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漁翁得利

第83章 漁翁得利

「妹夫?」

連鴻恩微微挑眉,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笑道:「舅兄該去衙門了吧?」

「還去什麼衙門,如今就等著聽朝廷如何『發落』呢。」凌智吾頗有兩分自得地說。

連鴻恩連連點頭,將那信收了起來,起身整理衣裳,「今日還有一樁要緊的事,須得進宮一趟。」

「妹夫放心去吧,我自會盯着幾家的老東西。」

連鴻恩一笑,器宇軒昂地邁步向外,出門坐了轎子,有意叫轎子從凌家門前經過,望見那佔下東西一條街的凌家三間大宅,只覺一座比一座恢弘霸氣,蹙著眉登時後悔當初牽線叫連家投靠雁州府了,他早該料到,雁州府幾家抱團,哪還有他們連家的立足之地,「走吧。」

「是。」

一個時辰后,畢恭畢敬地跪在御書房中,連鴻恩懇切地道:「皇上,臣本不該多嘴,叫皇上跟臣下離心。但臣既然打聽到這大逆不道的消息,怎能瞞着皇上?」良久,聽不見馬塞鴻聲音,便微微抬頭,恰對上馬塞鴻波瀾不興的眸子,忙底下頭,「臣惶恐。」

馬塞鴻坐在御案后,扶著額頭嘆道:「連愛卿,你瞧,這些都是彈劾各家子弟的摺子,朕雖無可奈何,但還妄想諸位臣工能體諒朕一二,萬沒想到,他們竟生出這般心思!」

「皇上是顧念舊情的人,但奈何他們一教子無方、二心無道義!皇上若再心慈手軟

,只怕會……」連鴻恩將剩下的話咽回肚子裏,就憂心忡忡地等著馬塞鴻回話,只要扳倒雁州四家,皇后的位子,就休想安穩。

馬塞鴻躊躇再三,才說:「就依著連愛卿吧,只是,敵眾我寡,連愛卿當真有勝算?」

「皇上放心,只要出其不意,必能大獲全勝。」

「朕知道了,連愛卿且退下吧。」馬塞鴻扶額一嘆,垂著眸子,望見掛在粉壁上的青瓷盤龍寶瓶上,映出連鴻恩慢慢向外退出的身影,不由地露出笑容來,聽見一聲皇後來了,忙將笑容收斂,站起身來,「舒兒,你來了?」

秦舒扶著腰進來,饒是月份大了一些,但一身的英氣還未被孕味掩蓋,微微蹙眉進來,狐疑地道:「聽聞,方才連鴻恩來了?」

「是。」馬塞鴻將身後的靠墊擺在身邊的游龍戲鳳楠木大椅上。

秦舒從容地坐下,雙眼不離馬塞鴻眉眼。

「舒兒看什麼?」馬塞鴻被她看得終於按捺不住。

「你有事瞞着我。」

馬塞鴻稍稍遲疑,蹙眉道:「舒兒,此事,你就莫問了。」

「可是雁州幾家的事?你怕我替他們求情?」秦舒抬手要去拿御案上的奏章,身子一動,隆起的腹部頂着,饒是她長手長腳,也夠不著。

馬塞鴻忙替她拿了,不等秦舒看,就說:「是稟明三兒逃獄一事的摺子。」

「這些事,皇上要如何處置?」秦舒問。

馬塞鴻先不肯告訴她,良久,才笑道:「朕想要漁翁得利。」

「哦。」了一聲,秦舒瞭然了,笑道:「三兒預料得不錯。」

「……他如何說?」

秦舒笑道:「在進京的船上,他曾提起過,要如何助皇上將權錢從各家收回。」見馬塞鴻面有遲疑,就道:「這各家,自然也包括秦家。」

「舒兒……」

「皇上放心,我母親是深明大義的人,必不會為難皇上。母親說,皇上總是雁州出來的,必不會糊塗到,忘了親疏遠近。」秦舒將摺子攏上,看馬塞鴻似是驚愕之後便又喜怒不形於色,心嘆他真是越來越像個皇帝了,手搭在他手腕上,「皇上,我曾答應三兒護着他,此事過後,皇上就放了三兒去延春吧。」

