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選擇(大結局)

第二百一十六章 選擇(大結局)

展麟以為自己是過來陪小皇帝玩耍的,萬萬沒想到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個凄慘無比的陛下。

當時就愣住了!

他雖然年紀不大,但終歸身份特殊,接觸的人和事都擺在那裏。結合這一陣所見所謂,頃刻間就有所頓悟。

難道外面傳聞都是真的?父王埋伏兵馬夜襲長生觀,並同時軟禁了陛下,這是……要自己登基做皇帝的節奏。

若真是如此,那他來這兒豈不是太不合時宜了!

心裏咯噔一下,有點尷尬了。

哭得如同風乾橘子一般的小皇帝見了他,也略顯尷尬。

丟臉都丟到孩子跟前了,她真是太沒出息!

然而攝政王已經干晾了她三天三夜,她是真的受不了,十分需要一點安慰。

顫顫巍巍一伸手。

「世子……」

「陛下!」展麟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嘩的又冒出來,一閉眼,就順着通紅的眼眶呲溜溜的往下淌。

「好疼!」她嗚咽道。

老遠就瞧見那偌大的火癤子,燒得起泡化膿,如火如荼。光是看着都替她疼!

倒吸一口涼氣,世子爺怒了,暴跳如雷。

「這……用藥了么?怎麼弄成這樣?身邊人怎麼伺候的?都該問斬!」

這就誅心了!孩子氣!

末璃一把拉住他。

「不怪他們,是我自己心裏難受!嗚嗚嗚!」

光伺候有什麼用!心病還須心藥醫,這火燒在心裏,心急,心愁,心慌,心焦。這心要是不好起來,火也退不下去。

這個緣故展麟心裏也知道一些,可事關自己老爹爭權奪利,謀朝篡位,他這個當兒子的就沒立場出來追究。

想了想,他重重一握她的手。

「這裏都是不中用的。我給你找郭神醫去!」

這是把郭勝義當觀音菩薩使喚了!包治百病,救苦救難!

世子爺說到做到,飛馬來的,水都沒喝一碗就又飛馬而去。等不及傳報,他要親自去請。

京城裏亂糟糟,流言蜚語。換一個人來,郭勝義都不會出門。可世子爺親臨,他也只好捏著鼻子跟着去了。

城門口誰的馬都攔,唯獨世子爺的馬不敢攔。

展麟心裏約莫也有點號著老爹的脈了,叫他去,為得就是能便宜行事。別人,只怕都要落嫌疑。唯有他,既能不落嫌疑,又能穩妥照顧好陛下。

可現在這個局勢,若是父王和陛下真成了對立,他又該如何自處?

幫着父王害陛下?做不到。幫着陛下害父王?更做不到!

心裏也是忐忑不安!保皇黨這幾天都急瘋了,打探不到大行宮的消息,都不知道陛下是死是活。他請了郭勝義去大行宮,瞞不住這京城裏眾多的耳目。保皇黨會不會以為陛下有了大不測,以至於狗急跳牆?

而這一出,又會不會是陛下早就算計好的苦肉計,就是為了利用他的同情心?

不不不,不能在這麼想下去了。

這樣想的話,就是預先把陛下擺在了敵對的位置上。那她無論做什麼,哪怕什麼都不做,也能找出無數陰謀詭計,來作證她是敵人。

然而,這都不過是唯心之論罷了!

他還是相信自己,相信陛下不是敵人。

郭勝義不愧是神醫!出手與眾不同!

大行宮裏又是湯藥又是藥膏又是藥粉,這位神醫到了,看了看那個火癤子。就直接開了藥方讓小太監熬了一盅又苦又澀的湯藥,給小皇帝灌下去。

幸好只有一盅,三口兩口喝乾。陛下抱着壯士斷腕之心,豁出去了。

這一盅葯喝下去,頓時人就迷迷糊糊了。

於是迷迷糊糊之間,神醫大大手起刀落,拿小刀片在她嘴唇上一旋,直接把那爛瘡就挖了。

鮮血如注,頓時就塗遍了整張嘴。

郭勝義把沾了爛瘡的小刀往銀盤上一扔,隨即一把藥粉就撒在創口上。

鮮血潤澤了藥粉,頓時就成了一團紅艷艷爛渣渣的葯糊,盤踞在她臉上,宛如趴了一直毒蜘蛛。

展麟咽了咽口水,覺得胃有點翻騰。

「傷口不要碰水,也不必包紮,多透氣,勤換藥。每日換藥三次,創口用白酒擦洗。再佐以清熱去火的湯劑,七天便能收口!」

神醫大大一邊洗手一邊道。

「是,有勞郭先生了。」世子連連點頭。

把帶來的東西收拾好,郭勝義拔腳就走。大行宮現在可是是非地,小皇帝更是是非人,留在這裏,嫌命長。

然而世子爺不放人,一招手。

「來人,送郭神醫到偏殿歇息。等明日給陛下看過了,再做定奪。」

呵呵,不愧是世子,跟王爺一個德性。郭勝義表示看來沾上牛皮我是甩不掉了,唉,宮闈秘聞,爭權奪利,知道越多命越短啊。

安頓好了神醫大大,展麟掉頭回到內殿。

小皇帝還迷迷糊糊躺在羅漢床上,兩眼睜著,但空洞無物。

知道她這是麻藥還沒醒,可看着這張瘦了一圈,白了三分的臉,熊孩子心裏就莫名酸楚起來。

到底出了什麼事?本來不是說的好好的,陛下來大行宮避暑,父王忙完了手頭的事物也過來。君臣同樂,普天同慶。

可怎麼轉眼間,就隱隱要翻天覆地,改朝換代了?

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陛下做了什麼?父王又做了什麼?還有長生觀,又做了什麼?

一切都只能等陛下醒了,再問個清楚。

末璃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疼口乾,很不舒服。忍不住呻吟一聲,整個人頭一歪,臉衝下不住乾嘔。

「陛下你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立刻便有人扶住她,用手輕輕拍後背。

她渾身都不舒服,尤其是腦袋和肚子,都跟被人用木棍攪過似得。

一整天沒吃東西,喝下去的水也都成了眼淚,她乾嘔了好一會,啥也沒吐出來。

止住了嘔吐,她長嘆一聲,翻然躺倒。這才稍微有點力氣扭頭看了看一直待在身邊的展麟。

這孩子兩眼關切,滿面愁容,是真的在為她擔憂。

想到還有人關心自己,她的心又酸溜溜,眼睛也濕了。

「我……」嘴巴動了動,立刻感到鈍鈍的疼痛。比起一開始那火燒火燎,刀砍斧剁的疼,倒是好多了。

伸手一抹,濕噠噠爛乎乎。抬手一瞧,指腹上沾染著血跡和藥粉。

好多血!怎麼回事?

「郭神醫把那顆爛瘡挖掉了。」

挖掉?她瞪大眼。那得多大一個疤?這瘡可是深入肌理,痛徹心扉。

不過,挖掉也好!爛瘡不挖,難道還留着養大成人?

與其將來爛穿,不如連根拔起,一了百了。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

所以,攝政王把她扔在這兒,也是打算挖掉爛瘡,一了百了吧。

閉上眼,心更酸了。

「是不是疼了?我去叫郭勝義,給陛下開點止疼的葯!」

末璃搖搖頭,帶着哭腔呻吟。

「我餓!」

「餓?好,好。快,陛下餓了,那吃得來!」

聽見世子說陛下餓了,要吃的,一直站在旁邊聽差的柳嬤嬤精神一振。

好好,果然是神醫,一出手,不但治好了爛瘡,連帶着陛下都喊餓了。喊餓好啊,能想到吃東西,就是有了活下去的心。

只要心不死,那人就不會死!

阿彌陀佛!這小祖宗不死,大家的命也保住了。

在嘴麻且疼的基礎上,末璃就算有心做出一個振奮的姿態,也只勉強吃了小半碗粥。

肚子裏有了熱乎乎的食物,整個人也逐漸清醒過來,她感覺好多了,除了嘴唇依然刀割似得疼,但燒灼的痛楚消失了。

換洗了一身乾淨乾爽的衣服之後,她有氣無力的坐在矮榻上,終於能和展麟說說話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憋在心裏好久的問題,還是問出來了。

末璃長嘆一口氣,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攝政王如今作出了一副把她徹底放生的姿態,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展麟雖然年幼,可如今也是溝通的唯一紐帶。她若是不想徹底泯滅於人世,那最好還是老老實實交代,以便世子能把實際情況彙報給他老爹。

求不拋棄啊,王爺!

不是她膽小怯懦,苟且偷生。終歸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既然不死,那她就得奮力拚搏,給自己再掙一條回家的路。

沒錯,她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也不回頭!

她嘴巴受傷,麻藥剛過,力氣虛弱,說一句話倒要兩句話的功夫,說着說着還會眼圈一紅,喉嚨哽咽。

拉拉雜雜,磕磕巴巴,費了好一番功夫,總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明白。

她自己覺得已經講得很明白,但展麟還是聽傻眼了。

真是……講神話故事吧?

首先第一個不可思議之處便是……陛下是女的!

他瞪大眼,眼神落在小皇帝的胸口。

瞧不出來啊!

察覺到他的目光,末璃哀哀嘆一口氣,拉起他的手用力按在自己胸口,還摁了一摁。

世子淚流滿面。

對不起,陛下,還是感覺不到啊!

不過仔細回想,也是有跡可循。陛下這長得,本就不是一個男孩子該有的漂亮。可既然是女的,為什麼能當皇帝?

「又不是我想當的,還不是你爹硬拉着我登基。」

原來如此,所以怨他爹咯?世子又覺得哪裏不對啊。

「不可能。若是知道你是……我父王絕不會那樣做。」

「嗯,一開始不知道。後來才知道的。」

後來?後來是什麼時候?怎麼知道的?他很好奇啊!

不過眼下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問題是陛下怎麼就跟父王鬧成了這樣?

