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昭昭，要吃棉花糖不？」
昭昭是秦渡的小名，此時正坐在秦格的自行車後座，扒著老爹的腰東張西望。
「要！」
「行，給我做個大的，要白色的那種。」秦格長腿一蹬撐穩車，給了那買棉花糖的兩塊錢，又感覺到身後的秦渡不滿地動來動去。
「可是我不喜歡那個白色的啊，我喜歡那個藍色的。」
秦格嘿嘿一笑，擰了秦渡的臉一把：「我管你喜不喜歡，你媽喜歡就行了，拿着，回去你們母女倆一起吃。」
「哦！」秦渡沒好氣地應了一聲，「那我以後不要你接我回家了，我要我奶奶接。」
「為啥？」秦格蹬著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秦渡說着話，風吹着他的襯衫，吹得他整個人都胖了一圈，只是臉到底還是年輕俊朗，看起來也並不滑稽。
「我媽可不會騎自行車，你別累着她。」
秦渡狠狠在他背上咬了一口：「你就不是我親爸！你連棉花糖都不給我買！」
「嘿秦昭昭你有沒有良心的啊，我怎麼沒給你買了，你手上抓的是啥？而且你都上幼兒園了還吃棉花糖，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
秦渡沒等他說完，利索地把手背到身後，脆生生地叫了一嗓子：「我手上沒東西！」
這耍無賴的德行不知道像誰。秦格無奈地掉了個頭，又去買了一個藍色的棉花糖：「小兔崽子，這下是親爸了吧？」
秦渡一手一個忙着吃糖，根本沒搭理他，只拋了個眼神示意快走，氣得秦格一陣狂蹬，風吹的棉花糖糊了秦渡一臉。
夏日午後的陽光穿過滿街的梧桐，細碎的光影灑在兩父女身上，車輪子輕輕軋過時光。
進了巷子，把一直撅著嘴不說話的秦渡抱下來，秦格還惡劣地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哈秦昭昭你要不要照個鏡子看看你這個樣子簡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渡卻像沒聽到似的，背着小書包就往自家屋裏跑，手上還舉著那兩根棉花糖的竹籤。
「奶奶！」
「哎喲昭昭回來老！」秦家老太太早聽了兒子的車鈴聲，就在屋門口候着呢，齊耳的短髮已幾乎全白，可人仍十分精神，孫女兒第一天上幼兒園回來，肯定要好好問問園裏的情況。但看了秦渡的一臉黏糊糊的棉花糖，秦老太太愣了一下，趕緊取了毛巾就要給擦：「怎麼回四啊？怎麼搞成這樣滴呀？」
「奶奶，我是不是我爸親生的啊？」
秦渡一邊被擦著臉一邊眼眶冒淚，稚嫩的聲音帶着哭腔，弄得剛將自行車推進院子裏停好的秦格呆住了。以前都沒發現秦渡還有這演技呢？反應過來剛準備跨進屋門檻的腿又立刻收了回去準備要跑。
秦家老太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眼疾手快將毛巾朝秦格腦勺腦上一丟，當下就亮了一嗓子：「秦格你敢跑試試看！我就知道你去接昭昭要作紕漏，老大不小的人了，你哪闊像當爸的啊，啊？」
而錯失逃跑時機的秦格訕訕把掉在地上的毛巾撿起來，低眉順目地打着哈哈：「哈哈哈媽你真是寶刀未老，瞧這準頭——」
秦老太太喘了口氣，抱着孫女不停哄。
「昭昭不哭不哭哦，都是你爸不好，奶奶蠻打他。」
對門的葉家老太太坐門口邊剝蒜邊笑，淺藍色的碎花襯衫襯得她一副清爽模樣。又沖着剛走進巷子的孫女葉崢招招手：「阿崢，快來哦，秦老太又打兒子咯！」
葉崢背着淡黃-色的小書包，慢悠悠地走到葉老太太身邊坐下：「奶奶，你又看熱鬧了。」
「哎，這哪闊是看熱鬧啊，你看哎！哈哈哈哈笑死人了哦——」葉老太太捂著嘴，看着對門飛出的掃把不偏不倚地砸到葉崢頭上，愣住了。
「哎喲我的小乖乖，么得四吧？」
葉崢捂著腦袋，默默搖頭。
「對不起啊葉崢，砸到你了沒有？」擦乾淨臉的秦渡本來坐在小板凳上幸災樂禍，聽到葉老太太的驚呼蹬著雙小拖鞋就跑出來，水靈靈的眼睛盯着葉崢的額頭。
葉崢低頭，擰著自己的手指：「沒關係。」
剛剛她一直在後面遠遠望着秦家父女，秦格騎得快，葉崢跟在後面一路跑，看着他們買棉花糖，看着他們鬥嘴打鬧。這會兒腿酸不說，心裏也還酸溜溜的，不想看秦渡的臉。
父母在國外經商，葉家只有他們祖孫，雖說衣食無缺，但總有些東西用再多錢也買不到。而葉崢想要的，偏偏就是那些用錢買不到的東西，比如……像秦家那樣的家。
每天聽着對面歡聲笑語，她也經常會想，如果能生在秦家就好了。如果能和秦渡換一換就好了，秦叔叔不是也常常誇我比秦渡聽話嗎，如果……
「不行，你額頭都紅了，我奶奶勁真大。」秦渡伸出手想摸摸葉崢，又被她下意識地躲開，只好不好意思地轉手摸摸自己的後腦勺，可立刻又想到什麼，大大咧咧地拉住葉崢的手。
「對了葉崢，你是不是一個人去幼兒園的呀？為了給你賠禮道歉，明天起也讓我爸送你吧？我坐前面杠子上，你坐後座，怎麼樣？」
剛剛還低着腦袋胡思亂想的葉崢聽到這話，立刻不可思議地抬頭：「真的？」
