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尾聲

163.尾聲

深秋時節,天乾物燥,眨眼之間,火勢便從閣間里蔓延開來,宋轔急忙將阮雲卿拉了回來。阮雲卿只覺得一顆心沉得厲害,他眼巴巴地望着閣間的門扇,只盼著那門立刻打開,小裴能從裏面走了出來。

皇宮中的一切都做得格外奢華而堅固,阮雲卿想盡了一切辦法,想要去破開那扇關死的大門,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盡,無奈那門扇還是死死關着,怎麼也撞不開。

阮雲卿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小裴竟會這樣激烈的方法了結他的一生,那孩子是那樣靦腆溫柔,說話時聲音不高,臉上總是帶着羞怯的笑意。然而這一切都被無情的烈火吞噬乾淨,曾經的溫柔美好,在這場漫天大火中,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連絲毫的痕迹都不會留下。

「小裴!」

隨着阮雲卿的叫喊,那扇緊閉的大門終於轟然倒塌,火舌撲了出來,門裏早已是一片火海。

阮雲卿想撲進火海里瞧瞧,卻被宋轔一把拉住,「雲卿,太晚了。」

胸口堵得厲害,阮雲卿禁不住滾下淚來,朝門裏望了半晌,只見火苗躥上房梁,屋裏已經什麼都瞧不見了。到處都是肆虐的火舌,熱浪一**襲來,就連鳳儀堂中的其他屋子,也很快被大火吞噬。

眾人急忙退了出來,兵將們忙着救火,無奈火勢太大,一桶水潑了進去,就像澆了一桶油一樣,非但沒有將火撲滅,反而還助得它越燒越旺,一直將整座鳳儀堂全部燒塌,火勢才漸漸小了。眾人不敢怠慢,合力撲救,將火撲滅的時候,原本恢弘富麗的宮殿,已經燒得只剩下斷壁殘垣,四處黑黢黢的,在即將破曉的天色下,顯得滿目瘡痍,凄涼無比。

鐵鷹扶著魏皇后坐起身來,宋軻守在母親身邊,不住抽泣。

魏皇后眼望着鳳儀堂的方向,看着它陷在一片火海之中,目光平靜安寧,早已不是方才滿臉狠戾的瘋狂模樣。

天光微亮,一抹晨曦劃破黑暗,紅日噴薄而出,轉眼已是天明。

魏皇后撫著宋軻的臉頰,柔聲說道:「娘以後不能護着你了。」

「娘。」宋軻心如刀絞,「你能好。我這就找太醫來救你。」

宋軻轉身要走,魏皇后卻死死拉着他的手,不讓他離開,「娘不成了。就讓娘好好多看你兩眼。」

宋軻聞言越發哭得凶了,他伏在魏皇后懷裏,急得抓心撓肝,卻也知道母親傷在要害,此時全靠鐵鷹的一口真氣托著,不然早就已經去了。

他口裏一個勁兒的叫:「娘。」魏皇后也只是撫著宋軻的頭頸,不住摩挲,目光中柔情無限,舐犢之情溢於言表。

靜靜的靠坐在鐵鷹身上,摸索著解開自己的衣裳,雙手不住發顫,好不容易從貼身的小衣里解下一樣東西,魏皇后將它取了出來,牢牢攥在手心裏。

鐵鷹連忙側過頭去,待魏皇后取出那樣東西,拿在手裏,鐵鷹才細細觀看,見她手中攥著一方帕子,那帕子洗得發白褪色,上面綉著一株嫩姜,青草嫩芽,鵝黃姜果,十分俏皮可愛。

魏皇后看着那帕子上的姜果,不禁露出一抹笑意,「他總是對我這般好,可教我拿什麼還他?」

輕輕抬起手來,將手臂望空舉高,魏皇后猛一撒手,那帕子立刻卷進風中,飛上了半空。

鐵鷹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抓,那帕子是自己千辛萬苦,潛進司禮監庫里偷出來的,自打交給魏皇后以後,就一直被她貼身藏着,珍視非常。平日裏時時見她對着這帕子流淚,想必這東西,一定對她極為重要。

如今看見她就這樣把帕子扔進風口裏,鐵鷹就覺心尖刺痛,望空一抓,還是慢了半步,那帕子質地輕薄,讓風一卷,便飛出老遠,飄飄蕩蕩之間,很快就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影子。

魏皇后盯着那影子,嘴裏喃喃說道:「修祈,下輩子,你還是別認得我了,免得我再害你……」

修祈是袁佑姜的本名。魏皇后心中不舍,又對袁佑姜用情極深,可一入深宮,她還是免不了陷於後宮爭鬥,為了生存下去,不斷的算計、謀划,不想到頭來卻還是什麼也沒留住,不僅沒有保住愛人的性命,就連她的孩子,她都沒有保護周全。

眸中垂下淚來,魏皇後生性好強,這一生從沒哭過,不管是當初被逼進宮,還是她被別的嬪妃擠兌,差點活不下去的時候,她都從沒掉過一滴眼淚。可此時她即將喪命,想起自己沒入宮時,與袁佑姜在一起的日子,魏皇后的淚水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兩行清淚沾濕了魏皇后的臉頰,她合上雙目,彷彿看見袁佑姜就在她面前,身穿竹青色長袍,少年俊秀,眉目含笑。

