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嬌杏記
嬌杏做出十分歡喜的樣子來說道：「奴婢原是鄉里人，在家時就最是羨慕那些識字的文化人，如今到了這府上，便是見着了一筆一紙都十分歡喜，心裏一直盼著有朝一日能學幾個字。如今太太論賞奴婢本不該受，但奴婢私心裏實在過於期待，還望太太允准。」
嬌杏知道她若是想做個受重視的忠僕，就該再推辭一番，然後意思的收些賞賜，但嬌杏本來就打算沒幾年就自贖了，自然不想被甄封氏太過倚重。從嬌杏打聽來的府里舊事就知道甄封氏最不喜歡那種識文斷字還有上進心思的丫頭了。如今嬌杏說要識字，原也只是個託詞，這裏的字和她上一輩子那個世界的繁體字基本相同，她自家本就識字，只要不是太生僻的字她多數是認識的。這裏的人因着紙墨書本難得，識字者十分少見，而原先的大丫是個鄉里村姑，是最不該認識字的。嬌杏這樣做就是為了防止以後有個不小心，先打個預防針罷了。
果然剛剛還昏昏欲睡的甄封氏皺了皺眉，隨意說道：「既你有這個上進心，那我就允了你隨着我身邊的吳嬤嬤識幾個字吧。」說完就揮揮手，嬌杏幾個便識趣的退下了。
吳嬤嬤是甄封氏嫁進來五年之後甄封氏的婆婆賜下的，因其年老平時只管一些瑣碎事物。因着當時五年裏甄老爺的嫡妻侍妾，姨娘通房均無一人有孕，甄封氏的婆婆起了疑心便把吳嬤嬤給了甄封氏。
嬌杏要去識字，總是要等自己的活計都做完，得閑了她就去吳嬤嬤的屋外候着，等著吳嬤嬤忙完了學上幾個字。寒冬臘月里滴水成冰的天氣，有時嬌杏要直直的站上大半個時辰。總算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吳嬤嬤也慢慢對嬌杏的執著有所觸動，開始讓她到屋裏等著。嬌杏自然不可能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在旁邊靜靜地看着吳嬤嬤和甄封氏身邊的嬤嬤管家理事。
人一有了事情做，時間會過的很快，轉眼就是年關，嬌杏在甄封氏那裏領了鑄成小石榴樣的賞錢，又去吳嬤嬤那裏拜謝了她這幾個月的教導之恩。吳嬤嬤早年也是因為被自家人賣了，所以不想再回家，亦不想家人，自梳做了嬤嬤。她早年間性子烈，現在到孤家寡人時才有了幾分後悔。吳嬤嬤與嬌杏兩人也相處了幾個月，覺得她小小年紀性情卻十分堅韌，可謂難得，就求了甄封氏將嬌杏認作了女兒。
做了吳嬤嬤的乾女兒之後，嬌杏在甄府上的日子更加好過了。本來她就處處與人為善，現如今又認了管事嬤嬤做娘，下人們越發多給她行方便。這時嬌杏才到甄府不足一年。
到了六月里，甄府里一等一的大事就是甄封氏要生了。不論男女，這可是府上的第一個嫡出的孩子。因為現如今甄封氏也已經三十有九，懷這胎都算是老蚌生珠了，等生完再養好了身子怕是要有四十齣頭的年歲了，再難有孕。甄老爺雖還能再抬年輕姑娘進門，可生不生的出來暫且不說，就是僥倖生出來了，也萬沒有這胎精貴。
這孩子是在六月中出生的，是個女孩。甄老爺年近半百才得了這麼一個孩子，雖有些遺憾是個女孩，但也還是想如珠似寶的寵著，當即就為她取名為英蓮。嬌杏聽了這孩子的名字，只覺得十分耳熟，但到底想不起來是在那裏聽過的，轉眼就把這件事忘到一邊去了。
現在府里新添了一個主子，在人事上自然要多些變動，嬌杏因為平時表現的沉穩大方，更兼與甄封氏身邊的兩位嬤嬤關係都不差，遂，被調到了英蓮身邊做了二等丫鬟，而一等的大丫鬟則是甄封氏從甄封氏身邊調過來的青斛。
新的工作很是清閑，雖然是和原先拿一樣的月例，但平日裏小英蓮只是由奶娘看着，青斛都插不上什麼手，就更別提嬌杏了。因此平日裏嬌杏和青斛就是洗洗尿布，給小英蓮做些小衣服，日子很是悠閑。
這樣悠閑地日子過得很快，一眨眼英蓮就三歲了。在英蓮身邊伺候的嬌杏和青斛依舊平平穩穩，可甄老爺的後院卻是變了大半。
原來甄老爺和甄封氏為求一子承歡膝下，佛廟道觀不知拜了多少，府里也從沒有少抬過人。可也不知為何，雖說剛成親的頭幾年甄封氏還使了些手段防著有庶出的孩子，可到了後來她一直未曾有孕，什麼避子湯之類的且都停了，不論嫡庶，只求能有個孩子養在身邊。
