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番外二

自他來到此處,朱潤月白日不是帶他上小葯山尋野生的珍葯,就是帶他看她配製出來的葯們。

真是要用「葯們」來說。

因為她領着他進去的那間葯藏小室,裏頭收著各種炮製好的熟葯,有丸、散、丹、飮、膏等等,大部分是用來保胸潤肺,他一瞧,心頭泛暖,知道她是為了他的哮喘症才使勁兒鑽研出這麼多葯。

至於葯庄後頭的大片葯園,他是被她領着天天逛,因為要顧及藥草生長,每天都得仔細照看着,但他不覺煩,反倒十分喜歡。

因為像是午飯後出來走走消食,月兒都會拉着他的手一塊兒走。

兩隻手十指交握,藏在彼此的寬袖裏,明明沒被誰瞧見,大夥兒卻又都心知肚明,他竟覺得別樣刺激,俊頰總隱隱泛熱。

儘管挺想賴著不放,在她的葯庄蹭吃蹭喝一輩子,但今日也該跟她說些正事。

若再不說,他都不知自己會被她蹉跎到何年何月!

「月兒,我們是否該……」

「你快來看!」朱潤月斂裙蹲在葯園子一隅,開心扯着他的袖,頭抬也沒抬。

「這一株紫心草長得真好,就快可以採收,這整株都能用來制哮喘的急救藥,以前想跟盧家的『江南藥王』取貨,可那兒的紫心草不夠純美,還是小葯山下的這塊葯園才適合整出這麼好的貨啊!」

她語氣興奮,臉蛋發紅,苗淬元見着心裏一嘆,隨她一塊兒蹲落。

「瞧你歡喜成什麼樣,有這麼開懷嗎?」他故意取笑。

她點頭如搗蒜,無比認真。「有有有,就有那麼開懷啊!這一株長得好,能給你制急救藥呢。」

她見過他瀕死的模樣。

因哮喘發作,吸不進絲縷的氣,整張俊臉脹紅,紅到已現出紫紺,差那麼一丁點啊,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失去他……每每想起,心痛欲裂,都快扼斷她的氣息,她不要再經歷同樣的事,絕對不要了!

彷彿心有靈犀,苗淬元知她心中所想,遂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有你看顧,我想死也難了。」

朱潤月一怔。「……不要說這種話。」

「怎麼了?」他僅是跟她開玩笑,卻見她陣眶登時紅了。

她用力搖頭。「就是不要聽你說這種話。什麼死不死的……不要說嘛……」

苗淬元不禁愣住,人突然被她撲抱,兩人跌坐在葯園子裏。

周遭當然有無數雙眼睛瞧著,有的光明正大,有的偷偷摸摸覷著,但苗大爺半點不害臊,還非常自得其樂,有美人撲懷,豈能不珍惜?

他反將她抱住,拍撫她纖細的背脊,嘆道——

「原來這樣疼我,心疼到連個死字都聽不得我說出口。」

「你別說別說!」她脾氣暴躁,腦袋瓜不住蹭他。

「好、好,我不說,我就說活,只說活,我活着,活生生又活跳跳,一直活着,可以了吧?」

「嗯……」埋在他胸前的螓首彷彿很委屈般點了點。

這姑娘……苗淬元都不知該說什麼好,摟着她好一會兒,是她自個兒察覺到旁人在竊笑偷覷,那些人都是在葯莊裏做事的,她好歹也是個「東家」,被底下人瞧見她這模樣,實在不大像話。

她靦覜地推開他。

苗大爺屈起一指,以指節輕挲她嫩紅頰面,徐聲揉進沉靜笑意——

「月兒,隨我回太湖吧?」

「啊?」她眨眨陣。「你要走了?」

「把你一塊兒帶走。」

她咬咬唇沉吟,眸光環掃一大園子葯圃,有些艱難答道——

「可是這兒的葯該準備採收了,接下來有好多事得做,我得留下來啊……」

「葯庄有老師傅們在,還有幾位大小管事幫忙,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就是……那個……」略頓,她瞧向他。「要不這樣,你先走,我曉得你忙,定有好多事要辦的,我過一陣子再走,我也得回去探望爹娘,然後……然後到那時你也忙完了,咱們在太湖待久一些,在一起。」

苗淬元笑了笑,還想繼續說服她,葯庄管事李伯突然跑來,氣喘吁吁道——

「前頭來了人,是苗家『鳳寶莊』京城大鋪的管事先生,說是有緊要的事急着找苗家大爺啊!」

苗淬元一聽完京城大鋪田管事的急稟,立即動身前往京城。

京城距離小葯山下的葯庄其實不算太遠,快馬加鞭不到兩日便可抵達。

算一算,苗大爺都離開十天了。

京城裏當真出了什麼難事,以他的能耐應該也已尋到解決之法了吧……

朱潤月對他很放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哮喘舊疾。

這一次來到葯庄,他沒帶隨從,只道貼身小廝慶來被他遣去辦事,況且來到葯庄有她照料,自然不須再讓誰來服侍。

他說這話的時候,人是枕在她大腿上,她十指幫他按壓着頭頂穴位,他半眯着眼,嘴角微翹,舒服得似要睡着。

也不是沒跟他別離過,而且常常一別就兩個多月,尤其這大半年來……掐指算算,與他竟相聚不過幾日,所以當他那天毫無預警地來到葯庄,來到她面前,她才會那樣激切開懷,開心地奔進他懷裏。

