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14)

六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14)

她原是好心,心想,他雖說這葯沒有問題,是徐安一手處理。可是送到跟前經了那麼多手,其間有什麼差池誰都不知道。之前他的葯都是她從徐安手中直接拿過來,徐安嘗了沒問題才送到他手上的。綠衣想到徐安的小心謹慎,自己也欲效仿,拿了湯匙就想試藥。不料這葯不僅味苦,更是奇滋百味,饒是她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未能受得了。一不小心就把剛剛吃下去的東西都給吐了出來。

綠衣萬分抱歉,被劉弗陵喚了人進來帶出去了。

她今天換了第二回衣裳了,悻悻的把乾淨的衣裳換上,李綠衣坐在房間里發愣。她才發覺自己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前五哥他們總說她闖禍她還不肯認,眼下想來,她可不就是丁點兒小事都會搞砸么?這麼一想,越加抱歉難過,也不肯往宣室殿去了,自己坐在房中獃獃的望着天上漸起的月亮反省。

那宣室殿內,金建坐在床具前一臉擔心的看着臉色蒼白的皇帝。徐安來來回回的在他面前走動,拿濕透的布巾替皇帝擦著臉孔。

那葯果然兇猛,下去不到半個時辰,皇帝就痙攣著倒了過去,身上一時冷一時熱,那難受勁兒,旁人看着都心焦。

徐安放下布巾立在一旁,眼中含淚,低說一聲「何必要受這份罪」,兩眶眼淚就滾了下來。他背過身去,不敢叫人看見,忙拿袖子左右擦了一擦。

金建也是焦急萬分,彼時並不知道皇帝竟要冒這個險,進得宮來聽說,要勸已經來不及。他跪坐在一旁,看皇帝還沒緩過來,實在忍不住,豁然起身道:「我去請太醫!」

邊說邊要往外走。徐安忙的攔住他,急道:「本就是為了瞞着那些人才做的這些,要是這會兒驚動了太醫署,你瞧著還能有什麼好的!」

「可縣官這樣……」金建大嘆一聲,把手一甩,背身站在一旁不動。

約莫有一刻鐘的時間,劉弗陵漸漸緩過來,雖臉色仍白,卻不再口不能言,手腳也不再僵直,慢慢恢復了知覺。

徐安最先看到,心裏一喜,他忙的跪倒在床具前,深深的磕了個頭,言語里激動道:「可算好了!奴婢急得了不得!」

金建聽聞也回過身來,一見皇帝睜開了眼,心裏一松,竟也紅了眼眶。他忙過來,跪坐在床具旁,和徐安並排的看着床上的人。

此時已過黃昏,天邊幽幽的盡見黑色,襯得殿內火光躍動。殿內燃了熏香,味道清淡,徐安與金建兩人卻叫這香味磨得心急焦慌。

「陛下。」徐安跪在一旁喉頭哽咽,「奴婢去請方太醫過來可好?」

劉弗陵擺手,艱難之下方發出聲來,他道:「不必。」

徐安也不敢有旁的話說,只能忍着忐忑不安跪在一旁,擔憂的看着床具上的人。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所幸劉弗陵看着越漸好起來。金建也打消了要出去喚人的念頭。劉弗陵抬手,示意兩人將他扶起來。徐安和金建慌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攙着他坐起。

一陣風過,不知打碎了什麼東西,只聽到外頭嘈雜。徐安道一聲「奴婢出去看看」,且把劉弗陵交給金建侍奉,彎腰躬身走出去。殿內只剩下金建陪伴在側,金建喉頭髮緊,好一會兒才跪倒在床前道:「臣罪該萬死,令陛下陷於如此困境,求陛下責罰!」

邊說邊深深跪拜下去,佩刀被他解開放在一旁,他兩手往前伸,做五體投地之勢。劉弗陵睏乏,精神到底不如先前,斜瞥了他一眼道:「好端端的,你這是做什麼?」

金建仰頭望了劉弗陵,愧道:「若不是臣擅作主張留下那李綠衣,陛下也不必為叫她離開漢宮離開長安而冒此大險。眼下所幸無礙,倘若有什麼差池,臣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他一邊說一邊拜下去。

「此事與你無關。」劉弗陵擺手,「即便你阻止,她的脾性又豈是說的聽的?倘若照你的說法,若非朕舊疾複發,她早已離了長安,去她該去之處。認真論起,倒是朕的不是。」

金建惶恐,忙要解釋。劉弗陵阻止道:「所以,勿再說那些自責的話來。朕雖身體有恙,思緒卻是明朗。快起吧。與朕說說大將軍前日為何突然要闖宣室殿見朕。」

劉弗陵身體有恙,特下旨命大將軍霍光統籌全局。雖說平日裏霍光就以輔臣之姿操持政務,他這個皇帝空有名號,真正做得上主的時候並不多,但總也有區別。他這一道旨意下去,霍光辦事便更加名正言順。照理說,事情到這地步,霍光對他有什麼懷疑不安都該暫且放一放,專心去辦他長久以來想辦的事情是正經。卻忽然要闖宮面聖。依照霍光那般謹慎小心的個性,這在平日裏簡直難以想像,更何況是在眼下情況。

