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第1章 楔子

87_87125最後一件玉甲被放入七星盾法陣,這間屋子就空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不緊要的材料,若再給他點時間,倒是能做些小法器,可是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防護陣法已經吃不消了,至多一個時辰,這座「玲瓏洞府」的大門就會被炸開。

所剩無幾的時間,他還要為自己謀取一線生機。

他從玲瓏囊中取出裝着火麒麟血的白玉瓷瓶。為了煉製麒麟玉甲,血已經用了大半,剩下的僅夠煉製兩枚霹靂火丹,他也沒有一定的把握把闖洞府的混蛋們炸個稀巴爛,不過炸死跑得最快的那幾個總歸不難。

霹靂火丹十分好做,火麒麟血、硫磺、硝石、九陽木、定魂珠的粉末用三味真火煉製成一團就行。他修習的功法叫三味心火,比真火還好用,只是修鍊不到家,用時以心頭血為代價,很傷元氣,他一向節儉,以前只有為靳重焰煉製武器盔甲時才用,現在……卻也沒必要省著了。

洞府搖晃得越來越厲害,竟是連一個時辰也堅持不到。

他嘆了口氣,將霹靂火丹置於洞門后,拿出來不及歸還靳重焰的玄奇披風蓋在七星盾法陣上,在上面設了個小法陣,確定一切準備就緒,才盤膝坐在蒲團,靜靜等待最後一刻降臨。

洞府炸開的一剎那,整座碧霄山都沸騰起來。

來之前,誰都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名不經傳的小洞府竟然讓二十多個元嬰期以上修為的修士耗費了整整三百三十三天的時間才拿下!

當洞門飛起的那一刻,每個人的心中都奏響了勝利的凱歌。

但緊接着發生的事讓他們措手不及。

大門洞敞的洞府突然三連環地炸裂開來!

若是普通的爆炸,這些修士自然不放在眼裏,可是那燃燒的火焰竟穿透了道器法寶,如霧般瀰漫,偌大的碧霄山竟被罩住了一半。

原本懊惱著位置太靠後,擠不進去的修士們看着被火焰席捲了肉身,不得不化元嬰逃竄的道友們,個個暗自慶幸不迭。

與此同時,離此兩千里的天梯山霧繚殿內,一名凝神修鍊的俊美青年猛然睜開眼睛,攤開手掌接住了從頸間滑落的白玉蓮花吊墜。

潔白無瑕的蓮花心碎了一角,裂縫從口子慢慢地蔓延開來。

青年無措地看着四分五裂的蓮花,想用法術修復,那吊墜突然又化作齏粉,從他指縫裏淅淅瀝瀝地漏了下去。

他慌忙握緊拳頭,過了會兒張開,手心只留下指甲蓋大的一小撮。

這是那人的本命玉。

人在,玉在。

玉碎,人……

青年心頭一顫,茫然地抬起酸澀的雙眸。

殿外雲霧繚繞,一層層地蒙蔽着他的眼睛,也隔阻了他與那人的聯繫!

