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傾城活了下來。關鍵時刻,竟是那身外之物救了她。

然而,她沒想到,當最後一帖葯吃完的時候,一直不曾現身的那個男人出現了。

傾城剛剛放下藥碗,嘴裏還有些苦澀,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傾城只當是送飯來的,淡淡循聲看去,待目光觸及進來的人,渾身重重一顫,一隻手下意識狠狠抓緊桌角,因為太用力,指甲瞬間斷了幾根。

蘇墨沉一身玄衣,俊美無儔。那一張臉,雖面無表情,然而那深邃的眸子,高挺的鼻樑,卻無一不是精緻入骨……曾經,就是這張臉,亂了她的心,迷了她的神。

此刻,傾城卻是要緊緊抓住桌角,才能剋制住自己不要衝上去殺了他。因為,她殺不了他。

上一次的教訓還在眼前,她不要這麼毫無意義地死在這裏。如果現在死了,那麼她忍辱負重用盡全力活下去,就變得沒有意義。

蘇墨弦立在她身前,目光深不見底,臉上的線條清冷淡漠,看不出絲毫的情緒。良久,他的目光不輕不重瞥過傾城發顫的拳頭,沉默著坐到了她對面。

他的一雙眸子漆黑如點墨,靜靜落在她的臉上。

傾城如臨大敵,曾經溫柔的水眸此刻如受傷的困獸般,恨意翻滾,卻又防備謹慎。

他,是來親自動手嗎?

然而,出乎傾城所料,蘇墨弦從始至終一個字也沒有說,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坐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直到起身離開,一直默然。

傾城望着他的背景,嘲諷地扯了扯唇。她永遠看不透他,不知此刻他心中如何算計,但至少她不會自我感覺良好,當他是太久沒看到她,來看她一眼。

蘇墨弦修長好看的手碰到了門。

「是你做的嗎?」

最後一刻,傾城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男人的背影頓住。

傾城緊緊盯着他,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問這個可笑的問題。當親眼所見他砍去父親的頭顱,還有什麼是她不敢相信的?是他不會做的?

果然,他沉默不過片刻,便回答了她,「是我。」

以為早已流盡的眼淚竟然還有,一剎那,傾城視線模糊。

她緊緊抓着桌角,指甲全部斷裂,她咬破了自己的唇,舌尖血腥,她聽到自己的嗓音低得發狠,「蘇墨弦,我發誓,這輩子我若是死,也必定帶你下地獄!」

蘇墨弦的回答是……離開。

……

自那天以後,蘇墨弦再也沒有出現過。

傾城學會了計算日子,她不再每日昏睡,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在想着讓自己出去。可是自從上次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花容和那兩名嬤嬤。

有一就有二,傾城想過再次買通外面的人,可是蘇墨弦顯然更懂她的心思,外面的人全換了,換得和蘇墨弦一樣冷心冷血。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月,轉眼已經入冬很深,傾城仍舊無計可施。

一晚,來了一個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的人——昭帝的寵妃,淑妃。

傾城還在蘇府的時候,和淑妃就已經相識,兩人時常結伴消磨。彼時,昭帝偶爾會去蘇府看望傾城,而淑妃就是在那時對昭帝芳心暗許,淑妃能入宮、能一步步衝冠後宮,算起來,傾城出了不少力。

此刻,傾城萬萬沒想到,她的父皇身首異處,她作為前朝公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淑妃作為先帝寵妃竟還能活着,而且活得風光無限。

而今,淑妃見她,儼然主僕的身份。淑妃是主,傾城為仆。

有什麼不言而喻,傾城的心,漸漸往一片泥澤之地墜入,從此萬劫不復。

……

十一月十二,冬至,小雪。

按照本朝的習俗,冬至這一天,天子會率領群臣前往天壇祭天,為社稷蒼生祈福。

去年的這一日,天子之位上還是昭帝,傾城的父皇。而今,天下易主,新帝為了表現愛民如子,車駕會早早從未央宮出發,繞帝都一周,經過城門,再往天壇。

天未亮,傾城立於城樓之上。

一身雪白狐裘,髮髻絲絲縷縷,精緻服帖,除了一支羊脂玉簪入發,再無他物。天還未明,她不過站在那裏,容顏已足以讓周遭生輝,即使她目中一片死寂。

傾城眼神如無知無覺,目光靜靜落於蒼茫大地,一片積雪,慘白。

耳邊,淑妃婉轉的嗓音仍舊聲聲入耳。

「傾城,我是墨弦的女人。」

「那些年,你白天纏着他,盡情享受他的陪伴和寵愛,可知他夜夜入的是我的春.閨,於他身.下婉轉承歡的人是我?我知他心中有他的天下霸業,便能為他豁出性命去,何況不過一具身子?你的父皇喜歡我,我便順勢入宮,潛在他身邊,只為有朝一日,為墨弦所用。只可惜,你的父皇有眼無珠,你也有眼無珠,你們父女都是在自掘墳墓!」

