的。進了逸景軒正殿,敬妃仍是恬淡極雅地相迎:「皇后終於來了。」

她這話一出,柏芷心裏頭陡然一跳:「娘娘早知本宮會來?」這一個兩個的皆是這般神秘莫測又諱莫如深的樣子,真是叫人心裏不痛快。

柏芷覺得自己彷彿是那被人牽了線的木偶,那對步搖就是拴在她身上的繩索,引着她拚命找尋背後的真相。最要命的是,趨吉避凶的本能讓她選擇了向皇帝陛下隱瞞這件事情。

她的手裏頭攥著建文帝寵妃的舊物,且是從自家母親和敬妃那裏頭來的,莫說皇帝陛下知道了會起疑心,就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身份成謎。

這對步搖背後,究竟藏着什麼樣的秘密!?

敬妃見到柏芷不同以往的焦躁樣子,心裏頭雖是同情,但終究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若是她現在連這點謎團都忍受不了,那麼等到她知道迫在眉睫的那件禍事之後,還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是不管如何,她相信她能夠解決所有的事情。

畢竟,她是這幾十年來唯一一個不被寄予厚望卻着實讓人驚喜的人。若是這幾十年來的舊事能在此時終結,就真的算得上是皆大歡喜。

「我已經等了皇后多日了。」敬妃點了點頭。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那麼娘娘定然知道本宮是為何而來。」柏芷走進一步,定定地看着敬妃的眼睛:「不知娘娘能否為本宮解惑?」

敬妃卻微微一笑:「恐怕要讓皇后白走一趟了。」

柏芷的心往下一沉,眼睛微微眯起,語氣間不由帶了威嚴和不耐煩:「娘娘這話是什麼意思?」既然知道,又放出誘餌,為何又不願意告訴自己?

「非是我不願言明。」敬妃搖了搖頭,「只不過我也是一知半解,若是皇后想要知道所有的事情,恐怕還得去問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柏芷並非沒有想過去問太皇太后,只是她不確定對方是否會如實相告罷了。更何況,比起輩分最高、威嚴赫赫的太皇太后,她覺得還是向來親近的敬妃好說話些。

但是現在敬妃竟然讓自己去找太皇太后......

柏芷微微蹙眉,須臾又福至心靈:「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若非如此,行事一向妥帖的敬妃絕不會為自己指一條更難的路。

敬妃讚歎點頭:「娘娘自是睿智無比。」

原本以為就要柳暗花明,但卻又更多的人摻和到了這件事情裏頭。

看來太皇太后也與那對步搖有關......一想到這個,壓在柏芷心頭的大石更加沉重,但事已至此,她只得與敬妃告辭,又去了壽安宮拜見。

這個時候她還不知道會在太皇太后這兒聽到驚天的秘密和令人頭疼又搖擺不定的困局!

壽安宮一如既往的肅穆安靜,但如同在逸景軒那兒一樣,柏芷一下輦車,便由太皇太後身邊親自伺候着的錢嬤嬤引入了正殿裏頭。

太皇太后高坐主位,看見柏芷跟着錢嬤嬤入內,彷彿是鬆了一口氣,又彷彿是塵埃落定:「皇后,你終於來了。」語氣裏面帶着如釋重負,好像是要完成一個交接儀式般嚴肅又輕鬆。

柏芷愈發一頭霧水,但好歹還是按捺著心頭的疑惑給太皇太後行禮請安。

「哎喲哎喲,快些免禮。」誰料到一向最重禮的太皇太后竟然親自站起身來攙起了柏芷,「好孩子,現在可不是行這些虛禮的時候。」

在柏芷驚訝的眼神中,太皇太后揮退了宮人:「你們都下去,哀家有話同皇后交代。」

宮人悄無聲息地退下,連帶着柏芷身邊的芳汀梔子也被錢嬤嬤拉了出去,而柏芷卻是被太皇太后強自帶着到了主位上一同坐下。

一宮之主的主位,若非身份更高的人駕臨,否則絕不會輕易想讓。這可是代表着一宮之主無上尊榮和地位的位子,但太皇太后卻執意讓柏芷坐在了她的身邊。

從坐在太皇太後身邊開始,柏芷突然意識到:自己馬上就要打開未知世界的大門了。

太子妃嬪也好,皇后也罷,六宮之主看似是這皇宮的主宰,但柏芷心裏頭清楚,若不是有皇帝陛下的寵愛和尊敬,她不過是一個地位高些的管事罷了。不管她願不願意,那神秘的、多少代累積下來的後宮的秘密和謎團,她只能觸到邊緣。那些個在後宮裏頭度過了大半輩子的后妃甚至是女官宮女,被蹉跎的青春和歲月並非一無所成。

但是現在她知道,她離那未知的一切很近很近,只需要和太皇太后密談一番。

「噗通、噗通」......她的心突然不可遏制地跳動了起來,帶着不安惶恐和興奮期待,她聽見太皇太后緩緩開口:「想來你已經知道那對金鑲玉步搖的主人是誰了。」

柏芷點點頭,正欲提問,但太皇太后卻兀自繼續說了下去:「我的祖母,與建文帝的寵妃楚氏,乃是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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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賢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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