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喜訊兒

第1章 喜訊兒

?日垂西山,天色漸暗下來,挨家挨戶陸續點了燈。

芙蕖縣上沿南後街住着一戶人家,乃姜慶培家裏。

家主姜慶培因生在衰敗下的書香末族之流,努力半生皆是無為,苦於不能重振家業,遂終日裏鬱結,自覺愧對祖先長輩,年紀輕輕竟一病不起,早早下了世。撇下寡妻陶氏與一子兩女相依為命。

而今多年過去,長女早已出嫁,陶氏膝下除了一個年方弱冠的長子外,還餘一個年僅豆蔻,性子乖巧懂事的么女,取名小娥。

七月日,正是炎熱時節。長子姜岩尚未歸家,她母女二人便已做好晚飯,一面等他回來一面說起今日早間剛聞得的喜訊兒。

原來陶氏的長女姜嵐今日凌晨產下一女,早間用罷早飯不久,女婿便親自登門報喜。當時情急,他報了喜訊兒后便匆忙往回趕,陶氏也知女兒剛產女,不宜多留女婿,便任由他去。

自女婿一離開,母女二人便回房換身衣物出了門,回來時竹籃子裏裝的滿滿當當,皆是些女人家坐月子期間的應食之物。

待到天色暗下姜岩歸家時,一見庭院中的香樟樹底下正拴著兩隻烏毛老母雞,多少猜出個大概來。果然,進屋凈過手臉將一坐定,剛接過妹妹端來的綠豆冰水灌下兩大口,坐在主位上的陶氏便就喜盈盈地道:「你姐姐生了,是個須女。」

說到此處,她不免又在心中暗嘆一聲氣,接着道:「早間你剛離開,你姐夫便上門報喜,娘見他神色匆匆,也就沒多留他。不久前跟你妹妹去了趟集市才回來,置了些補身子的好物,你看看後日可得空,咱們一家都過去看看。」

後日便是洗三禮,親閨女產女她這做娘的沒有不去的道理。大閨女嫁到鄉下,素日裏見面的次數本就少,因此便是再忙,這洗三之禮還是得去,更別說她素日裏根本不忙。

「娘決定就好,待明日我跟曹總管打聲招呼便妥。」姜岩一面說,一面擱下空碗。看一眼立在身旁雪膚紅唇,柳眉杏目的妹妹,方對着他娘又道,「後日既去,便該早些子動身,晚了頂上日頭灼烈,熱著娘與妹妹就不好。」

「正是。」陶氏說着就將么女拉近身旁坐下,拍着她柔白綿軟的小手笑道,「我是無事,就是你妹妹身子偏弱,一日不好奔波兩回。咱們早間去了,待到將近日落,便去你外祖母家宿一晚,次日再趕早回來。」

陶家與安家不過隔村的距離,並不遠。

姜岩正點頭,耳邊就傳來妹妹那管如珠落玉盤般清脆悅耳的嗓音:「我身子好的很,娘與哥哥就把我當個玻璃娃娃似的,哪裏就那般易碎。」

說着,她又是微撅了小嘴兒輕扯起她娘的衣袖:「娘日後可再不許道這話,現下滿縣城的人都傳姜家么女是個豆腐做的,一碰就得碎。前幾日阿葭還悄悄與我道,現今在外我都有了個別稱,叫甚麼姜豆腐,實在氣人的很。」

她一面說還一面瞪圓了眼睛,表示自個真的氣到不行。

陶氏聞言便笑:「可不就是豆腐做的,不信你問問你哥哥,生下來尚不比貓崽子大上多少。你爹當日還跟我愁,道是這樣個小崽崽能不能養得大?」

么女是她早產得來的,不說生下來身骨就偏弱,便是她自己也險些賠了半條性命。生她時挨了多少罪,現今便有多疼她。

姜岩亦少有地露出笑意。

他比妹妹大了近十歲,頂上有個長他兩歲的姐姐,爹去后三年,姐姐方出嫁,剩下他母子三人在家中過活着。偏沒過多久,娘卻病了,他那時個頭已經老大,便撐起了家中重擔,這個妹妹算是他半帶着長大,一向疼愛的緊。

「嫃兒那時還小,諸多事情沒了印象,想是不知爹那時都不敢抱你,道是又軟又小,唯恐滑了跌了。」嫃兒乃她的乳名,「嫃」同音「珍」,寶也。

爹爹去時,姜小娥頂多兩三歲,正是渾不知事的年紀,因此她對爹爹的印象並不深,也就素日裏自娘與兄姊口裏得知一些。曉得爹爹是個胸有大志,卻苦於天賦不足的人,唯一印象里就是爹爹素喜嘆氣,整日裏愁眉不展。

見閨女適才還晶亮的眸子一瞬間黯淡下來,陶氏不禁連忙開口道:「好了好了,別再提你們那短命的爹,用飯罷。」

姜家幾代單傳,陶氏進門前公婆便沒了,也正是如此,她才能憑個農戶出身的身份就順順利利嫁進姜家。早些年丈夫還未去世時,姜家倒有兩個伺候的老人,後頭丈夫一走,鑒於幾種原因,陶氏便將兩個老人放了。

而今這不大不小的三進老宅里,也就只得她母子三人在住。

姜家祖上曾出過進士老爺,正正經經為過官,只到底昏庸後輩居多,沒個兩代就敗落下來。到了姜家曾祖那一代,門庭越是蕭索,時至今日就更不消去多說,只沿襲來一個書香後裔的雅姓,實則內里早已與尋常百姓家一般無二。

幾年前她大病一場,幾乎掏空了家底兒,兒子那時也不大,正是讀書進取的好年紀,只因她的緣故,小小年紀便不得不撐起家中重擔,照顧母妹不說,竟還放棄了讀書,自去碼頭上尋了差事來做。