「……他為何不肯為朕效命?」馬塞鴻蹙眉,「饒是段宰輔胸有經世治國的奇才,也比不得三兒嬉笑怒罵間的謀略!若不是三兒,朕豈會坐在這龍椅上?」

「三兒本性就是如此,又貪婪,恨不得將錢財都攬在身邊,又憊懶,又不肯賣力實幹。但他難道不是皇上身邊最可靠的人嗎?皇上試想,若換個人,藏下了季吳皇帝的庫銀,皇上能容得下他?」秦舒循循善誘道。

馬塞鴻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自從坐上龍椅,他便也慢慢多疑起來,可饒是如此,對身上疑點重重的莫三,卻始終懷疑不起來,放下心裏的提防,無奈地看着秦舒,嘆道:「舒兒,你可知道朕如今最信誰?」

「皇上最信三個人,這三個人里,最老的,是剛正不阿,能拿捏住凌、莫兩家的柳老將軍;最狡黠的,是引著皇上去治水、引著皇上與我一路作伴、引出段宰輔的三兒。剩下的一位,不是雲兒,應當是,關宰輔之子,關紹。」

馬塞鴻嘆息道:「真是知我者,舒兒也。比之眼前那些錢財名利,三兒放手的更多。朕信他是不拘小節卻心存大義的人。正因朕信他,才不肯放他走。」

「該放手時,就放手吧。放他去坐鎮延春,鉗制江南那些老世家,對皇上而言,不也是一樁好事?」秦舒又柔聲地勸。

馬塞鴻點頭,手指輕輕地放在秦舒小腹上,微微閉着眼,體會那小腹中微微的心跳,勾著嘴角道:「三兒小時就擅斂財,若是此胎為男兒,便叫這小子,去竊取三兒積攢下的錢財,叫三兒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秦舒知道馬塞鴻這話的言外之意,啐道:「你這女婿取了我們秦家的東西還不夠,又叫你兒子來?」

「這邊是虎父無犬子。」馬塞鴻一笑,只覺多日的陰霾終於散去了,肩挨着肩,正要跟秦舒說些體己話,見太監來說太上皇有請,便站起身來,叮囑秦舒:「太妃的事,不必事事上心。」叮囑之後,便向太上皇寢宮去,再回來時,便無奈地下旨,將凌智吾私自交往的外官調遣回京,並將莫三、關紹轉入刑部地牢關押。

幽暗潮濕的刑部地牢中,莫三、關紹各據一角,一個嬉皮笑臉、一個雲淡風輕,但在關紹暗暗地揉起坐疼了的骶骨時,莫三忍不住笑了。

「……你太陰損了。」關紹終於瞧出莫三衣裳的蹊蹺,站起身來,挨過去,用手一摸,果然他的衣裳厚實許多,嫌棄著,卻因一陣陰風吹來,不得不挨着莫三坐,冷笑道:「你回去溫存夠了,竟拉了我來做墊背?」

「這是什麼話?我是一心為你着想。」

「呸!」關紹深吸了一口氣,不肯跟莫三一般見識,望着這貌似堅不可摧的地牢,嘆道:「先前這牢裏的囚徒聽說我來,就算是江洋大盜、武林豪傑,也要嚇得鬼哭狼嚎。沒想到如今我也坐了進來。」

