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不懂他的心

第三十六章 我不懂他的心

他如何能夠光憑記憶,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蒙娜麗莎畫得惟妙惟肖?甚至連蒙娜麗莎嘴角那一抹神秘的微笑都不差分毫!

目睹了這一切的我,只能用天才二字來形容他。

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來表達我此刻激動的心情,這就像是在沙漠中跋涉了一整天的人忽然見到了綠洲,又或是攀岩者終於看到了山巔雲蒸霞蔚的絕景。總之,能看到剛才他用粉筆作畫,我覺得今天的一切辛苦都很值得!

我已經不能滿足於遠遠觀望,而是想要到近處仔細地看看他臨摹的畫,但這四下無人的尷尬情形卻讓我只能在原地伸長了脖子干著急,好奇心如貓爪子一樣撓得我心癢難煞。

《蒙娜麗莎的微笑》臨摹了三分之二,他手速極快,着色又厚,其中一種顏色的粉筆用完了,他的臨摹也只好終止。

在暗黃的燈光下,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順勢打量著剛才畫成的習作。

剛看了一會兒,他卻忽然皺起了眉頭,似乎對自己所作的畫不太滿意。他稍有些焦躁地托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眉頭越皺越緊,忽然他抬起腳來,似是想把地上的畫用鞋底蹭掉!

我看着他這一番動作,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兒,唯恐他一腳下去,把那幅畫給破壞了。

但好在他猶豫了一番,又停下了動作,終究還是捨不得。

見這位大爺把腳放下來,我的心也跟着回到了肚子裏,好一番提心弔膽。

斟酌一會兒之後,他在地上翻找出幾種顏色的粉筆,在原畫上修飾潤色了幾處。他專註地畫着,我凝神看着他畫,忽然……

「滴答!」

一滴冰涼的雨水打在我的額上,深夜十二點,b市開始下雨了。零星幾點小雨落在地上,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泥土淡淡的腥氣,一陣涼風吹過,空氣也跟着變得濕潤起來。

我用手背擦去雨點,意識到了事情不妙:粉筆畫經不起雨淋,雨水一打畫就暈開了!難道今天註定看不到這幅畫了嗎?

就在我心情變得焦灼的時候,好在沈冽也察覺到開始下雨了。他最後添了幾筆,然後直起身來,收拾好粉筆,背着黑包轉身離去。

等了這麼長時間,我早就按捺不住了!

沈冽的身影一消失,我趕緊三步並作兩步上了天橋,搶救性地拿着手機「咔咔」幾章,把這幅畫先拍下來。

我邊拍邊仔細欣賞著這幅畫,只覺得蒙娜麗莎那似笑非笑的嘴角畫得尤其傳神。或許是燈光的緣故,抑或是廉價粉筆的緣故,這幅畫看上去頗有些色差,整體偏橘黃些,但我相信如果能給他真正的顏料和畫布,他能畫出更好的作品來。

「滴答滴答……」雨淅淅瀝瀝地變大。

我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想要將這幅畫保留下來,可看到地面上蒙娜麗莎的笑容慢慢變得模糊,我才發覺自己究竟做了一件多麼蠢的事。

這種用粉筆繪成的圖畫,就算不被雨水沖刷,就算躲過了行人腳底板的蹂躪,也會被風、被濕潤的空氣一點點摧毀,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缺憾,如何挽留也留不住,只綻放剎那間的美麗。

我遺憾地看着粉筆畫慢慢被雨毀去,雖然明知道該趕緊找個地方避雨了,腳下卻像生根似的,動都動不得。

就在這時,頭頂忽然有一把大黑傘罩了過來。

巨大的傘像是一塊黑色天幕,將我和幅粉筆畫都罩了進去,雨都被隔絕在了外面,落在傘布上滴答作響。

不知為何,當這一幕發生的時候,我忽然憶起了一個月前發生在湖邊的那一幕。彼時我孤寂無助,羞慚到無處藏身,也有那樣一個人,將一頂鴨舌帽壓在了我的頭上。

這一幕是如此熟悉,彷彿不同時間節點上情節再次重疊。以至於我還沒回頭心中已經有種強烈的預感,隱隱猜到了那為我打傘遮雨的人是誰。

回頭看去,首先看到那握著傘柄骨節分明的手,視線慢慢上移——沈冽那清俊的臉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他沉默地看着我,而我太過心虛以至於無法和這個年輕人對視。

明明放下狠話說不想再看到他,現在卻跑來跟蹤人家,簡直是重度精分症患者,臉打得「啪啪」響。

可沈冽也有不對的地方,他對我撒了謊:辛苦了一天也不休息,而是跑到無人的天橋上來塗鴉,這怎麼可能是不喜歡畫畫?他明明對畫畫那麼渴望!

於是,我們倆都當場被對方抓了現行。

小雨轉成了中雨,雨傘縱然可以擋住天上落下的雨,卻不能阻擋地上匯成小股的雨水。我低頭一看,蒙娜麗莎的臉已經模糊,忍不住心中一陣惋惜。

「走?」半晌,他才惜字如金地問了一句。

我點點頭,和他慢慢地從天橋上面下去。

明明街道那麼寬,b市那麼大,但能讓我們容身的地方只有傘下面那麼巴掌大的一塊地方。我們肩挨着肩走着,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沈冽沉默慣了,指望他主動開口顯然不可能,於是我只好打了個哈哈,主動開口說道:「好巧啊,沒想到這麼晚還能遇到你啊。」

話音剛落,沈冽轉過頭來莫名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你以為你說偶遇,我會信?