禁不住也勾唇淺笑,可惜那笑容還未舒展,魏皇后便呼吸一窒,氣絕而亡。

宋軻大聲嚎啕,鐵鷹就覺得胸口好像讓人剜去了一大塊似的,空蕩蕩的難受,他望着懷中的女人,沉默良久,胸前仍舊憋悶得厲害。鐵鷹仰天長嘯,那聲音蒼涼悲切,好像有訴不盡的千言萬語,全都藏在那長嘯聲中,說不出道不明的,只能生生憋在人心裏,讓人難受得緊。

鐵鷹抱起魏皇后的屍身,飛身掠上房檐,他幾下縱躍,就出了麗坤宮的大門,身形如疾風相似,眨間便沒了蹤影。

莫征和破軍已然殺進宮裏,見狀急忙詢問,「殿下,可要去追?」

宋轔搖了搖頭,「追上又如何?人都死了……不必追了。」

望着鐵鷹遠去的方向,宋轔沉默半晌,這才開始收拾殘局。先讓人將皇宮內外都好好清理一遍,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再將宮中的太監宮女們全都聚攏到一處,排除異己,好生安撫。

母親死了,宋軻整個人都像失了神一樣。宋轔讓人先將他送回原來的住處,待日後再行定奪。

兵將們領命而去,阮雲卿又將鄭長春叫來詢問,問他阮寶生和顧元武到底是生是死。

鄭長春連忙一五一十地說了,剛剛的驚嚇過後,他此時也平靜下來,一心想着戴罪立功,留下自己一條命來,因此對阮雲卿當真是知無不言。

「當日皇後娘娘為了拿寶生要挾你,讓我將他和顧元武關在京郊的鳳嗚山裏,那山裏有一處岩洞,十分隱蔽,外面有雜草遮擋,外人很難發現,一向都是皇後用來關押重要犯人的所在。」

他說得詳細,想來不是假話,宋轔忙讓莫征帶一陣人馬,隨鄭長春去京郊救人,不到半日的工夫,果然將阮寶生、顧元武,還有平喜三人平安救了回來。

阮雲卿歡喜非常,拉着阮寶生和平喜來回打量,生怕他們傷了哪裏。萬幸魏皇后只是將他們關押起來,並沒有太過苛待,每日飲食自有專人送去,除了整日被捆着不見天日,渾身發軟外,身上其餘地方全都沒什麼大礙。

叫來太醫診治一番,讓三人好生休養,又安頓好人手照應,阮雲卿這才放下心來,安心跟宋轔肅清舒尚書和魏皇后的餘黨。

馬不停蹄的直奔京中各處,捉拿舒尚書一黨。他在京中浸淫多年,明裏暗裏都有不少人追隨,趁此大好時機,借大皇子造反一事,正好將這些餘黨全部肅清,以絕後患。

宋轔幾乎是在一昔之間,就將情勢逆轉過來,那些還沉浸在大皇子登基后的美夢中,一心想要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官員們,在一天之中全部被抓了個乾淨,凡是與舒尚書或魏皇後有過往來的朝廷命官,一律被收監入獄。宋轔敲響登聞鼓,宣百官覲見,在宣政殿上痛訴舒尚書罔顧朝綱,犯上作亂,其罪當誅。

接連細數舒尚書九十餘項大罪,定了他斬立決三字,當日便推出午門,開刀問斬。

大皇子宋軒攜重兵擅闖禁宮,禍亂宮闈,試圖造反,致使魏皇后和新帝宋軻死於亂軍之中,實在是罪無可赦。為保皇家顏面,賞下鴆酒一杯,著其自裁,留他一具全屍。

阮雲卿當着百官的面,將旨意宣完,眾人面面相覷,愣怔片刻,連忙跪倒接旨,山呼萬歲。

宋轔端坐在高台之上,接受百官朝拜,數日後正式登基,年號永嘉。

宮中還有許多事務尚未理清,宋轔登基之後,頭一件事就是將宏佑帝入土為安,葬於皇陵,謚號為殤。又在宏佑帝陵旁為魏皇后立一座衣冠冢,連同已經自盡的秦姬一起,埋於宏佑帝兩旁。其餘舒貴妃和一些在混戰中死於非命的嬪妃們,也盡都葬在宏佑帝四周。

一捧黃土埋了舊事,翌年二月,初春時候,萬物復甦,宋轔與阮雲卿輕裝簡行,只帶了莫征和破軍二人,悄悄出了皇城,來到十里長亭,送宋軻離京。

兄弟倆別無他話,在馬上飲了一碗酒後,彼此道了珍重。

宋軻笑着問宋轔,「你就這樣放我走了?不怕我離京之後,就招兵買馬,捲土重來,回來奪你的皇位?」

宋轔微微一笑,策馬回身,只淡淡說道:「我的東西你奪不走。若有膽子,只管放馬來試!」

他語罷牽了阮雲卿的手,緊緊握住。兩個人相視一笑,並轡而出,轉眼便消失在官道之上。

滿目新綠,春意盎然,然而此情此景,卻還是讓宋軻心裏陣陣發寒。他望着宋轔的背影,注視良久,終於還是落下淚來。禁不住慘然一笑,宋軻也背轉身去,一磕馬腹,一騎絕塵,從此再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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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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