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火拚

第十九章 火拚

(一)八月底的科爾沁草原珠日和牧場,山高水長,牛肥馬壯。不過在這個初秋的季節,長城以北地區與長江以南地區的溫度差別已然是涇渭分明了:此時的江南仍然還是艷陽高照、暑熱難耐,事實氣溫上的盛夏尚未過去,西湖以西的楊公堤內荷花滿塘,香氣四溢;而在蒙東高原這片游牧苑囿,略帶蕭殺氣息的秋風開始颳起,老榆樹的部分綠葉慢慢變成了淡黃色,遠志草的小蘭花已經凋謝,沙打旺與野苜蓿甚至悄然結子,正在孕育著繁衍後代的種子。

即便是共處相同的季節,南北方的溫度差異還是過於明顯了。

白雲飛獨坐在霍爾特山營地右側的草地上,背後靠着一株高大的蒙古葉楊,這種沒有收穫意蘊的秋天讓他無端生髮出些許悲涼,他靜靜地坐在樹下,遠眺著殷紅如血的殘陽在遼闊草原的盡頭漸進淪喪。

老黃遠遠地看着白雲飛,他不明白天色將暗,這小子為什麼不去吃晚飯,反倒有雅興坐在大楊樹下欣賞落日,果然是讀書人啊,特立獨行到茶飯不思,精神食糧當真比清燉羊湯更有味道和營養?

顧不上思慮太多別人的事,老黃急匆匆地向山坳走去,他尋了一個借口跑出來,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現在可不是端坐享樂的時候。如果春天不播種、夏天不耕耘,那麼到了秋天就註定沒有收穫。老黃在前期做了相當多的工作,而且身體力行地長期駐紮在營地,還不是為了即將到來的收穫時刻嗎?

坐在霍爾特山西北的山坳里,老黃環顧四周,黯淡下來的暮色籠罩着山地草原,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朦朧,不要說看到人了,就連那幾株高達茂盛的葉楊也變得若隱若現,唯一清晰的恐怕就只有晚歸雲雀的鳴叫和自己此刻的竇性心跳了。

老黃從隨身背着的皮包里掏出海事衛星電話,平復了一下心跳,用顫抖的手指撥通了那個久違的號碼。「喂!誰呀?」話筒里傳來了一貫急躁而囂張的嗓音。「我是老黃,我有要緊的事和你說。」老黃雙手捧著電話,緊貼耳朵,一雙泛黃的眼珠隨着晃動的腦袋掃視着四周。

「你他媽的哪次不是說有要緊事兒?」對方表現出明顯的輕蔑,甚至連輕微的哼聲都可耳聞,「可是你提供的情報幾乎都沒什麼太大的價值啊,我真不知道你在霍爾特整天都在忙什麼!」

「這次是真的有要緊事,是關於狃獸印章的。」老黃輕聲但清晰地表達着自己的想法,「現在,我的意思是說就在此時此刻,錯金崑崙玉狃獸印章就在我們這裏營地的帳篷里,這是我親眼所見!」

「你說這話靠譜不?你上次不是也說過印章的事嗎?」對方慢條斯理顯得不疼不癢,聽筒里依稀傳來陣陣樂曲與嘈雜聲。

「我這次說的是千真萬確的!我的意思是說現在印章由白雲飛帶回到營地了,而且就在青格勒圖的身上!我估計明天,最遲後天,青格勒圖就要返回查干浩特鎮去藏匿或轉移印章,到了那個時候,在鎮里人多眼雜的,很多事情就不好辦了。」老黃清了清嗓子,「反正我把話帶到了就行了,具體怎麼處理,還是請你們自己酌定。」

矮胖子掛掉電話,心煩意亂地一把推開膩在身邊的妖艷女子,「滾!」

幾個手下很知趣地調小ktv的音量,起身退出包廂,那幾位陪酒女也尷尬地整理衣裙,跟着矮胖子的手下魚貫退出房間。整個包廂里只剩下矮胖子一個人,他從桌面上的那包香煙里抽出一支點燃,猛吸了兩口后就急躁地把煙撳滅在一片西瓜皮上。

矮胖子很清楚自己在這件事上的定位與使命,張陽嚴令自己全權負責狃獸印章的事宜,只准成功不準失敗,假如順利地拿到印章,協助張陽控制了蒙東牧場的邊民,進而可以開拓罌粟種植區的話,那自己今後的日子真可以說是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但是假如把事情辦砸了,那枚狃獸印章真的被隱匿或出手轉移而泥牛入海無消息,就憑藉自己對張陽性格的了解,這傢伙可夠心狠手辣的,絕對沒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別說是吃果子了,也許連呼吸氧氣的機會也沒的。事不宜遲,在遇到關鍵時刻,還是先徵求一下張陽的意見,否則就會因為辦事不由東而導致累死也無功了。