這一次他離開,她只覺得格外惆悵。

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兒,還時不時走神,若非葯莊裏的師傅們幫襯著看頭顧尾,她真會把幾大鑊的葯全給熬焦。

她認真思量過,想着也許是那一日在葯園裏,他問她一起離開,她沒能說好,他嘴上是笑着的,但眉宇間難掩失望,之後他匆匆趕往京城,她也就沒來得及再與他談及此事。

苗大爺失落輕郁的神情,令她很難釋懷啊……

「東家……東家?姑娘!」

「啊?!」朱潤月驀地回過神,手一抖,一籃子剛從葯圃採收的生葯眼看就要散成一地,幸得管事李伯眼明手快,忙一把撈了去,整籃子接住。

李伯搔搔頭,實在不知東家姑娘這些天怎地回事,根本三魂少了七魄,欸。

「姑娘啊,不如就尋苗家大爺去吧?待在葯莊裏,你人在這兒,可心不在,何苦來哉?」

朱潤月也搔搔瓜子臉,被老管事說得兩頰紅紅。「可是葯園子……」

李伯嘆氣。「有幾位老手師傅在呢,誤不了,反倒是姑娘啊,再不仔細想想,真要自個兒誤了自己個兒。」說到這裏,他拍了下額頭,忙道:「瞧咱這記性,險些忘了。姑娘啊,是苗大爺的貼身隨從,之前來過的,那位叫慶來的小哥,他來啦,就等在前廳。」

自個兒誤了自己個兒……

朱潤月原本被李伯念得有些怔忡,忽聽到慶來竟無端端跑來了……不!不會是無端無由,肯定有什麼事!

未再多想,她提着裙便往前頭沖。

等在前廳的慶來正咕嚕咕嚕灌著跟李伯討來的一大壺白水,一見到飛衝出來的朱潤月,嚇了一跳,差點嗆著。

「姑娘……咳咳咳……」

「你家大爺呢?事可都處理好了?他人還在京城嗎?身子狀況如何?還是他、他回太湖『鳳寶莊』了?」

慶來越聽越奇,招子越瞪越大,吞咽唾沫嚷嚷了——

「姑娘,咱家大爺不是在你這兒嗎?!他、他跑京城幹麼呀?!他要沒能帶上你,他回太湖『鳳寶莊』又是幹麼呀?!」

「姑娘這兩年大半時候都在外頭,大爺手邊事兒也多,你們倆要聚一塊兒不容易,大爺那夭突然被雷打到……呃,是突然醒悟,深深覺得再如此這般放任下去,肯定要被姑娘耽誤一生……」

「所以大爺牙一咬、心拿準,小事不理,大事找人代理,大小事務全擱下,一追追到姑娘這座北地葯庄,就為了帶姑娘回太湖去啊。」

「……帶你回去幹什麼?!姑娘,這話問得我慶來可要哈哈大笑了。大爺吩咐我置辦一堆東西,要訂製八人大喜轎、喜彩、喜幔、喜簾等等,還要許制新的桌椅、榻櫃,說是要佈置新房,咱們『鳳寶莊』自家沒有的,就得跟一江南北的老鋪子、老作坊的老師傅們下單制訂,姑娘且說說,大爺訂這些東西幹啥子用?他難道還能自個兒用了不成?」

「大爺說帶着姑娘返回太湖,途中經過江北鋪子時,要給姑娘親自挑頭面,他吩咐我辦完事在那兒相候,要一塊兒回『鳳寶莊』,結果咱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才快馬北上瞧瞧……這下頭疼了,大爺突然往京城去,那兒肯定出大事,非他親自出面不可的事兒啊!」

原來,他帶她一塊兒走,是想將兩人的事辦一辦。

他是專程來帶她回太湖成親!

結果她都跟他怎麼說了?

說葯園的葯等著採收。

說要他先走。

說他忙,她也忙,等忙完了再見。

朱潤月都想把自個兒給埋了,滿腦子就剩葯而已,乾脆埋進葯園子裏好了!想想,當初之所以離開爹娘東奔西跑、南北亂竄,還跟苗大爺動如參與商,便是為了他跟娘親身上的哮喘症。

如今她手中幾塊葯山藥地已能種出很好的藥材,她也鑽研了不少民間藥方,去蕪存菁,且按娘親和苗大爺不同體質配製出不同的保健藥丸與葯飲,連急救藥都制出更好的、有奇效且較不傷身的……她只想着要更好更好,卻未察覺自己已陷進本末倒置的局裏。

她在意親人,在意他,把他們看得極重,如今卻為了這些葯山藥地葯莊子,混在外頭連家也不大回,連他也難得相見相聚。

與苗大爺相識八年,與他之間的鴛盟也已訂下四年。

她當初未滿十七,如今也都二十有四,苗大爺也將近二十七了吧,欸,是啊,再拖下去,她真真要把他給耽誤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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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樓台我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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