領悟到那個眼神的意思后,我才發覺自己又犯了蠢。於是只能訕笑兩聲,勉強將偶遇論死撐到底:「我是說真的啊,我晚上有事,剛好從這邊經過而已。」

沈冽聽了,嘴角很細微地向上揚了揚,雖然微不可查,但對一個幾乎沒有表情的人來說,完全可以算作明顯的笑容了!

看了這個比沙漠雪還要少見的笑容后,我幾乎要惱羞成怒,「誒,你笑什麼啊!你不也是說了謊嗎?你跟個陀螺似的忙了一天了,晚上也不休息,跑到天橋上來就著路燈畫畫。你說你對畫畫沒興趣,誰信啊?」

聽了這句話,他臉上最後一點笑容也隱了,悶聲不吭。

這幾次的相處,我算是摸清楚他的脾氣了,只要一提到畫畫的事,他立馬就變了臉色,像是被人觸了逆鱗。我只能在心中猜想着,他這麼喜歡畫畫,卻要偷偷摸摸地躲到天橋上,大概有什麼難言之隱吧。

既然他不願提這件事,我又換了個話題:「你每天都像今天似的,做兼職到深夜才回去嗎?」

他的神色有些猶豫,最後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一聽當時職業病就犯了,做學生的老是翹課怎麼能行?這得教育啊!

「雖然自立更生是件好事,但還是要以學業為重,不能本末倒置。再說了,你天天這麼忙,身體也吃不消啊?」我唐僧念經般地嘮叨著,他腳步忽然頓了下來,意味不明地看我一眼。

雖說我現在已經習慣了我們二次元的交流方式:我負責說,他負責用眼神表達,對話內容基本靠直覺來猜。但是這次,他眼神中的內容太過複雜,以至於我無法全部讀懂。

只覺得那浮在最面上,最深刻的一層,是一種厭倦了生活的滄桑。

我擦擦眼睛,心想肯定是我猜錯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大學生,眼中怎會流露出這樣的眼神呢?那分明是閱盡世事的人才有的圖騰。

「奢侈。」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吐字清晰。

這兩個字落入我的耳中,我幾乎以為我耳朵出了毛病。

「奢侈?」為了確認,我又重問了一遍,「奢侈嗎?你指什麼奢侈?」我在心中仔細地回想着我剛才說過的話,到底是哪句奢侈了?

他抿緊了雙唇看我,似是極不情願說話,但是不開口又極度不忿。最終他還是忍不住說道:「你描述的生活,太奢侈了。」

我愣了,「難道這不是你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生活嗎?你有大把的青春,大把的時間,可以探索未來的路,嘗試新鮮的東西。就算摸索錯了也不要緊,因為你可以隨時重新,這就是年輕人的生活啊。」

他側耳聆聽着我的話,聽着聽着忽然笑了。那笑容十分寡淡,還帶着幾分嘲諷和涼薄,似乎覺得我的話十分可笑。

我被他的笑容激怒了,「你又笑,到底在笑什麼?我說的哪句話不對請你指出來!」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沈冽忽然攥緊了拳頭,一字一句地咬牙說道,顯示了他此刻並不平靜的心情。

沈冽這個孤僻內斂的人,已經是第二次在我面前爆發情緒了,但讓我無奈的是,我不知道他突如其來的怒火是因何而來。

「你覺得……」沈冽那麼怕和人接觸的人,竟然忽然向前逼近了一步,瞳孔雪亮到讓人心驚,「我得卑微到什麼程度,才會為了三萬塊,把尊嚴拿出來任你踐踏?」

沈冽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句句如同鋒利的刀刃,直戳我的心底。

這一瞬間,我忽然讀懂了他的眼神:他羨慕我、憐憫我、感謝我、憎惡我。我不能理解一個人的眼中為什麼會有這麼複雜的情緒,但是其中承載的分量,是我之前所沒有意識到的。

「對不起,我沒想到……」我沒想到之前一時衝動的話對他造成這麼大的傷害,因怒其不爭而發的脾氣,竟成為他心上一道難以癒合的傷。

「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他舒了一口氣,很快平復了情緒:「相反,我還要感謝你。」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神態自然語氣真摯到讓人一聽便相信這是發自肺腑的,唯有那雙眼……冷冽得如同夜空中的寂寂寒星。

正是這樣,才讓我心中愈發難受。

明明心中不是這樣想的,卻偏要用真摯的神態說着違心的話,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到底是經歷了多少次的委曲求全,才能練到如今這般爐火純青?

我有點兒不敢往下深想了。

結合沈冽的種種表現,我猜測到他的家庭條件不怎麼好。

想了想,我決定舉個積極的例子來激勵他:「之前我們美術系有過這樣一個學生,他高三藝考的時候,既沒到北上廣向名師求學,也沒進過培訓班特訓,靠自己的天分潛心琢磨和練習,照樣被我們學校美術系錄取了。」

我一面說着,一面觀察著聽眾的反應,然而沈冽一臉「這和我有什麼關係」的表情……

我有點兒挫敗,但是獨角戲還是得唱,「所以啊,只要有一顆熱愛美術的心,在什麼條件下都能畫畫。好吧……雖然你就是這樣做的……但是你以後不要輕易地說對美術不感興趣好嗎?畢竟心中存着一個美術夢,並不是一件羞於啟齒的事情,相反,這真的很了不起。」

他目視前方,表情放空,既不附和也不反對。

看到他這個反應,我猜測大概是我哪裏又說錯了,只好識相地閉口不言。

從天橋上下來,這段路並不長,我們卻走了很久。

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沒有要停的跡象,我伸手在路邊攔了一輛的車。車停在路邊,我同沈洌揮手道別,「回去早點休息,做兼職別太拼。」

他撐著把大黑傘站在路邊,黑傘隔絕了路燈,他整個人籠罩在一片陰影下面,看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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