矮胖子端起方几上斟滿拉菲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方才緩緩噓出。

「喂?大哥,我是胖子。」矮胖子的通話開場白簡潔而柔順,微顫的嗓音飽滿並帶有一絲韻律感,假如素未謀面,你甚至可以憑藉這種近似嫵媚的話語來判斷出對方是一位敢愛敢恨而主動約你出去逛街的粗獷女孩。

與矮胖子類似,很多人都是這樣,過着一種「老虎、人、狗」的多重人格生活:在下屬面前猶如猛虎,咆哮山林百獸震慌;在地位權勢相近的朋友面前則有所收斂,平等相待共話人生;但是無論有多大的脾氣或個性,矮胖子等人卻在上司面前具備着超級忍耐能力,面對上司時誠惶誠恐唯唯諾諾,不但在工作中唯上司馬首是瞻,甚至期盼著上司在生活上也能指點教化,自己充當着搖尾乞憐的哈巴狗的角色。這種多重人格,是對社會多元化利益選擇的適應,也是這些人得以呼風喚雨的心理學因素所在。

「嗯。」聽筒對面的答覆只有一個字,但是卻沒有否認進一步交流的意思。

矮胖子看了一下包廂門,艷色系磨砂窗口外有人影佇立,看來他的手下還是很識趣的,現在不會有陌生人可以靠近這間豪華包廂。

「大哥,狃獸印章現在在霍爾特山的營地里,就在青格勒圖的身上,據可靠消息說,青格勒圖很有可能在最近的一兩天裏攜帶印章返回查干浩特鎮,估計是為了轉移或者是藏匿印章。我覺得現在是奪取印章的最佳時機,假如現在不動手,那等到印章被藏匿起來了可就不好辦了,何況在鎮里動手也不是很方便。我想請示一下大哥我該怎麼辦?」

矮胖子說完,靜靜地執持着手機等候指令。

張陽此刻正坐在市局寬敞的會議室里召開第二季度的情報分析會,着手安排第三季度的情報經營事宜。

面對着暗褐色橢圓會議桌兩側的二十幾雙目光的注視,張陽坐在主位老闆椅上氣定神閑,「我在開會,不方便多講,但是原則性的要求只有一條,那就是面對不法勢力絕對不能心慈手軟優柔寡斷,必須始終保持打擊黑惡勢力的高壓態勢,當斷則斷!」

矮胖心領神會,他畢恭畢敬地掛掉電話站起身吼叫:「人呢?」包廂門立刻打開,幾個心腹瞬間湧入,圍繞在矮胖子的左右。「該輪到咱們出手了!」矮胖子臉上的橫肉不經意地抖了抖,嘴角流露出一絲冷笑。

(二)青格勒圖、老黃和我正在帳篷外坐着商議下一步的盜墓打算。

青格勒圖認為我們現在已經得到了狃獸印章,即便是沒有發現其他的隨葬品來佐證巴音諾敏王陵寢的真實性,但是我們自己也很清楚,我們並不是真正的職業盜墓者,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已經拿到了兵符,那麼接下來該做的事情就是調兵遣將了,而不應該還窩在山坳里探求一種不確定性的未來。

我基本上贊成青格勒圖的看法,我們的工作重心還是在蒙東集團的日常業務上,這次盜墓本身就是一種陰差陽錯的偶遇,事先誰也不敢肯定就一定可以發掘到鮮卑王陵墓。況且這種事情本身也是沒有法律支撐的,安全性全在於對當地社會情況的認知和良好關係的維繫,我同意該收手時就收手,趁著今天風和日麗,全隊剩餘沒有返回查干浩特鎮的這十幾個弟兄,應該馬上收拾行裝,在天黑前返回蒙東集團總部。

一向對青格勒圖言聽計從的老黃,這次不知道喝了什麼迷魂湯,堅決反對我們馬上離開營地,他堅持說陵寢附近必定還有更重要的遺藏,覺得可以讓弟兄們先行一步,但堅持讓我們和他一道留下來進行進一步的勘察與搜索,可是又拿不出什麼有說服力的證據,由此所謂的據理力爭就演變為一場面紅耳赤的偏執。

青格勒圖不願意糾纏於無結果的論爭中,他果斷地作出折中式的決定:他和老黃以及另外三個弟兄留下,由我帶領其餘弟兄們先行下山返回蒙東集團。

老黃似乎還有一絲不滿,但是苦於沒有理由和魄力予以反駁,只能撇撇嘴角默認了這種結果。青格勒圖讓我去檢查車輛狀況,但是隨即獨自跟着我來到了相對平坦的停車草坪。「雲飛,你看到了吧,老黃今天可是有點兒不正常啊!」青格勒圖回頭看了看營地,依稀可見老黃站在帳篷的遠處打電話。