「我就是想回家,沒別的意思!」小皇帝哀哀凄凄,心裏又酸又苦。

「不是因為要當皇帝?」和外面傳言的不一樣啊。

「我不要當皇帝,我要回家!」

那這還有什麼矛盾啊!

「可我答應留下來,給攝政王生個孩子。等我十八歲生日那天再走!」

哦!這樣啊!誒?啊?啊啊!生孩子?給父王?這是鬧哪樣啊!

世子爺震驚了!眼睛瞪得快要脫窗!

「陛下……和父王……你們……」

「我不是不愛他,我只是……想回家!」

「等一下,等一下!」展麟表示劇情需要進展太快,容我理一理。

「陛下你要回哪兒去?」

她老說回家,皇宮不就是她的家嗎?她要回哪兒去?

真不愧是攝政王的兒子,一下就抓住重點了。末璃抬起頭,有氣無力道。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來自別的世界。」

陛下你說的是哪國話,怎麼叫人聽不懂呀!世子瞪大雙眼表示糊塗,求解釋!

小皇帝伸手指了指天。

「我來自異世,我是天人!」

只能這樣解釋了!多維空間,靈魂穿越什麼的,太費腦,更費嘴!

展麟再次目瞪口呆。

陛下你別逗啊!

末璃一手指天,雙眼注視。

我沒逗啊,說真的呢!

真是一點都不想信!熊孩子傻傻搖頭表示還是不懂。

可是陛下是在撒謊逗人嗎?怎麼看都不像!可說真話嗎?又怎麼聽都是胡言亂語!是麻藥的關係嗎?可明明她眼睛多麼亮,尤其說起回家兩個字,都能放出光來。

她一定是很想回家。

這讓人想起神話故事,天宮的天女落入凡塵,羽衣被塵世的凡人藏了起來,於是被迫留在人間。藏起羽衣的男子愛慕天女,以此要挾,讓天女做了他的妻子,還生下了孩子。然而天女無時不刻想着回家,有朝一日終於找到了羽衣,立刻就披在身上,飛離了塵世,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家。

而男人和孩子,則被拋棄在塵世。

世人講述這個故事的事後,無一不感嘆天女的絕情,男人的悲慘,孩子的無辜。可他一直覺得,悲慘無辜的明明是天女啊。人家好好的下個凡塵,憑啥就被人偷羽衣,還強迫結婚生孩子。長得漂亮有錯么?愛慕美人你追求啊,偷羽衣也太下作了吧。

至於孩子,結婚生孩子都是被逼的,憑什麼人家天女就得因仇生愛?要換成他,早一刀砍死那不要臉的王八蛋了。還結個屁婚,生個屁孩子。

唉,說到底,天女也是女人,還是心慈手軟吶。不過拿女人的心軟當籌碼要挾的男人,也太無恥了!

然而故事是故事,現實是現實。可現在故事變成了現實!

在現實里陛下那是個那個失去了羽衣的天女?

而他的父王,就是那個藏起了羽衣,強迫天女留在塵世和自己生孩子的男人?

這麼看的話,父王是個大壞蛋啊!

展麟的三觀遭受了暴擊!以至於其後末璃那些有氣無力的陳述——她如何經不起誘惑,衝動之下勾結祁進,在約定之前就使用神器,企圖回到天上去。沒想到這一切都是攝政王安排好的陷阱,她失信於他,被軟禁在這裏。

她很後悔,祈求王爺原諒。她願意繼續履行一開始的約定,為他生個孩子,到十八歲生日那天再走巴拉巴拉這些話。

都沒往心裏去了!

心裏只一個念頭——陛下好可憐,父王太壞了!

他一直以為父王是想要奪陛下的江山,要陛下的性命。雖然是逆臣亂黨,但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男人對男人,就得硬碰硬。誰的胳膊粗,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當然陛下太弱了,完全可以留一條性命,沒必要打死。

哪知全不是這麼回事!

陛下竟然是女的,而且還是天女。父王竟然是想要強迫她陪伴自己,還要生孩子!

這不是恃強凌弱,欺男霸女么!

怎麼能這樣!

做兒子的當然不能跳起來當面指責父親的不是,可要他認同父親的所為,也是萬萬不能。

不行!他得幫助陛下!

天女回家需要羽衣,陛下需要什麼?她剛才說了,神器!對!

深吸一口氣,世子一把握住小皇帝的手。

「陛下,別怕,我會幫助你的!」

太好了!末璃感動極了。如今她身邊一個人都沒了,正需要小夥伴。

「真的?那你回去可一定要幫我向你父王說情!我真的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以後一定乖乖的聽話!拜託了!」

她越這麼說,展麟心裏越覺得難過。

乖乖聽話指的是以後會乖乖給父王生孩子嗎?他心裏怎麼那麼不樂意啊!想想就覺得好暴躁啊!

父王你太無恥了!你都能當陛下的爹了,好意思老牛吃嫩草嗎?

遠在御正殿的攝政王突然覺得渾身一陣惡寒,冷不丁哆嗦一下,打了一個噴嚏。

嚇得王寶寶差點躥起來,大氣都不敢透一口。

這是冷氣太足?

連連揮手,讓人輕手輕腳撤了兩盆冰。

為陛下分憂,義不容辭。

熊孩子正義感爆棚,當下又連夜往京城趕,絲毫不顧這來回奔波之苦。

一路狂奔,飛馬入京,馬踏宮門。結果小黃門告訴他,攝政王回王府了。立刻又掉轉頭,直接回家。

他跑得急,跑得快,隨行官都被甩在身後。

一馬當先到了攝政王府大門口,門前侍立的府兵猛然一哆嗦,定睛一瞧。

世子爺回來了!

趕緊下來拉馬牽韁,招呼人開門。

展麟跳下馬,一溜煙就往裏跑,一邊跑一邊問下人。

「我父王呢?」

「王爺在書房!」

他徑直就過去了。

老僕正守在門口伺候,一見是他,立刻叫了一聲。

「世子來了。」

「嗯,父王在裏面?」

「是!王爺在裏面,還有柳大人!」

柳傲君也在?那一定是在說要緊事了,要不要等一等?展麟皺了皺眉。

不,不等了!想起陛下那血淚橫流的可憐樣,他心裏就跟火燒似得。

等不得了!

伸手一撩衣擺,抬腿就要進去。

「世子……」老僕連忙喊了一聲。

「誰在外面?」

展麟停住腳步。

「父王,是我!」

「你不是去大行宮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去過了,又回來了。父王,我有事和你說,急事!」

這話讓書房裏的展萬鈞愣了一下。怎麼回事?大行宮裏出事了?一想到哪裏出了事,他的心就立刻揪起,猛然握緊了手。

「進來說!」

展麟閃身進去,一眼就看到站在書桌前的柳傲君。

柳傲君急忙退步側身,拱手施禮。

「下官見過世子。」

「先生多禮了!」展麟連忙欠了欠身,隨後看向坐在太師椅里的老爹。

「父王!」

柳傲君是多機靈的人,一看這個架勢就知道世子爺是要和攝政王單獨談話,於是連忙又拱手對展萬鈞施禮。

「王爺,下官告退了。」

「嗯,你去吧。」展萬鈞此刻也沒心思再和他商議別的。

柳傲君告退,展麟立刻回頭把門窗都關上。

他這副樣子叫展萬鈞心越發慌起來,出了什麼事,要這麼神秘緊張?

「怎麼回事?大行宮裏有什麼不好?」再也按耐不住,立刻站起來追問。

展麟回頭,皺眉撅嘴,有些惱怒的等著自家老爹。

「不好!大大的不好!」

展萬鈞立刻愣住,再次握拳。

「父王你都快把陛下給逼死了!」他故意把事情講得嚴重許多。

逼死?展萬鈞瞪眼。怎麼可能!大行宮裏稟告說陛下病了,他是知道的。但不就是長了個火癤子,吃幾副葯,塗點藥膏,疼幾天也就好了。

至於要死?

然而想想她本就是個先天有虧後天不足的玻璃人,生起病來倒是比常人兇險。

可如今這個局勢,未嘗不是她裝病賣可憐,有所圖謀!

瞧瞧,這不是就哄得他兒子興沖沖跑回來「興師問罪」了。

想到這裏,他又皺起眉,沉下臉。

「她又怎麼了?」

一聽這個又字,在看看自家老爹那張拉長的臉,展麟心裏就越發替小皇帝抱不平。

都這個時候了,父王還提防算計著陛下呢。陛下真可憐!不過就是一個弱女子,被人捏在手心裏擺弄,沒自由不說,還得時時刻刻被提防著,被猜忌著。

欺負一個女人,父王算什麼英雄!

握緊拳頭,他憤憤瞪向展萬鈞。

「大行宮裏那些奴婢,根本沒有好好用心伺候。我過去的時候,陛下都燒糊塗了。」

「燒糊塗了?她起燒了?要不要緊?」

「哼!情況危急,我只得立刻回京,請了郭勝義同去。郭先生給陛下挖了爛瘡,那麼大一個疤,流了足足一碗血。嚇死人!」

他用手在自己臉上比劃,把半張臉都划拉進去,彷彿郭勝義不是挖瘡,而是直接割了小皇帝半張臉。

又雙手比劃着,彷彿末璃流的不是一碗血,而是一盆血。

雖然言語動作誇張至極,但也結結實實把展萬鈞嚇住了。

「怎麼會這麼嚴重?」

「哼!還不是被父王你逼得!陛下這是毒火攻心!」

被他逼的?他逼了她什麼!

「混賬!你這是和父王說話的態度?我逼了她什麼?是她逼着我!」攝政王怒了,重重一甩袖,喝道。

還好意思說陛下逼他?展麟震驚了。

「父王你一個大男人怎麼欺負陛下那樣一個弱女子!」熊孩子也怒了。

女人?!

