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影無蹤
宋傾手裏那把美人摺扇造價不菲，被他捏斷時還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響，聽在其他人耳朵里就像是突然打破緘默的信號。
一時間，鏡華城的弟子們紛紛交頭接耳，畢竟華臻說那番話可沒有壓低聲音，雖然沒有公開質疑，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嚴昀，數十雙眼裏閃爍著的都是八卦的亮光。
華臻眼裏透露著令人難以拒絕的邀請意味，他雙眼緊緊地盯着嚴昀，面上帶着和他的提議一樣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而恐怕只有華臻自己知道，他此時心跳得很快，因為他其實比誰都沒底——嚴昀他究竟會不會接受自己這個一時興起的提議。
而此時在鏡華城眾人之外，其餘幾人也是表情微妙的很。
甚至顧飛翎也收起了懶洋洋的模樣，悄悄和十九咬耳朵嘀咕：「難道華臻有這個給人當劍使的癖好不成？不過我更奇怪的是——鏡華城的人怎麼沒有一個站出來勸阻他的？」畢竟在他看來，話演武簡直是任由對方瞎胡鬧啊。
而身為華臻部下的宋傾、林恩等人看上去並不是愚忠的人。
顧飛翎自然不怎麼了解華臻，可十九卻是扮成小廝在鏡華城呆了數月的人，自是眼睛一轉便明白了其他人安靜如雞的原因。他嘿嘿一笑，低聲八卦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要說他們二人的『那個』關係，在鏡華城裏可是……咳，家喻戶曉的程度。這是其一，再者便是因為城主決定好的事情，一般很難再發生改變。城主有自己的決斷，他一心想做什麼，大家自然不會沒眼力見去唱反調。」
十九又在心裏默默加上了一句：尤其是和咱們煙雲少主有關的事情，那就更不容他人置喙了……
顧飛翎愣了愣，「那個」關係？他很快便反應過來了是「哪個」。雖然煙雲陰差陽錯被人當成「華臻的男寵」這件事他是有所耳聞的，但是基於對煙雲本性的了解，他一直對此一笑置之。
可聽十九話里的意思，顧飛翎也有些困惑了：原來煙雲這個「比心肝還疼愛的男寵」做的還挺有知名度和認同度的？男寵……不是應該遭人白眼、在外人眼裏身份卑賤的么？
萬萬沒想到，小云云竟然還把男寵這個以訛傳訛的假身份做的風生水起了？
鏡華城這些人，在面對嚴昀——這位他們深信不疑的「男寵」時——全都兩眼閃爍著八卦之光，竟絲毫沒有唾棄和鄙夷。這幅「奇景」令顧飛翎迷茫了起來：這算什麼？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男寵業界新楷模不成？
於是當嚴昀皺着眉頭下意識想向顧飛翎求助的時候，就見到顧-天然渣-童顏-浪蕩能當槳來划-飛翎，正用一種前所未見的詭異眼神打量著自己。他那充滿了複雜情感鬥爭的眼神簡直像是在瞅著個失足婦女——這個認知讓嚴昀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你那是什麼眼神！
一旁的林淮衣饒有興緻地看着所有人糾結的表情，雖然沒有碰到過嚴昀的脈門，但是林淮衣掃了眼對方蒼白無力的手指也大概心裏有數。
這小美人方才說了句「反正我武功也沒他好」，林淮衣心裏搖了搖頭，廢人一個，自是無法和自己相提並論。在猜到的同時他也不禁有些遺憾——如果這人武功沒被廢掉，該是怎樣的灼眼風采呢？
雖然真刀真槍過招的機會沒有了，但是嚴昀的武學知識儲備恐怕並不比顧飛翎要差。
除了一開始接收的記憶之外，系統通過數據統計後知後覺地發現，似乎嚴昀本人和煙雲不僅長相一樣，連興趣愛好都有着高於80%同步率：尤其是對武學典籍更是出乎預料的愛不釋手。
不過雖然在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想來如果不是對武俠小說的喜愛，當時他也不會陰差陽錯看到《清風決》這部披着武俠外衣的狗血bl小說，也便沒有後面的展開了。
