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章 恨若渴,憶茫茫(二十八)

069章 恨若渴,憶茫茫(二十八)

我無言以對,確實有一定原因。回生鏡能看到鏡中世界,最不濟也只能看到與六件神器相關人的過往,可方晗並非二者其中之一。思前想後,唯有用她的墳頭土化在水中,以水為媒介,也許能夠現出事情始末。

雖不是萬無一失的辦法,但是僅剩的方法。我告訴那名叫荼荼的白衣姑娘,明日能否邀玄青,在寒潭一敘。她用狐疑目光打量我許久,張了張嘴想問什麼,可最終什麼都沒問出口,只是勉強答應下來。

待她離開后,我取過紙筆攤在桌上。好在自己記性不錯,回想起方蕪雕給玄青的人偶,竟依稀還有些印象。才默畫出大概形狀,忽聽賀連齊涼涼地嗓音響在我身前:「你是說,你要在寒潭中施術?」

我點了點頭,又添上一筆細節,「這是我唯一能想到,把他們兩個人關聯在一起的方法,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萬幸的是,玄青將她葬在了這裏,不然……」頓了頓,撐頭望着筆下的人偶,似乎還缺一些什麼,「你來幫我看看,這裏畫的對不對?」

等了許久也未見回答,我抬起頭,發現他仍然是方才的姿勢,絲毫不為所動,此時正冷冷看着我:「所以,你連命都不要了?」

我愣了愣,另取過紙來寫下施術流程,對窗攤開,晾未乾的墨跡,「我算過了,寒氣侵入心脈大約需要一個時辰,施術最多不過一刻鐘。」見他仍未說話,又補充道,「就算到時出了什麼差錯,你也有足夠的時間把我帶出……」

最後一個字還未出口,紙卻被一把扯下來,取而代之是賀連齊逆光的臉,他死死盯着我,良久,突兀地冒出一句,「隨你。」

言畢,他捏著薄紙轉過身去,像是跟它有什麼深仇大恨。我愣愣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追問一句,「那你明日,去還是不去?」

他的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既然你已拿定主意,還需要我幫忙嗎。」

手中筆鋒一轉,人偶的眼睛上多出一道蜿蜒墨痕。我怔怔看着已經成型的畫,想再添些細節,提起筆又覺得畫不下去,只好抱着紙張工具,出門去找雕刻的木料。

既然答應玄青用半截人偶交換,在施術之前,必然得雕出來。只是實在不知,該用什麼來刻。首先想到賀連齊那把長劍,且不說我從未見過那把劍出鞘,只想像自己握著三尺六寸的長劍雕一個不足手掌大的人偶……還不如去廚房借把菜刀。

最終還是向荼荼借了把短刀,又砍下半塊樹根,照着記憶中的模樣,一下一下雕起來。

比想像中的難上許多,因初次嘗試,力度無法把握,輕一些刻不出神韻,重一些又太顯古板。玄青雖然不能視物,但他將人偶當做精神寄託,我也實在不好隨便應付。

心裏想着賀連齊午後的怪異舉動,實在想不通究竟哪裏又招惹了他。眼前似乎又現出他不冷不熱的模樣,是覺得我耽誤了他的行程?還是又給他添了麻煩?

其實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樁麻煩。

心情着實有些低落,沒留神下一刀已經刻偏。劍尖扎進手掌的時候,我低低呻吟一聲,血從刀口滲出來,映出清晰掌紋。我抬頭看了眼天色,大約不過多久就會日落,只是簡單將傷口處理,再不敢耽擱時間。

日落時分才基本完工,天邊暮雲染上赤紅,餘暉鍍上大地蒼茫,一派融融。

回屋時天幕幾近黑沉,前廳卻掌了燈,黃花梨的方桌上,一隻灰白的小鴿悠閑踱步,我以為已負氣離開的賀連齊,正坐在桌旁,神色難得嚴肅,正提筆寫着什麼。

除此之外,桌上擺着半碟芸豆卷,一碟涼拌筍尖和一碗粥,看模樣已經擺了很久。

整個山莊只有玄青跟荼荼兩個人,之前去廚房的時候,也只有些簡單蔬菜和做飯工具。別的不說,就芸豆卷這類吃食,是斷然做不出的,唯有下山到附近鎮中的酒樓才能買到。

心裏的火氣頓時消了大半,我跨過門檻,盤算著用一個怎樣的開場白,既能不*份,又顯得很有氣度,還能讓他順利接話。

可這確實是樁難事,還沒等我想出結果,他淡淡瞥向我,只一眼就將目光轉開,將信裝好,抱起鴿子就要離開。

眼看他與我擦肩而過,情急之下,我握住他的半片衣袖,說了句恨不得咬掉舌頭的話,「只有素食,沒有葷菜,不如把這鴿子燉來吃了?」

他微微偏頭,卻面無表情,想來是不願與我計較。腳下才剛邁開步,忽的又停下。轉過身來提起我的裙角,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順着他的目光一望,幾枚暗紅的圓點,似乎是割破手心時滴落的血跡。

