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趙憲皺了皺眉，徑直的走到停下腳步的人面前，眼睛看着對方懷裏的小孩，「你說，不喜歡我們？」

他話才說到一半，跳跳就扭過了頭，拿着後腦勺對着人，絲毫不給人面子。

「爸爸，叔叔，我要回家，我不要在這裏。」眼淚是幹了，聲音還帶着些鼻音。

「你叫他叔叔？」趙憲回頭去看趙世承，「這是怎麼回事？你的兒子，卻不姓趙，而且，還叫你叔叔。」

趙世承走了過去，從陸貽林手裏接過跳跳，「有什麼關係，這不是重點，他是我的孩子，這點無論如何都不會變。」

跳跳趴在趙世承的肩膀上，吸了吸鼻子，孜孜不倦的問，「叔叔，我們走好不好？」

「沒聽見我和你爸爸在說話嗎？沒禮貌。」

跳跳垂着眼不去看對方，小聲的辯解，「他是我叔叔。」

趙憲的聲音厲了些，「他不是你叔叔，他是你爸爸。」

「他才三歲，還什麼都不懂。」趙世承開口，打斷了對方的話，跳跳哭過之後，現在緩過來之後，狀態反而比剛剛好了很多，忍不住開口糾正說，「我四歲了。」

小傢伙對自己的年齡，一直十分在意和糾結，哪怕是剛剛才哭過。

病床上的老爺子，終於緩了過來，交代一邊的護士小姐，讓人把孩子抱到他的身邊。

他有幾句話，要問這個孩子。

「小朋友，你的太爺爺，想和你說幾句話，可以嗎？」

「不可以。」跳跳騙過了頭。

護士小姐怔了下，不過素質擺在那裏得，很快就又恢復了過來，「為什麼啊？太爺爺很希望，能和你說話。」

陸貽林和趙世承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跳跳撇了撇嘴，眼睛又有了淚，「他們不喜歡我，也不喜歡爸爸和叔叔，我也不要喜歡他們。」

孩子在某種程度上，比成人更要敏感，他們能直覺的分辨的出，別人對自己的喜惡。

護士小姐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看着這個漂亮的小男孩又要被自己逗哭了，有些急了，忙開口勸慰，「怎麼會，他是你太爺爺，不喜歡你喜歡誰，他最喜歡你了。」

跳跳大眼睛裏含着淚，水靈靈得很是招人心痛，護士小姐下意思的回頭又問病床上的人，「老先生，我說得對不對？」

她可不想這個小娃娃，再哭起來。

老爺子招了招手，「過來，陪我說說話，我怎麼會不喜歡你。」

趙世承把跳跳放了下來，跳跳有些猶猶豫豫的，回頭望着陸貽林，陸貽林摸了摸跳跳的頭髮，「去吧，太爺爺想和你說話。」

跳跳走了過去，老爺子打量着眼前的人，他這個年紀，有很多孫子和外孫，養在家裏或者外面的，林林總總不少。

孩子對他，已經不算稀奇。

但是眼前這個孩子，確實個特殊的存在，這是趙憲的孫子，唯一的。

他的幾個兒女里，他最欣賞的是他的二兒子，對方不論是脾氣還是其他的什麼，都和他最像。

可惜趙憲因為自己母親的事，一直對他有怨懟，兩個人關係也不親近，更是因為性格相似，一有矛盾便不可調節，父子倆也越走越遠。

那些想盡辦法討他歡心，他反而感覺一般，但是這個從來不待見自己的，他卻格外上心。

趙憲就趙世承一個兒子，趙世承從小養在國外，父子倆關係也十分寡淡，但是兩個人雖然性格不像，但是有一點是一樣的。

都不熱衷於接他手裏的擔子，想來也是好笑，想要的人沒有這個本事，他看不上，而他自己屬意，卻根本不熱衷。

如果趙憲肯聽他的話，肯接手趙氏，也就沒有這半年來的動蕩了。

老人躺在病床上的這幾天，倒是看透了很多，趙憲很像他的母親，自己的第二任髮妻，都是一條路走到黑的性子，這個年紀了，卻比他還要固執。

趙世承，也繼承了這點。

他不想那對父子，重蹈他們父子倆的覆轍。

老爺子看着眼前這個小孩，笑着問，「陪陪太爺爺好不好？」

跳跳搖了搖頭，「我要回家了。」

「為什麼？」

「我剛剛叫你們，你們都沒有答應我，你們不喜歡我，還罵叔叔，也不喜歡叔叔。」

小傢伙倒是門清。

老頭子的表情和藹，「怎麼會，我最喜歡你了。」

他有很久，沒和人這麼交談了，也沒這麼哄過一個小輩。

也許是他嚴厲慣了，還抱着懷裏的，情緒一不對，就會被人抱下去，而會走路的，就已經會看他的臉色了，大多很沉默，在他面前說不出的拘謹，沒有童趣，大概是之前被人多次的教導過。