「她都告訴你了?」真是沒想到啊!對他是藏着掖着,騎着瞞着,哄著騙着。對着小子她到老實交代了!

「是!陛下都已經告訴我了!」

「她說的你就信?」

「為什麼不信?陛下是不是天外之人?她是不是心心念念想着回家?是不是父王你攔著不讓她走?還逼她給你生孩子?是不是?」

面對自家孩子的質問,展萬鈞是啞口無言,愣是說不出一個「不」字。

連這些都說了,她交代的倒是真痛快!

看來是真的把眼前這孩子當成了救命稻草,拼了命的要抓住。

那麼他呢?她又到底作何想?

在自家孩子面前,他都成了這幅樣子,她究竟還說了什麼?

「陛下還讓我求你,說她知道錯了。她願意給你生孩子,只求你答應她十八歲生日能回家這件事。父王,你怎麼能這樣欺負人!」展麟也是痛心疾首。

展萬鈞心想我真是見了鬼了!

就因為她是女人,他是男人,所以不管做什麼說什麼,連外人帶自己孩子都一直認定,就是他欺負了她。

這叫人哪兒說理去!

「你知道那天晚上她和祁進在長生觀里做了什麼嗎?」

看着質問自己,一臉控訴的兒子,展萬鈞沉沉開口。

「陛下做了什麼?」

「她差一點就走了!」回想起那天看到的場景,他還是滿心詫異,又有說不出的憤怒和哀涼。

看着她走,眼睜睜的,他不甘心。

可把她強留下,血淋淋的,他也不快樂。

他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說不愛,就不愛?哪有那麼容易!

「父王為什麼就不讓她走呢?」然而展麟卻道。

「讓她走?那她答應我的那些事,豈不是成了謊言!」

「謊言又如何?陛下若是打定主意要走,父王你就算留下她的人,也不能留下她的心啊!」

哈哈!這話真是當頭一棒!叫展萬鈞目瞪口呆。

不是他不懂這個道理,只是這個道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

「放她走了,不光心沒有,連人也沒有!」他恨恨道。

「可是,留在這裏,陛下她不快樂啊!」

「你就這麼捨得她走?她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永遠也見不到了!」

永遠也見不到?展麟被這一句嚇了一跳,下意識就滿心不情願。

心裏想的,臉上露的,一下就被捉到。展萬鈞哼哼一笑。

「你看,你不也捨不得她走。又有什麼資格說我!」

「不!」被戳穿了心思,展麟立刻跳起來。

「不是那樣的!陛下走了,再也見不到她,我當然會難過,當然捨不得。可倘若讓陛下一直不快樂,不開心的留在這裏,那我會更難過!」

「父王,你為什麼一定要留下她?是因為喜歡她嗎?可喜歡一個人,難道不應該讓她快樂,讓她幸福?為什麼一定要折磨她?」

「我折磨她?」

「難道不是嗎?既然父王你知道陛下是女孩子,為什麼還要繼續讓她當皇帝?既然父王你知道陛下想要回家,為什麼還要強留她?為什麼?你讓陛下一直做她不想做的事情,難道不是一種折磨?」

「又不是我選她登基當皇帝的,是祁進……」

「既然她不是你選的皇帝,那為什麼還不放她自由?」

「我……」

「說來說去,都不過是因為父王你不甘心!因為陛下她寧願回家也不愛你!」

「胡說!明明她自己說,她愛我!」

「那既然已經得到了她的愛,父王又為什麼還要執迷不悟!」

「她既然愛我,為什麼還要回家?既然愛我,為什麼還要騙我?她根本就是在說謊!她根本就不愛我!」

「那既然她不愛你,父王你又何必還要緊抓不放,強留一個不愛你的人!這不僅是在折磨她,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一個小孩子,你懂什麼!」

「對,我不懂!我不懂我頂天立地的父王為什麼成了一個斤斤計較,和女人過不去的怨夫!我不懂我心懷天下的父王為什麼就容不下一個女人想要回家的願望!我不懂!父王,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折磨自己,折磨別人。」

展萬鈞沉默。

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兒子教訓,而且還無言以對。

折磨,是啊!這一場愛恨糾葛,走到現在,已經成了所有人的折磨。

不僅是他的,她的,也是祁進的,以及他們身邊所有人,甚至全天下人的折磨。

其實只要他放開手,放她走。一切就會結束,所有的糾結都會打開。

她會如願,祁進也會如願,展麟也會如願,然後周圍其他人也會開始正常的生活。等到時間平復一切,整個天下也會繼續好好的活下去。

就連他,愛有多深,恨有多重,也經不起漫長歲月的蹉跎和摩挲,終有一天,心會平靜下來。

只要他願意放手!

展麟一去不回頭,末璃在大行宮提心弔膽的又過了三天,等來了寶盒與李薔。

再次看到這兩位親人,她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寶盒看到她也是唬了一跳,尤其是嘴唇上那個老大的疤,簡直破了相啦!

「小主子!你這是……怎麼了?」

把手裏的包袱就地一扔,她就撲過去一把抱住末璃的大腿,眼淚嘩嘩的往下淌。

還能是怎麼了?這年頭能把小主子欺負成這樣的,還能有誰?

老天爺不疼善心人!

末璃也抱住她,卻一個勁的吸鼻子,想把眼淚鼻涕都吸回去。

「沒事,我沒事!見到了你們我就安心了!」

這是真話!能見到她們,這說明攝政王的氣至少消了一半。她沒抱錯大腿,世子爺的話起作用了。

雖然,她也不知道那熊孩子究竟是怎麼跟他老爹說的。

這主僕兩個抱頭痛哭,旁邊李薔站着卻有點尷尬。

那一晚是她陪着陛下坐在馬車上趕路,可怎麼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回到了皇宮裏,還不是清心殿。而是一間陌生的宮室,而陛下則不見蹤影。

都怪她沒看好陛下!對不起寶盒姐姐的託付!

陛下去了哪兒?她又是怎麼會在這兒?一無所知。每日送飯來的宮女就是個啞巴,而且傻。一問她事,就張嘴對她笑,一黑漆漆的嘴巴里沒有舌頭。

嚇得她渾身發寒,直打哆嗦。

關了三天之後才把她放出來,她擔驚受怕夜不能寐吃不下飯,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跟着來開門的太監出去,站在大太陽底下,一邊出汗一邊哆嗦。

然後就莫名其妙的被送回了清心殿,寶盒姐姐一見到她就問陛下怎麼了?

陛下怎麼了?她也不知道啊!

被逼急了,她也只能一個勁的哭。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好好的,怎麼就變了樣?

寶盒姐姐氣得直跺腳,她這才從對方嘴裏得知,陛下已經被攝政王軟禁在了大行宮。

王爺可能要動手了!

她們是陛下身邊的人,陛下若是有個萬一好歹,那她們該怎麼辦?

被軟禁的又豈止是陛下,清心殿裏的人也都被禁止行走。

等待她們的下場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小宮女和小太監們都偷偷的哭,新舊交替,頭一批要死的人,便是她們這些近侍,這也是一貫而來的傳統。

倒是李得勝這滑頭,因着被陛下派出去管新晉小宮女們做工的差事,反而逃出生天。

不過也多虧了他在外面,好歹還能遞點消息進來。

據說陛下在大行宮裏病了,世子爺飛馬入京,把郭神醫帶去治病。

也不知有用沒有!

這消息把寶盒嚇得魂飛魄散!這得多大的病才能勞動郭神醫?陛下還能有好?

而且郭神醫那就是攝政王的人,靠得住嗎?

千思萬慮,急的這姑娘頭髮都要愁白了。

到如今,終於又見到了陛下,這一顆提溜著的心終於落地。

抱頭痛哭了一場,寶盒就抬起頭,伸手抹乾臉上的淚水。

不哭了!既然小主子還好好的活着,那她就得挺起身板繼續照顧這孩子。雖然心裏怨恨攝政王折磨小主子,可說到底,她們主僕的性命都捏在人家手裏。

他鬆鬆手,她們才能活下去。

而既然他把她和李薔送到了這裏,看意思小主子是暫時又沒事了。

一會打,一會罵,一會愛又一會疼!這個煞星爺爺到底是要折磨小主子到什麼時候?這究竟是愛還是恨?

愛她,就不能好好愛!讓她笑,讓她樂,讓她活的自在,活的輕鬆。

可偏偏……這就壓根不是愛!

接連下了兩場大雨,京城的暑氣被滌盪一清。同時被滌盪的還有一直以來的肅殺緊張氣氛,連抄了五六戶之後,街上騎馬狂奔的官兵一下就少了許多。

京城裏的老百姓們暗暗吁出一口氣,終於又開始起早落夜的討生活。

街頭的流言蜚語自然少不了,都說攝政王要造反了。軟禁了小皇帝,要自己登基當皇帝。這話都不知傳了多少年,老百姓們也早已經聽得耳朵起繭。

愛造反就造反吧,只要別打仗,別起亂。改朝換代什麼的,就隨他去吧。

誰管龍椅上做的是個啥,反正日子照過,稅銀照交。這年頭,除非嫌命長,誰願多管閑事。

老百姓們倒是淡定,可京城裏的文武大臣們,卻淡定不了。

長生觀都被抄了喂!這才是最要命的!攝政王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往小皇帝死穴里猛扎一刀。

這一下,可是費了陛下的一條胳膊,還是最強的那一條。

如今小皇帝就剩保皇黨,還能不能東山再起,那可真是懸了。

每多仗義屠狗輩,最是負心讀書人!

小皇帝的廢詔都還沒影呢,底下那幫汲汲鑽營之輩就已經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竟明目張膽的上了摺子,大談什麼幼主無能,昏庸誤國,懇求攝政王登基,要小皇帝禪讓。

呵呵,圖窮匕見,徹底不要臉了!