他霍然起身,疾步朝外走去。

一道綠光自東南方來,橫攔在他的面前:「重焰,你正值衝擊分神期的要緊關頭,欲往何處?」

靳重焰行禮道:「師叔,我今日行功,感到丹田處有些阻滯,正想去請教師祖。」

封辨達暗暗鬆了口氣道:「正好我也要……」

語未盡,靳重焰已化作白光,劃過天際,沒入西南。

被自家師侄晃點的封辨達獃獃地望着西南的天空,面色微微發白,許久才嘆了口氣。

靳重焰趕到碧霄山時,火勢已經小了許多。七八個修士站在對峰冷眼看着,一臉的仇恨與惡毒。

「重焰公子!」

他們見到靳重焰,大吃一驚,紛紛上前打招呼。

靳重焰置若罔聞,雙手合十,慢慢地像兩旁拉開,抽出意劍,往洞府門口一挑,火焰如蛇纏棍,順着意劍,一點點地融入他的體內。

其他人見狀,紛紛跟進。

靳重焰落到洞府前。洞府上方的匾額被燒得焦黑一片,四個字中只能依稀看出「府」里的「付」。

他想起這座洞府本叫「焰極洞」,匾額剛掛上去的那天被他一劍劈了,不知後來被改成了什麼。

「重焰公子。」

修士們忐忑地站在他身後。

靳重焰低着頭,用袖子認真地擦拭匾額,許是用力太大,匾額猛然從中間斷開,一半落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他呆了呆,臉色瞬間猙獰,莫名的怒火從心底躥出來,熊熊燃燒,幾乎要化作實質的火焰焚燒一切!

其他人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殺氣,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

一個修士大著膽子說:「重焰公子,劉念此人兇殘狠毒,今日傷我一眾道友,我等實不能饒了他!」

靳重焰緩緩地轉過身來,冷厲的眼神彷彿一把鋼刀,緩慢地凌遲着他們的面容。

修士們被他看得心底發寒,顫聲道:「你身為通天宮的少主,竟要為劉念妖人出頭嗎?」

靳重焰想到通天宮的名聲,強忍着殺了他們的衝動,冷冷地問道:「此處是他的洞府,你們所為何來?」

修士們被問住。他們來此,不過得知此地主人偷了通天宮少主和襲明道人的靈寶法器,所以打着替天行道的旗號,想要大撈一筆,誰知點子扎手,什麼都沒撈到就賠了夫人又折兵!換別人這麼問,他們自可以理直氣壯地搬出通天宮少主和襲明道人這兩面大旗,可通天宮少主自己來問,卻叫人不好應對。

他們想了想道:「他偷了少主與襲明道人的靈寶法器,敗壞我修道界的風氣,我們看不過眼,來討個說法。」

修道界的風氣?

靳重焰心中冷笑,恃強凌弱見財起意就是修道界的風氣么?

「襲明道人處,我自會解釋。爾等散了吧。」

靈寶近在眼前,怎能功虧一簣?他們咽不下這口氣,便蠻不講理:「他設陷阱害人,傷了我們不少道友!」

靳重焰道:「劉念盜寶之事,我與襲明自有交代,與爾等何干?擅闖他人洞府,縱死無尤!爾等若是不服,改日我自會去各位洞府一一拜訪!」怒火已經到了咽喉,令他呼吸困難。

眼前站着的人,個個面目可憎。一想到他們就是以這樣一張臉孔將劉念逼得走投無路,顫抖的意劍就不住怒號,想將眼前這些人虛偽猙獰的面目一個一個地刺穿!

修士們雖然看不懂臉色,總算聽得懂威脅,對通天宮這座龐然大物十分忌憚,縱然心中憤憤,仍是選擇離去。

他們一走,靳重焰的怒火便徹底地發泄出來,意劍一撩,竟削掉了對面的山頭。

走得拖拖拉拉的修士們見狀,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嗖嗖地消失在天際。

山頭墜落的巨大回聲慢慢地平息,四周恢復寧靜。

靳重焰呆站着,習慣性地等待着熟悉的腳步聲從洞府里歡歡喜喜地奔出來。可是等了等,又等了等,從不落空的腳步聲始終沒有響起。

他僵硬地轉過身,記憶中小而明亮的洞府一片焦黑,散發着頹然陰森的死氣。恍惚間,思緒如奔騰的野馬,不自禁地描繪出那人變成焦屍躺在裏面的景象,向前邁出的腿竟然微微發抖,連帶的,心潮也跟着澎湃起來。

那人的音容笑貌猝不及防地撞進腦海。

一顰一笑,一悲一喜,歷歷在目。記憶中的色彩那樣明麗鮮活,栩栩如生地好像下一刻就要從腦海里走出來。

那樣深刻的印象,反倒讓他恨起來。

一會兒恨那人對自己虛情假意。

一會兒恨那人資質差還不用心修鍊,整天想着旁門左道,最後連個自保的手段都沒有。

一會兒又忍不住問自己,為何會放任那人獨自守在這裏不聞不問!明明發過誓,等自己強大了,一定不會再讓那人受到丁點的傷害!

