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瑪格麗特看過去,那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個子挺高的,相對的,也有些肥胖,穿着一身不太得體的衣服,一雙眼睛正眯起來,越發顯得小了,一把鬍子蓄在還算白嫩的臉上,整個人看上去有些粗俗和野蠻。

「他要做什麼啊?」娜寧小聲地問著,朱莉是個熱心腸的人,當一頭非洲棕熊對上一個柔弱的婦人,她一定是幫後者的,所以她喊道:「您要對她做什麼!」

那個胖男人頭也沒抬,他伸出手,正在朱莉以為這個野蠻人要揍那可憐的婦人時,男人卻只是低聲說:「拿出來。」

「什麼?」那個婦人愣了一下,胖男人的眼睛再一次眯起。

那婦人叫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先生!請讓我們離開!」

胖男人聽了這話,有些不耐煩的撥開了婦人的手臂,然後從衣袖中拿出了一枚戒指。

那是一枚紅寶石戒指,做工精緻,周圍的紋路細緻,像是藤蔓咬合著寶石一般,纏繞着,瑪格麗特很喜歡這枚戒指,所以在看到它時頓時明白了。

「別告訴我你一個窮鬼會擁有這枚戒指。」男人粗魯的說着,婦人的臉燒得通紅。

「媽媽……」年幼的孩子瞪大了眼睛無意識的喊著。

婦人的臉色白了起來,像是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周圍的人開始對婦人指指點點,那個小女孩兒像是被嚇壞了。

瑪格麗特的心動了動,她走了過去,看着那個胖男人說:「先生,我想這只是一個誤會。」

那位胖男士冷笑了一聲:「您是想告訴我這枚戒指是自己跑到人家的衣袖裏去的嗎?」

瑪格麗特說:「我想我的東西,我應該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它。」她一邊說一邊攤開了手心。

那位胖男人將戒指丟到她手心裏,他那張並不醜陋的臉上浮現一個譏諷的的笑容。

「像她說的,您真是一位好心的夫人。」他說完就離開了,人群也漸漸地散了。

瑪格麗特轉過身看着那位婦人,後者的臉漲得通紅,雙手緊緊地抱着自己的孩子。

「別讓您的孩子看到這一切,就算您無法給予她富足的生活,至少可以給她一個不卑微的理由。」

那位婦人的眼睛裏閃現著淚花,她彎腰向瑪格麗特道謝,瑪格麗特看着那個被抱在懷裏的女孩兒,然後說:「她是一個好媽媽,別懷疑這一點。」

待他們離開火車站,坐在馬車上的時候,朱莉忍不住問:「夫人,這樣做好嗎?」

瑪格麗特抬眼看着朱莉,然後低聲說:「我只是覺得該給一個母親一些尊嚴,在她的孩子面前。」

「夫人您……」朱莉開口,卻沒說完。

瑪格麗特笑了一下,沒說話,她偏頭看着窗外,想起了一些久遠的記憶,有些模糊,卻似乎不管時間過了多久也不會忘記。

瑪格麗特回到了家中,她稍微休息了一下,然後就開始動手製作那件禮服。

夜深了,瑪格麗特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她的眼神終於從專註中鬆懈了下來。

在艾利克和娜寧進入房間里的時候,那件長裙的雛形已經出來了,在假人身上掛着。

娜寧的眉毛皺了起來,因為那件長裙看上去實在太簡單了,就算是用了上好的雲白色錦緞,它也只是一件白色的長裙而已,它還沒有裙撐,和夫人原先做過的,那些有着寬大裙擺的裙子完全不一樣。