「聽說,你只用端端小半年,就口碑載道,贏得關青天的名聲。」莫三背靠着因潮濕常年濕漉漉的牆壁。

關紹嘲諷道:「腦袋上懸著一把劍,我敢不兩袖清風?若是我們齊家的列祖列宗知道了,不定要如何咒罵我這不肖子孫呢!一代代暴君、昏君傳下來,偏出了個關青天!」

莫三撓了撓頭,笑道:「我可是跟你反著了,我們莫家世代忠良,偏出了我這麼個不肖子孫。」忽地聽見一陣鎖鏈聲,忙示意關紹噤聲,待見牢頭領着兩個披着漆黑斗篷的女子進來,瞧見一人戴着兜帽,行動間不露雙足,一人焦急下,步履匆匆,卻將一雙描金繡花的綢鞋露了出來,於是隔着欄桿,就向那不露雙足的女子伸手。

那女子摘下兜帽,果然是略施薄粉的凌雅崢。

「兩位一盞茶后,就請回吧。」牢頭掂著腰上的鑰匙,丟下一句,不敢收孟夏遞過去的銀錢,就晃蕩著鑰匙向外走。

「老爺。」另一個女子,就是錢阮兒,只見她臉色煞白著,就接過婢女提來的食盒,一聲不吭地向角落處擺下帶來的飯菜。

關紹也無心跟錢阮兒寒暄,接了錢阮兒遞來的墊子坐在身下,便捏著酒杯飲酒暖身,眼睛瞅著一旁同來探監的凌雅崢。

凌雅崢也給莫三擺下酒菜,隔着欄桿,笑道:「你還好嗎?瞧著氣色不錯。」

莫三坐在欄桿后,一手撐著已經斑駁的柱子,竊笑道:「今兒個三更時,我回家一趟。」

「還能回家?」凌雅崢驚詫了一下。

莫三道:「這冤魂無數的地牢,可是關大哥祖傳的地方,要出去,還不容易?」

「有什麼話,如今說不行?又要回家……若再換了牢房,我可就沒法子了。」關紹敏銳地捕捉到這一句話,立時握著酒杯走到莫三身邊,蹙眉道:「你不要再節外生枝。」

「你樂意,你也回家一趟。」莫三笑嘻嘻地說。

關紹一怔,瞅見錢阮兒聽見這一句打了個哆嗦,心知她未必樂意叫他回去,況且,他也無心回去,冷笑一聲,把玩著酒杯,瞧見凌雅崢握著莫三的手,嘀嘀咕咕說些七月如何如何,忽地來了興緻,對錢阮兒說:「既然我跟三兒是同命相連,福禍就也在一處。你回去了,打發個媒人,早早地將咱們家耀祖跟他們家七月定下來。」

「……」錢阮兒嘴一動,沒吭聲。

莫三瞭然地笑道:「我們家七月體弱,配不上你們家耀祖——耀祖二字,擔子太重了,我們七月也擔不起。」

關紹嗔視了錢阮兒一眼。

錢阮兒終於回過神來,心裏琢磨著耀祖將來只怕要被關紹連累,若能認下個好親家也是好事,於是默默地看着凌雅崢,遲遲地開口道:「就怕人家嫌棄咱們耀祖。」

關紹輕蔑地一笑,「嫌棄?三兒,我且問你,若是我不開口,你怎麼避人耳目地出了這牢籠,半夜回家探望妻女?」

莫三微微眯眼,「你在要挾我?」

「不然,我為何一再幫着你?空口白牙的話,誰信得過?要麼,跟我結下通家之好;要麼,壞了皇上的大計,你我二人,魚死網破——皇上還等着我將宮裏暗藏的機關說出呢。」關紹得意地一笑。

「你想跟我捆在一起?」莫三眯眼。

凌雅崢心也提了起來,關紹的身世再沒法子更改,不定什麼時候,被人揭穿,就要落得個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就算沒有,那關耀祖若是隨了他祖輩的性子,暴戾跋扈、貪色嗜酒……「關大哥,何必呢?七月這才幾個月大,小貓兒一樣,這會子就談婚論嫁,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指腹為婚的都有呢,這算個什麼早的?」關紹冷笑說。