思潮波瀾迭起,心緒浪濤洶湧,早已鞏固的出竅境竟微微動搖!

靳重焰眼睛一紅,退後半步,提起意劍插入洞府上方。崩裂的碎石墜落,眼見着將洞門堵得嚴嚴實實。他突然發狂般地沖入洞府,將門口堆積的落石統統地掃了出去。

「劉念!」

他發狠地低吼一聲,如預料那般地沒有激起任何迴音。

那個人的確消失了的認知突然擊中他的心房!

從今往後,哪怕他踏遍四海,尋遍九州,也再見不到這個人。

無論他的心裏多麼的厭惡、憎恨,也無法當面向那人表達。

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回憶與想像的虛幻中,尋找那人的身影。

這個認知讓他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一滴滴地滲入心頭,蔓延到四肢百骸,陰冷的寒氣凍得他渾身都在哆嗦。

「劉念。」他自言自語地念叨了一句,頭昏腦漲得無法思考。等清醒的時候,又有些迷茫自己為什麼要喊他的名字。

那人虛偽自私,貪得無厭,以往總是糾纏着自己,如噩夢般陰魂不散,如今死了,於自己是解脫,理當慶賀,悲從何起?

可喜悅之情如天邊之雲,眼望着,卻虛無縹緲得無從感覺。悲傷恰如腳下溪水,縱不彎腰,那清涼刺骨的觸感依舊從自己的腳底滲透到心裏。

許是……

念著當日他對自己一路相送捨命看顧的呵護之情,自己還有些難以割捨。他為自己背井離鄉,自己送他最後一程,有來有往,有始有終,也不枉兩人相識一場。

越是這樣想,心越是揪得緊,意識飄忽地往裏走,卻是舉步維艱。阻擋在自己面前的並不是落石和殘壁,而是內心湧起的,無處發泄的哀慟與絕望。

他慢吞吞地,徒手搬開攔路之石,動作蹣跚遲緩,如耄耋之年的凡人。

然而洞府統共這麼大,即使烏龜,也能一天爬個拉回。搬走最後一塊攔路石,一眼就能看到歪倒在石床上的人。

鮮麗的色彩像是被人從腦海里殘忍而強硬的撕扯去,黑白的天地只容得下眼前的畫面。

他死死地盯着這個人,連眼角淌下了血淚也不自覺。

那人明明很怕冷,除了夏天,每次睡覺必要與自己依偎在一起的。怎麼可能穿着單衣躺在石床上?

「起來。」

那人明明很勤快,每次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就會衝過來。自己站在這裏,他怎麼還可能睡的著?

「起來……」

呼喚聲哽咽,帶着最卑微的乞求。

只要那人睜開眼睛,過往種種,他都可以不再計較!

此時此刻,怨懟憎惡如煙散去,遺下的只有那人與自己在一起時溫馨甜蜜的點點滴滴。無論後來如何,那人當日曾同自己這般好過。如師如父如兄如友,但有好玩的,必與自己分享,但有好吃的,必讓自己先嘗。

當初真摯而醇厚的情感何以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這個念頭一起,囚困的悲痛如出閘猛虎,兇猛而激烈,不再留給他絲毫自欺欺人的餘地。

「起來!劉念,你給我起來!」

靳重焰猛然撲到石床前,顫抖著扶起那人已然冰冷的軀體,幫他撥開額前散亂的髮絲。本就只有幾分清秀的姿色,現在瘦得連清都稱不上了,顴骨凸起,兩頰凹陷,活脫脫一副餓死鬼的模樣。