這一做便是五、六年,昔日英俊白皙的面孔已經瞧不見,早自一個斯文公子變成如今這副黑面硬漢的模樣。

陶氏素覺虧欠兒子太多,因此母子三人用罷晚飯後,坐在堂屋裏用茶點時,少不得又要對着兒子老話重談一回:「現今娘身子已是大好,家中也算是小有積蓄,你看看何時將碼頭上的差事辭了,回家重拾書本才是。」

丈夫努力半生也沒考中個秀才,到了兒子這處,陶氏實際並不大願強難他。

只是想着成敗總要一試,兒子早些年因要掙錢養家餬口誤了學業,現今一家子既已挺了過來,讀書又是正道,便是日後真的與功名無緣,多讀讀書也是沒有壞處。

姜岩與他爹不同,他爹熱衷於功名利祿,他卻好些,並不以考圈名為人生唯一目標。多是考上則好,考不上則罷的態度,並不似他爹那般一輩子嘔心瀝血只為了考圈名振興家業,后因屢遭落第,以至鬱鬱而終。

他是個孝子,娘要他讀書走科舉之路,他自然沒有不應。只要辭掉差事並非說辭就能辭,多少還要過段時日。

陶氏聽他道再緩緩,一時也就沒再多說,把他趕回去歇息了。

姜家老宅既寬敞又陳舊,宅大人少難免就有些忌諱。

因此母子三人都住在上房,姜小娥與陶氏二人住在正屋裏,姜岩則在緊挨着正屋的一間兩進深的耳房內住着,平日裏娘與妹妹在房中發出動靜,他也是能夠聽到一些。

姑娘家膽子小,自沒有單獨一人睡的道理,因此姜小娥便與她娘同睡一榻。

自凈房洗漱出來,就見她娘開了匣子,手上正拿着一把銀質的長命鎖。這鎖她不久前見過一回,曉得是娘為小外甥早早備下的,當下也就沒有多問,轉身就尋出自個做針線的簍子,將早也縫製好的兜兒拿給她娘看。

饒是做了幾十年針線的陶氏,接過來摸一把也是忍不住贊上一聲:「嫃兒的針線愈發細緻了,你這手藝似你外祖母,整個陶家村都難尋出一個比她老人家手藝更精細的。」

「外祖母手藝再精細,我等也是穿不上她老人家縫製的好物。」姜小娥自她娘手裏拿回那兩件大紅底綉葫蘆藤的細棉兜兒,因怕小人家肌膚細嫩,被繡花印子傷到,她還特地在內面多縫了一層料子細軟的棉布。

「你給我停住。」陶氏轉身就將想要逃開的閨女喊住,輕斥她,「這是跟哪個學了舌,那是你親外祖母,方才那樣的話是該道的?」

陶氏素來是個溫和寬容的性子,因此姜小娥根本不懼她,只她從小就是個懂事的,不願見娘生氣。

當下就只得不情願地點點頭:「外祖母年紀大了,是該好好頤養天年,我等小輩不該再讓她老人家操心了。娘,我又未道錯,你斥我做甚?」說完,竟還歪著頭沖她笑。

陶氏原還有些生氣,現下見這一副討巧的小模樣兒,一時脾氣也沒了。近前輕點一點她的眉心,無奈道:「你外祖母也就是嘴毒一些,心還是不壞的,你小時她也是常抱你,喜歡你的緊。」

陶氏一味替陶老娘說好話,試圖將閨女對自家老娘的偏見打消掉,殊不知姜小娥根本就不信她的話。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年年過節去鄉下拜年時,她老人家就偏心的緊。

對着姨母家的幾個表親那叫一個熱乎,對着她們一家時就立馬變了一副嘴臉。總愛使喚哥哥做事不說,就是好吃的零嘴兒也都先分給阿葭幾個吃,吃剩的才輪到她,更甭提暗地裏多給她們壓歲錢這事兒了。

陶老娘的脾性,做女兒的陶氏自然是一萬個清楚,只再如何那都是她娘,斷沒有暗地裏陪着閨女說親娘不是的道理。她也不願見閨女委屈,因此除了逢年過節回趟娘家外,其餘時間也是走動的少。

臨上榻前,她將此事拋開,忍不住對着閨女嘆一聲氣:「你姐姐盼了這麼些年才有的身孕,未想還是沒能如願。不是娘不喜外孫女兒,只是這一胎要是個兒子該多好啊。」

陶氏很為大閨女愁煩,那安家並非是個好相與的人家,也不知得知是個閨女后,安婆子會是個什麼臉色態度。好在她那女婿為人不錯,今日早間也是一臉的喜意,陶氏心裏只這樣一想,方好受一些。

「開花才結果,沒準兒姐姐不久后就又懷上了。」母女二人並排躺在榻上,姜小娥搖着她娘的手臂安撫她,「娘就別再憂愁了。」

「姑娘家家的,怎地盡說些沒羞沒臊的話。這又是哪個與你說的?」陶氏雖出身農家,大字不識幾個,可她生性通情達理,教養兒女方面亦很有自己的一套。

須女算是自幼在溫室里養大的花朵,丈夫既有一個斯文出身,她在教養兒女方面也就盡量往那面去靠。甭看閨女從沒上過什麼女學堂,卻是跟着她哥哥姐姐認過好幾年的字,很識得一些學問。

「早間聽娘道的。」姜小娥頗為無辜的回一句,「娘就忘啦?」

陶氏倒真給忘了,她拍拍閨女的腦袋,又是一聲嘆:「忘了,日後不許再說。」

姜小娥低低「嗯」了一聲,還想再安慰安慰她娘時,陶氏便命她噤聲,只得乖乖閉住嘴巴,不一會兒便闔眼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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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家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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