凌雅崢緊咬紅唇,莫三沉吟不語。

錢阮兒細聲細氣地說:「八妹妹,耀祖也是個好孩子,絕不會虧待了你們家七月。」

「不必求他們,俗話說,合則兩利,分則兩敗。要分要合,就叫他們自家個計較去,總之,若沒有我點頭,誰也休想從這地牢裏出去。」關紹氣定神閑地冷笑一聲。

錢阮兒滿眼淚水,眼巴巴地望着凌雅崢。

凌雅崢只得看向莫三,「三兒,這……」

「應了他們就是,」莫三心思一轉,「不過太妃剛剛過世,不知皇上那……」

「不過是太上皇死了個妾罷了,你還以為會有國喪不成?」關紹心裏一顆大石頭總算落下了,提着酒壺,給莫三滿上一杯,「以後結為兒女親家,你我二人再無嫌疑。」

莫三本指望用太妃薨逝,暫且敷衍了關紹,不料關紹竟這樣堵了他的嘴,於是忙向凌雅崢看去,「崢兒,這……」

「你先從大牢裏出來吧,不然,你人在牢裏,七月將來能有個什麼前程?」凌雅崢兩隻手緊緊地抓住提籃,瞧了一眼得意的關紹,思忖著,對莫三、關紹說:「有一樣事,你們得答應我。」

「什麼事?」關紹抿著酒水,望一眼容貌跟他筆下並不相似的凌雅崢,心道若是那癱子瞧見了,不知又要怎樣發痴呢。

「我不問你們決心怎樣替皇上辦事,只求你們,叫齊清讓留在我身邊。」凌雅崢話音輕輕地落下。

關紹怔了一下,暗道凌雅崢果然膽大。

莫三猜着凌雅崢在報殺身之仇,心裏為齊清讓一身才華可惜著,但既然凌雅崢開口,就不得不應下。

「兩位夫人,時辰到了。」牢頭過來提醒說。

「多謝提醒。」凌雅崢應着,收了提盒交給孟夏提着,便望着莫三的面孔站起身來,見錢阮兒蹣跚了一下,就伸手扶住她,慢慢地向外走。

錢阮兒擔驚受怕地不敢看牆壁上不知何年何月何人留下的抓痕,見凌雅崢還鎮定着,就道:「你不怕,他們當真出事?」

「怕又有什麼用?凡事自有結果,靜等著就是了。」凌雅崢惦記着七月的親事,兩隻手抓着斗篷邊上的毛風,琢磨著怎麼將這事敷衍過去,忽地聽見熟悉的一聲,抬頭望見煞星一般的鄔音生站在牢門外。

「三少爺可還好?」鄔音生瞅著日頭,微微眯了眼。

「托你的福,好得很。」凌雅崢敷衍一句。

鄔音生低聲道:「這刑部,日後就是音生的衙門,音生先來瞧瞧,這牢裏可添些什麼花樣兒。」

「音生!」護送凌雅崢過來的齊清讓警告地道。

鄔音生轉頭望向齊清讓,陰陽怪氣地一哼,陰測測恍若毒蛇的眸子看過了凌雅崢又望向齊清讓,這才慢慢移開。

「少夫人……」齊清讓快走兩步,到了凌雅崢身邊。

凌雅崢輕輕地搖頭,嘆道:「若是少爺落在他手上,只怕不死也要脫一層皮。」眼角掃過齊清讓遲疑的唇角,自嘲道:「我這又說得是什麼糊塗話?少爺不過是你的主人家,音生卻是你的好兄弟。」

「少夫人,若沒少爺提拔,清讓此時,應當還身在育嬰堂那干粗活。少爺的知遇之恩,清讓沒齒難忘。」齊清讓清明的眸子,終於蒙上一層霧靄,眼睛追尋着慢慢遠去的鄔音生,嘴角牽動了兩下,便拱手送凌雅崢回府。

北邊冬日的風,刀子一般,割得人臉疼。

不過下轎子那一點子路,凌雅崢臉上就疼了起來,回了房裏,瞧見七月無憂無慮地吃吃睡睡,嘆息道:「你還不知你爹給你定下了什麼親呢!」恰望見七月眨了下眼睛像是聽懂了,就如瞧見什麼奇聞般,急着要跟旁人炫耀,偏身邊就只爭芳、鬥豔兩個,只得嘆了一聲。