這個孩子養在外面，所以，才沒有像家裏其他孩子那樣，什麼情緒都放在臉上，不懂掩飾。

「那你喜歡叔叔嗎？」跳跳有些疑惑，接着又問。

「喜歡。」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所以，你可以陪我會兒嗎？」老爺子耐著性子和小傢伙交涉。

其實他覺得，是個不錯的體驗，只是對方眼裏的淚還沒幹，他得小心點，別把人給又弄哭了。

跳跳回過頭，看着房間的另外一個人，「那個爺爺，也喜歡叔叔嗎？」

房間里的大人都怔了下，老爺子伸手摸了摸跳跳的頭，「當然了，他是你叔叔的爸爸，是你的爺爺。」

跳跳還是固執的看着人，等著當事人答案。

安靜了幾秒，趙憲看着期待的望着自己的孩子，冰冷的吐出了兩個字，「喜歡。」

小孩子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跳跳終於釋懷了，把淚給擦乾淨了，「那好吧，你們以後不能亂髮脾氣了。」

老頭子開懷的笑了起來，「還給我定了規矩，好，我不亂髮脾氣了，聽你的，但是你要常常來看我。」

「那好，我可以答應你。」

兩個年齡相差了半個多世紀的人，就這麼愉快定下了協議。

不談公事，老爺子笑着和跳跳聊天，跳跳是個話嘮，被哄好了之後，也不怕生了。

一直到旁邊的護士小姐提醒老爺子，到時間該休息了，幾個人才從病房出來。

跳跳對人有很大的改觀，臨走前揮了揮手，「太爺爺，我明天和爸爸叔叔來看你，你要好好聽醫生的話，快點好起來，我就可以讓叔叔帶你去玩。」

「好的，明天見。」

病房的走廊上，趙憲回過了頭，「這個孩子，你準備怎麼處里？」

「跳跳現在年紀小，在熟悉的環境裏會比較好，我會一直陪着孩子長大的。」

趙憲怔了下，趙世承，倒是個比他合格的父親。

他其實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趙世承像這孩子這麼小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對方一直在國外，因為見得少，有次他去看孩子，對方還不認識他，不讓他抱。

這件事，他倒是記得清楚。

後來保姆會每天拿他的照片，給趙世承看，這才沒發生過相似的情況，這樣一來，兒子雖然知道他是爸爸，但是感情是不可能看着照片能培養出來的。

趙家的人，他的孫子，難道就一直這麼在外面養在外面，名不順言不正的，以前都不知道還好說，這次趙世承把人給帶過來，算是當眾公開了，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樣。

他讓人調查過，這個孩子之前改了一次姓，改成了趙姓，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回來。

還這個孩子，一直跟着這個男人長大的，這麼推算，趙世承和這個人應該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了，保密工作倒是做得好，連着代孕都又想到，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想來兩個人應該感情深厚。

陸貽林怎麼也想不到，對方誤會成這樣，他能說，跳跳那就是一個意外……和什麼代孕扯不上關係。

趙憲看着趙世承，從來不了解他這個兒子，現在也不想去了解，畢竟對方已經是這個年齡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多說也無益，他想到今天來的目的，不由在心裏搖了搖頭。

他就這麼一個兒子，兒子不願意回來，孫子也一樣，人做到這份上，其實挺失敗的。

這世界上，大部分的父母總是心甘情願的向孩子認輸。而趙世承，一直很獨立，不受他決策的左右，自然，也無需他認輸。

他不想讓趙世承陷入輿論中，人言可畏，這個孩子前年幾十年都是一路光明的，所以才想着，至少表面上，趙世承能維持一個看起來正常的假象。

而他要趙世承回來，一方面有老爺子的意思，而另一方面，趙世承在趙氏工作了這麼多年，他不願意看到，對方的努力付之東流。

人都心都是偏的，他也有為自己孩子考慮，哪怕是他在外人看起來，什麼都不在乎。

不過，趙世承好像根本就不在乎這點，甚至有了更好的選擇。

是他多慮了，他做得這些，說得這些，在旁人看來，是不近人情的，也只能讓父子倆的關係更遠。

「你好自為之。」趙憲丟下一句，轉身要走。

「爺爺，再見。」

聽到了聲音，趙憲回過頭，發現被趙世承牽着的孩子，正在對他揮手。

這孩子真是一點不記仇，他在心裏笑了下。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