這摺子一出,自然是引得保皇黨們破口大罵,甚至在御正殿裏就撕巴起來,打得那位上摺子的小官頭破血流。

其他官員雖然嘴巴里嚷嚷着勸架的話,但實際都作壁上觀。

亂臣逆黨也罷,忠臣賢良也罷,怎麼做人關鍵還是要看上位者如何表態。

但攝政王的態度卻依然曖昧。

即沒有懲罰那位「胡言亂語」的小官,也沒有叱罵「忠君愛國」的保皇黨們。只是當眾把那摺子燒了,隨後就退朝離去,一言不發。

心思縝密,嗅覺靈敏的老狐狸們立刻就從這一舉動里嗅到一絲「翻天覆地」的氣息,各自在心頭盤算著將來的路途。

作為保皇黨精神領袖的漁陽王得知攝政王一言不發直接退朝,在書齋里長長嘆息。

攝政王已經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可見是真下了決心。

王爺一旦做出了這樣的暗示,底下人會如何做,那就不言而喻了。

正所謂牆倒眾人推!陛下險矣!

「難道我們就乖乖任人宰割,什麼也不做嗎?」老王爺最鍾愛的孫子,年輕的博山郡公末曖義憤填膺。

「沒有了長生觀,光靠皇親國戚們,難啊。我們手頭終歸是沒有兵馬呀!」老王爺閉上眼嘆息。

「祁進不是跑了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不信他會就此罷休!」

說道祁進,老王爺又睜開眼。

「可是陛下還在攝政王手裏。」

「那我們就把陛下救出來!」

「救出來?談何容易!你別以為街上的官兵少了,就能出去。這是擺個樣子迷惑人的,就等著人上鈎呢。」

「那難道我們就這麼乾等著?」

「對,等著!再看看局勢!只要陛下還是陛下,我們就還有機會!」老王爺重重握拳。

「可是……」

「不要再說了!時局越是不明就越要沉得住氣。我經過的事比你吃過的飯還多,聽爺爺的沒錯!下去吧,這段日子就不要進宮了,告病在家養幾天。」

話到此,末曖也不能再說什麼,只好抱拳施禮,退出了書齋。

等?等到什麼時候去?陛下還在大行宮裏生死不知,他哪有心思在家裏養病。

等能等出個什麼結果來?命得靠自己去掙!乾等著能有什麼用!

不行,他不能在家裏傻等。

他的去大行宮,到陛下身邊去,給她支持,給她力量!

大行宮裏全是金羽衛,圍得跟鐵桶似得,想要進去談何容易。

於是末曖就把主意打到了展麟頭上。雖然大家各自為政,立場敵對。但展麟對陛下的情意他還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倘若是為了陛下,或許這小子能行個方便。

金羽衛防的了別人,難道還是防著攝政王世子。

他把事情求到展麟跟前,讓熊孩子很是為難。他又不是傻子,豈會不知道如今是非常時刻。父王要當皇帝,他是支持的。可陛下的安危,他也是關心的。末曖這人,一肚子陰謀詭計,不得不防。

他沉默著不肯答應,末曖自然是拍胸脯保證自己只是去看一眼陛下。只要看一眼就行,連話都不必說。他要是不放心,到時候自己就寸步不離他的身邊,什麼不該說的不該做的,絕對不說不做。

只要讓他看一眼,看到陛下好好的,他就心滿意足。

展麟表示陛下就是好好的,他不去看她也好好的。千真萬確,親眼所見!

「口說無憑,眼見為實。你就算是說破天,我沒親眼所見,就不能心服口服。」末曖卻是認死理了。

「何況,這也不是為了我一個人安心。更是為了陛下安心!你我二人是陛下身邊唯一可用得力的,可你的身份特殊。陛下便是見了你,也不能確信自己性命無憂。若還能見到我,她才會真正安心。便是為了她,你也得讓我去一趟!好安她的心!」他又說道。

說道讓陛下安心,到真叫展麟心頭一動。

這才點了點頭。

「好吧。那你可要說到做到,跟在我身邊,不許亂來,也不許說話。只能遠遠看一眼!」

「那也得讓她看到我呀!」

「這是自然!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陛下!」

展麟說到做到,果然拿了一套親隨的衣服讓末曖換上,還把他的臉塗黑,貼上鬍子,喬裝改扮了一番之後,帶着他一起趕往大行宮。

為了不引人注意,還特地等到天黑才上山。雖然大行宮裏燈火通明,守衛徹夜巡邏。但燈火下的人看起來總是和平常不大一樣,比較保險一些。

到了宮門口就下了馬,雖然他貴為世子,可進入內宮還是不能帶親隨的。好在他一早就有準備,以敬獻香料細物唯有,準備了一隻上好的楠木箱子,讓末曖抬着。

箱子自然是被打開來驗過,大箱子裏面是各色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幾個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箱子裏全是各色香料和兩套瓶爐三事。瓶瓶罐罐里是精鍊的白蜜和蘇和油,專供調香用的。

雖然小皇帝的鼻子金貴,不喜用香。但山裏蟲多,不熏香可不行。而且正因為她金貴,挑剔,故而所用的香料香油更得精挑細選。

大行宮裏原本預備的,都用不上。

既然箱子裏的東西都是對的,宮門口的金羽衛士就放行了。

於是展麟便帶着末曖一路往裏,很快就到了末璃居住的含風殿。

含風殿地勢高,夜晚格外清涼。

廊下侍立着四個宮女,肅穆垂立。見到有人來,站門口的立刻轉身進去稟告,而另一個則邁步上前招呼。

「世子請稍後片刻,已經進去通報了。」看到他身邊還有一個人,那宮女便抬頭瞄了一眼,有些好奇。

展麟並不吭聲,只是點了點頭。

不一會進去的宮女也出來,欠身道。

「世子請進。」

展麟便帶着末曖進去了。

邁步到裏面,末曖的心就咚咚直跳,有些管不住自己的雙腳,情不自禁就加快腳步,直接走在了展麟前面。

展麟急忙一把拉住他。

「你做什麼?」

末曖渾身一震,卻不回頭,梗著脖子向前,直勾勾看着前面。

他輕呼一聲,喉嚨哽咽。

「陛下!」

還好!還好她依然好好的!只是,面容憔悴,嘴唇帶疤,整個人也越發顯得清瘦,一定是受苦了!

想到她獨自受苦,無人可依,他的心就揪痛。

「末……你?你怎麼來了?」末璃蹭的就從矮榻上站起,蹬蹬蹬走下來幾步,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手。

沉甸甸的木箱子壓在她的手上,她也覺不出疼,只覺得末曖的手很熱,微微顫抖。

不但看到了她,還摸到了她。末曖眼圈紅了,臉也紅起來。幸虧塗了一層顏料,不然就要出醜。

「陛下!你還好嗎?」

「好,我沒事,你別擔心!」末璃握了握他的手,隨即對寶盒使了個眼色。

寶盒上前接過箱子,又讓李薔到門口看着,不讓別人進來。

末璃這拉着末曖到屏風後面。

「你是怎麼來的?」

末曖這才想起還有展麟,回頭看了一眼,面帶愧疚之色。

「是展麟帶我來的。」

說完,他還特地走到對方面前,拱手深施一禮。

「多謝世子成全!」

裝模作樣!做給誰看!

展麟臉都黑了!說好的只看不出聲呢?合著全是騙人的!他真是傻了,才上這惡當。

可滿腔的怒火也不能對着陛下發,畢竟陛下看到末曖是千真萬確的高興。

只好別過頭去冷哼一聲,不搭理他。

末曖直起身,幽幽嘆氣,伸手握住他的胳膊。

「看在陛下的份上,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你還有臉提……咦?你做什麼?」他撩胳膊要甩開,忽而就覺得手臂上一陣刺痛。

隨即就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末曖舉着手退開一步,面無表情。

「你……」展麟也連忙後退,可只邁了一步就砰然倒地,癱軟不起。

「怎麼回事?你對他做了什麼?」末璃看傻了,連忙跑過去扶起展麟。

展麟面色潮紅,呼吸急促,一副昏迷過去的樣子。

「只是烈性的迷藥罷了,不會有事的!」末曖連忙解釋。

「迷藥?你迷他幹嘛?」

「陛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們趕緊準備準備,回京城!」

「回京城?怎麼回去?」

「我和世子怎麼來的,陛下和我就怎麼回去!」

「啊?」

「陛下快幫我把世子的衣服脫了。我和他身量差不多,有我來喬裝他。陛下穿我的衣服,扮成我。我們就這麼原路回去!」

他一邊說一邊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

「這不行的!你那裏像他!」末璃連連搖頭。

把外衣一脫,末曖就跟變戲法似得從懷裏掏出一把金髮,還有幾包藥粉。

「不就是頭髮而已,我早有準備!」

原來如此!

