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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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姨母可萬萬沒想到好好地見個莊上來的人竟憑空冒出個兒子來。她坐於位上當即就將眉頭一擰,冷下臉來。身側的桂菊這時候忙上前一步,怒斥道:「這是哪來的渾東西,還不立刻帶下去。」

幾個心腹婆子剛上手,便被王原貴一把掙開,咻的一聲,只見他像一支離了玄的箭,眨眼就衝到了陶姨母腳邊,撲通一聲膝蓋又著在地上,雙手緊緊抱住她的腿:「娘,我真是您的親兒子啊!」

陶姨母哪遇到過這等離譜之事,驚叫了一聲,差點就花容失色。好在她到底後院沉浮幾十年,見慣了風浪,很快便冷靜下來,壓着怒意咬牙道:「若不速速將手拿開,休怪我要你的命。」

王原貴仍處在見到生母的悲憤情緒當中,徑自心傷。

王原貴之妻柳曼不論是出嫁前在娘家抑或出嫁后在夫家,都是出了名的精明潑辣。見丈夫這般愚鈍,心下惱恨,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將人拎了起來:「太太跟前,竟也犯渾,不知輕重。」

旁邊幾個婆子這時候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她,暗道幾個人都押不住的漢子,她倒輕輕巧巧的用兩根手指頭拎了起來。

陶姨母也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經媳婦一教訓,王原貴倒憶起來前她叮囑自己的話,亦有些著惱於自己的魯莽,看了媳婦一眼后便趕緊向陶姨母賠罪:「是我一時衝動,衝撞了娘……不,是衝撞了太太,還請太太原諒。」

陶姨母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轉變態度,她問道:「你方才那些瘋言瘋語,都是誰讓你說的?」自個生了幾個兒子,這世上只怕沒人比她自個更清楚,陶姨母當然不信他先前那些荒唐可笑的言語,她只是想不明白到底是誰要污她清白。活了近四十載,還是頭一遭遇上這等荒唐事,陶姨母抑不住心頭的火,又放下狠話,「若不從實招來,莫說是你,便是你身旁那名女子,亦難逃一死。」

王原貴聽得一震,一瞬間只覺悲憤交加,委屈難忍,心口火冒三丈。

柳曼一看便知他下一步就要發火,便連忙趕在他開口之前,急道:「太太息怒,我家那個是個渾人,說的話從來都當不得真。」說着便拉着王原貴一起跪下,強迫他跟着自己連給陶姨母磕了三個頭,才又道,「太太大人大量,菩薩心腸,就饒了我們這一回罷。」

陶姨母面色仍差,但心裏的火卻消去不少。

桂菊素擅察言觀色,見此便上前一步發話道:「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來人,押下去打他五十大板。」

眼看就要來人押他,柳曼心下着急,面上忙裝鎮靜:「且慢。」

桂菊朝她瞪去:「莫要不識好歹。」

柳曼先是沖她歉然一笑,而後轉頭就對着陶姨母不緊不慢地道:「我家那個渾人衝撞了太太,別說是五十大板,就是一百大板我也絕無怨言。只是在行刑前,太太可否屏退旁人,容我多說幾句話。」

陶姨母倒是有些好奇她接下來要說些什麼,便吩咐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了桂菊在身旁。

一時間只剩四人,陶姨母一人坐着,其餘三人皆站着。

柳曼也不賣關子,直接自袖內掏出一物,遞上去:「太太可識得此物?」

桂菊狐疑地接過,呈到陶姨母面前。再尋常不過的一枚平安符,陶姨母興緻缺缺的剛準備收回目光時,卻又忽然一頓。

桂菊自是有所察覺,忙將手上之物再湊近她幾分。陶姨母索性自己接過來看,待她仔細將裝符的福袋來回翻看幾遍后,聲音一沉:「這平安符怎會在你手中?」

觀她神色有所變幻,柳曼不免在心間暗舒一口氣,心道那事怕是千真萬確了!她心裏激動不已,面上卻強裝鎮定,指向一旁綳著臉的王原貴:「回太太的話,這平安符是我家那個渾人自出生起就戴在身上的。」

「不可能!」陶姨母搖頭不信。先是抬頭看了一眼那張格外熟悉卻又十分陌生的臉,而後低下頭繼續盯着手中的平安符看。「這是我親手縫製的東西,怎會出現在一個莊上管事之子身上,這不合常理。」

