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誰家天下(十一)

第121章 誰家天下(十一)

今日是大朝,所有京官齊聚遠明殿覲見議事。

時已入深秋,寒風一刮,冷得沁骨。遠明殿又空曠,人雖然多,仍舊止不住寒意。好些官員執笏板的手凍得通紅。王繼恩趕忙吩咐人再多多添上火盆。

站在外圈,凍得縮伯含胸的低品官員皆對他報以感激一笑。

王繼恩位置雖高,仍拱手還禮,一派謙卑。

他看着人將火盆逐漸添至最外一層。在最外頭,連金殿上的陛下都看不真切。站在這裏的皆是品階低微的官員。雖然上朝,從來不會有人啟奏陳事。像是人形擺設。

突然他右後方傳來一道聲音:「微臣有事啟奏。」

聲音很近,約莫只隔着一兩人。他不禁詫異回頭——是一個極為眼生的官員,看服色,不過從七品而已。

那人聲音洪亮,已是將滿殿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這滿朝文武,能一下想起他是誰的人着實不多。

他跨步出列,雙手捧一道奏本,弓著腰,一步一步走至龍座近旁。

藺枚沒有費心去想這人是誰——反正他不認識的也多。只示意身旁之人將奏本接來,道:「有事且說。」

那人叉手行禮,繼而抬頭,朗聲道:「下官乃御史台主簿沈觀,奏請徹查瑤閬宮米氏橫死一事。」

他話已出口,一時百官嘩然。御史台官員雖能聞風奏事,不求真憑實據。但主簿卻不是御史,怎能妄言監察?

那沈觀卻絲毫不理會四周乍然而起的議論聲,兀自道:「米氏雖被廢為庶人,但剛剛誕下皇子,試問哪一個為人母者願在此時嗷嗷待哺的幼兒?又有哪一個後宮女子在誕下皇子後會萬念俱灰只求一死?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哉?人命乃觀天大事,米氏又誕下皇子公主,怎能不明不白地死去?請陛下徹查!」

藺枚心中突然一動。是啊,好端端的人,怎會說自盡就自盡?但,自盡之事眾人目睹,還能如何?他嘆口氣,便道:「米氏自盡,朕為之心痛。但自盡一事千真萬確,再提不過讓生者傷心,死者難安。」他沉下眼睫,揮揮手,示意退下再莫提起。

沈觀卻絲毫不退,繼續道:「臣聽聞米氏自盡前一日,皇后曾去探望,更留下長談。夜裏,米氏便懸樑自盡。況且米氏一死,一雙兒女皆由皇后撫養,照此看來,米氏一死,唯一得利者只有皇后。」

嘩一下,群臣更如炸開了鍋一般。此刻連殿堂禮儀都顧不上了,不是對沈觀指指點點,便是測了頭與左右低聲交談。

群臣中對米氏之死抱有懷疑的其實不在少數。誰是最可疑的人,連猜都不用猜。無人肯說,一來畏懼皇后威勢;二來帝后情深,即便說了,陛下也不信,何苦討這個沒趣?

無數雙目光繞在他身上來來回回地打轉。有人贊他耿直忠勇,有人嗤他愚魯顢頇,也有人懷疑他是投機,以為敢言人之不敢言,從此得陛下青眼平步青雲。更有人懷疑沈觀一個芝麻官,哪有此魄力,背後當有人主使才對。而御史台上疏奏事向來要先稟報台官,難道是蔡文叔那老兒膽大包天?

御史中丞蔡文叔明顯感受到四周打量的目光,大冷天裏,竟急出了一腦門的汗。

潘洪度和杜青兩人隔着好長一段距離,悄悄交換了一個眼色。

藺枚聞言勃然大怒,蹭一下站起,厲聲喝道:「那日朕也曾去探望米氏,難道朕也有嫌疑不成?」

沈觀卻是一副九牛拉不轉的架勢:「陛下不曾留下長談。」

「你!」藺枚氣得一手指著沈觀鼻子尖喝道:「皇后仁慈寬厚,於米氏生產前後,多番照料施恩。」是的,米氏之死雖然蹊蹺,但絕不可能是揚靈下的毒手。他分明記得,米氏孕后,揚靈多番求情,甚至著人收拾了長樂宮,要待米氏坐完月子搬回去。

朝堂上有些人早已投入宋揚靈麾下,也有人想趁機獻好,紛紛跳出來指責沈觀。也有耿直的說此事確實可疑。還有人為沈觀幫腔,稱查一查才能去盡嫌疑。

一時朝堂上比瓦子裏還喧鬧。

眼見吵得不像話,殿中侍衛開始維持秩序。

藺枚拍著椅背道:「都住口!」

好一陣紛紛攘攘的聲音才漸漸止息。

「沈觀胡說八道,妄議後宮,給朕拖下去,打!」

「刑不上大夫!請陛下收回成命。」潘洪度從不輕易說話,一開口,周遭突然安靜下來。他資歷深,況且刑不上大夫事關所有官員。方才還吵成一鍋粥的百官突然人人附和。

藺枚本鐵了心非打一頓沈觀才解心頭之恨。奈何百官勸阻,他只得恨恨到:「即刻革職,永不敘用!朕頭疼,散朝!」說完,拂袖而去。

殿中侍衛立刻上前引導文武百官退出。

——————

魏松昨夜便出宮去了自家府邸。數月前他家鄉來人送特產,閑話家常時說起村口那株杏樹長得越發好了。他好些年不曾回去,但記得幼時那便是幾人合抱都抱不攏的一株大樹。一到落葉時節,整個村口一片金黃。

