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往事如煙

88_88010「尋到了嗎？」

「還沒有。」

外面哄然的嘈雜聲讓曲霂祁的心口一陣陣絞痛，他無聲無息地睜開眼，手指在旁邊摸索片刻，卻只碰觸到了冰涼的床板。

好像只有這一刻，才會真正明白一個事實——

唐無影真的不見了，或許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

曲霂祁默然地抿緊嘴唇，他在唐無影的屋子裏住得太久，最初唐無影的機甲對自己有絕對的抵觸心理，更別提唐家堡的弟子。說來也是，你一個默默無聞的五毒教弟子，跑來唐家堡失蹤的內定接班人的屋子裏一住就是那麼久算怎麼個事？

可惜曲霂祁最不缺的就是堅持，儘管現在……這種堅持來的毫無用處。

唐無影消失了，無影無蹤，以唐無影的性格絕對不會做這樣不靠譜的事情，所以只能是遭遇了不測。

唐家堡也好，曲霂祁也罷，當時都像瘋了一樣尋了唐無影一個月，然而踏遍了大唐的國土也是毫無音訊，他們才不得不放緩了步伐，只有這一刻，曲霂祁才清醒地認識到——

比死亡還殘酷的，是沒有告別的分離。

一別便是一生。

他只能掙扎著，在夢境中與唐無影重複著無望的相逢。

最初，唐無影從來都沒有想明白過，自己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好青年，到底為什麼會被一個蛇精病纏上。

那時候他還在唐家堡，唐無影曾經以為，自己的人生會始終沿着既定的軌道，在某一天承接唐家堡堡主的位置，然後在這裏度過自己的余年。

直到有一天，他執行任務回來，發現了屋裏的不速之客。

看着大喇喇坐在自己床上的陌生人，唐無影微微眯起眼，手中的重弩立在地上，發出砰然一聲。

那人便抬起頭看過來：「你回來啦。」

熟人？

唐無影其實不太擅長記人，放到現在的話就算是臉盲。好在他平時也沒什麼表情，即使不認識對方也不會被發現什麼破綻。唐無影涼涼的目光在那人身上打了個轉，最後漠然抬眉：「我不認識你。」

「噓——」那人從黑暗中走出來，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掩住唐無影的嘴。

這一下唐無影看清了眼前人的長相，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毫不介懷地裸露出肌肉來，除去他奇葩的穿衣風格，嗯……不得不說長得還不錯。

然而這根本不能構成私闖唐家堡少堡主屋子的理由：「我的護衛呢？」

「如果你是說那些機甲，」男子眨眨眼：「我真的很喜歡他們。」

……

唐無影面無表情地看了男人一眼，轉身出屋。

自己無比信賴的機甲狼狽地倒在地上，有的甚至已經腐化了。

「五毒教來客，」唐無影似乎並不訝異，只微微蹙蹙眉便回到了屋中：「如果你要找堡主，那麼你走錯了地方。」

「我不找堡主，」男人眉開眼笑：「素來聽聞少堡主英勇過人又英姿勃發，所以……」

唐無影的手瞬間逼近面前人的咽喉，堪堪那麼一寸，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男人一眼：「繼續說。」

男人咽了口唾沫，繼續沒心沒肺地笑出來：「我只是想結識益友，百聞不如一見，交個朋友吧。」

這人……說起交朋友，就像是在問吃沒吃飯一樣簡單。

「阿麟，」唐無影看了他片刻，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忽然開口：「送客。」

阿麟是誰？五毒教弟子似乎是被嚇了一跳，然後發覺自己的腿被拱了拱，輕輕的力道。

那是一隻小豬，圓滾滾，身上背着一柄鞘刀，仰著臉萌萌噠看過來。

「下次如果再來，」唐無影似笑非笑，卻並不像是戲謔：「記得帶上500金。」

「為什麼？」男子目瞪口呆。

唐無影挑挑眉：「機甲，2個。」

「哦。」男子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在被小豬拱出去之前認真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我叫曲霂……」