「我自然不可能給你父皇下毒,他再寵愛我再迷戀我,入口的飲食也必須有內侍試毒。可是,墨弦的毒術醫術獨步天下,他今年有心要你父皇的命,你的父皇就絕活不過明年。先帝的食物里並不是毒,只是葯,可若是遇上我身上的香,便會成為慢性的□□。身體每況愈下,神智不清,即便發現,太醫也只當風寒入體,需卧床休養。」

「葯、香,都是墨弦親手調製,你一向愛討好他,說不定……某一味葯還曾經過了你的手,由你,親手搗碎研磨,再混入你親生父親的食物里,只為那一日一舉要他的命。」

「傾城,你引狼入室在先,親手弒父在後,你說若我和墨弦該下地獄,你又該去哪裏呢?」

……

眼淚溫熱而出,在清冷的寒風裏,瞬間變成刺骨的痛,傾城緩緩勾了勾唇角。

淑妃說得對,她被一個男人迷了眼,為了討好他,他所授一切,她全部盡心儘力學習,只為有那麼一刻她可以為他分憂。

她真的……曾經為他調香。

她親手讓國破家亡,萬死不足以殉國。

前方開始傳來車馬喧鬧,而後,兩旁百姓沸騰,不久,便能將居中那明黃的車輦看得清楚。

那是新帝的皇輦。

傾城吸進一口涼氣,緩緩踩上城牆。寒風獵獵,吹得她的狐裘輕揚。

「什麼人!」

亂臣賊子都有些天生的小心翼翼,傾城不過剛剛踏上城牆,前方禁衛軍便已察覺,當下,萬箭所指,她孑然一身。

一直站在傾城身後,一身戎裝的男子揮了揮手,城樓之上其他侍衛當下倒戈。

「叛軍!護駕!」

不知從哪裏傳來的聲音,傾城勾了勾唇。

叛軍?到底誰才是叛軍?

一瞬間,兵荒馬亂。

一剎那,傾城便感覺到了一道目光,驚、怒、疑,複雜萬千,從前方直直穿透而來。

穿透而來的不只有目光,還有快馬。

傾城靜靜望着快馬上俊美如仙的男人,他也直直盯着她,正往她飛奔而來,讓傾城恍惚間彷彿看到那些年,他一次次往她而來,直直走入她心裏。

物是人非,情更悲涼。

傾城咬牙大叫一聲,「我是前朝公主傾城!」

柔弱的女子,恨入骨髓的嗓音,在白雪皚皚的天地間回蕩,竟出奇的讓一片兵荒馬亂凝滯。周遭跪拜的百姓不約而同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城樓上那一身雪白和絕望的女子身上。天地間唯一僅存的只是快馬疾馳近她的聲音。

不知是否因為他的靠近,皇家禁軍弓箭已滿,卻遲遲不能射箭。

傾城於悲痛模糊里定定望着他,聲音回蕩在天地,「我傾城,自小受父皇寵愛非常,卻有眼無珠,為奸人所惑,引狼入室,致今日國破家亡,父皇身首異處,着實罪無可恕。而今更眼見亂臣賊子蘇瑜肆掠我社稷,愚昧我百姓,卻無力阻止、無計可施、無能為力……」

數行眼淚落下,眼前那道玄色身影已到近前,正飛身而起捉她而來,底下數人慾攔,那人劍氣所及,一片血光,眨眼,死傷一地,竟未能阻他分毫。

傾城身後男子見狀上前一步,無聲無息已飛身而下,將蘇墨弦攔下。

傾城深吸一口氣,於一地凋零潰敗里嫣然一笑,傾國傾城,「身為公主,傾城此生絕不臣服於亂臣賊子。天元已滅,傾城一死!」

滿地百姓還未及從震撼中回過神來,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道抽氣聲,隨即,便只見城樓上煢煢孑立的女子已義無反顧躍下城樓。

「傾城!」

是誰的雙目猩紅掙扎,是誰的嗓音嘶啞絕望?

傾城於寒風中急速墜落,一身雪白,幾近透明。不再去看,她緩緩閉上雙眼。

紅塵擾攘,家國大義,從此,再與她無關。

蘇墨弦,你我孽緣,今日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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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妃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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