這簡直是緩和關係的最佳時機,我不動聲色把手指藏在袖中,又將那段裙裾扯了扯,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沒什麼,是我方才去問荼荼要來明日施術用的硃砂,不小心弄上去的。」

他眯起眼,「施術,何時需要用硃砂了?」

手腕用力,可仍沒有把裙裾從手中拽出來,我有些着急,「你也知道,這回施的術特別些,自然與從前不同……喂,你輕一點,裙子扯壞了怎麼辦?」

最後一個字還未說完,本已脫離魔爪裙裾已再次到了他的手中。速度快到我沒有反應過來,愣了愣,再次去搶。手伸到半空中突然被他捉住,手指被掰開,像十指相扣的姿勢。屋外樹影婆娑,屋內燭火幢幢,賀連齊挑高了眉眼,再次問道:「那這又是什麼?」

因實在沒什麼東西能包紮傷口,也只用冷水沖洗止血,傷口是*裸現在他眼前,我閉了閉眼,道:「你說這個?這也是硃砂弄上去的……啊,你幹什麼!」

傷口被用力按住,我疼得倒吸一口氣。有片暗影壓下來,委屈的抬眼,只能瞧見他慍怒的臉龐,罩住燭火全部的微光,「想要說謊,首先要學會直視別人的眼睛。」

我確實不擅長說謊,要是修得這項技能,早前就不會總是惹父皇母後生氣。恍惚間,他已拉着我坐下,取來藥膏替我塗藥。

血已經凝結,刀口仍隱隱作痛。藥膏觸在皮膚,有淡淡涼意。平日總玩世不恭的賀連齊,上藥時倒難得認真。我偏了偏頭,沒忍住問他一句,「你不生氣了?」

他眼都沒抬,「我為什麼要生氣?」

我表示同樣疑惑,「你也覺得很莫名其妙吧?都說入了秋容易多愁善感,可現在明明還是夏天……」瞥見他投過來的目光,我咬了咬唇咽下之後的話,又小聲嘟噥,「從前都是別人哄着我,哪用我哄別人。」

短暫的沉默過後,頭頂傳來他的低沉嗓音,響在在幽暗燭光中,似乎有些惑人,「阿瀲。」

「嗯?」我怔怔抬眼。

藥盒搭扣輕響,他垂着眼,漫不經心道:「從前沒有遇見我時,你也總是這樣?性命也不顧,把自己弄出一身的傷,也覺得沒有什麼?」

仔細想了想,似乎還真是遇見他之後,才事故不斷。從前在宮中時,確實沒惹過什麼大事。就算惹出事來,哥哥們或者師父也總是護着我。可來到這裏,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努力把自己照顧好,一件一件尋到聖器,再不想讓任何一人為我擔心。

我說出心中所想,他沉默片刻,似笑了笑,「原來如此。」

我不解,「什麼如此?」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這樣我就不用擔心,要是我離開,你一個人會出什麼意外。」

迄今為止,已找齊四件神器,只余兩件。事情難以言喻的順利,順利到我竟忘了,我同他只是結伴而行。畢竟他有他的生活,不能始終陪我,況且,我也總該離開大燕。

心中始終盤旋了一些話,不知怎麼就脫口而出,「你家的生意可還好?聽說近日沿海多發水災。若是賺不到什麼錢,不如跟我回家鄉。我家有個哥哥在朝廷做官,到時你可以白手起家,再將父母接過來……」

說的愈發不着邊際,賀連齊堂堂男兒,又怎可能甘願背井離鄉。果然見他收起笑意,若有所思道:「哦?你是說讓我……吃軟飯嗎?」

我趕緊擺手:「這怎麼能算吃軟飯呢?最多是官商一家親嘛。」見他不置可否,我繼續補充,「而且你從前還說,讓我幫你救人。」

額頭被一根指尖輕輕一觸,耳畔響起他的聲音,一字一字難得溫柔,「等找到六件神器時,我再告訴你。」

第二日施術,我特意挑了午時。其時烈日當頭,雖已是初夏,可池水騰起森然霧氣,是寒意裹在周身,冷的徹骨。

玄青仍是初見時一襲白衣,眼上的白紗似乎又厚了一些。我將半截人偶遞給他,心中無比忐忑。因木料太過嶄新,我特意拿着在地上滾了兩圈,不知能否讓他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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