「陛下,快點動手!晚了就趕不上城門守衛交班。你放心吧,城門守衛里也有我們的人。不會仔細檢查的!」

兵行險招,雖然險,可也不是沒有機會。只要陛下能回到京城,等天一亮出現在眾人面前,攝政王再想要對陛下不利,就得看看天下人依不依。

然而先不管天下人依不依,此時此刻,這個驚險的逃亡計劃,末璃頭一個不依。

「不,我不走!」她用力甩開他的手,站起來連連後退。

末曖呆住了。

「為什麼?陛下你留在這兒,萬一攝政王對你不利,如何是好?」

「不,他不會對我不利的!」

「怎麼不會?陛下你糊塗啊!你可知今天朝堂上有人遞了摺子,要他展萬鈞登基當皇帝。他當了皇帝,還能容得下你?」

「我本來就不想當皇帝!他願意當正好!」

「你說什麼?陛下你說什麼?」末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蹭的就站起來,惡狠狠瞪着眼前的末璃。

「我說我不想當皇帝!」

「胡言亂語!」末曖怒吼。

「皇帝是你想當就當?不想當就不當的嗎?你不當皇帝,誰來當皇帝?」

「展萬鈞啊!他比我合適!」

「不行!絕不能讓展萬鈞當皇帝!他當了皇帝,我們末氏一族又當如何自處?陛下休得胡言亂語!你莫不是怕了?怕他讓你死,以為把皇位拱手相讓,他就能饒你一命?不要太天真了,我的陛下!自古歷朝歷代,有哪個開國新君,會留着舊朝國君的性命?便是當時不殺你,也不過是讓你苟延殘喘幾日罷了。待他江山坐穩了,也是一樣要你的性命!」

「他不會!他不會殺我的!」

「憑什麼?他憑什麼就不會殺你?」

「因為他愛我!所以他不會殺我!」

「你說什麼?」末曖驚呆了。

末璃也呆了,沒想到此時此刻她竟然會喊出這樣一句。所以事到如今,她還是堅信展萬鈞是愛她的咯。

可他這麼愛她,她卻辜負了他。

想到此,她突然覺得後悔,鼻子一酸,伸手捂住嘴,滿口苦澀。

「我愛陛下,可陛下愛我嗎?」低沉的嗓音響起,帶着一樣的苦澀。

末璃猛然抬起頭,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末曖則彷彿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般,整個人猛然躥起,四處張望。

「誰?是誰在這裏?」

展萬鈞自陰暗處邁步而出,皺着眉遠遠看着。

「攝政王!你怎麼在這兒?」末曖嚇得後退一步。

「博山郡公你不是也在這兒。」展萬鈞原地不動,眼神淡淡掠過。

「我……」末曖立刻趕到一陣生疼,下意識的避開了他的眼神。

「你對我家展麟做了什麼?」

想到展麟,他立刻一把拽過世子,用胳膊勒住。

「你不要亂來!」

展萬鈞眉頭越發緊皺,面色陰沉。

「不要亂來的,是你吧!你這是要把自己和陛下都置於險境嗎?」

說完,輕輕一抬手。

窗外立刻燈火大亮,無數弓箭手的影子倒影在牆壁上,每一個人手裏都拿着拉到滿弓的利箭。

末曖頓時愣住。

末璃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

「快放開展麟!不要亂來!」

末曖還想掙扎,但看到末璃擔憂的眼神,最終還是放棄了掙扎。

把展麟搶出來,末璃扶着他,懷裏沉甸甸的,幾乎保不住。只能歪歪斜斜的站在那裏,對着展萬鈞哀求。

「展麟沒事!他只是中了迷藥,沒有性命之憂!末曖他只是因為關心我,一時糊塗,你別生氣。我不會跟他走的,真的,你相信我!」

「事到如今,你還叫我相信你?」展萬鈞道。

末璃低下頭,無聲落淚。

「對不起!我知道我已經沒有讓你相信的資格。但,但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所以我求求你,放過末曖吧。他只是……只是太擔心我了!」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我還愛你?末璃,你還有什麼能讓我愛?」

已經不愛她了嗎?她心裏開始發慌,然而此時此刻末曖的性命還懸著,她只能強打起精神。

「那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你了!」

事到如今,她的愛與憐,還是放在別人身上。

展萬鈞垂下眼皮,輕輕一揮手。

「來人!送郡公回去!」

立刻有一隊披甲帶刀的侍衛進來。

從剛才陛下和攝政王對話開始,末曖就聽傻了。到了此刻他忽而清醒過來,伸手一把抓住末璃。

「陛下,不,我不離開你!」

末璃又氣又急,又覺得莫名欣慰,用力抹開他的手。

「快走吧!以後別再做這樣的糊塗事!你還說我天真,你自己才是真天真。你以為你有多大的本事?你的小計謀,在他眼裏什麼都不是!」

末曖還想抓他,可已經被侍衛們抓住,不由分說就帶了出去。

展萬鈞也扭頭就走。

「等一下!」末璃連忙追上去一步。

「不要過來!」他停住腳步,側頭喝道。

她停住,愣愣看着他。

「我……對不起!我錯了!」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有什麼用!不是你錯了,是我錯了!」

「不,不是……」

「不是?難道說,陛下愛我?」

「是,我愛你!」

「但陛下還是要回去。」

「是!」她低下頭。

「即便陛下為我生下孩子,也要回去?」

她渾身一震,抬起頭,張了張嘴。

「回答我!不要騙我!說真話!」

「是!」

「連孩子也不能讓你心甘情願留下?」

「對!」

果然如此!他深吸一口氣,仰頭緩緩閉上眼。

展麟說得對,她就是那個天女。即便是有了孩子,只要能披上羽衣回到天上,她還是會毫不猶豫頭也不回就離開。

也許她並沒有騙他,她是真的愛他的。只是這份愛,沒有他想要的那麼真,那麼純,那麼濃,那麼義無反顧。

她付不出那樣的愛。

但他可以!也許也沒有那麼真,那麼濃,那麼義無反顧。

但至少,他的愛可以放手。

緩緩吐出胸口的悶氣,他目視前方。

「我愛你,末璃。我是真的愛你!有生以來,這樣的感情,是頭一回,只對你。將來還會不會有,我不知道,也不想再要。太痛,太苦,太無奈。」

「對不起,對不起!」她無言以對,只能抱歉。

「你想走,就走吧。孩子的約定也不必了!這世上被你拋棄的人太多,就不必再多添無辜的孩子。」

「對不起!」

「你就好好待着吧。祁進既然沒死,總還是會回來找你的。他沒來的時候,你就乖乖的,不要礙事,也別讓我想起你。」

「我……」

「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說完這一句,他就頭也不回,邁步而去。

末璃傻傻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感覺心裏有什麼東西終於徹底碎了,並不覺得有多疼,但就是缺了一塊。

他終於放手了,她終於自由了,可是也終於徹底的失去了他的愛。

這究竟是值得還是不值得?

斗轉星移,時光流逝。不知不覺之間,綠葉變成了黃葉,天氣也一天比一天涼了。

祗垣寺的彌勒大殿地基完工的那天,一直在大行宮避暑的皇帝陛下終於回京了。尚未入宮就先到了祗垣寺的新址,為彌勒殿主殿正式開工祈福題詞。

說是題詞,其實不過是早已經寫好的匾額讓她點墨而已。畢竟小皇帝的字很一般,真讓她寫了,也沒臉掛出來昭告天下。

時隔整整三月,陛下終於再次亮相於眾人面前。

並不是眾人想像中的憔悴倉皇,倒是一臉平和,雙目慈悲憐憫。

據說是因為陛下開始修習佛法,還時常召見祗垣寺高僧澄凈到大行宮親自說法。每次參禪禮佛,恭敬備至。

這彌勒殿,便是陛下靠攏佛門的有力作證。

當然,這不免也讓有些人猜測,小皇帝是不是眼看長生觀不行了,所以改立祗垣寺,好再樹立一個臂膀。

可祗垣寺能跟長生觀比么?一個才剛剛起步,另一個可是百年經營。小皇帝這臨時抱佛腳,也太遲了吧。

但不管外人怎麼猜,總之陛下倒是潛心向佛了。

回到皇宮裏也不住清心殿了,而是另外選了一處幽靜之處,改成佛堂,住了進去。

從此,就在佛堂里念經拜佛,不理世事。

保皇黨自然是不依!小皇帝才幾歲?剛娶了媳婦還沒半年呢,就成了帶髮修行的和尚?往日裏沒聽說陛下喜歡佛法呀。這定然是攝政王搗的鬼,是想把陛下關起來,好仍由他擺佈。

不行,陛下怎麼能去當和尚!強烈要求陛下回來!

鬧了幾天,陛下倒是真露面了,在清心殿上了早朝。

身上穿着龍袍,龍袍外面卻套著一件淄衣,脖子上還掛着一串煤精做的數珠。當着文武大臣的面,就盤腿坐在龍椅上,閉着眼自顧自念起經來。

看得所有人都傻了!

皇親國戚和老學究們一看她這個架勢,還得了!一個個噗通噗通跪倒在地,撕開喉嚨就哭天搶地的嚎起來。

喊先帝的也有,喊萬歲的也有,喊聖賢的也有,總之喊誰都沒用了。

小皇帝統統充耳不聞,自顧自念經念得痴醉。

在朝堂上念了七天的經文,皇帝陛下終於睜開眼,對眾人宣佈道。

「我要剃度出家!」

這話一出,底下跪着的保皇黨就暈過去好幾個。沒暈過去的,也都傻眼了。

皇帝陛下四大皆空,兩眼也是空的,壓根看不見底下形形色色,臉色各異的大臣們。就連坐在旁邊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攝政王,也彷彿看不見。

攝政王也不看她,彷彿也是入定參禪了。

她還是皇帝,皇帝就是聖旨口。

說剃度,就剃度!

說道剃度,一直伺候這她的寶盒和李薔也傻眼了。

「不行不行!這怎麼行!好好的,怎麼就出家了!」

末璃捧着數珠,嘆了口氣。

「出家有什麼不好?出家人遠離是非,四大皆空。等攝政王做了皇帝,我們也可以藉著出家人的名義,住到外面的寺廟裏去。這不就自由了么!」

原來如此!

