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媽,我們不要談那些事情好嗎?」老天!杜克紹發現自己跟母親很難有共通話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有了一道看不見的鴻溝,這種感覺讓他想逃!

「好好好!你難得回來,我們不要聊這些。」林淑美不想因為自己的嘮叨又把兒子嚇跑,反正只要她不答應,兒子就會一直留在她身邊,她可以找機會安排一些約會。

她相信時間和空間能將他們隔開的。

「柔柔,希望你能體諒我,我母親已經是癌症末期,頂多只能再熬半年,我實在無法告訴她這個事實,所以我想我最慢半年後過去,至少陪她走過人生最後一段的路程。這件事你能體諒我嗎?」

「這種事沒有人希望發生,你好好照顧你母親,我這裏的產品開發告一段落,我會過去陪你。」

「好,我等你過來。」

明茱柔掛上電話,她想了很久,甚至一夜輾轉難眠,終於下了決定。在隔天,她撥了一通電話到台灣。

「請問杜太太在家嗎?」

「請問你哪位找她?」

「請告訴她,我姓明,她就知道了!」

「你稍等。」

電話很快被接起來,「明小姐,你有什麼事嗎?」

聲音平緩,聽不出任何情緒,萌茱柔深吸一口氣,「杜太太,我是明茱柔。我知道對你來說,我一直不是個及格的媳婦人選,但你是克紹尊敬的母親,在阻止你兒子娶我之前,我能知道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

林淑美讓這種開門見山的問法嚇到,沒有頭緒,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一陣靜默后,明茱柔輕聲的說:「十一年前,我就知道他很在乎你加諸在他身上的期望,也要求自己務必儘力達成,所以他放棄拉我一把,雖然跳樓那件事我要負最大的責任,但他沒有錯嗎?我們是相愛的,只是相愛的時間點不對,但十一年後又再相遇,我可以要求自己不去接觸他,因為過去太痛。

「我們一樣是女人,你能想像肢體破碎被人撿回來拼湊的感覺嗎?我整整躺在醫院一年,復健超過兩年才能像正常人一樣,我痛到怕,也磨光所有的愛情。愛情是虛幻、幼稚的,我這樣警告自己,也築起一道牆來拒絕他,是他一點一滴的侵蝕,用行動告訴我再愛一次,這次由他來主導。我們試着再愛上對方,這似乎很簡單,畢竟我們曾經愛過。

「我一直希望獲得你的認同,因為沒有你的督促,不可能有今天的杜克紹。克紹跟我說過,你得了癌症,他要我等半年,他希望在這半年的時間裏,能陪在你身邊,至少再當最後一次的乖兒子。」

「癌症?!這怎麼可能?你這女人怎麼這麼邪惡?怎麼說這種謊?!」

「伯母,你冷靜一點。」

「我告訴你,就算我真的如你詛咒,死也不會讓我兒子娶你。」「咔」一聲,掛了電話。

明茱柔苦笑,看來這件事用電話是說不清楚的。不過這樣也好,先讓她有個心理準備。明茱柔重新按了電話號碼,這一次是航空公司。

確認好機票和時間,明茱柔深呼吸,勇敢點,明茱柔,這趟旅程,你千萬不能失敗。

林淑美掛上電話后,馬上撥給負責替她健康檢查的醫生。

「醫生嗎?是我,杜太太,我想請問我之前去定期檢查的報告出來了嗎?都已經過半個月了,以前不是一星期就可以出來,我今天晚上可以去看報告嗎?」

「杜太太,你怎麼了?怎麼突然這麼迫切?」

「我覺得最近只要過午就很累,甚至早上都爬不太起來,整天精神不振,我的健康檢查報告有什麼問題嗎?」

「這……你的報告其實已經讓杜院長拿回去了,你要不要直接去詢問杜院長?」

林淑美心底一陣涼,「好,那我再問他。」掛上電話,她失神的坐在沙發上。

難道真被她說中!她真的得癌症?她迅速的撥了醫院電話,按了分機號碼,心開始不規則的跳躍。

「院長室你好!請問──」

她掛掉電話,喪失追根究柢的勇氣。

「太太,你怎麼了?怎麼坐在沙發上發獃?」福嫂問著,「你臉色不太好,昨晚沒睡好嗎?我去泡杯蔘茶給你好了。」

「福嫂,不用泡了,我想回房間休息一下。」佝僂著身子轉回房間,她才剛躺下就聽見敲門聲。「進來吧!」

福嫂探頭進來,「太太,少爺打電話回來,你要先接一下嗎?」

「好,我知道了!」待福嫂闔上門,林淑美才接起電話,「喂!」

「媽媽,林醫生告訴我,你想看檢查報告?」

「對啊!都檢查這麼久了,林醫生還沒通知我去看,我最近覺得才剛睡醒又很累,卻又無法說清楚是哪裏不舒服,你看過報告,我的身體有什麼問題嗎?」

「媽,你別想太多,我聽福嫂說你正要睡午覺是不是?」

「我得什麼癌症?」受不了兒子的顧左右而言他,林淑美索性開門見山地問:「我是不是只剩半年的壽命?」

「媽,你聽誰說的?」

「你女朋友,她巴不得我趕快走,好讓你能赴法國跟她雙宿雙飛。」她厲聲的說,「你老實告訴我,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媽,我們晚上再談好嗎?我相信──」老天!他因為信任明茱柔,所以才將母親的病情先透露給她,為什麼她要這麼做?在他尚未想出任何方法前,至少先降低對母親的傷害,再告訴她這件事。

「身體是我自己的,你告訴我是什麼癌症?」

「直腸癌。」

「我不會答應讓你們在一起,就算我死也不會答應……不,我死了!你們反而可以快樂的在一起,我答不答應,對你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了!」掛上電話,林淑美泄氣的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

回顧這一生,她到底做了什麼事,至少可以在死前證明她沒有白活一遭的?沒有。她年輕時愛上那個男人,當上別人婚姻的第三者,遭人唾棄,為了兒子,她忍辱奉承着他和正室夫人。

到現在她又得到什麼?兒子養大是別人的,丈夫也是別人的,淚水滑落腮邊,她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有什麼東西是握在手裏的?

