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三輛馬車來到阮家大門口,在外頭引頸張望多時的奴才見到貴客到了,連忙跑回屋內稟明主子。

待馬車停妥,瞿仲昂小心翼翼地伸手將妻子扶下來。「累了吧?」

「我還挺得住。」她笑說。

他還想再說什麼,就被阮家大門內傳來的腳步聲給打斷。

「小妹、妹婿,你們終於到了,咱們可是已經恭候多日了。」阮兆銘偕同妻子率先出來迎接。

瞿仲昂一臉戲謔地瞅著小舅子。「因為有女眷在,所以路上多耽擱了一、兩天,讓你們久等了。」

「妹婿別這麼說,多等幾天也是應該的。」他奉承地說。

因為之前已經見過阮兆銘,所以認得,湘裙不禁看了在他身旁的陌生婦人一眼。「二哥……這位想必就是二嫂了?」

二嫂江氏忙用手絹拭着眼角,像是已經準備多時,眼淚隨時可以掉下來。「小姑真的把我忘了?嗚嗚,怎麼會這樣?咱們以前感情可是像姊妹一樣……」

「的確不記得了,請二嫂原諒。」她溫聲地道歉,也不便戳破對方的偽裝,真哭、假哭她可還是看得出來。

「好了好了,別都站在外頭說話……」阮兆銘馬上熱烈地招呼他們。「爹娘都在廳里等著,快進去吧。」

阮兆銘比了個手勢,然後在前頭帶路,而二嫂江氏在接收到一塊兒回來的大嫂使的眼色,並未跟上,妯娌倆走在後頭竊竊私語,談論著和小姑有關的事。

當湘裙看着近在眼前的大廳,開始期待見到爹娘,就算真的不記得了,他們還是自己的雙親,一定能體諒的。

「請!」阮兆銘說。

瞿仲昂夫妻倆相視一眼,然後一塊兒跨進門坎,走向已經從座椅上起身等待女兒和女婿回來探親的阮父和阮母。

「你們一路上辛苦了……」先開口的是阮父。

雖說是女婿,不過到底是當朝首輔,將來還得多多倚仗他在朝中的權勢,即使身為岳父,也不敢擺架子。

「讓岳父和岳母久等了。」瞿仲昂拱起手說。

當岳母的眼裏也只有女婿。「你難得來建州府一耥,可得多住些時日……」阮母心想長子未來的仕途可全都要靠他。

見他們連看都不看自己的女兒一眼,甚至連句關心的體己話,或者在乎她還認不認得自己的反應都沒有,瞿仲昂不禁笑得嘲弄。「先讓湘裙躺下來休息,這一路上可累壞了……」

才說到這兒,瞿仲昂才注意到妻子臉色蒼白,身子微微地搖晃。

而在女婿的有意提醒,終於讓阮父和阮母把目光調向女兒,不得不陪着笑臉開口問道:「湘裙,你……怎麼回事?」

連他們也發現女兒的神情不對了。

「湘裙?」瞿仲昂擁著妻子的肩。

「小姐,你沒事吧?」連詹大娘也過來攙住她。

此刻的湘裙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她只是看着眼前這一對中年男女,接着腦中浮現一幕幕的景象--

一幕是頭上還梳着雙髻的她拿着練好的毛筆字,想給爹娘看,希望以後能跟大哥和二哥一起讀書寫字……

另一幕是來到寢房外頭,才將門扉推開了條縫隙,正好聽見爹娘在說話,她在聽完之後直往後退……

最後一幕是她一面跑一面哭……

湘裙望着他們,開口喚道:「爹……娘……我……都想起來了……」

在找回所有記憶的同時,她身子一軟,閉上眼暈過去了。

瞿仲昂一把接住失去意識的妻子。「湘裙……客房在哪兒,快點帶路……還有去請大夫……」

大廳內瞬間一團混亂。

他一把抱起妻子,跟着婢女往廳外走,詹大娘也急急地跟在後頭。

「快去請大夫……」阮兆銘把管事叫來,要他立刻去辦。

而阮父和阮母先是面面相覷,然後趕緊跟上去。

湘裙緊閉着眼皮,額頭冒着冷汗,從小到大的記憶漸漸回到腦海中。

又是夢……

不,這是真的……

她來到爹娘的寢房外頭,原本想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毛筆字寫得比大哥和二哥還要好,為何不能跟他們一起讀書識字?為何女孩兒家只能做女紅?