「可是,為什麼還要剃度啊!這好好的一頭秀髮,多可惜!」

「有什麼可惜的!頭髮剃了還能再養起來,命沒了,那才真是完蛋!既然要做,就得做的真。帶髮修行,誠意不夠!」

說的到也是!寶盒也就不攔著了。

然而想要剃度也不是那麼容易,光是朝堂上又打了好幾個月的口水官司。好多老臣還道太廟去苦,又或者跪在金光門外死諫。

末璃自然是統統不理,躲在佛堂里不問世事,做她的出家人。

展萬鈞首當其衝,挨了不少的臭罵,便是民間老百姓也都說他這是逼着小皇帝出家,準備謀朝篡國,是個逆臣賊子。

可他也不是頭一天被罵,頭一天當逆臣賊子,無所謂了。

老百姓都忙着過日子掙銀子填飽肚子,流言蜚語的,說幾天就散了,誰還吃飽了撐著天天高談闊論憂國憂民。

等這一陣風過去了,他就下令請祗垣寺主持功德賢大師求那跋陀羅親自為陛下剃度。

整個儀式只有五個人參加。功德賢大師帶了一個八歲的小沙彌,在旁邊幫忙拿着托盤。陛下則帶着兩個也不滿十歲,剛剃度過的小黃門在身邊伺候。

往後她就是正式出家了,身邊不好再明目張膽的帶着宮女。

寸寸青絲隨刀鋒而落!落下的青絲用明黃色的緞子包裹了,小心翼翼的擱在紫檀木嵌七寶的盒子裏,再用錦緞包裹,由求那跋陀羅親自捧著,送到祗垣寺供奉起來。

等將來彌勒殿裏的彌勒像塑好了,就直接供奉在塑像里。

四大皆空的求那跋陀羅看着這青春紅顏遁入空門,不由得心生憐憫,嗟嘆世道無情。

他是有德的高僧,不光精通佛法,也精通醫理。摸著陛下的頭皮也知道,剃刀之下乃是一位紅顏。

這妙齡的紅顏因何就成了真龍天子,其中的緣由可就太大了。

而真龍天子捨棄皇位遁入空門,除了求四大皆空,自然也是為了求平安。

佛主慈悲,為天下蒼生廣開慈悲法門,但願能保佑這孩子平平安安。

遠離了世俗紛爭,躲在佛堂里四大皆空,末璃的日子過得既快又慢。

有時候彷彿是一睜眼一閉眼,一天一夜就這麼過去了。有時候則念了一卷經,盯着香爐里徐徐燃燒的線香,覺得時間就跟那個燒紅的香頭似得,一點一滴慢吞吞的爬著。

展萬鈞說再不要見到她,他是說到做到。

不過他見不到了,便是賴滄瀾,展麟,末曖他們也見不到了。

她被隔離在佛堂里,成了一個越來越模糊的符號。

寒冬來臨,大雪紛飛,冷冽的寒風送來幽遠的紅梅暗香。

不經讓她想起以前的時光,她折了一枝碩大的紅梅送到御正殿,想要討好他。

他眯着眼看她,目光又深又沉,暗藏玄機。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對她有情了吧。否則,又怎麼會容忍她在身邊周旋,試探,靠近。

可那時他並不知她是女的,所以哪怕她是個男的,他也動了心,動了情。

他是真的被她迷住了,所以深陷了。

可是……

握緊手裏的數珠,她停住。

念再多的經文,她也無法四大皆空。

因為已經深陷慾海,不可自拔。

他愛她是真,是深。可她愛他又何嘗是假,是淺。

只是她不懂,他不信,終究情深緣淺。

祁進為什麼還不來找她呢?

她待不下去了!

她好想離開!遠遠的逃開!明明就在同一個地方,卻無法見面。

她受不了!

她錯了!錯在以為自己愛的不夠深!

其實,已經足夠深了。只要她足夠勇敢,就可以為他留下。

可現在,這留下的資格,她也已經失去。

她只能離開!永遠的離開!

雖然她已經成了皇宮裏的一個符號,但終歸還是沒有被徹底遺忘。這一年的萬壽節,依然有人記得給她過。

寶盒親手做了長壽麵,李薔也秀了荷包給她。朝臣們也或多或少進貢里禮物,就連展萬鈞也送來了賀禮。

是一尊羊脂白玉雕就的彌勒像,據說祗垣寺的彌勒就是照着這個樣子放大的。大的還沒造好,先讓她看看小的。

羊脂白玉溫潤細膩,塑像又是名家大師雕就,寶相莊嚴,栩栩如生。

然而她一點也不喜歡,因為這樣的禮物是送給參禪禮佛的皇帝陛下,而不是給她慶生的。

他對她,已經生分到如此。

然而這也是她咎由自取的結果,怨不得別人。

第二年立春,幽居佛堂的小皇帝下了一道旨意,要求禪讓皇位與攝政王。

這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把整個朝堂和天下都給炸開了鍋!

不管文武大臣和老百姓怎麼說,展萬鈞自然是第一時間上了摺子,謝罪請辭。自己把自己一摞到底,滾回王府待罪去了。

原本等著炮轟他的文武大臣們這才發現,目標沒了,那大家的炮口該對準誰?

只好對準小皇帝咯!

可小皇帝又聽不見!

她四大皆空呢!比攝政王躲得還遠!

於是大傢伙兵分兩路,一路在宮門口嚎,一路去攝政王府門口嚎。

這不管是哪一個,總得出來一個幹活辦事吧,撂挑子算哪攤!

好了七天,終於把攝政王從王府里請出來了。

這一下文武百官可不敢多嘴多舌了,萬一這王爺又撂挑子不幹了,那可怎麼辦。

攝政王出了王府就帶着請罪的摺子跑到佛堂門口跪着,請求小皇帝收回旨意。並且他還要辭官,告老還鄉。至於朝堂上的事,他已經挑選了幾位大人接手。

小皇帝閉門不出,不接他的摺子。

末璃坐在門裏面,門外就跪着她心心念念的人。她心裏是恨不得掀開門跑出去,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子,好好問一問他。

真的,就不愛她了嗎?

她現在反悔,說願意留下,還來得及嗎?

可她伸不出這個手,邁不出這個腳。

沒見到他時,她悔恨之極,為了挽回他的心,什麼都可以答應。可真跟他一牆之隔了,她陡然發現,自己又是滿身驕傲,輕易不肯低頭了。

倘若此時此刻低了頭,那她真得會低到塵埃里去。

愛情就是這樣,會讓女人拋棄一切。

可她還有最後一絲尊嚴,不肯拋棄。

便是痛死,悔恨死,她也要在他心裏留下,最驕傲的身影。

好讓他一輩子也得不到她,忘不了她。

憑什麼只有她痛?他也得跟她一樣痛!

君臣兩個隔着牆壁相互煎熬,誰也不肯低頭。

這是展萬鈞第一次在末璃面前跪拜,雖然隔着牆壁。

他想他終歸還是欠她的,說到底她只是一個無辜的孩子,坐上那把龍椅從來不是她的願望。她自始至終都想要自由,想要回家。只是造化弄人!

這一路走來,他卻是強迫了她。即便如今說着要放她自由,可還是逼着她出家,逼着她剃度,到如今逼着她退位。

很快,他還要逼着她死!

末曖說的對,歷朝歷代,開國新君就容不下舊朝君王活着。

她是必須要死的!

為這這一份逼迫,他跪在這裏,向她真心誠意的賠罪。

不乞求原諒,但求自己心安。

小皇帝禪讓的聖旨一出,文武百官就知道改朝換代是鐵板上釘釘的事了。

至於攝政王跪在佛堂門口求收回旨意,那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姿態而已。

這樣的姿態光是一次還不夠,最少得三次。

果然,王爺在佛堂前求了三天,陛下這才勉強收回了旨意。然而依舊以潛心禮佛為由,推辭了上朝。

於是朝堂彷彿又回到原地,依舊是攝政王當着不是皇帝的皇帝。

隔了一個月,小皇帝便又下了旨意,再次要求禪讓。

這一回,文武大臣們反對的聲音就少了大半。只有宗室皇親們還死咬着不鬆口,又到太廟裏去哭。

攝政王自然還是要去請辭,但這一回陛下是決心已定。下令讓欽天監擇選日子,要正式退位。

欽天監哪敢啊!立刻上摺子請罪!

結果陛下再下一道旨意,表示君心已決,不必多言。為天下蒼生社稷着想,應早立新君。

話都說道這份上了,欽天監也就按旨意辦事,真得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報上去。

乃是下個月初五!日子說近不近,說遠不遠。

連日子都定了,末氏皇親們那可真是哭天搶地,如同末日來臨。

幾位早已之國的藩王還起兵造反,可惜小蝦米哪裏斗得過大鯨魚。攝政王眉毛都不抬,三下兩下就統統拍死。

藩王們也不是不知道以卵擊石,只是刀劍都架到脖子上了,難道還不反抗一下?

雖然反抗也沒什麼用。

手頭有兵的藩王都歇菜了,京城裏這些養尊處優的,就更翻不起浪花。

於是在一片陽光明媚,春暖花開之中,末璃終於退位了。

雖然退了位,但她的頭銜還是皇帝。只是高升一步,成了太上皇。

大概是有史以來,空前絕後,最年輕的太上皇了。

她仍舊住在皇宮裏,享受着屬於太上皇的待遇。

不能放她出去,至少現在。萬一到了外面,有別有用心的人打着她的名義造反,那就不好了。

她換了新的宮室,比原先的佛堂要大,但依舊是佛堂。

雖然對外說她禮佛,但其實佛經並不多。念來念去也就十來部,念了快一年她都沒看完。

她現在就整天看書,太宗皇帝的書閣全搬到她住的地方了。

越看越覺得,與其遇上展萬鈞,還不如遇上那位愛得狂炫酷霸拽,毀天滅地的老祖宗。

真真虐戀情深,標準的小言男主角呢!

當然,這樣的男主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太傷身!

時間確實是萬能的良藥,她的悔恨,她的驕傲,她的愛,都越來越淡了。

甚至回家的念頭,也不再那麼強烈。

如果祁進不來找她,那她就離開宮殿,到外面去生活。

這個世界很大,她都沒有好好仔細看過。如果不能回去,那她就到處去看看吧。

至於展萬鈞,就如同書里說的——謝謝你曾經愛過我,以後我們相忘於江湖!

春去冬來!

一場大雪把整座宮殿都打扮成了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

新皇登基已經快一個月了,京城裏的前朝貴人們並沒有像大家擔憂的鬧亂子,而是老老實實的接受了現實。

新皇也沒有為難他們,許了他們俸祿食邑都照舊。只是在朝堂上的位置都換了,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鐵打的朝廷,流水的官。

鬧騰不起來,那就只能好好過日子。

天下的老百姓直到一個多月之後才陸續直到改朝換代了,可既然律法沒變,賦稅沒變,那皇帝變了又和他們有什麼相干?