怎麼會這樣?她一直汲汲營營著權勢財富,結果……人都沒了,有那些東西做什麼?

明茱柔沒有告訴杜克紹她抵達台灣的時間,這是一個神秘的驚喜,誰曉得出了機場,被嚇到的反而是她。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到?你的臉色很糟糕。」

「你為什麼跟我媽說她得癌症的事?你還暗示她,等她過世,我們就可以雙宿雙飛,你知道我想了多久,就為了要讓她可以平靜下來嗎?」

「等一下,你這趟來不是接我,是來指責我?」明茱柔蹙著眉。

「我跟你說這件事,我以為你能諒解我現在的心情。」

「諒解?你的諒解不是暗示我,什麼都等你母親的事解決再說嗎?你母親的事怎麼解決?癌症末期,我們都知道是什麼結果!」

「所以你就這麼毫不保留的告訴她?是誰給你這種權利這麼做的?你──」

「我沒有權利,對,因為她不是我媽媽,我希望你母親的事趕快落幕,你就可以安心陪我到法國,你也是這麼想我嗎?」

「你的行為讓人無法不做這方面的聯想。」杜克紹眼露疲累和失望。「我媽媽昨天就不見我,她連醫院都不去,直嚷着讓她活得有尊嚴,我真的不知道你這麼自私!」

明茱柔俏臉一白,捉緊行李的關節呈現白色。

杜克紹轉頭離開,她顫著唇想喊他,卻發現喉頭被莫名的情緒梗住,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只有淚水滑過顴骨,原來話說得絕是這麼的傷人。

「我的心受傷了!」明茱柔訥訥的說,卻沒人聽見,低回的聲音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明茱柔扛着行李,她沒有找飯店下榻,反而來到林淑美獨居的社區,按了電鈴。

福嫂隔着鐵門詢問:「這位小姐,請問你是?」

「我姓明,可以見見杜太太嗎?我有事要拜訪她。」

福嫂知道她的身分,臉上帶着防備色彩,「太太在休息,她不見任何人。」

「我可以等她醒來嗎?」

「恐怕今天不方便,你請回吧!」

「沒關係,謝謝!」青銅門闔上,吃了一頓閉門羹並沒有對她產生任何挫敗。

好吧!有一點挫敗,沒有好的開始,總會讓人泄氣,但這只是短暫的而已。明茱柔繞到安全門,幸好這種大樓的安全梯是舊式格局,坐在安全梯上可以看見來訪的客人,當然也可以看見屋裏出來的人。

她什麼優點都沒有,就是有耐心,接下來就得看誰的耐力足了!

福嫂倒完垃圾回到樓上,看見仍坐在安全梯上的明小姐,只能點點頭算是打聲招呼,看她把小說攤在腿上,似乎把安全梯當成自家書房了。

「明小姐,這麼晚了,我們太太不會見你的,你要不要找間飯店先休息一晚,明天來再說吧!」福嫂看着她放在身邊的行李箱,總覺得不說點什麼會心裏不安,「還是你要我幫你通知我們家少爺?你來台灣我們少爺知道嗎?」

明茱柔撐起笑容,乾澀的眼睛卻泄漏了疲憊,「我跟他在機場大吵了一架,他因為我私自跟他母親講述病情這件事,非常生氣。我想,我們未來的路會很困難。」

「這──」

「福嫂,你倒完垃圾還不進來,在樓梯間說什麼?」剛出去時,福嫂只輕輕的帶上鐵門,林淑美坐在客廳里,當然把他們的對話都聽進去了。尤其是她這麼在意外頭那女人。

「太太,都快十點了,我們要不要──」

「請她進來吧!」

果然,明茱柔知道她剛才講的話是重點了。

「明小姐,你快跟我進來吧!」

「好,謝謝!」剎那間起身,頭暈目眩,幸好她捉緊扶手,才不至於跌得四腳朝天。

「明小姐,你還好吧!」福嫂嚇一跳,連忙向前扶住她。

「沒事,只是蹲坐太久,血液循環不順。」順着呼吸,明茱柔才慢慢拖着行李走進杜宅。

「你吃晚餐了嗎?」

明茱柔的肚子比嘴巴回答得更快,搶著「吐嚕」叫起來,「不好意思。」她紅著臉。

「福嫂,你去下碗海鮮面!」

「好。」

「那麻煩你了!」明茱柔朝福嫂點頭道謝。

福嫂轉進廚房后,林淑美指著沙發,「坐一會兒吧!」看明茱柔坐下,她才繼續說:「你今天等我一整天,到底想說什麼?你在電話里說的還不夠嗎?」

「如果將來我有機會當母親,應該會和你一樣,都想要給孩子最好的!」

「所以呢?」她為自己倒了一杯玫瑰花茶,同樣給明茱柔一杯。

「人們藉由婚姻的儀式來證明彼此相愛,甚至有人為了愛情,不惜與原生家庭翻臉,只是當愛情不在,走上離婚一途時,原生家庭卻成了最後的精神支柱。」明茱柔啖了一口花茶,淡淡的玫瑰花香充斥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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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也不說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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