「夫人,您忘了加裙撐嗎?」娜寧問。

瑪格麗特說:「不,我沒忘,但是我們不需要。」

「夫人,」娜寧猶豫地說道,「沒有一件裙子是沒有裙撐的。」

「娜寧,沒有裙撐不會影響它的美感,是時候讓女人活得輕鬆點了。」瑪格麗特的手指在長裙上緩慢地撫弄著。

娜寧的眼睛眨了眨,艾利克在一旁沒有作聲,他們只是都望着那個個子高挑苗條的女子,從她那低垂著的眼睛裏,似乎看到了一種決心。

瑪格麗特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坐着馬車去了巴爾戎夫人那裏,她要挑選一種花。

「巴爾戎夫人,我要看看所有黃顏色的花。」瑪格麗特說,巴爾戎夫人有些不解,不過還是很快地把所有黃顏色的花拿出來。

黃-色蓮花,鬱金香,黃玫瑰……

夏天最為絢爛的顏色似乎都被擺出來了,但瑪格麗特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

「您還有黃顏色的花嗎?」瑪格麗特問。

巴爾戎夫人為難的搖搖頭:「都在這兒了,夫人。」

瑪格麗特有些失望,最終,她在巴爾戎夫人這裏買了一些白色的山茶花,接着她開始在巴黎的大街小巷裏逛著,從這一家花店到另一家,但瑪格麗特一無所獲。

瑪格麗特在一家咖啡館歇腳,她擰眉思考着自己是否要去郊外一趟,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穿着得體的僕人過來,將一封信放在了瑪格麗特的桌面上。

沒有署名。

瑪格麗特打開了信箋,只有一句話。

「我能給您想要的。」

落款是兩個字母的簡寫,瑪格麗特低垂了眼睛,然後合上了信箋,她付了錢,接着離開了咖啡館。

僕人是一個很好的引路者,幾乎沒讓人發現他正在帶路。

他在一家規模不大的咖啡館停下來,並且示意瑪格麗特進去。

到了裏面,瑪格麗特見到了對方。

「請坐。」范維爾男爵說,並且替她拉了椅子,他臉上沒帶着像往常一樣的微笑,也不是試探性的,而是,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瑪格麗特不想坐下來,她不是為這個目的而來,但站着談話似乎會令她成為焦點,還有,她可不認為對面的男人會允許。所以她道了謝,坐了下來。

「我不該意外您那麼快就知道了對嗎?」瑪格麗特說。

男爵看着她,雙手交疊。

「您可以直接說,因為,是的,無論如何,我依舊在密切的關注著您。」

瑪格麗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看着對方,說:「我不認為這是應該的。」儘管她明白這番話最終從不會抵達對方的心裏,但至少,她有權利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因為無所作為和不去作為之間,隔着銀河一樣大的決心。

范維爾男爵理所當然的忽視了她這番話,他一直就是這樣的人,看透了法則,享受遊戲,理智到讓旁人叫好,又無情到令人神傷。

「您會來,這已經充分的說明了一切。」

瑪格麗特的自尊像是被挑釁到了,她抿著嘴唇說:「我想,這說明的不過是,我遇到了困難,而我知道,在您這兒,我能將它解決,即使,它看上去似乎異常的令人難堪。」

「您是個識時務的人,一個聰明人。」男爵低垂了眼眸沉聲說道,他這會兒像是把瑪格麗特當成了另一頭獅子,而不單純的只是一隻供人取樂的小白兔。

「只是,過於倔強和天真了。」他抬眼說道,已有所指的在說上次在布洛涅樹林的事情。

雄獅永遠只有一個,承認對方也是族類,並不代表給予尊重。

瑪格麗特的心裏有了一聲淺淺地嘆息,爾後,她為自己裹上精神上的盔甲。

「至少,那是一次嘗試。」她一字一句地說着。

男人瞧着她,眼神動了動。然後,他笑了一下,似乎是打算將這事兒暫時擱下,而不是說,去認同她。

「您跟我走嗎?」

瑪格麗特抬眼看着對方,嘴角揚起一絲並不真誠的微笑,那笑從眼底看過去,分明是冷硬的拒絕。

「我欠您一個人情。」

男爵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他看着瑪格麗特,後者也不卑不亢的回望着他。

「我欠您一個人情。」瑪格麗特面色平靜地重複著這句話。

「好。」男人看着她回答道。

瑪格麗特對此有些怔愣。

男人拿起了禮貌和文明手杖。

「既然這樣,那就走吧,只是一場交易不是嗎?瑪格利特夫人。」范維爾男爵淡淡地說道。

瑪格麗特站起身,她個子雖然高挑,但在范維爾男爵這裏依舊顯得有些矮小。

她定定地看着對方,男人也任她打量,然後,瑪格麗特收回視線。

「謝謝您。」

范維爾男爵沒有說話,在後來的馬車裏,他也沒有說話。

瑪格麗特的心情有些雜亂,但他們彼此靜默不語。

直到馬車行駛到了郊外,從馬車上下來后,他們到了一處農郊地,一座不大不小的房子坐落在這兒,一個中等個子的男人正在門前等候。

「卡拉望老農。」范維爾男爵說,算是介紹,瑪格麗特同那個男人點了點頭,他們並不寒暄什麼,男人的表情有些冷淡,透著一股公事公辦的味道。

卡拉望老農似乎並不介意,他帶着他們去了房子後面的花圃,在那些顏色各異的鮮花旁邊,兩三叢金色的花朵吸引了瑪格麗特的注意。

「這是……」

「黃刺玫。」卡拉望老農說,「這是全巴黎開得最晚的一批了。」

瑪格麗特走了過去,她今天穿了一件淺色的裙子,帶着銀邊的褶皺,胸前是綠色天鵝絨做成的花結垂落着,頭上的黑髮編成了辮子盤著,用同色系的天鵝絨挽著,讓光潔的額頭和薔薇色的顴骨露出來。