這日子還不是照樣過!

瑞雪兆豐年,這是今年的頭一場雪。雪花剛開始飄,太監們就忙不迭的去清心殿裏報喜。

如今新皇跟前的第一紅人不是王寶寶了,而是李得勝。

這小子終於幹掉了師傅,成了宮裏的第一人。

然而成了第一人之後,李得勝反而是越發謙虛了。旁人趕在他前頭跟新皇報瑞雪,他也笑眯眯在旁邊看着。

按照宮裏的規矩,這得掛紅燈籠,喜慶。

於是乎,天還沒暗,這宮裏各處就掛起了紅燈籠。

深宮重重,宮室眾多。等各處都掛上,天也就黑了。

如今皇宮裏的人氣還是不大足,人多的地方也就兩處。一處是住着一千多做工做活的小宮女的住處。一處便是新皇常駐清心殿和御正殿。

後宮的娘娘倒是有了三位,可也算少的。

這三位膝下都沒有孩子,年歲瞧著也都不小了,讓人看着怪揪心的。

朝臣們倒是有心在新皇跟前討個巧棕,提議選秀,擴充後宮。結果上了摺子的人都被新皇拉去打屁股,大冷的天,冰涼的板子打熱屁股,那滋味,別提了。

皇后的名頭落在了早已經薨了的佑王妃頭上,她所生的孩子,也就是展麟自然成了當之無愧的太子。

沒辦法,展萬鈞攏共也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不是他也是他了。

太子如今已經十五歲,自然只能滾到東宮去住。

故而雖然如今皇宮裏換成了一個成家立業,有妻有子的皇帝,可依然冷清的叫人揪心。

展萬鈞終於當了皇帝,可發覺當了皇帝之後,他的人生並沒有發生什麼重大的變化。

朝政本來就是他一手把持,皇宮他也住了好幾年了。

只是頭一次名正言順的住進了清心殿。

清心殿裏幾乎沒什麼變化,這也是他要求的。

屏風,龍床,連腳踏板和銅燈,也是原來的。

睹目思人,他想自己還是沒能看破。

屋子裏燒了地龍,有鋪着厚厚的羊毛氈子,溫暖如春。

因着她的習慣,依然沒有燒香,而是擺着香果來熏。趁著熱意,滿屋都是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

外面的雪還在下,而且越來越大。屋子裏一片寂靜,透過開着的窗戶,能聽到沙沙的聲音,那是雪片壓着雪片發出的聲響。

這雪要是下足了一夜,明兒個起來一定能把人小腿都埋了。

「陛下,夜深了,該歇息了。」李得勝在屏風外輕聲細語道。

「朕再看一會摺子。」他道。

說起朕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不適應。畢竟,他已經準備了那麼多年。

哪裏像她,總是說「我」,逼急了,發起脾氣來,才會用「朕」。那個時候,倒也是怪有一把小皇帝的架勢。

想到此處,他情不自禁撩起嘴角。

「那裏,怎麼樣了?」

李得勝自然是明白的,立刻答道。

「早就歇下了。小廚房今天做的菜得宜,還多吃了半碗呢。」

她倒是好吃好睡,寬心的很。真真是個沒良心的!

他暗自嘆息,把手裏的摺子一扔,翻身往床上一倒。

「去吧!不用伺候了!」

「是!」李得勝慢慢後退。

弓著背,帶着一臉的謙卑的微笑,他一步一步退到暗處,忽而渾身一震,猛然回頭。

身後冷不丁站着一個人。

「你……」

對方伸手一彈,他就軟綿綿的倒下去了。

內殿裏,展萬鈞閉目躺着,呼吸綿長。

淡淡的身影在屏風上一晃而過,床上的他猛然睜開眼。

「誰?」

身影停留在屏風上,過了半晌,才有人輕聲回了一句。

「是我!」

這熟悉的聲音,讓他一躍而起,怔怔盯着屏風上那抹身影。

那身影緩緩拉長,搖曳,如同隱藏在暗處的心魔,從屏風的邊緣一點一滴的溢出。

他目不轉睛的看着。

她變得和記憶里的完全不一樣了!

不在是他記憶中那個愛哭愛鬧的小孩子,而是一個面帶淡淡哀愁,眉目如畫,風流婉轉的少女。

她沒有綰髮,短髮披散著,倒是透露出幾分熟悉的少年英氣。

身量也高了,但依然瘦。裹着厚厚的大氅,也是直愣愣窄窄的一條。

她一步步靠近,帶着寒氣和清冷。

外面那麼大的雪,她是怎麼過來的?

就沒有人看着她?萬一凍著怎麼辦?

他猛然從床上跳起來,衝過來一把抓住她。

「你過來做什麼?快回去!」

他抓的那麼緊,都疼了。可她沒喊,扁著嘴,仰頭注視着他,目光幽深,眼底閃耀着奇異的光芒。

她就是這雙眼,這張臉,叫人着迷。

等看透了這幅皮相,心生懊悔之時,靈魂卻已經深陷。

明知道他此刻只要高喊一聲,立刻就會有人進來,把她帶走。遠遠的,帶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可他開不了口。

不但開不了口,還得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抑制那想要擁她入懷的衝動。

原來,時間也並不是那麼有用。

在他擁抱她之前,她先擁抱了他。並且踮起腳,去親吻他的嘴唇。

「不!」他下意識的伸手,想要推開她。

不能再一次跌進她的陷阱里,如果再來一次,他就會萬劫不復。

然而她纏上來,柔軟的手臂自雪白的大氅里伸出,將他圍繞。

「求你!就這一次!」她低語着。

他的手臂就再也使不出力氣把她推開。

這是寒冬之夜,亦是萬物回春之時。

鮮花在他眼前盛開,香氣噴薄。

他想起許多年前,他金榜題名,在春光明媚之中功成名就。

先帝說他「色如春花」,然而春花之美,豈是他能比?那不過是沒見識的蠢貨,無知的謬讚罷了。

也就當年他太年輕,才會那麼當一回事。

倘若知道天下還有這般真正當得起春花之色的姿容,他又何必耿耿於懷。

她是春花,春色,春水如蘭。

然而轉眼間,春天就成了夏天。熱烈奔放,汗水淋漓。

盛夏的鮮艷,盛夏的火熱,盛夏的生機,把寒冬驅趕到千里之外。

她是燃燒着的火焰,燒盡自己,也燒盡他。

這宛如迷夢一般的場景,叫他一時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直到她離去!

唯有離去才是唯一的真實,他一下就清醒過來,伸手去抓。

然而她就是夢中的人,煙塵一般,從指縫裏溜出。

明明他都抓到了她的手指!

「末璃!」展萬鈞大喊一聲,跌跌撞撞的追出去。

不,不是夢!天下沒有這般真實而絢爛的夢!

她是真的!

她的吻是真的,她訴說的愛意也是真的,留在他胸膛上的眼淚也是真的。

他多傻呀!為了所謂的尊嚴,竟然無視她那麼久。

就算她要走又如何?

難道他就不能愛她了嗎?

他要追上去,他要告訴她。

他依然愛她,並且更愛她。

只要她快樂,只要她幸福,只要她願意對他笑,他就心滿意足。

不能天長地久又如何?至少他還有現在!

外面的積雪已經很厚,到處都掛着紅燈籠,以至於他一眼就能看到積雪山那淡淡的腳印。

很淡,彷彿她就真是個幽靈一般,飄着走的。

他追逐着她的腳印,一路狂奔。

絲毫不覺得冷,只覺得熱。心都要跳出來了,生怕自己趕不及。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等他追到佛堂,只看到無處不在的螢火,如同天上的銀河陡然墜落在人間,砸碎了一地的星辰。

那是無數的光,閃耀着,飛舞著,不斷上升,逐漸消失。

原來就是今晚,天女終於再次找回了她的羽衣,於是飛回了天上。

他閉上眼,伸手捂臉,蒼然落淚。

這一刻,寒冬來臨。

回家的感覺當然是好的!

只是時隔多年,那些原本熟悉無比的現代化器具也變得有些陌生起來。明明是心心念念一直記掛着的東西,可竟然也會令人無措。

和家人相認的過程也沒有想像中那麼曲折複雜。雖然她整個換了一個殼,可畢竟內里還是原原本本的自己。

親手哺育,撫養長大的孩子,只要一個細微的動作,一個深情的眼神,沒有哪一位母親會認錯。

這便是嵌入靈魂的羈絆,可以穿越時空,透過皮相,直達內里。

失去的孩子死如復生,為人父母的卻並不深究其根源。有些事,有些人,失去過更知道珍惜擁有。

不管孩子變成了什麼樣,不管她經歷過了什麼,最重要的是她終於回家了。

回家,和家人團聚,這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因為自己的離去而陡然蒼老的父母,末璃覺得格外心酸。

失去過才知道要珍惜曾經的擁有!她真是讓父母操碎了心!

然而沒等她好好適應這嶄新而又陌生的現代環境,新的麻煩就接踵而來。

她竟然懷孕了!

這真是萬萬沒有想到!但也不覺得意外!

一定是離開前那一次的結果,她算不算是中大獎了?竟然從另一個時空偷走了一個新生命!

這真是意外的驚喜!雖然還沒有做好當媽媽的準備,雖然身體着實有點太年輕,心智也是呢,但她還是抑制不住激動歡喜的心情。

相忘於江湖,說得容易罷了。想要忘掉,太不容易。

安靜下來,獨自一人的每時每刻,她都會情不自禁的想起他。

離得越遠,他在她腦海里,心田裏,就越清晰。

想他的怒,想他的惡,想他的狡猾,想他的霸道,還有對她的寵愛和妥協。

相互折磨著,又相互依戀着。相互愛慕著,又相互憎恨著。糾纏不休,直至時間和空間將他們割開,拋駐在宇宙的兩端,徒留思念。

她好想他,每天每夜。

但現在,她開始要想另外一個生命。孕育在她的身體里,有他的一半,也有她的一半。多麼神奇的小東西!