「是很蹊蹺,這傢伙平時一直是低眉順眼,從來沒有這麼公然反對過你的意見。今天他是不是情緒有點兒不對頭啊?好像早上也沒看見他喝過酒。」

我接過青格勒圖遞過來的香煙點燃,淡淡的青灰色煙霧裏繚繞着若有若無的疑惑與不解。「喝什麼酒啊,他肯定是心裏有事。」

「我也覺得不大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有什麼不對。」我皺着眉頭思索著,「按理說老黃應該很願意結束目前的盜墓工作回到蒙東集團,因為你們的協議標的是以狃獸印章的不對稱信息交換為界,現在老黃不但把狃獸印章出圖的消息告訴了你,還率先找到了印章,那麼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他應該回到集團總部等着你把拿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雙手奉上才對嘛,怎麼可能堅持着還要留下尋找所謂的陪葬品呢?這傢伙也太利欲熏心心漸黑了吧?」

「你說的不是沒道理,但是不全面。」青格勒圖索性坐在越野車的踏板上,邊吸煙邊分析著,「老黃的確是一個眼中只有利益的老甲魚,但是他還沒有昏聵到不明事理的地步。現在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坐享其成,但是為什麼在即將拔營南返的時候從中作梗呢?我看啊,他這是有更深一步的打算,也不排除他的背後另有其人在幫他支招。」

我有點詫異,這老黃不是在集團內部也受到排擠嗎?「青格,老黃在集團內部也沒有什麼真正的死黨吧,還不是受到別人的排擠?否則他也不必借用你的份額來增加他在集團內部的話語權了。而且他是一個即將退休的人了,以後很可能出國與孩子團聚,沒必要橫生枝節吧?」

青格勒圖冷哼一聲,把半截煙頭擲到地面用鞋底碾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許老黃也不過是別人的一顆棋子。」

我沒有吭聲,覺得這片悵寥的草原也不是我所憧憬的那方凈土了,其實人們爭來爭去的利益還不是過眼雲煙?源自骨灰罈深處的寂寥靈魂才是一種真正的永恆。

「雲飛,你還是先行一步,把弟兄們帶回去安頓好。」青格勒圖遞給我一個小包,黑色的絨面相當眼熟,「這枚印章還是交給你帶走,你這次回去把它交給卓雲保管,她不是蒙東集團的人,所以受到的牽絆比較少,把狃獸印章暫存在她的手裏比放在你我身邊穩妥得多。」

我有點兒猶豫,但還是把印章接過來放到隨身挎著的腰包里,「放在你身邊不是更安全嗎?卓雲畢竟只是一個女人,自身的安全還要全部依仗社會治安狀況,況且她身邊也沒有什麼人能夠幫助她,就這麼交給她保管,合適嗎?」

青格勒圖看着我笑了笑,「咱們可不能小看這丫頭啊,她的身後可是有更大的靠山呢,這一點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以為上次出事以後她就沒有了依靠?現在把印章放在我這裏肯定是不妥當的,因為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最近總要有什麼事情發生,剛才姓黃的反常態度再次印證了我的判斷。雲飛你想想看,老黃的反常發生在印章出現以後,也就是說他的一些變化是與狃獸印章息息相關的。按照道理來說,老黃應該對狃獸印章沒太多的興趣才對,因為這枚印章的作用不在材質,只有落在合適的人的手上才能發揮圖騰的作用,這一點老黃自己心知肚明,因此他更願意通過提供印章信息來換取實實在在的經濟利益。不過現在他的態度說明了其背後肯定存在着一派勢力,而這派勢力是覬覦狃獸印章的。」

「那老黃為什麼不直接把印章的信息通知背後的人呢?或者更乾脆一點,直接把印章交給背後的勢力來換取更大的利益。」我越發困惑,「他沒道理恪守諾言啊,而且我覺得他也不是一個言必信行必果的人。」

「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我看老黃這個人不可小覷。」青格勒圖若有所思,「也許是咱們原來對他太過輕視了,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老黃的城府可不是一般的深,這傢伙想做黃雀也說不定呢!」

「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乾脆別管老黃的意見得了,咱們一起打道回府不就萬事大吉了嗎?」我有點兒想儘快從這個莽荒之地脫身的強烈慾望,「不能因為他反對撤離就陪着他繼續玩啊,我看他這是想拖住我們另有所圖。」

「我留下來不是為了尊重他的什麼意見,而是因為現在老黃和他身後的勢力在暗處,你我在明處,這一點對咱們相當不利,你我甚至不知道老黃目前到底是什麼來頭,更不知道他們下一步的動作是什麼。假如就這麼直接返回查干浩特鎮,就勢必會把問題帶回到蒙東集團。你也知道,集團內部也很複雜,當地還有黑惡勢力覬覦集團利益,我們回去以後心裏更加沒底。我看倒不如就依照老黃的想法留下來,看看他們的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一旦發現了老黃和他背後勢力的真實意圖和打算,咱們也就可以有針對性地予以反制了。」

青格勒圖站起身,「雲飛,我覺得老黃未必就是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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