小豬鍥而不捨地將這個五毒弟子拱了出去，執行主人的任務，妥妥的認真負責！

唐無影微微一笑，回過手輕輕摸了摸機關小豬，動作極為輕柔，像是對待最寶貴的情人。

曲霂祁在窗戶處看到，忍不住撇撇嘴。

對機甲都那麼好，對人就冷冰冰的，人不如豬。

唐無影似乎是發覺了什麼，一甩手一排鐵犁釘從窗戶飛了出來，在日光的映襯下散出耀眼的強光，好在曲霂祁反應極快，唰地避讓開來，卻仍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尼瑪這難道是要殺人滅口的節奏么！為神馬這樣兇殘！我明明神馬都沒做！

曲霂祁摸了摸鼻子，訕訕地往外走。

果然長得好看的人都很暴力。

這麼好看又有趣的人實在是難找……曲霂祁仰著臉看天笑了笑，在心底默然做了個決定，左右五毒也沒什麼意思，明天不如還在這裏故地重遊吧，他邊想着邊瀟灑地輕功點地飛遠，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莫名的騷包氣質。

如果這時候的曲霂祁知道，自己一個簡單的決定會將兩人的命運徹底改變，也許——

他會選擇徹底遠離當時的唐無影。

老實說，唐無影不是沒見過蛇精病，但是曲霂祁這樣的，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第二天同樣的時間，曲霂祁又一次坐在了他的床上，大喇喇地伸著雙腿，唐無影的目光木然下移，看到曲霂祁的懷裏穩穩地抱着自己的機關小豬。

唐無影大感頭疼，還沒開口就聽曲霂祁笑道：「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曲霂祁，五毒門下弟子。」

「嗯。」唐無影冷冰冰地點頭，表情十分肅穆地希望這人能夠知難而退。

「我們做朋友吧，」曲霂祁連忙補充了一句，邊伸手：「對，500金。」

「門外機甲怎麼回事？」唐無影深刻地覺得自己的機甲該升級了。

曲霂祁一臉無辜：「他們不太結實……」

居然還敢上門踢館。

唐無影點點頭：「我會做的結實一點，這一次還是500金。」

曲霂祁摸摸腦袋，伸手掏了掏兜：「只有98金了……」稍稍頓了頓，曲霂祁笑眯眯說了下去：「嗯，不要多，只要998金就可以把我帶回家！」

這都什麼鬼。

唐無影涼涼道：「帶你回家，你會做什麼？」

「我會唱山歌！」曲霂祁梗脖子，表情十分耿直而真誠：「我現在就可以唱給你聽！」

「門在那邊。」真是十分絕情。

曲霂祁：……

「其實我想說，」他一邊向門口小步小步地挪一邊低聲道：「我還有腹肌，對對對我還會暖床！」

最後四個字十分大聲，外面路過的唐家堡弟子忍不住打了個趔趄。

唐無影忍無可忍地伸手，千機匣驟然掠到手中，那其實只是瞬間的事情——

光環在千機匣上驟然炸開，像是絢麗而絕情的煙花。

曲霂祁還沒來得及感慨，下一秒已經被放倒在地，唐無影堪堪收住手，沒有繼續習慣的追命箭。

唐門的雷震子，足夠讓他昏睡片刻，只這片刻的時間已經足夠讓唐無影把他踢出門去了。

希望這人有點不受歡迎的自知之明，唐無影有些頭疼地想着。

第三次見到曲霂祁時，唐無影正在楓華谷。

老實說，這一次唐無影去楓華谷其實是有要事的，丐幫與唐門素來關係不睦，而這一切更是由自己的伯父唐傲天所起，現下雙方關係一觸即發，唐無影主動請纓過來看看。

孰料剛辦完事就被李仲義纏住：「哼，我在那片樹林中聽到我丐幫獨門信號，追到這裏就發現余大哥慘死，現場只有你姓唐的一人，不是你乾的，又是誰幹的？一定是余大哥發現了線索，你就出手殺了余大哥，我和你拼了！」