她身體雖然還是年少,但靈魂已經老大不小。然而一直以來,不管是在父母身邊,還是在他的身邊,她都一廂情願的當自己還是個孩子。

所以格外任性,格外嬌氣,也格外自私。

如今,她要當媽媽了。終於要和孩子氣徹底說再見,再也沒有資格去幼稚任性,嬌氣自私了。

從此她要化成一棵樹,一把傘,一雙有力的臂膀,一個溫暖的胸膛,去為一個脆弱的生命遮風擋雨,細心呵護。

她的孩子!他給予她的一份意外的大禮。

然而懷孕的過程卻比想像中的艱辛和兇險。

幾乎所有孕婦會有的不良反應,都發生在了她的身上。孕吐只能算是最輕微的,最可怕的是器官衰竭。

最初的異常是從三個月的時候開始的,早起的孕吐剛剛消失,她便開始暈眩。

起初以為是血壓的變化,但很快她又產生了幻覺,夜裏時常夢遊。過不多久又有了幻聽,總是能聽到一些從遠方傳來的聲音。

很熟悉!但那聲音嘈雜,幽遠,即便豎起耳朵傾聽,也分辨不清究竟在講些什麼。

去醫院進行了系統的檢查,吃了許多藥物,起效甚微。又因為她懷着孩子,很多更有效果的葯也不能使用。

詢問醫生這是怎麼回事,所得到的回答也只是一個估計。認為可能是嬰兒逐漸長大,對母體產生了一定影響,幻聽幻視可能是血壓變化引起的腦部異常。

真的是這樣嗎?她總覺得懷疑。

如此艱難的又過了一個多月,孩子更大一些了,她又開始腹痛,甚至有了流產的跡象,立刻被抬上急救車送到醫院搶救。

在急救車上她更是發生了休克,整個人昏迷過去。

這當然是事後父母告訴她的,在當時她只覺得自己一陣頭暈,然後整個人被白色的強光籠罩,暈暈乎乎的就朝着光芒走去。

除了白色的光芒她什麼也看不到,但能聽到許多聲音。

那都是熟悉的聲音,寶盒的,李薔的,還有展麟,賴滄瀾,好多好多人!在紛雜的聲音里,她一下就找到了他的聲音。

他也在這兒嗎?她猛然狂喜。

好想見他,好想!

「展萬鈞!展萬鈞!」

她大聲的呼喚,在白色的光芒里奔跑,越跑越遠。

前方的聲音越來越想,漸漸的白光里出現了許多影子。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

「媽媽!別走!我害怕!」

忽而從身後傳來一個幼小驚慌的聲音。

她停住腳步,伸手下意識的去按腹部。竟然是平的!

孩子哪兒去了?她把孩子丟下了嗎?這不可以!她的回去找到孩子!

她嚇壞了,於是掉頭往回跑。

這一跑也不知跑了多久,那個幼小的聲音再沒有出現,但父母的呼喚從遠處傳來。直她大喊大叫,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

一醒來就伸手摸肚子,微鼓的,溫暖的,她的孩子,仍在她的身體里好好待着。

好小,都快五個月了,還只是這麼一點點大。連醫生都說了,發育有些遲緩。

沒有辦法,她反應太多,吃不好睡不好,連帶着孩子也長得不好。

然而就是這小小的生命,卻在那如夢似幻的地方,努力的呼喚她。

對不起!媽媽不會再拋下你!她無聲流淚。

大概是經過了一場生死大關,五個月之後的日子就好過了許多。

雖然血壓依舊不穩,胃口依舊不好,但幻聽幻視徹底消失,也再沒有發生過暈眩休克的現象。

只是到八個月不到的時候,她發生了急性器官衰竭,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醫生為她實施了剖腹產術。

孩子提前來到人世!

一個才五斤不到的小貓崽,不僅長得又瘦又小,連哭聲都是細細的。

只看了一眼,孩子就被轉到了兒童重症監護室,待在保溫箱裏接受全面的治療和保護。

還未學會吃奶,就的先吃藥。

她的心揪痛極了!

不僅是為了那可憐的孩子,也為了操碎心的父母。

兒女債,她真是一個不孝順的孩子,一直讓父母擔憂操勞。

然而當自己也成為母親的時候,方才能夠明白,只要孩子好好的,就是父母最大的欣慰。

她有了一個孩子,一個又瘦又小,長開了也依然像只貓仔似得孩子。

小小的臉蛋,兩道熟悉的長眉,像他!

「多可憐的小東西!以後他就是莫家的孩子了。」媽媽伸手逗弄著,笑眯眯道。

「不,他姓展!」

姓展?原來那個男人姓展。孩子從來不說,但做母親的能懂。雖然不知道阿璃和那個姓展的之間發生了些什麼。可從她看着孩子的眼神就能知道,她一定是深愛着那個男人的。

這個失而復得的孩子,這個憑空而來的小生命,不知怎的,總讓當媽的有一種莫名揪心的恐慌。

總覺得,說不準哪一天,她又會消失。

這樣的念頭,只能壓在心裏。她害怕,一旦說出口,是不是就到了分別的時候。

阿璃說孩子姓展,於是這小東西就取名叫了展慕,小名叫木木。

小木木周歲以前依然磕磕絆絆,但周歲一過,就彷彿苦盡甘來,所有的病痛和麻煩都飛的遠遠的,再也不來糾纏。

而且越長越壯!也越長越像他從未謀面的父親。

小小的年紀就是朗眉星目,活脫脫就是一個小帥哥。無論到了哪兒,都能引得大人小孩圍成一團。

他平平安安長到三歲,就去上幼兒園了。入學第一天,就引得班裏小姑娘為他打架。

大家都想和他一起做遊戲!

然而這孩子不快樂,少年老成的他總是皺着眉,偶爾會問。

「我的爸爸是誰?別人都有爸爸,為什麼我沒有?」

「你有!你爸爸叫展萬鈞,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不能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嗎?」

「不能!」

「那我們過去和他一起住。」

「會的,總有一天會的!」

總有一天!她知道,清楚明白的知道!

曾經以為這樣的決心是很難做出的,但沒想到現在她已經能用平常心輕易說出。

是因為心中再也沒有了恐懼和彷徨,她知道自己不會再孤單,哪怕在異鄉。因為,她有了一個孩子。

至於怎麼回去?她一點也不擔心。

展慕的病痛消失了,可她的幻視幻覺依然在。只是不會再暈眩,大部分時候都能淡定處之。

白色的光芒還是會偶爾出現,一開始她不明白,但後來次數多了她也就懂了。

一定是那邊有人再施法,想要再次打開時空之門。只可惜,每次都半途而廢。

也不知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是誰在打開,又是誰在關閉。

但既然有人在打開,那麼總有一天是會成功的。

在展慕五歲生日那天,全家團聚為他慶祝。就在他許下心愿要吹滅蠟燭的那一刻,白光再次降臨。

這一次不僅是她看見了,就連其他人也一樣看得見。

碩大的白色光球在客廳里整個炸開,瞬間就將所有人籠罩其中。

她渾身一震,立刻從站起身。

「阿璃!」父母憂心忡忡的看着她。

展慕也看着她,那極其像她的眼睛裏並沒有恐慌,彷彿他也早已經知道這是什麼。

她看了白光深處一眼,然後回頭,深深對父母鞠了一躬。

「爸爸媽媽,對不起!」

媽媽捂著嘴抽泣,爸爸也紅了眼圈。

「還是要走嗎?」

「是的!」

「一定要走嗎?」

「是的!」

「還會回來嗎?」

「會的!一定會!」

「那你一定要早點回來!」

「我儘力!」

她也流淚,心中滿是不舍。可是,對不起,她好想他。

「木木,要去見爸爸嗎?」她伸出手。

展慕從椅子上爬下,走過去緊緊握住她的手,然後回頭朝兩位老人擺了擺手。

「外公外婆,再見。」

「要聽媽媽的話。見到了你爸爸,也要聽話。」

「嗯,我知道!」他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

「走吧!」她深吸一口氣,抱起他,邁步走向那光芒的深處。

在白光的盡頭,那有着和她一模一樣臉龐的女子早已經等候,伸出手一把就將她拽住。

兩人打了一個照面,彼此都是一愣。

低頭看到她懷裏抱着的孩子,那女子瞪大眼,隨後立刻回頭大喊一聲。

「祁進,快來!可以一起走!」

末璃朝天翻了一個白眼,抹開那女子拽著自己的手,主動往那邊走。

祁進從那一邊衝進來,臉上帶着不可置信的驚喜,看到她,一愣。看到孩子,又一愣。隨即,裂開嘴哈哈大笑。

那女子衝過來一把拉住他,往相反的方向跑。

「走啦!別耽誤功夫!」

展慕抱着她的脖子,皺着眉問。

「媽媽,他們是誰?」

「兩個瘋子,別理!小心傳染!」她撅了撅嘴巴道。

「那個阿姨長得和媽媽一模一樣!」

「只是長得像而已,和媽媽沒關係。」

她抱着孩子義無反顧的往前走,然而越走腳步越沉重,心也開始顫抖起來。

跨出光芒,腳踏實地的一瞬間,銀河自九天墜落,砸落一地星辰。隨後繁星起舞,隨風飄揚,漸漸往天上飛去。

在漫天的星光中,她看到了他。

他也看着她,緊皺着雙眉。等看到她懷裏抱着的孩子,臉就更黑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她咧嘴大笑,邁步上前,把懷裏的孩子往他手裏一送。

「喏!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

(全文完)

------題外話------

終於迎來了大結局!再次感謝所有支持本座的美人們,一路有你們相隨,是我最大的收穫!愛你們,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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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請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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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選擇(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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