「崢兒?」莫寧氏從外面趕回來,身上還穿着一身素衣,因覺這衣裳不幹凈,就在明間脫下叫人拿出去,穿着貼身窄襖走進來,先看了七月一眼,就問坐在床邊的凌雅崢,「三兒沒事吧?」

「母親放心吧,他沒事。」

莫寧氏難以放心地說:「他怎麼會沒事?那地牢裏又潮又濕,整個人進去,不用大刑,也能熬得人只剩下一半出來。」

「沒那麼厲害。」凌雅崢笑了,不見蕙娘陰陽怪氣地跟着莫寧氏,就問:「二嫂子呢?」

「你二哥回來了,你小姑父也快要回來了,你二嫂子忙着照顧你二哥呢。」莫寧氏忽地蹙眉,「睡蓮沒跟回來。」

「為什麼?」凌雅崢忙問。

莫寧氏笑道:「據說車子行到半路,她暈車暈得厲害,就留在半路了。」

凌雅崢猜測睡蓮八成是有了,聽七月嘴裏啊啊了兩聲,就對莫寧氏說:「三兒替七月定下一門親事。」

「誰家?」莫寧氏詫異莫三身陷囹圄,還能想到兒女親事上。

「關家。」

「關宰輔之後?」莫寧氏怔了一下,「關宰輔名聲雖好,關紹也是個上進的,但關家人口不豐……」

「人丁簡單,也是一樁好事。」

「但,到底勢孤力單了一些,若是關紹再多兩個兄弟做了臂膀,那就好了。」莫寧氏嘆說着,又因是莫三定下來的,就對凌雅崢說:「那就這麼着吧,你大哥回來了,今晚上過去,一家吃個團圓飯。」

凌雅崢本要婉拒,忽然想起蕙娘的心思來,就應下了,到了晚間,囑咐孟夏、楊柳將七月抱回她們家去照料,就穿着一件月白交領長襖、系著水綠裙子,就坐了轎子向衍孝府去,才跨過那道曾叫她受了驚嚇的門洞,就望見長身而立的莫二背對着蕙娘,似是兩口子有些爭執。

「二哥、二嫂。」

莫二聽見凌雅崢聲音,回過頭來,瞧見她淡妝素裹,恰像是秦家那道竹簾打起后在門后靜靜站着時的打扮,恍惚了一下,就移開眼。

蕙娘捕捉到那微微的一下,不由地咬緊紅唇,涼涼地笑道:「三弟妹過來了?怎不將七月也抱來給你二哥瞧瞧。」

「七月睡下了。」凌雅崢挑釁地望着蕙娘。

蕙娘立時明白凌雅崢的意思,聽凌雅崢走來問莫二「二哥可登上泰山頂上了?」,就忙看向莫二。

莫二坦然道:「不但上去了,還將山上千古名士留下的真跡拓了下來。」

「當真?不知都有誰的字?」凌雅崢兩眼泛光,興緻勃勃地問。

「……三弟妹,三弟還在地牢裏,你這樣興緻十足,有些不妥吧?」雖莫二坦然,但蕙娘心裏不痛快起來。

莫二蹙眉道:「蕙娘,三兒坐牢,弟妹自然會掛心。好不容易能夠消遣一下心頭的抑鬱,你何必拿着言語打壓她,一定要她愁容滿面不可。」

「二哥,二嫂子的話也有道理。對了,睡蓮呢?」凌雅崢明知故問,但見莫二露出微意,就心無城府地笑道:「那可真是恭喜二哥了。」

蕙娘越發惱火,又聽凌雅崢拿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話慫恿莫二再向外去,忙道:「母親出來了。」暗暗地瞪了凌雅崢一眼,就隨着莫二簇擁著莫寧氏向莫老夫人那去。

