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時節動京城

花開時節動京城

經過了「兩個姐姐搶男人花囊」這件事後,原本就是強打精神以祭祀和重在參與的心情參加花朝節會的姬明越發沒精神了,雖說清晨起來早讀是她的習慣,但是清晨跑出來系花簽、看男人爭奇鬥豔、女人搶男人,這就……

姬明意興闌珊,姬家另外兩位少君也沒先前那般興奮了,兩人以目光交流片刻,找了個託辭對姬明告別,轉而去別處賞花囊,然而心裏着實不是滋味。

很顯然,姬家二女和三女依然對她們這位四妹妹敬重有加,雖然她們依然念念不忘剛才的絕色美人,不過在見到那一位清冷少郎對她們四妹發出邀請后,她們也算死了心。她們那麼熱忱,他不為所動,四妹妹總共才說了幾句話,對方就連來處也說了。跟誰搶男人,也不能跟自家四妹搶啊,這純粹只是丟人而已。試想哪個心智清明的人會舍了四娘不要卻回頭看上她們?那必定是貪慕容華一心只想以色侍人的目光短淺之徒了。她二人既恨美人薄情,覺得這般人間殊色看上四娘實屬常理,又覺得他這般不將眾人放在眼內,對着留香公子木重威都是不假辭色,卻獨獨對四娘笑了,真是好叫人艷羨嫉妒。

木英與姬家二姊妹客套幾句,眼見她們走遠,這才從那般大家少君的做派恢復平素與姬明相處時的笑容,拍拍她的肩膀道:「我知子思對花朝已無興緻,不過依照舊例,你我無論如何也需將城郊這一片走遍了才好。」

姬明奇道:「這是為何?」

木英笑答:「子思既知女系花簽男系花囊均有求姻緣之意——」說到此處,她見姬明有話想說,便笑着示意對方莫急,續道,「無論如何,花朝節上應天時,有陰陽和合之理,若是已有婚配,即便花朝出遊,也不能再系花簽與花囊,縱然子思無意,卻也要遵循規矩來。既是為了求姻緣,又有結花囊與遍系花簽,倘或當時不在花木旁,眾人要如何得知花神手中的百花穗是否垂上了自身?」

姬明一愣,按理來說確是如此。她聽木英說起從前花朝佳話,總有多情女男花朝定情,又或是一見鍾情天賜姻緣,這般想來,若是走過一遍系了花簽就走,哪裏會知道誰人在花簽下系了花囊表情思?

木英指著旁邊一樹一叢的花簽花囊,頓了片刻,吊起姬明胃口才道:「因此,所有參加花朝節會的年輕女男均需在系了花簽、花囊后,再巡一次城郊草木生長之處,一一看過所有自己繫上的花簽,若有閑暇,還可賞旁人花簽。子思文名在外自然不在乎,可知許多女嬌費盡心思擬了花簽,只為今日一鳴驚人?倘或詠花詩詞傳誦開來,作詩之人也將一併揚名,無論花簽花囊,但凡寫了詩詞,就會被人評論,有人一舉成名天下知,也有人十年英名一朝喪。太后便是因詠牡丹揚名花朝——『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凈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也是自太后入主太子東宮,時人才將牡丹視作與芍藥一等的名花,待太后成為皇后之時,牡丹便自然而然有了國色之名。咦,子思你臉色怎地這般奇怪?」

姬明整個人都不好了,明明春風和暖,一陣微風過後,她卻有種背後發涼的感覺。

這首詩……

這首詩根本就是唐代詩人劉禹錫所作啊!

太后是劉禹錫嗎?!

劉禹錫穿越了嗎?!

姬明的神色越發怪異了,連好友木英的呼喚也未聽清。

說起來,這個世界顛倒了她舊時世界的男女尊卑,女子掌權,女子掌軍,女子掌家,歷史發展卻沒有從前灌輸給她的觀念中的「女人不能做大事」的影子,閱史書之時只覺和男子當權並無太大區別,群英輩出,從前她記憶里的「名人」似是也一個個跟着換了性別,有被尊為儒家二聖的孔孟二聖,有百家爭鳴的諸多才華出眾之輩,有用兵如神的白起、廉頗,有縱橫七國的蘇秦張儀,包括一統天下的秦始皇,凡此諸位,全都生而為女!而遍數留名史冊的美人,卻有古風傳頌的羅敷郎,有因出塞而得以於史冊中稱一聲「君」的昭君,有後世稱為西施的汨羅村夷光。

若是這般說來,大詩人劉禹錫在這個世界和該是女人啊,女人能當太后嗎?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女子為王自然是男人為後,若是太后是個女人,今上又是哪裏生出來的啊?!

慢、慢、慢……

也許劉禹錫沒生為女人,依然是男人,依然才華卓著,只不過在這個世界被選入宮廷成了太后。嗯,果然不愧是名留史冊的名人啊。

這就更不對頭了吧?!

姬明猛然間想起來了,太后壓根就不姓劉,為什麼有人會說姬知章是當今呂相?這並非從姬知章被封為文信侯開始,而是因太后姓朱!