她又慢慢憶起當年丈夫說過的話,說是不小心將符弄沒了。為此她還很是責怪過他一段時間,直到他重新求了個回來,她才肯原諒他。

今日失而復得,還是自個莊上管事的兒子身上找回來的,陶姨母自然滿腹疑問,百般不解。

「莊上管事之子」六字聽在王原貴耳中異常刺耳,他緊了緊拳頭,臉色陰鬱。

柳曼心下亦有些不大爽快,她用胳膊撞了撞他:「太太時間寶貴,還不趕緊將你在莊上聽見的如實轉述給太太。」

王原貴滿心憤慨,但為了媳婦兒的計劃,為了對方能認回自己,為了奪回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他只得壓下怒意,將那日在王管事房中偷聽來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說了出來。

自從去歲見到了鍾仁,與其滴血認親后,王原貴夫婦便一直旁敲側擊,企圖自王管事口裏得到一些線索與證據。

可結果皆是白費功夫——王管事口風太緊,基本問不出話來。

就在王原貴夫婦百般焦急郁躁之時,王管事突然病倒了,一病不起,隱隱就顯出將要下世的跡象。王管事藏了半輩子的秘密,突然就藏不住了,他看着一路相伴而來的老妻,到底說出了埋藏在心底二十年的秘密。

他們的三子早在出生當晚就夭折了,現在身邊的三子是東家抱來讓他幫着養的,為的就是保住鍾家現在的大爺鍾遠,好讓他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王管事之後斷斷續續還說了許多,竟像是在提前交代後事一般。躲在房內偷聽的王原貴全身僵硬,耳邊時而傳來他爹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與吐血聲,時而又傳來他娘悲痛欲絕的哭聲,而他整個人木木的,竟是半點也不為他爹娘動容,有的只是滔天的震怒與痛恨。

他恨他的生身父母對他生而不養,更恨那個搶佔了他的爹娘,搶佔了他的身份與位置,搶佔了他的一切的鐘遠!

陶姨母震在當場,不知此刻該露出個什麼樣的表情才合適,像是在逃避什麼,她不敢去看他的臉,抖着手伸向桂菊。桂菊會意,忙將她自椅上攙扶起來。她亦是被嚇得不輕,臉色有些發白。

陶姨母搭住了她的手,整個人才慢慢鎮定下來:「先帶他二人去客房安置下來。」桂菊吩咐下去。待他二人離開,陶姨母已然恢復如常,她沉着臉,當家主母的氣勢瞬間回來,冷聲吩咐道,「備車,我要回趟娘家。」

若是其他時候,陶姨母自是不會這般大動干戈,她會直接將人轟了出去。只因那名男子長相酷似自己的丈夫與么子,身上又佩戴有她二十年前親自求來的平安符,光是憑這兩樣就不得不令她心生懷疑。

這一來一回用去不少時間,到家時天已大暗,明明是七月的夜,卻令人感到徹骨的寒。

深宅大戶,燈火幽遠,樑上新懸的大紅燈籠隨風擺動,明明暗暗,影影綽綽。自馬車上下來的陶姨母雙目赤紅,徑直回了院子。

還未坐下,她便吩咐道:「去將王家那對年輕夫妻帶來。」

太太臉色極差,做下人的也不敢多問,應聲便去辦了。

等到王原貴與柳曼到時,陶姨母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揮退了閑雜人等,就命桂菊去扒他的衣物。

王原貴一個身高八尺多的男兒,自然不是桂菊想扒就扒,只是在收到了媳婦兒的眼色后,他放棄了防衛,任由對方扯下了他的布衫。

他人雖渾,但身材卻極好,肩寬腰窄,肌肉緊實堅硬,膀子健碩有力,渾身上下散發着陽剛之氣。若非如此,柳曼也不會甘心跟了他。

陶姨母自是沒心思欣賞男色,她目光死死盯着他的後背,那裏有一塊碗口大的胎記!

如當頭一棒,她瞬間眼前發黑,暈了一暈后,手便伸了過去。是胎記,真的是胎記……

二十年前的一幕在腦中重放。長子洗三之日,娘私下問她胎記怎麼不見了。她頭胎生子,連看長子一眼都來不及便暈了過去,哪裏會知道有沒有胎記。她醒來見到沒有,就認定了是沒有,只說是娘年紀大了看花了眼,可娘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說是未有看錯。

時隔二十年的今日,她再問娘時,娘依然是那句——未有看錯。

一處碰巧就算了,可這好幾處都碰巧,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

饒是見慣了風浪的陶姨母,在此刻也不免亂了心神,變得手足無措。

桂菊見她雙手顫抖不已,心知她此刻是受到了嚴重的衝擊,她按捺下心底湧起的陣陣驚惶,湊近她耳邊低聲提議道:「太太,不如再滴血一試。」

陶姨母心神正亂,聽這一言后便很快鎮定下來,立刻就滴血驗親。

待見到兩滴血慢慢融為一體,陶姨母通紅的眼眶裏終於湧出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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