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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我回家吃飯。」周非易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小河身上,「你在這裏幹什麼?」

宋潺潺嘆了一口氣,過去打開門讓他進來,「這裏是敬秋易導演的家,他……昨天晚上突然去世了。」周非易腳下一頓,看這屋子到處靜悄悄的,不像請了許多人都過來弔唁的樣子,而宋潺潺,無論是網絡還是平常,沒見她跟敬秋易好到在他死後第一時間就要過來的地步啊。

宋潺潺明白他在疑惑什麼,也不解釋,只是跟他說道,「敬太太在上面休息了。」她指了指小河,「我帶她兒子下來玩一會兒,等下她醒了我帶你去見她。」

他目光移到敬小河身上,二十齣頭的年輕人並沒有平常人身上的那種朝氣,雖然衣服乾淨,面容整潔,但周非易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他目光獃滯,智力上應該有些問題。

宋潺潺跟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敬小河,輕輕嘆了一口氣,「敬伯伯那麼能幹,在電影上造詣那麼高,唯一的孩子智商還有些問題……」周非易微微一驚,雖然他家和敬秋易的房子在一片別墅區,但這裏的房子也是近幾年才修好的,陳麗雲圖新鮮,前幾年才搬過來住的,他們一家對周圍住的人並不如何熟悉。他雖然不喜歡看電影,但敬秋易的大名還是知道的。如今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導演,獨子卻是個智障兒,也難怪宋潺潺唏噓不已。

敬小河見宋潺潺跟周非易說話不理他,便站起身來拉着她朝自行車走過去,「姐姐我還要騎,我還要。」周非易見她累極了,便走過去扶住自行車對敬小河說道,「姐姐累了,哥哥陪你好不好?」

不知道是他表情太嚴肅,還是敬小河有些怕生,乍然間見到一個陌生人,他臉上露出幾分害怕的神情來。見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宋潺潺連忙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這個哥哥是姐姐很熟悉很熟悉的人,他自行車騎得更好,小河讓他帶帶你好不好?」她的話敬小河聽進去了,臉上不再像之前那麼排斥了,但手還是緊緊抓着宋潺潺的手沒放。宋潺潺笑了笑,又溫柔地寬慰他,「小河不怕,姐姐就在旁邊看着你們,哪兒都不去。讓哥哥帶你吧。」

聽到她如是說,敬小河才緩緩放開了宋潺潺的手,坐上了自行車。

周非易體力比宋潺潺好得多,扶著一個一米七幾的大男生也不像宋潺潺那樣一會兒就累了。敬小河玩兒得高興,開始的時候還是不是回頭過去看看宋潺潺還在不在原地,後來慢慢放開了手腳,便再也顧不上管她了。

等到敬小河玩兒累了,周非易也出了好大一身汗。宋潺潺見差不多了,就招收叫敬小河過來,讓家裏的男保姆帶着他去洗澡了。

她將周非易的大衣拎起來讓他穿上,「張姨也醒了,我們進去看看她吧。」

因為等下有律師和醫生要來,張芳霏換了套衣服,頭髮也梳了一下,雖然還是形容憔悴的模樣,但比宋潺潺之前看到她時已經好了太多。她挽著周非易的手走到張芳霏面前,跟她介紹,「張姨,這是我男朋友周非易。」周非易難得溫和地沖她笑了笑,張芳霏雖然哀痛,但看見他們兩人立在一起,金童玉女一般登對,也由衷地替宋潺潺高興,臉上浮現出幾分笑容來,摸了摸宋潺潺的頭髮,「潺潺找了個好男朋友。」

易以驍跟宋潺潺的事情,她也知道。他們是年輕人,加上宋潺潺到底不是她女兒,有些時候提點幾句也就罷了,再多說,難免有交淺言深之嫌。只是他們夫妻感恩,當年宋潺潺的外公幫了他們那麼多,如今見她一個孤女在娛樂圈摸爬滾打,感情上面也沒有一個好結果,心裏也不免有些着急。如今看見宋潺潺挽著周非易,神色之間一片平和安寧,心裏也為她高興。

張芳霏和宋潺潺說了一會兒話,周非易見她們語氣熟稔,神色之間的那種親密不知道的人恐怕還以為是母女,心中疑惑愈深。他們為什麼要掩蓋他們之間的關係?宋潺潺從未在他面前提過一句敬秋易,這幾個月的相處下來,周非易敢肯定,她身邊的人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年輕女演員,放着大好的資源不用非要自己闖蕩,太不合常理了。

如果說宋潺潺是為了避免招惹上黑點,被人誹議她和敬秋易有什麼不純潔的關係,那今天她跟張芳霏的關係決計不可能這麼和諧。敬秋易去世,張芳霏第一個打電話的就是她,這要熟悉到何種程度才有這樣的反應?

他心中一跳,隱隱生出些頭緒來。她們兩人的對話,都是些無意義的內容,多數時候都是張芳霏在哭,宋潺潺在安慰她。聽了一會兒,沒有提煉出更有意義的話,倒是律師和醫生過來了。

都是張芳霏相熟的人,只是他們見到宋潺潺都有那麼一瞬間的驚訝。敬家的家庭醫生見到宋潺潺都顯得訝異,那就再一次證明宋潺潺其實並不常到敬家來。但既然不常來往,那為什麼敬秋易去世的第一時間,宋潺潺會接到電話?