見莫寧氏跟莫二母子敘話,蕙娘一隻手恍若鐵鉗般攥住凌雅崢的手,低聲道:「你想幹什麼?」

凌雅崢挨近蕙娘耳畔,低聲笑道:「嫂子,二哥是個孝悌的人,倘若瞧見我一再親近他,定會……」

「如何?」

「為避嫌,離開莫家。」

蕙娘怔住,被凌雅崢掙脫開手腕后,就愣愣地站在地上,遠遠地瞧見朱姨娘、權姨娘探頭探腦,心道這兩個必要早早地除去,才能免去後患。想起「除去」二字,心一凜,眼睛又向凌雅崢看去。

她在莫家一日,莫二就要避嫌,遠著莫家一日。蕙娘心想,那一句甘之如飴,又回蕩在耳邊,見莫寧氏回頭,忙跟過去,堆著笑應承在莫思賢、莫老夫人、莫持修、莫寧氏身邊,聽人提起莫三,就跟着抹淚,聽人提起婉玲,就跟着咬牙,撐到宴席將散,見凌雅崢催著莫二將拓的字送她臨摹,心中的殺意越濃,宴席散后,就向婉玲院子外,那罕少有人經過的巷子去,瞧見竹葉上落着一層銀霜,待鄔簫語一身珠翠叮咚作響地趕來,就緊緊地盯着鄔簫語說:「叫你哥哥趁亂殺了那女人。」

聽見殺這個字,鄔簫語哆嗦了一下,摸着手指上戴着的三個翡翠戒指,登時猶豫了。

蕙娘望着竹莖落在粉牆上的影,催促道:「你還猶豫什麼?那會子各處都亂了,誰還在意她一個女人?況且,沒了她,對誰都好。左右衍孝府是我當家,到時候放了你大哥進來,叫他躍進延春府動手,神不知鬼不覺,誰能想到你我頭上?」

「到底是條性命……」

蕙娘冷笑着問:「你們兄妹的娘當初害了她娘,這血海深仇,她忘得掉?」

「二少夫人的意思是,她想……」

「沒錯,俗話說,山雨欲來風滿樓,她也察覺到不對了,要對你們兄妹下手了。若你們心軟了,那日後,被她挑撥得,叫你跟權姨娘、朱姨娘一樣,年紀輕輕就失了寵愛……原本委身做妾就可憐得很,偏偏……」蕙娘危言聳聽道。

鄔簫語一凜,只覺雖在凌雅崢身邊長大,但足有幾年被她軟禁在狹窄的後房裏,也不算對她有恩,況且,這麼着,也算拿捏住當着衍孝府家的蕙娘,日後要什麼好處沒有。

蕙娘抿著嘴,望見鄔簫語點頭,心道不枉她費盡心思將鄔簫語弄到莫持修身邊,聽見一聲寒鴉啼叫,就催著鄔簫語回去,回了房,不見莫二在,問了丫鬟,得知莫二歇在書房,心裏又生了一股悶氣,直到接到小莫氏的信,得知她父親離著京城越發近了、柳老將軍已經隨着太妃棺槨離了京城,這股悶氣,才消散了一些,過了年關,離著上元燈節近了,心便也慢慢揪住,待十五那日,一早梳妝打扮后,趕去莫寧氏房裏時,瞧見莫寧氏坐在梳妝台前整理髮髻,凌雅崢穿着家常衣裳在一旁站在,就笑盈盈地問:「三弟妹怎沒換衣裳?」

凌雅崢笑道:「已經跟母親說過,這會子,我就不去了,畢竟三兒還在地牢裏,過去瞧那熱鬧場面,沒得傷心。」

莫寧氏附和道:「就叫她留在家裏吧。」

「皇後娘娘誕下龍子,三弟妹跟她那樣要好,該進宮去瞧一瞧的。」蕙娘道。

凌雅崢笑說:「我便是不去,皇後娘娘也不至於責罰我。況且,興許皇上喜得龍兒,龍顏大悅,大赦了三兒呢?我留在家裏,也好去接他。」眸子一轉,望向鄔簫語,「鄔姨娘不如來跟我作伴?」