《清風決》這本架空小說中構造的武功，主流人士推崇的大抵可以分為西派和東派。而讓其中注重招式精妙的西派武學聲名遠揚的傳承門派，便是那已經被屠教的西崇派和四大世家中的杜家。
提到西崇派，嚴昀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在北灣鎮森林碰到的白長老。那老頭當時渾身色厲內荏，可在嚴昀這個人精的眼裏自然很快便看出他的斤兩了。
白長老看起來在西崇教內地位確實不低，但很明顯包括他在內的那些弟子都算不上真正的高手，想來是未曾真正參悟西派武功的個中精髓。
至於杜家……倒似乎有點意思。杜家表面上和西崇派一直是統一戰線的，可是嚴昀卻通過紅砂閣的情報網絡窺探出了一件矛盾的事。
在西崇派被屠教、甚至大量精英死不見屍的時候，杜家卻在暗地裏謹慎地收集原本屬於西崇派的武功。這表裏不一的行徑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不過眼下嚴昀被華臻陡然握住手之後，什麼杜家什麼五長老的武功，瞬間就被他丟到了腦後。
華臻嘆了口氣，心裏顧慮到他也許並不想要參與這場比武，便搶先一步開口道：「別勉強自己，不行也沒關係，咱們不做便是了。」
嚴昀一下子睜大了雙眼，從沒去過污的腦袋一下子就把臻臻這句話自動翻譯成了糟糕的意思，頓時一個碩大的標題在他腦洞內呼嘯奔騰而過：新婚燕爾嬌妻在懷/天雷勾地火千鈞一髮時/丈夫竟然突然不行/妻子心如刀割含淚安慰/老公沒關係那咱們就不做了……
「沒有這回事！當然要做！」嚴昀猛地抬起頭來表明態度，語氣頗有些咬牙切齒。
華臻：「………………」直覺告訴他，還是別問這個禍害語氣里到底有什麼別的意思為好。
雖然嚴昀語氣詭異的很，但華臻見他確實一口答應了下來，而且那雙亮晶晶的眼裏倔強的神色也不似作偽，原本籠罩心頭的顧慮也終於消散了大半。
華臻表情仍然沉穩，但語氣中卻比剛才多了一絲溫暖：「話演武對眼力和敘述速度的要求很高，如果一時接不上也沒關係。」他安撫嚴昀心情的同時絲毫沒顧及林淮衣就站在旁邊聽着，繼續安撫道：「說到底也不過是對打接招，料想林盟主也不會狠心傷害我，所以你不要太擔心給自己太大壓力。」
而聽到他這話的兩個人可謂是反應截然不同。林淮衣臉上不失風度和威嚴的友好笑容已經快要崩壞了，一副想要去後院拎菜油燒死他們的架勢；而與之相反地，嚴昀在點點頭之後便像是被灌了*葯似的兩眼緊緊盯着華臻，而華臻也頗有耐心和他解釋了諸多話演武的細節，他話里的溫和讓嚴昀的臉色酡紅得像是快要熟透的蝦子，眼睛幾乎黏在了對方身上，心裏卻是已經飛速腦補了無數臻臻的「弦外之音」，臉上更加紅了幾分。
林淮衣被晾在一旁干瞪着眼，終於忍不住咳嗽一聲打斷他們，語調酸溜溜的：「華城主啊……既然都贊成，我當然也沒有意見。可你這樣再三和他確認，從話演武起源聊到了西崇派，接下來難不成還要從過世的西崇派五長老聊到我義弟家的護劍山莊？我說，你這該不會是在拖時間吧？」
華臻這才驚覺自己方才完全沉溺在了和嚴昀的交談中。他也在心裏苦笑，每次一看到那張臉上明媚靈動的表情就不自覺多說了幾句，居然把比試對象晾在了一邊，不禁對林淮衣多了一絲歉意：「抱歉，是我失禮了，那我們現在就開……」
他嘴裏的「始」字話音還未落地，林淮衣便身影鬼魅地攻了上來，嘴角還噙著一絲得意的笑容。正所謂兵不厭詐，這拔頭籌先攻的優勢，他自然不會大度到讓給對手。
他腳下使得輕功步法移動極快，快到讓人看上片刻便有眼花頭暈之感。
這天底下各路武學典籍中，崇尚唯快不破的自然很多，也正因此，在武林大會這種高手雲集的地方，一旦打起架來，經常是一堆衣角翩躚在眼前晃出虛影的場景。美感雖然有了，但看多了也不免頭昏眼花和審美疲勞。
但是在這些潛心鑽研「以快制勝」路數的高手裏，林淮衣是其中最特殊的一個，同時他也是最強的那一個。誰也無法說清楚到底是他的特殊奠定了強悍的實力，還是實力造就了他的特殊。但無可非議的是，他那強悍到無法複製的一招足以讓他擔得起「影無蹤」這個不脛而走的綽號，即江湖上對「唯快不破」武學上至尊的稱呼。