她的長裙有些繁複,但利落簡潔的頭髮裝飾又令她顯得清爽。

瑪格麗特提着裙擺走進了那些黃刺玫,她摘了蕾絲手套,手指想要碰觸那些嬌嫩的花,卻又唯恐自己會令它們受傷,所以只碰觸了那些深綠色的葉片。

「就是它了……」瑪格麗特喃喃自語,她的眼神看着那些花有些着迷,卻不知在別人看來,她也像花一樣令人着迷。

范維爾男爵原先站得筆直的身體現在已經放鬆了下來,他那一向喜歡放在身側的文明手杖此刻被懶懶的勾在小臂上。

帽檐下藍色的眼睛注視着那個面前的女子,從她濃密的睫毛到玫瑰色的唇瓣。

那雙唇豐潤而小巧,微笑的時候嘴角的弧度如此喜人,但更多的時候,對着他,那是一條緊抿的直線,沉默的像是蚌殼,或者,牙尖嘴利的像是一柄利劍。

范維爾男爵是個理性的人。

他知曉這個世界的規則,有權,或者有錢,你總要有一樣,然後,擁有所有。

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一切?

不,這是傻瓜,是愚蠢,是因為他沒弄清楚,他能夠擁有的選擇的權利,而不是被選擇,完全是被他可以隨意放棄的東西。

要想獲得尊重,你就得至少擁有一樣,要想不被選擇,你就得擁有更多。

想到這兒,男人收斂了神情。所以,當瑪格麗特回頭望過去的時候,只瞧見那個面色平靜的望着她的男人,而不曾瞧見一絲迷戀。

「您選了黃刺玫。」男人開口說道,語氣淡淡的,眼神卻落在她的身上,有些專註。

瑪格麗特回望對方,神情淺淡。

「因為它最適合。」

范維爾男爵收回眼神,他說:「走吧。」

瑪格麗特跟隨對方,她知道事情會回到正軌,也知道稍後男人會把東西送過來。

她欠他一個人情,她提醒著自己,每重複一次,腳下的步伐就更加堅定。

這條路,太窄了,容不下兩個人,所以只能獨自前行。

十天後,巴黎一場盛大的訂婚典禮開始了。

瑪格麗特穿了一條淺草色的裙子,薔薇花的花莖環繞着裙子的每一絲褶皺,在留白的地方,是淡淡的粉色。

裙擺很大,卻不繁雜,她沒有用束腰,儘管先前有時候為了一些目的,她會用很松的束腰掩飾,但是今天,她決定徹底拋棄那些東西。

裙撐這種東西被遺落在柜子裏,瑪格麗特認為自己不會再用到它們了。

她在裙子的後頭用亮色的絲綢弄了一些寬大的褶皺,讓它翹起,硬挺的絲綢面料和紗質的罩裙又不會讓裙子十分緊貼身體的曲線。

她希望很快的,那種能夠展示女性身軀的衣裙能被做出來,而現在,她正在一點一點的改變,一點一點的同整個上流社會的貴族們做着抗爭。

她放棄了用那些花俏的帽子,就像平常一樣,把頭髮編成髮辮然後挽起。

綠寶石的松花鑲嵌在髮絲中,用了五顆,不太對稱的排列著,像是黑檀木上結出的豐碩的果實。

瑪格麗特被允許參加這場訂婚宴,但亦如往常一樣,多數人決定忽視她。

「夫人?」娜寧看向瑪格麗特,她是唯一被允許帶過來的,艾利克和朱莉原想也過來,但事情明擺着,讓一個交際花過去已經是一種施捨,再多的,在那些滿腦子只有酒精和女性內衣的貴族大腦里,那些要求都是放肆。