朱太后曾與姬知章有舊,兩家世代相交,若不是先帝於花朝節遇上太后,一旨下到了朱家,朱家的大郎也不會進入宮廷,更不會有今日的朱太后。先帝在時,已有人攻仠姬知章結黨營私,先帝臨終封姬知章為文信侯卻又令她作顧命大臣,授以相權,其間種種不免引人遐思。

朱太后絕非劉禹錫,那麼,他能做出那首詩……

他能做出那首詩的原因是……

那個原因已卡在姬明唇邊,只需她一張口變成脫口而出,但她已不敢開口,緊閉了牙關。

姬明稍加思索,不免汗濕脊背,好在她本就身形纖細,中衣雖是貼身浸濕了汗水,曲裾三繞卻不曾受到影響。

木英眼看着姬明臉色忽青忽白,最後定格在震驚惶恐,她也從最開始的看熱鬧變為擔憂,忍不住捉住姬明胳膊,低聲道:「是否子思風疾未愈?若是不適,我們先去休息片刻,再看花簽花囊無妨。」

姬明忽地回過神來,喃喃道:「啊,是,看花簽去……」

木英拉着姬明胳膊不放,疑惑道:「子思?子思你還好嗎?」

姬明只覺心如擂鼓,篤篤聲啄得耳膜生疼,恍惚間似乎看到皇城中身着朝服的太后俯視她斥道「何方妖孽竟敢假冒姬明之名!」,而後無數人一擁而上,要將她推入火中燒死。

姬明自於此世蘇醒以來,從未有過如此刻之惶恐,倏忽間她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個女人如物的時代,她幾乎本能地便想似從前般跪下求饒——不管她是多麼地想要對所有人吶喊希望女人同男人一樣,在她異樣的堅持下倒映的則是被十多年生活刻入骨子裏的自卑與對男性的敬畏。她因這種自卑而不忿,因這種敬畏而堅強,越是大聲地呼喊,越是能感覺到毫無底氣的虛張聲勢。她痛恨自己這樣地貶低自身,卻又無法將這樣一點一滴隨着時日刻進了每一分血肉里的扭曲觀念消除,唯有用更大的力氣拚命給自己鼓氣,喊著不要害怕,喊着想要平等。

當她在這個世界醒來,發現女人竟如從前的男人一般能那麼恣意任性地支配自身,支配男人,那時候,她心裏的那些愉悅到底有幾分出自扭曲的報復心?

她好不容易習慣了這樣的世界,習慣了「養尊處優、文采飛揚」的「自己」,她以為自己已不再是從前那樣一個仰視他人的季茗,然而現實卻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只是因聽聞或許這個世界會有來自她那個世界的男人,她便怕成了這樣!

她害怕會被人揭露自己並非原主,害怕失去如今擁有的一切,她不想就這樣碌碌無為地再次死去,她還想要做更多的事情——她不甘心!

「子思——!」

木英連喚姬明幾聲都不得回應,見她額頭冷汗涔涔、面色蒼白,情急之下狠狠按住姬明掌骨中間極痛的一點。

十指連心,疼痛刺骨,姬明瞬間回神,見到木英一臉擔憂,那一瞬間她竟有些茫然,左右四顧,片刻后才回過神來,現在還是花朝節會,她人在城郊。

眼前的人是她的友人木英。

姬明恍惚之間神思不屬,呢喃道:「阿英……」

木英一愣,忽然笑道:「你好久沒有這樣稱呼我了。」

恍惚之間,無數絢麗的畫面飛過姬明眼前。她彷彿又一次看到了還未以留香公子成名的木英,看到了春遊時身量未足卻做出一番大人做派護着她陪着她的好友,那時候她們還未取字,最初互稱「木少君」、「姬少君」,而後變成「木二娘」、「姬四娘」,再變成「阿英」、「子明」,一直到了兩人皆取了字,才依古禮以字相稱。

姬明定定看着木英,過了好一會兒,才將眼前流過的畫面中從幼年逐漸長大的人與眼前的少女對上,由衷地感慨道:「重威,得你為友,明幸甚。」

木英猛然怔住,漸漸雙頰飛紅,似欲掩飾什麼一般拍了拍雙頰,笑道:「我得子思為友,才是三生有幸。」

先前那一剎那的恐懼慌亂在過往那些溫暖記憶的沖刷下忽然變得不值一提,姬明的理智也逐漸回來,她想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朱太后沒有任何證據能對人說明她不是姬明——又或者,朱太后比她還要害怕被戳穿身份,因為如今朱太后以男人之身在這個世界獲得的一切權勢都如空中樓閣,一旦其名不正,立刻便會墮入深淵。

有誰能說她不是姬明呢?她便是姬明,從今往後,一直都會是。

姬明笑着握住木英的手,說道:「我們去看一遍花簽吧。也不知哪家兒郎將芳心付與留香公子?」

木英揚眉笑道:「我可是期盼子思花簽旁盡多花囊。哎,說來此次我的花簽多出自子思之手,倘若有人系了花囊,這般心意,子思可要收下啊?」

姬明笑嗔:「胡說八道。別人看着你系的花簽才去系了花囊,勿要拿我說笑。」

木英眼珠一轉,笑道:「若是尋常也罷,倘若有人遍系花簽卻將我那些花簽也給繫上了,這等心意,子思總該領情了吧,倘若子思毫無回應,這痴心人顏面大失,日後也是難托嘉女。」

姬明笑道:「已多少年未曾有過遍系花簽之事了。」

「那可未必。須知今年可是子思頭一次參加花朝節會啊。」木英從海棠手中接過摺扇打了打,笑道,「不若我們來看看,倘若真有人遍系花簽,子思又要如何?」

姬明嘆了口氣,心道木英果真玩心甚重,隨口應道:「倘若真有人遍系花簽,便是為了他來日能有好姻緣,我也會收下一個花囊。」

若有男兒遍系花簽,女子收下花囊只意味着明了對方心意,不代表定會登門下聘,若是一個花囊不取,則意味着看不上對方,屆時那男兒只有聲名掃地。

木英大感有趣,喊上海棠,拉着姬明,在郊外這一片花木中穿梭,唯恐漏過一棵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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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尊的世界爭取男女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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