他想宋揚靈自來喜歡園子裏多種樹,便叫人要將那銀杏樹挖了送到宮裏去。

那杏樹的年紀估計不比魏家村小,老族長很是有些不願意。奈何魏松現在得勢,也沒少為同族的辦事——修了祠堂,還出錢建了學堂,一共飲食供給乃至先生束脩皆由他出。老族長實在不能駁他的面子,只得勉勉強強答應了。

青州距離京城不近。一株大樹連根挖起,再運送京城,自然所費不貲。都由他一力承擔。路上又擔心遭遇匪患,特意從孟昱手下借了好些軍士來運送。

耗時數月,樹總算運到。魏松著人裝點好了,一早要送進宮去。

——————

等他進宮,估摸著這時辰,皇后應在集思殿,就叫人把東西送去鳳鑾宮,獨自一人來到集思殿。

遠遠望見槐庄坐在廊檐下嗑瓜子,邊上站了一個小宮女接瓜子殼。

一見他來,槐庄就招手示意他過去:「你今兒不是不當值么?還一大早跑來?」

魏松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搞了個玩意兒呈給皇后。」他順手接過槐庄遞來的瓜子,四下一望,見門戶關得緊,就問:「誰在裏頭?」

「好些人。御史中丞蔡文叔一散朝就急急忙忙跑來了,大冷的天,跑得額頭冒汗的。還有陳大人、季大人。」

「陳紹禮?」

槐庄點點頭,突然將手裏的瓜子都遞給小宮女,說:「你去逛罷,趕時辰到了過來就是。」

那小宮女歡天喜地地跑了。

魏松道:「又來了?這陳大人鬧了一出辭官,官沒辭成,這會兒倒節節高升了。」

槐庄突然一挪身子,湊在魏松身旁。

「幹嘛幹嘛?」魏松拍拍肩膀,笑道:「一看你這笑,就知道沒安好心。」

槐庄嘖一聲:「跟你說說話罷了,還費你家中寶貝不成?」她搗搗魏松的胳膊:「聽說這陳大人尚未成親,是也不是?」

「喲……」魏松上上下下掃了槐庄一眼,賊兮兮笑道:「動春心了?」

「呸」槐庄翻了個白眼,又下狠勁一拍,拍得魏松捂著肩膀跳起來:「你這是要殺人滅口哇!」

「你少胡說八道了。」槐庄道:「實話告訴你,覺得他不錯的,這宮裏大有人在。但沒我。好多人在打聽,我不過閑來無事白問問。」

魏松嗤一聲:「你們這些婦人,就是喜歡嚼說這些長長短短的。」他說完,見槐庄又是作勢要打的模樣,趕緊道:「對,是沒成親。他今年得有二十六七了罷,也不知為何尚未娶妻。」

「別是在西京有妻小罷?」

魏松擺擺手:「沒有的事。他喬遷宴客,我赴席了的。后宅確實無人。家裏是老夫人在照料著。」

槐庄突然又問:「哎,你怎麼不娶一房?」

魏松像是受驚了似的,猛然跳起來,不可置信地望向槐庄。

她眼珠滴溜溜一轉:「這有什麼?打量我們在宮裏不知道啊?在宮外置宅的內侍不都娶妻么?」

魏松嘆口氣,眼睛朝下,目光突然灰了一灰,聲音極輕微:「何苦耽誤人家一輩子!」說完,像是不習慣這突然沉重的氣氛似的,趕緊岔開話題:「你今兒這胭脂特別好看。」

槐庄突然低頭,嘴角不可控制地翹起來,來回撥着手腕上的釧子,飛快而悄聲地咕噥了一句:「也許有人不覺得是耽誤……」

「你說什麼?」魏松突然俯下身問。

槐庄一慌,差點從欄桿上跌下去。

魏松順手一拉。

轟一下槐庄整張臉漲得通紅,匆匆忙忙舉起手腕擋住整張臉:「沒……就是這金釧戴久不亮了。」

「給我,我叫人拿去幫你炸一炸。」

槐庄聞言,心中一喜,可不知為何,話到嘴邊變成:「用得着你么?我叫人去,誰還不去?」

「是,槐庄夫人的面子誰敢不賣?請夫人賞小的一個獻殷勤的機會。」魏松說着還行了個大禮。

槐庄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來,褪下釧子,遞到魏鬆手裏。

魏松接過來一面拿到太陽底下看,一面道:「還行啊,黃澄澄的。」看完,才收進懷裏:「進了我手,可就再沒有出去的了。」

槐庄頭都沒抬:「你敢!」

魏松嘿嘿一笑,又問:「柳橋呢?這半晌沒見着她?」

槐庄側身朝殿內努努嘴:「在裏頭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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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新舊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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