可他的手指在這樣一張餓死鬼的臉上留戀不去,細細地抹平眉峰的褶皺,輕輕地劃過眼角來不及散去的黯然,戀戀地撫摸著乾燥起皮的唇瓣。

昨日厭惡的,今日看來,居然無一處不動人。

他艱難地扶着他坐起,笨拙而細緻地整理着他的衣容,理到腰際時,不由地停了手,手掌按在小腹處,探到丹田空虛如谷,忍不住輕聲責備道:「平日裏叫你多修鍊,為何不聽?」若是修至元嬰,縱是自爆,也能留有一線生機。

呵,以金丹自爆,引霹靂火丹炸洞,那人怎麼想的出來!若非金丹修為不夠,威力小,霹靂火丹又集中在洞口,怕是這具遺體也保不住了。

他還有許多怨言,可惜,說再多這人也聽不見了。

靳重焰無聲地抱了他一會兒,才低頭看着他光禿禿的雙腳,搖了搖頭,小時候野成的習慣,愛光着腳亂跑,自己說了幾百遍也拗不過來,後來那麼怕寒多半也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心裏發着牢騷,手卻用袖子溫柔地擦拭著塵土,然後脫下自己的靴子,套在他的赤足上。

前前後後耗費了近半個時辰,總算打理妥當。

靳重焰仍是不滿意。

臉色太青,身上太硬,皮膚太冷。那人明明是紅潤的,柔軟的,溫暖的……記憶中的人突然鮮活起來,沖着他憨憨地笑。

靳重焰有些恍惚,一時分不清記憶中的他和床上躺着的他,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

如果記憶中是真實的,為何自己觸摸不到?

如果石床上是真實的,為何看上去陌生得可怕?

他恍惚地坐了會兒,扶著石床想要站起來。這裏又黑又臭又冷,那人怕黑怕鬼怕鼠,再躺下去,臉色一定會越來越難看。

左腳堪堪站直,右腳似踩中了什麼,底下打滑了一下。人倒下去的剎那,靳重焰至少有七八個辦法可以讓自己重新站起來。可是這一剎,他一點都不想動了。

就這樣結結實實地摔一跤。

痛也好,越痛越好!比心被一把鈍刀子慢慢地磨著,想痛又痛不出來好。

他仰面倒下去,手隨意一抓,抓到了一塊布條似的東西,輕輕一拉,嘩啦啦地,那塊布條被拉下,露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各種道器法寶。

饒是見慣了通天宮寶庫中各式奇珍異寶的靳重焰也看得愣了愣,隨即,臉色慘白地坐起來,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

七星盾法陣閃了閃,便接受了他的進入。

靳重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法器盔甲,心虛與不安一點點地如漣漪般地蕩漾開來,心底隱隱有個聲音在懦弱地提醒他逃避,可身體已經僵硬成了一塊岩石,好似時間一長,就會風化得支離破碎。

「阿惜。」

空中突然響起近似低吟的呼喚。

太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靳重焰心別地一跳,下意識地搜尋着聲音的來源,希冀着發聲的那人突然從某個角落裏跳出來。

生氣也好,怨恨也好,只要出來就好。

可是他很快發現,出聲的只是一塊迴音石。

縱是這樣,也比一無所有好。

他安慰著自己,奔到石床邊,將人緊緊地摟入懷裏。

抱着這個人,聽着這個人的聲音,便好欺騙自己,其實這個人還活生生地在這裏,在自己的身邊吧?

迴音石里的聲音許久才再度響起。那人的語氣十分遲疑,像是思慮再三才憋出來的話:「煉製成的,都在這裏了。還有些煉壞的,我拿去當了。兌換來的靈石做了這個陣法。」

又是一陣沉默。

「對不起。我的本領太低,跟不上你的修鍊速度。總是煉製些無用的東西。但是我想,這些拿去賣了,總還值點錢的。」

「但是這件火麒麟玉甲你莫要賣。修鍊到洞虛之前,總是有用的。」

迴音石一閃一閃的,預示著還有一句話未說。

然而這一句卻又叫人等了好久。

「靳重焰,謝謝你。」

短短的六個字結束,迴音石便暗淡了下去,只留下一個死人,和一個比死人更像死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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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繼焰照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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