其實劉弗陵一早就得知,這樣的事情,他雖在病中,又怎麼可能瞞得住呢?之所以拖到此刻,一來是安霍光的心,二來也好叫霍光在安心與忐忑間搖擺一陣,要他知道,即便他是總輔朝政的大將軍,頭上還有個正統皇帝,他就算再大權在握,也需顧忌其他。

金建深吸了口氣,沉聲道:「說來是一樁笑話。聽聞那博陸侯夫人與大將軍寵臣馮子都有染,叫人捅到了大將軍跟前去。大將軍一時氣急,想要求皇上撤了她的封號,休妻下堂。」

劉弗陵吃驚:「竟有這回事?」

金建嗤笑一聲:「不過這兩日又安穩了,陛下想是什麼?據說那博陸侯夫人哭得涕淚橫流跪爬到大將軍跟前,告知大將軍,是因那馮子都長得極像她年少失散的兄弟。她思念親人,才把那馮子都當做兄弟對待,叫有心人利用了。」

劉弗陵皺眉:「如此荒唐,大將軍竟也相信?」

金建搖搖頭:「誰知道他是信還是不信。總之那馮子都仍舊排場不減,偌大的長安城,誰見了他不要繞道走?也就是大將軍府上的奴僕有這能耐。」

劉弗陵沉默不語,低目不知在想什麼。金建也默了聲,坐在一旁不說話。過了會兒,外面徐安進來,道是忽然颳起了大風,外面掛着的一盞宮燈摔了下來,嚇到路過的宮人,砸了手上的漆盒。那盒子裏裝着的是皇后特意差人送來的湯羹。徐安話畢,等著劉弗陵示下。

皇后這幾日倒是天天來,每日夜間必定差人送一份湯羹過來。掐好了時間,正正好是在縣官未就寢之前。這其間的緣故,想必也只有那位長樂宮衛尉鄧廣漢知曉的了。范明友又出師在外,鄧廣漢左右蹦躂得厲害,皇帝就寢時間必定是他傳到椒房殿去的。

「你替朕走一趟,就說朕知道皇后的心意,讓她早些歇息,勿勞累過度。」

徐安道一聲「喏」,作勢要退下去。又停下來欲言又止道:「有件事奴婢原不該多講,不過皇曾孫終究是劉氏宗親。奴婢以為還是應當告知陛下。」

劉弗陵抬眼看他:「莫不是皇曾孫要行大婚之禮?」

徐安道:「正是。摺子已經送上來,不過陛下這兩日未得空瞧,奴婢想着還是先告知陛下一聲,該準備些什麼,奴婢也好早早吩咐下去。」

徐安話說得婉轉。因劉弗陵病著,原來那些摺子還能到他跟前過個眼,如今全都壓在了霍光手上。徐安也不知是從哪裏打聽到的,那奏摺應該已經呈上來有些日子了。

劉弗陵頜首:「全由你去辦吧。總是皇室宗親,不能落了話柄。」

徐安點頭應是,退了下去。劉弗陵又擺手,讓金建也退了出去。殿內一下子安靜下來,只余幾盞油燈躍躍的跳動着。劉弗陵躺在床具上,四下里寂靜無聲,他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耳畔除了窗外呼呼的風聲,還有他心口規律跳動的聲音。

太子哥哥的孫兒要成家了,劉弗陵把手攤開蓋在床面上,眼睛盯着頂上黑黢黢的一片。他猶記得太子哥哥站在他面前,束髮冠瓔的樣子。皇父不止一次告訴他,太子才是一國之主,他往後長大,必要當太子的左膀右臂。不想世事難料,原該躺在這裏的人已經不知所蹤,他本該只是個閑散王爺,卻偏偏躺在了這張皇父躺過的床具上。

後半夜下起了急雨,嘩啦啦的一陣刮過來,不出半個時辰又停了雨勢。早起的時候外面地上只薄薄的一層水漬,房檐上都是干嘖嘖的。

綠衣起了個大早。她昨天夜裏原是睡不着,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睡了過去。那麼大的雨,她一點兒沒聽到,睡得倒是沉。梳洗收拾后,她往椒房殿去,還沒到,就看到不遠處有人站着往她這邊看,大約是在等她。綠衣小步的跑過去,近了才發現原來是金賞。

金賞與金建不同,綠衣都沒見他笑過幾回。明明也是俊俏的兒郎,總愁著一雙眉頭,倒好像是個半大的小老頭一般。與他相處總不如金建來得輕鬆。他過來找她一定有事,而且,不大可能會是好事。綠衣抿了抿嘴,轉身走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她慢下腳步來,有點兒磨蹭的走到金賞跟前,出聲道:「金賞你是在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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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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