「當然啊，我比你大，我是你小姐姐，所以我要照顧你。」秦渡嘿嘿一笑，看得和老娘暫時休戰倚著門框的秦格也心裏一暖。
嗯，雖然確實是調皮了一點，但我家昭昭的心真好。
「是啊小葉子，我今早就想說了，以後都帶你一起走。等你們倆大了，上完小學了就可以自己回來，是吧葉老太太？」
秦格這話可算說到葉老太太心裏去了，她的腿腳不怎麼好，接送葉崢實在困難。好在幼兒園並不遠，附近又都是街坊鄰居，安全問題不用擔心，只是到底還是覺得委屈了孫女，能有秦格捎帶着就太好了。
「哎喲那就麻煩你們家賴，秦老太有福氣哦，這麼好的兒子……」
「哪裏的話。」
一場嬉鬧被這麼一打岔也就平息了，這城南的小巷子裏，本來也就從沒起過任何真正意義上的風波。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這裏的人們大多耿直又包容。況且秦家的動靜大家是早已習慣了的，秦昭昭嘛，對誰都笑眯眯的，就愛和自己親爸吵吵鬧鬧，像個討債鬼似的。而秦格和葉老太太寒暄的功夫，閑不住的秦渡已經帶着葉崢悄悄溜走。這條巷子另一頭出去，就是秦淮河，河邊的畫舫和花燈，是兩個丫頭最喜歡的。
「昭昭，你別去河邊上，危險。」葉崢看着上躥下跳的秦渡，擔心地拉住她的袖子。
秦渡卻好像並不在意：「沒事，我會注意的。」她小心翼翼扶著岸邊的石板，一步步走下台階，又蹲下身好奇地摸了摸微涼的河水，突然想到什麼，偷偷笑了一下。
「葉崢，你要不要也來玩？」
葉崢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慢慢走到她身邊，剛要蹲下卻突然被使壞的秦渡潑了一頭一臉。
「哈哈哈哈傻葉崢，反應這麼慢——」
秦渡惡作劇成功，興奮地捧腹大笑，可葉崢卻毫無反應。她的頭髮和上衣都濕了，狼狽地粘在身上，雖然已是夏天，看着也是十分可憐。
縱使秦渡再如何頑劣，也被葉崢這默不作聲任欺負的樣子弄得有些忐忑了。對於她來說，葉崢就是父母口中那個「別人家的孩子」，乖巧沉靜，從來不惹事。這樣年紀相仿的兩個丫頭也總是被鄰居們拿來比較，開些小玩笑。但她從來不會因此討厭葉崢，也不是故意要令葉崢難堪，只是不喜歡她總是這麼悶悶的樣子，想逗她笑一笑鬧一鬧。不過很顯然，讓當事人不快的玩笑，就不能算是玩笑了。
「呃……對不起啊，我以為你能躲開的。」秦渡手忙腳亂地用袖子給葉崢擦著水，根本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當晚回到家，秦渡被秦格狠狠揍了一頓。
「秦渡！你平時弄得家裏雞犬不寧就算了，誰讓你上外頭欺負人的？」秦格火氣上來，一改之前的隨和模樣，不僅語氣嚴厲，下手更是力道極重，打得秦渡哇哇哭，秦老太太也勸不住。秦格雖然寵女兒，平時和女兒在家也是一副沒大沒小的樣子，任秦渡怎麼鬧他也沒什麼關係，但出了這個家門，欺負到了別人頭上，這就是絕對不能縱容的了。
對面葉崢洗了澡換了衣服，聽到秦渡的哭聲就想出門，又被自家奶奶拉住。
「你不要去。」
「她又沒真的欺負我，開玩笑而已，我……」
雖然和秦渡從小相識，但被這樣戲弄，葉崢心裏當然不高興。那河水就算不臟，被這樣潑到身上也是很不舒服的，葉崢又特別愛乾淨。
可她也是剛剛得了人家要帶她上學的承諾，忍不住會想秦渡若是被打得重了，遷怒自己，明天不讓秦格帶上自己怎麼辦？畢竟他們是父女，怎麼吵怎麼鬧都分不開的父女，而自己只是一個外人……到底還小，成年人對於渴望已久的東西都會患得患失，又何況是她。
葉老太太看她又開始擰起自己的手指就知道她在想什麼，自己也早沒了看熱鬧的興緻，定定地盯着自己的腿，目光頹然。
「阿崢啊，都是奶奶不好，你受委屈了哦。」
葉崢搖頭，還想說什麼，就聽秦渡一聲高叫：「你打吧，你打死我算了！我也不想回家了！」響亮的一嗓子驚得電線桿上的麻雀都撲稜稜地飛了，而秦渡叫完就跑，頭都不帶回的。氣得秦格手裏的衣架子一扔：「你跑！你有本事別回來！這小兔崽子——」還沒說完又被身後的秦老太太狠狠抽了背一下，正好打在之前秦渡咬過的地方，把毫無防備的秦格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你要造反呀你，啊？把我孫女趕跑了，你要死啊你！我真是要給你氣死了，還一口一個秦渡秦渡地叫，狠的哦，嚇死人哦！我告訴你秦格，小孩子家家的打打鬧鬧太正常了，教孩子哪闊是像你這麼教的……」
秦老太太還想說什麼，卻被還在氣頭上的秦格推著拱著進了屋，又反手把大門一關，一副要被秦渡趕出家門的架勢。
夕陽的餘暉灑進小巷，青石板磚反著淡淡的光，空氣里漂浮着細小微塵。葉崢獃獃望了望秦家的大門，剛剛想說什麼也忘了，不知所措地拉着葉老太太的衣角。
「現在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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