敬秋易走得突然,張芳霏又是家裏的甩手掌柜,具體他們家有多少財產恐怕都不知道,叫律師來就是想趁著追悼會開始前好好清點一下。

周非易自覺不適合在這裏,見那個律師開始翻包那文書,就先一步站起來,跟張芳霏和宋潺潺說道,「我陪這位醫生上去。」說是告別,其實也是試探。因為他這樣的行為,已經和主人無異了。

張芳霏臉上不見半分不適,只是抱歉地跟他笑了笑,「麻煩你了。」周非易搖了搖頭,跟着醫生一起上去了。

殯儀館的人在宋潺潺來之前就過來將敬秋易的遺體收斂好了。棺材是臨時拿的,敬秋易的遺體就躺在裏面。醫生進去看了看,做了簡單的檢查,周非易卻趁著這個時間去了趟書房。

書房裏有些亂,看得出來經常有人在裏面。因為事發突然,裏面還沒有來得及收拾,他進去看到的場景,應該和當時敬秋易死亡時沒有太大的差別。

真皮椅子上有淺淺的褶皺,那是被人坐過的痕迹。電腦都還開着,上了年紀的人用鍵盤用不慣,通常都是手寫板,筆凌亂地放在一邊,板子上是沒有寫完的字。看樣子敬秋易是在寫劇本的時候突然死亡的,但……如果真的是心肌梗塞,六十歲不到的人,怎麼會掙扎的痕迹這麼少?

他用襯衣的一角裹住手,小心地拉開抽屜,果不其然在最方便拿的地方放着常備葯,小藥瓶整整齊齊地放在那裏,依然沒有半分凌亂。

周非易正要再看,冷不丁地外面傳來一個探究的聲音,「這位先生,這是敬先生的書房,不對外人開放的。」

周非易抬起頭來,敬家的保姆正站在外面,他立刻露出抱歉的神情,解釋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想來瞻仰一下大師平常工作的地方。」

這樣一說,那個保姆臉上的防備稍去,說道,「你到這裏來瞻仰什麼。敬先生有專門的工作室,要瞻仰也是去那裏瞻仰。」看着周非易走出來,她走過去關好門,「早上太急了,沒有來得及收拾,先生還是不要進去了。」

周非易點點頭,跟着她一路下樓,「這位阿姨,敬先生平常有葯都不帶在身上嗎?」

「帶。其實敬先生的病不算嚴重,但他熬夜太厲害了,太太害怕他有個好歹,都是給他把葯備着的,他自己身上一瓶,助理一瓶。」周非易眼中冷了冷,他剛才看那抽屜里的葯已經不是滿的了。這就說明在這棟別墅里敬秋易常去的地方都放了葯,這也符合常理,一般家庭里要是有人有類似的疾病都會這樣做。況且,保姆說平常都放在他身上,但誰大晚上在自己家裏還跟在外面的時候穿得一樣?敬秋易當時身上應該是沒有葯的,突發疾病,但葯就在他旁邊,居然還是沒有來得及去拿,藥瓶還端端正正地放在抽屜里呢。從發病到死亡,真有這麼快嗎?

他下了樓,在保姆開口前就跟張芳霏道歉,「抱歉敬太太,剛才無意間去了敬導書房,真是不好意思。」

張芳霏疲倦地搖了搖頭,「沒事,他那書房裏也沒有什麼東西,重要的都在工作室呢。」

律師和醫生都走了,宋潺潺和張芳霏臉色都不怎麼好,但她還是強打着精神安慰張芳霏,「你放心吧,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你把小河照顧好,其他的事情我來搞定。」

能做的該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宋潺潺臉上帶着濃濃的倦色,「通知導演委員會和一些跟敬伯伯相熟的人吧,我叫人看日子,定時間,然後發訃告。」

張芳霏眼淚又出來了,她拉住宋潺潺的手,感激道,「真是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她臉上擠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安撫性地拍了拍張芳霏的手,「是我當初沒有了你跟敬伯伯才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她站起身來,挽住周非易的手,跟他一起同張芳霏告別。出了易家大門,宋潺潺臉上僅有的那點兒難看之極的笑容都不見了,下樓梯時她腿一軟,就這麼直直栽倒下來。

還好旁邊周非易眼疾手快,連忙抱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宋潺潺搖了搖頭,還沒有說話眼淚就先下來了。周非易心疼地撫了撫她的頭髮,扶着她上了車。等到車子駛離了敬家別墅區,宋潺潺才緩緩開口,「剛才律師過來清點了一下敬伯伯的遺產,他從前兩部電影開始就是自己兼做製片人,加上現在手中沒有拍完的這部,相加相抵,總共還有1.2億的窟窿要填。」

連周非易這個外行也詫異,趁著紅燈的當口偏頭過去看了一眼宋潺潺,「怎麼會這麼多?」

宋潺潺慘淡地笑了笑,「很驚訝吧,他一個大導演居然會欠下這麼多錢。」

外人看票房幾個億幾個億,那都是數據好看。假設六個億的票房,影院分賬要去掉一半,除去投資和各種隱形開銷,投資商能拿到手上的並不多。現在電影市場浮躁,真正的好電影反而不賺錢,敬秋易又不願意放下身段拍快餐電影,到最近這幾年,除去幾個老朋友,已經很少有人再願意投資他的電影了。沒人投資他就自己來,但每部電影到最後基本上都是虧的。也是欠的債太多,他才把全部寶都壓在了新電影上面,這才剛剛進行到前期工作,兩千萬已經花出去了。

今天上午那個律師講,就是把敬秋易現在名下的所有財產全部拿去抵債,都還差1.2個億。周非易下來之前張芳霏就已經暈過一次了,宋潺潺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們孤兒寡母無家可歸,更加不能等著人家把他們告上法庭,讓敬秋易剛剛去世就要遭受這樣的非議。如果最後實在沒辦法,那這筆錢只能她來抗了。

但她自己都已經捉襟見肘了,又哪裏還有那麼多錢去填這個天大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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