「好了,彆氣了……」

「那死丫頭根本是想氣死我,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就是不聽話……」

「等將來幫她找一門對咱們生意有幫助的婆家,也算沒有白養這麼多年……」

「我可等不了那麼久,過兩年就把她賣給人家當小妾,反正那死丫頭又不是咱們親生的……」

「這可是秘密,小聲一點……」

「過兩年就把她賣了……」

「把她賣了……」

「賣了……」

她口中不斷發出囈語。「我會聽話的……不要……把我賣了……」

「你說什麼?沒人會把你賣了……」瞿仲昂不解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將濕面巾覆在妻子額頭上。「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你能嫁進瞿府,爹很高興……」

「還好當初沒把你賣……娘是說真是沒白養你了……」

「嫁過去之後可要聽相公的話……」

「要是不聽話被休了,可不準回娘家……」

「一定要聽話……」

淚水不聽使喚地從湘裙眼角滑了下來。

「湘裙……別哭……」瞿仲昂用拇指為妻子抹去淚水,輕喚着她。「凡事有我在,有我為你作主……快醒一醒……」

詹大娘端著湯藥進來。「小姐還沒醒?」

「我來喂她。」他接過湯藥說。

於是,詹大娘小心地將還昏睡不醒的湘裙扶坐起來。「小姐認得出老爺和夫人了,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

瞿仲昂也無法完全肯定。「等她醒了才知道……」他一小口一小口湯藥,耐心地喂著,只希望妻子能把它吞下去。

花了一番功夫,總算把整碗湯藥都喂完了。

「姑爺還是到隔壁房歇會兒吧,我來照顧小姐。」詹大娘讓湘裙重新躺下,便這麼說。

他沈吟一下。「那我出去一會兒,你看着她。」

說着,瞿仲昂便起身離開,不過不是為了歇息,而是找個安靜的地方,把事情好好釐清。

「她見到二哥,以及大嫂和二嫂,都還想不起過去的事,甚至一手帶大她的詹大娘,也只說感覺親切,直到見着岳父和岳母……因為是親生爹娘,或者是……」他在這裏打住。

莫非真正的關鍵是在他們身上?

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時候,瞿仲昂不禁再次自我解嘲,他的「異能」在這個節骨眼裏派不上用場,過去太過倚仗它,卻忽略了真心的交流,才會讓妻子不敢將心中的「秘密」說出來與他分擔。

這又豈是真正的夫妻呢?

以前的他還沾沾自喜,認為自己已經盡到為人夫婿的責任,不只讓妻兒衣食無虐,還享有榮華富貴,如今想來簡直可笑至極。

瞿仲昂兩手背在身後,一個人站在廊上沈思,也是在深刻反省。

「妹婿!」阮兆銘從長廊另一頭走來。「小妹清醒了嗎?」

他斜睞小舅子一眼。「還沒有,只怕要等燒都退了才會醒轉。」

「那就沒辦法了……不過爹娘說妹婿難得來一趟,晚上想擺宴為你接風,還有大哥晚一點也會從知府衙門過來,他說要跟你多喝幾杯,請務必賞光。」阮兆銘說得很有誠意,不過聽在另一個人耳中卻相當諷刺。

湘裙都生病躺在床上了,結果她的爹娘以及兄長們都只想着如何巴結,以及得到更多好處,真是可惡又可恨。

湘裙到底是不是他們親生的……這個念頭才剛冒出來,瞿仲昂不禁想起詹大娘說的話,當時不過只是隨口說的,可是綜觀阮家人對妻子的漠不關心,不禁開始懷疑這個可能性。

「我一直有個疑惑……」瞿仲昂將身子轉向小舅子,出其不意地問:「湘裙到底是不是岳父和岳母的親生女兒?」

聞言,阮兆銘臉色丕變,以為被他知道了,這個秘密可只有雙親,和大哥與自己曉得。

見到他的神情,瞿仲昂知道自己猜中了,莫非這就是湘裙心裏的「秘密」?不過還缺證據。

「她、她當然是我爹娘的親生女兒,我的小妹了,這種事可不能亂說。」他很快地反應過來,抵死也不能承認,要是被妹婿知道妻子根本不是阮家人,以後更沒有理由再幫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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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夫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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