現如今有了嫡出的女兒，甄老爺就再不想去那些侍妾通房處了。就在小英蓮滿月的時候甄老爺找了祈福的由頭將屋子裏的人盡數放出去了，現在只餘下的兩個年老的侍妾，也只是每日念經罷了。如此一來這幾年府上卻是前所未有的清凈。
但很快府上就要熱鬧起來了。雖甄老爺與甄封氏早就打算好等英蓮長大了招個贅婿回來延續香火，可那些女孩子該學的東西英蓮也是該學起來了。甄封氏已經與一位姑蘇城裏有名的女先生說好了，等過完年進了二月，那女先生就來做館。為了讓英蓮享受這最後的自由甄老爺可著勁兒的由著小英蓮出去撒歡。
沒過幾日，已經打聽過近日沒有外男會過來英蓮難得去了外院正要掐了花給英蓮拿去插瓶，就見有個身着著弊巾舊服，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從窗內看她。嬌杏一時有些囧，忙轉身迴避，一邊卻在想：『這便是甄老爺常與甄封氏提起的賈時飛了吧，每有意幫助周濟，只是沒甚機會.我家並無這樣貧窘親友，想定是此人無疑了，瞧上去確實生的儀容不俗，怪道又說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來，實在好奇這個時代人們口中的文化人是如何形容舉止，不免又回頭兩次。這賈時飛是隔壁葫蘆廟內寄居的一個窮儒-姓賈名化，表字時飛，別號雨村，他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詩書仕宦之族，因他生於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盡，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鄉無益，因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自前歲來此，又淹蹇住了，暫寄廟中安身，每日賣字作文為生。他見嬌杏回了頭，便自為這女子心中有意於他，便狂喜不盡，自為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雄，風塵中之知己。一時小童進來，雨村打聽得前面留飯，不可久待，遂從夾道中自便出門去了。
嬌杏確是不知道因這回頭還有這一段故事，因着匆匆回了內院，沒有摘到英蓮最喜歡的茶花，還被英蓮問了幾句，少不得嬌杏將方才的事與青斛講了，又與英蓮搪塞過去。幸而嬌杏之後再沒遇上那賈時飛。
再之後進了年關，忙開來嬌杏再沒工夫想這些閑東閑西的了。閑處光陰易過，倏忽又是元霄佳節。因着英蓮年紀小，還能在這上元節時看看花燈。往年都是青斛並著甄老爺身邊的霍啟帶着英蓮去，因着今年青斛要備嫁，不好再去這樣的地方，就由嬌杏來替了青斛去。
在這燈會上最多的就是未成婚的青年男女伴着父母來相看的，再有就是像英蓮一樣年歲不大的男孩女孩。按嬌杏兩輩子的經驗，這樣的地方最是要小心拐子和扒手，嬌杏抱着英蓮跟着，霍啟護在他們倆跟前防著扒手。
到底嬌杏這幾年的書沒白學，在英蓮還小，霍啟不識字的情況下，嬌杏靠着自己猜謎贏了好幾個不同的兔子燈和蓮花燈。
這時霍啟說他要去如廁，嬌杏無法只能一手抱着英蓮，一手拿着贏來的燈，在路口等著霍啟。夜色沉昏，這條街因為離著燈會遠，連路邊民居門口掛着的燈也只發着微弱的光。嬌杏見遠處隱隱有個人影慢慢的摸了過來，心裏十分緊張，她裝成若無其事的和霍啟搭話，可卻聽不見霍啟回話。英蓮嚇了一跳，抱着英蓮趕忙往燈火通明的燈會方向跑去。後面的人見她跑了起來卻並不想放棄，追着嬌杏也跑了起來。
嬌杏雖這幾年做了幾年的丫鬟，可到了後來卻也是身嬌肉貴的被當着副小姐養著，再沒有做過什麼粗活，那裏跑得過一個正值壯年的男子？再跑了不一會兒，就會被後面的人逮個正著。嬌杏見似是跑不過他要被逮住，卻也不認命，索性此處已經能看見燈會上的熱鬧景象，相必附近應是有人的，嬌杏連忙一邊大呼喊「救命」一邊繼續往另一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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