瑪格麗特拍了拍娜寧的小臂。

她沒有看到蓋斯東,這十幾天來幾乎都沒有,她曾經派人去問過,但蓋斯東的僕從只是聳了聳肩膀說他們家少爺總是這樣。

瑪格麗特得到回應后就不再過多擔心,畢竟,那個男人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說話做事從不以道德或者法則為標準,而是他自己。

做人隨心到他這樣也是少有,蔑視法則之外是讓人稱道的勇氣。

瑪格麗特正想着,人群突然騷動了起來,原來,今天的主角們已經出來了。

陽光有些刺眼,瑪格麗特站着的位置必須要微微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楚前面的人。

白色的長裙,用柔軟的雲錦綢緞製成的,那上面用了細密且硬挺的蕾絲,在腹腰處顯露著綢緞的內里,就像是花朵的花蕊。

一些金色的黃刺玫散落在裙擺上,一路延伸著,秀氣的肩膀上是手感有些沉甸甸的蕾絲做成的一字肩領,白色的長指手套映襯著肌膚的潔白和柔嫩。

沒有裙撐,長裙拖曳在草地上,像是天上的雲浪正在翻滾著。連帶着少女那細細的腰肢,像是連微風都能把它掐斷一樣。

它是那麼的特別,在這一大群用裙撐撐起的長裙中間,就像是鮮花混入了一堆假花中。

若說貴婦人們的蓬鬆裙子是華麗的舞曲,那麼,公爵小姐瑪琳娜此刻穿着的長裙就是最為清澈動人的溪流,那是自然的,是充滿生命力的。

貴婦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男人們也開始低聲地交談著。

瑪格麗特隱約聽到了人們正在談論的,讚美總是多過嫌惡。

她的嘴角翹了翹,眼睛望向那一對新人。

英俊的男人和雙頰暈紅,美麗又嬌艷的女子。

瑪格麗特站在角落,她捫心自問送不出虛偽的祝福,但,她也並不後悔。

有舍才有得,屬於你的,別人永遠奪不走,不屬於你的,硬留着也沒用。她這樣想着,眼睛裏已只有信心和堅定。

「瑪格麗特·戈蒂埃夫人!」

有人叫她,瑪格麗特抬眼望去,公爵夫人正從眾人群中輕而易舉的發現了她。

她的眼神如此銳利,包裹在平靜的表情下。

她說:「瑪格麗特·戈蒂埃小姐擁有驚人的天賦和品味,她為我女兒瑪琳娜製作了最完美的訂婚禮服,在我女兒如此幸福的時刻,她理應得到感激。」

所有人都望向了瑪格麗特,這位黑髮的女子神情動了動,最終露出一個體面的笑容。

她走過去,每一步都走的那麼沉穩和用力。

這一段路意味着什麼,她知道。

奧德耶公爵夫人給了她生與死的選擇,得到什麼就得放棄什麼,無論她怎麼選,前者總能獲利。

她像一個睿智的大度者向眾人宣佈,肯定她的才華,也徹底的斷了一條路。

因為無論以後發生了什麼,人們記住的只有一點,瑪格麗特·戈蒂埃公開的贈予了瑪琳娜·奧德耶祝福,她的天賦,她的手藝,一切都將因為這祝福而被認可,也將被緊緊地綁縛,讓她不能有半點心思。

這個聰明的女人,就算范維爾男爵如今是她的女婿,是她小女兒愛的發狂的男人,她也不曾被沖昏頭。

這一句話,是在向兩個人敲著警鐘。

無論現在有沒有,無論將來是否會有,每做一步決定都會被緊緊地桎梏著身子。

瑪格麗特走的不緊不慢,她的臉龐上帶着一絲淺淺地笑意,心裏,卻彷彿有一個最為冷酷的人,正在冷漠的瞥著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她的目光迎向年長的女人,後者也看着她,用俯視的姿態。

「不會太遠的……」她對自己說,腳步像是踩在刀刃上一樣謹慎而又克制,外人看上去,這位巴黎的交際花似乎正在榮譽盛寵,她的確該擺出莫大的驕傲,而唯有瑪格麗特自己知道,精神上,她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憤怒。

她的背脊挺直了,眼神清明的望着奧德耶公爵夫人,爾後,她低垂了眼眸,接受了來自公爵小姐的感激。

這一天,全巴黎的人都在談論的不只是公爵小姐和男爵的訂婚典禮,還有,那個被巴黎幾乎最有威望的婦人認可的女子——瑪格麗特·戈蒂埃——一個幸運至極的j女。[茶花女]巴黎名流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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