站在牆角的鄔簫語一怔,方才心神都被莫寧氏那綴滿珠玉的誥命頭冠引過去,並未聽清凌雅崢說什麼,待凌雅崢看過來,就茫然地點頭。

莫寧氏不大喜歡鄔簫語,但既然是凌雅崢開口,也就允了她,站起身來,對着鏡子又將頭冠前後照了一照,這才從容地扶著蕙娘的手向外走。

今晚上,就能決出誰成王誰敗寇,蕙娘在心裏嘀咕著,深深地瞥了凌雅崢一眼,裙裾掃在腳面上,就轉身向外去。

「咱們走吧。」凌雅崢疊着手說。

「……去哪兒?」鄔簫語怔了一下。

「我說過,要送你一條鏤金的單絲碧羅籠裙。」

「少夫人不是又說……」鄔簫語咽了口唾沫,不肯在今日隨着凌雅崢過去。

「不管我說過什麼,如今我都改口了。」凌雅崢頭一側,爭芳、鬥豔立時左右鉗制着鄔簫語,笑靨如花地推着她跟着凌雅崢走。

「少夫人。」鄔簫語着急地叫了一下,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

「走吧。」凌雅崢望了一眼她那輕薄小巧的瓜子臉,就大步向自家走去,待過去了,就領着人在房裏坐着。

鄔簫語瑟縮著站在凌雅崢對面,瞧見她托著臉頰出神,就搭話道:「少夫人,小小姐呢?」

凌雅崢瞥了鄔簫語,就盯着窗外還沒融化的積雪看,一直看到天色暗了下來,一朵在天上炸開的銀花照亮了一方天。

「少夫人,就算少爺不在家,也該吃個宴席,應個景。」鄔簫語趕緊地說,聽見外面爆竹砰地一聲炸響,心嚇得跳了一下,望見爭芳捧來一條比那煙花還絢爛的單絲碧羅裙、鬥豔送來一幅璀璨耀眼的頭面,心裏登時垂涎起來,饒是如此,卻警惕道:「少夫人,這些……」

「你如今就換上吧,父親在宮裏定吃了酒,等他回了家,你就打扮得恍若神妃仙子般站在他面前,求父親千萬、千萬,要將三兒撈出來。」

鄔簫語心道莫持修今晚上可回不來了,群臣逼着皇上「請」太上皇出山聽政呢,心裏只覺自己知道的比凌雅崢多,瞧見那頭面上一串的如血紅寶石綴在金絲上顫顫巍巍,就訕笑一下,由著爭芳、鬥豔給她裝扮上,待那根長長的金簪插在髮髻里,不由地唉了一聲,摸到一點血跡,就疑心是爭芳嫉妒有意傷她,於是大度地對爭芳說:「我原帶着的簪子,就送給你。」

「那就多謝姨娘了。」爭芳笑道。

凌雅崢瞧著打扮妥當的鄔簫語,又見天外的煙花越炸越多,就笑道:「你隨着我去賞月吧。」拉着鄔簫語的手,引着她向外去。

鄔簫語心裏琢磨著不知鄔音生幾時過來,一步步隨着凌雅崢走,眼珠子靈活地就向左右看去,待隨着凌雅崢去了那小花園,瞧見那一片小小池塘,感嘆道:「一眨眼,就離著小姐將我從桃花溪里救出來那麼些年了。」

「那可不。」凌雅崢也跟着一嘆,「就好似做了一場夢,夢醒了,夢裏的人是什麼樣,眼前的人,就是什麼樣。」

鄔簫語茫然地望向凌雅崢。

爭芳來說:「少夫人,小小姐醒了。」

凌雅崢輕輕點頭,就隨着爭芳向一間暖閣走去,見鄔簫語要跟來,就笑道:「等一會子,咱們胡謅幾句詩來應景。」

「婢妾可不會吟詩。」鄔簫語訕訕地說,見凌雅崢隨着爭芳去了暖閣,唯恐鄔音生來尋不到凌雅崢身影,就提着月華下越發絢麗的羅裙向四處張望,遠遠地望見一個人形過來,忙迎上去,待望見是齊清讓腰上懸著劍走來,腳步一頓。