是的，他用的只有一招。
然而只有一招並不代表他的路數匱乏沒有變化，正相反，有一位每年都會雷打不動下戰書和林淮衣比試的高手曾感慨過，「影無蹤」在比武的時候真的快到了連影子都看不見，但這點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影無蹤」他能以一招對萬招。
別看他用的都是一招，但是這一招妙就妙在它能演繹出成千上萬種變化出來，配以他獨步天下的輕功，難怪會如此厲害。
「左路格擋，沐雪融山！」嚴昀連忙喊出當時華臻劈開黃金鳥籠救出自己時所用的那招。這招是華臻習得了風家「雪舞」和瘋魔道士的「寒山」兩招之後領悟而得，那之後他更在此基礎之上創立了一系列劍法。
「雪舞」和「寒山」不僅名字聽着文雅，深知武學淵源的嚴昀更清楚這兩招的劍意頗為綿柔，因此劍客們並不將它們視為殺招。可是在華臻將此二者的結合之後，在文雅柔和的外皮之下，這招卻蘊含着無盡的殺意，甚至一躍成為別人最忌憚鏡華城主的招式之一！
可此招雖然化解了林淮衣出其不意的攻勢，但是很快嚴昀便發現了不妥之處。
這招是華臻最出名的幾個招式之一，而和華臻頗有淵源的林淮衣似乎也極其熟悉「雪舞」「寒山」以及「沐雪融山」，那無名的一招在他身體柔軟地挽了個劍花換了角度之後，瞬間便化解了華臻招式里的殺意。
而林淮衣嘴角微揚，在華臻接下來連續幾個殺招被他的急攻化解之後，又再一次不動聲色地引誘嚴昀喊出「沐雪融山」，而在這一刻，他動作絲毫不停頓地從華臻使出「沐雪融山」之後暴露無遺的下路反擊回來！
華臻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令嚴昀原本想出的下一招無法使出來。心如焚燒間，嚴昀不由得就著華臻現在的步法改口說出了另一招：「廣陵劍法第九式！」
這確實是後退一步時以守為攻的最佳選擇，可當嚴昀脫口而出的一剎那，便心頭猛地一緊：糟糕，中圈套了！
果不其然，林淮衣之前的幾招急攻就是為了這一刻嚴昀突然改口的破綻，他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無名一招再次變化為大起大落的變式，在華臻來不及回檔的剎那，劍氣在一瞬間暴漲而起劃過了華臻的肩膀。
「咦，不愧是鏡華城主，反應可真快。」林淮衣看着對方本應血流成柱的肩膀實際上只被劍氣在衣服上破開一個小口子，撇了撇嘴，臉上是「我就知道你躲的開」的表情，可語氣里卻頗為遺憾。
此時林淮衣還不知道，他眼裏的「劍氣只劃破了衣服一個口」，讓原本還在有條不紊話演武的嚴昀一下子表情扭曲了起來。嚴昀兩眼死死盯着華臻肩膀上的口子，那刺眼的裂痕就像一劑猛葯灌進了他腦海里。
紅和藍自然也第一時間感應到了宿主不正常的感情波動，可是於前幾次嚴昀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同，現在他已經能很優秀的掌控自己。然而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宿居在嚴昀神識里的紅和藍幾乎要被嚴昀身上瞬間滋長出的巨大黑色氣息吞噬掉，而那令他倆恐懼的氣息竟然被嚴昀像是把玩一般在神識里上下掂量著。
噫！看來……有人要倒大霉了！
顧飛翎還不知嚴昀的黑水馬上就要溢出來了，他見場上局勢越來越不利也頗為擔心，便仔細觀察了林淮衣片刻。源自道家的武學大抵是一家，因此顧飛翎很快眼睛便亮了起來，輕聲道：「他的劍法雖變式無窮，可再怎麼都是萬變不離其宗，這其中的遵循的道義便是『萬法歸一』。」
華臻在接招的空檔聽到了顧飛翎的提醒，心下微動，餘光看向嚴昀，果然見這個禍害眼眸微眯，不僅嘴角的笑意讓人不寒而慄，甚至還別有深意地念出《易經》上那句：「萬法歸一，一歸何處？」
林淮衣心裏不祥的預感剛一浮現，便見華臻竟然依嚴昀接下來的指揮用了他始料未及的一招！
劍光交錯的時候，華臻還微不可聞地輕嘆道：「沒想到，竟然是這招。林盟主，你我倒是都小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