「一派胡言，」唐無影冷下臉來一字一頓說着：「是你先到了此處，我是跟在你身後來的，聽到此處有聲音，才過來瞧個究竟。」

「這……」李仲義露出為難的神色：「我不管，反正你們腦子好的人，總有辦法糊弄我們。」

唐無影還沒開口，就聽旁邊傳來一聲輕笑：「唐兄。」

曲霂祁從旁邊的樹上蹦下來，身後跟着兩條纏纏綿綿的靈蛇，笑得那叫一個志得意滿：「好久不見。」

「那就是你！」李仲義怒轉過身去：「余大哥慘死，你還笑得出來！」

曲霂祁的笑容僵在臉上，俯身看了一眼：「這確實是暗器的傷。」

「你是大夫？」李仲義疑惑地看他，怎麼看曲霂祁都不像。

「嗯，」曲霂祁沒理他，俯下身去查看屍體，神色認真：「是暗器，也可能是唐門，卻不可能是他。」

「你們蛇鼠一窩互相包庇！」李仲義聞聲頓時大怒。

曲霂祁就嘆了口氣，轉身看唐無影：「他說我們是一家的。」

……唐無影撫了撫額。

「我們並不是很熟，嗯，準確點說是……我希望和他熟，但是他好像不那麼願意，」曲霂祁拍了拍腦袋：「算了不說這個，這至少得有二十年功力，唐兄才二十三歲，怎能做到這些？」

李仲義狐疑地看向曲霂祁：「真的？」

「阿彌陀佛，」澄正大師嘆道：「小施主是個明眼人。」

「大師，看您慈眉善目的也不像是騙我，但是……」李仲義還想說什麼。

曲霂祁將唐無影的手那麼一拉，笑道：「多謝大師。」

然後就腳下抹油跑了……

唐無影被他毫無形象地拽了一路，忍不住拍拍袖子停下來：「你是……」

「曲霂祁，」笑了笑，曲霂祁說道：「這次就算認識了。」

「……嗯。」唐無影鬆開手，感覺曲霂祁掌心的熱度久久未散。

他已經許久不曾與人如此親近，唐家堡薄情冷性，怎會有這樣莫名熱情的人？

「你的機關小豬不在？」曲霂祁沒話找話。

唐無影看了他一眼，從包裹裏面翻了翻，將機關小豬放出來：「在。」

……這叫什麼對話！這讓人怎麼愉快地接下去！曲霂祁開始和唐無影大眼瞪小眼。

「儘管並不需要你的幫助，但是你幫了我一次，」唐無影咳了一聲問道：「我欠你一個人情。」

「哦，」曲霂祁摸摸鼻子：「那你也幫我個忙吧。」

唐無影微不可察地皺眉，卻還是頷首：「好。」

「我想要個機關小豬。」曲霂祁的眼睛亮亮的，像是路邊被人遺棄的小狗。

這樣的神情讓唐無影沒辦法拒絕，也只能嘆口氣後悔起自己的一時心軟：「機關小豬只能做唐門的暗器。」

「沒關係，他跟着我，我就是喜歡。」曲霂祁不依不饒。

「……好。」唐無影默然頷首。

「我送你回唐門。」曲霂祁笑眯眯得寸進尺。

唐無影看他一眼：「不必了。」

目光很冷，好像要將曲霂祁伸出的手凍住，曲霂祁怔了怔，又緩緩縮回去：「你是不是不高興？」

「什麼？」唐無影難得地一怔。

「嗯，沒事。」曲霂祁笑笑：「我還是給你唱首山歌吧，採茶要采大山茶，茶香盡頭滿山花，山茶花開有人采，妹唱山歌無人答，噢噢噢噢無人答。」

一曲抑揚頓挫地唱完，曲霂祁撓撓頭看向唐無影。

素來的面無表情彷彿出現了一絲裂縫，曲霂祁滿懷期待地看過去：「我唱的還行吧？」

唐無影冷冷地看他一眼：「唱完了？」

「啊？嗯！」

「……明日來我那，給你機關小豬。」唐無影負着手道。

曲霂祁揉揉鼻子：「真的啊？」

「自然。」

曲霂祁再次從夢境中醒來，心痛如絞。

早該知道的，回憶越清晰，現實便越是蕭索，曲霂祁苦笑一聲，伸手逗弄了一下旁邊盤踞的雙生蛇，他們依舊纏纏綿綿，無知無覺。

唐無影，你說……他們還在一起，你我怎麼就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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