「少夫人?」齊清讓問。

鄔簫語忙指向暖閣,半響問:「清讓,你怎麼進了後院?」

「衍孝府那巡夜的下人忽然告假,我心覺蹊蹺,所以才來請少夫人離著衍孝府的院牆遠一些。」齊清讓眉尖微蹙。

鄔簫語心虛,瞅見挨着牆角,就是一片夏日裏綠油油的艾葉,腳步不由地向後退了一步忙向暖閣走去,進了暖閣中,不見嬰孩身影,甚至凌雅崢、爭芳都不知躲到哪裏去了,只剩下一桌酒席,心下詫異,挨着窗子一瞧,就見她轉身的功夫,齊清讓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人。認出是鄔音生,瞧見齊清讓忽地拔劍指向鄔音生,嚇得哆嗦一下,忙將頭上那根銳利的金簪拔下握在手中。

枯黃的艾葉地上,鄔音生站定了,一笑,「清讓。」

「音生。」齊清讓開口,聲音卻被周遭的炮仗聲掩蓋。

「你也在?」鄔音生鎮定地一笑,眼睛向四處梭巡,「八小姐呢?清讓,你為了她,對我刀劍相向?」

「音生,她是我主母,三少爺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不護着她。」齊清讓丟開劍鞘,蹙眉道:「你為何不隨着旁人去立汗馬功勞,要對付她一個弱女子?」

「清讓,若非我在莫謙齋面前為你再三美言,莫謙齋豈會將你帶回莫家?論起知遇之恩,誰比得上我?我今次來,也不過是想借了七月小姐一用,免得三少爺沒個顧忌鬧出什麼枝節來。」鄔音生向前走了一步,手指夾住齊清讓手上的劍,「沒人知道,我來了延春府,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咱們就還是兄弟。」

「……你殺了我爹娘。」齊清讓說。

鄔音生微微一呆后,斬釘截鐵地道:「你爹娘就如我爹娘,我豈會對你爹娘下手?」

「那為何,八小姐會說是你?」齊清讓咬牙切齒。

鄔音生冷笑道:「你若不信我,就一劍砍殺了我!」

「你回去吧,我不會叫你動了少夫人、小小姐。」齊清讓閉了閉眼。

鄔音生在心裏得意一笑,隱隱聽見暖閣中的叮咚聲,見暖閣里燃著蠟燭傳來酒香,心道原來人在這邊。揮手推開齊清讓的劍,瞅了一眼被劍刃割開的手掌,冷笑一聲,就向前走去,待脖頸上一涼,才又站住,「清讓,你我二人是可將性命彼此交付的兄弟,何必為了個外人,鬧得不可開交?」

齊清讓手顫了一顫,扭開臉不去看鄔音生高高舉起的手。

鄔音生心知齊清讓不會殺他,便向前走了一步,「清讓,是八小姐設計,叫你我二人從學堂里離開,是她將姨媽、姨夫送進育嬰堂。姨媽、姨夫早早過世,都是因為她!我知道你自幼便……」

「你走!你再如何花言巧語,我也不會放了你靠近暖閣一步。」齊清讓目齜俱裂地道。

「是嗎?」鄔音生一笑,迎著劍刃就向暖閣走,雖脖子上鮮血流出,也不回頭,見齊清讓終於將劍向後撤了一步,心裏一喜,正笑着要拉攏齊清讓,忽地見一個簪戴着華貴首飾的女子握著金簪向齊清讓刺來,電光火石間想也不想,拔出腰上的劍,便斜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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償我平生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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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漁翁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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