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懺悔
昊天峰昊天道觀前，一絕色女子摟着一道士的屍體呆立了數日數夜，這段世間，她哭過，是傷心欲絕的哭；她也笑了，但是是絕望的苦笑；她也沉默過，那是麻木不仁的沉默；甚至她抱着道士的屍體在昊天道觀前方的平台上走來走去，卻與行屍走肉無異，任誰人呼她『天蠍』、『林疏影』，都毫無反應。
她，天蠍，林疏影，已然因為紫虛真人的自殺而陷入深深的自責在之中。
雖是妖法通天的妖魔天蠍，此刻卻與一個得了失心瘋的婦女無異。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走？紫虛，我錯了嗎？我真的錯了嗎？」
林疏影看着懷中的已經死去多時的紫虛真人，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問他。
「天蠍，你若還有人性，便將我派紫虛真人的屍首放下，讓他入土為安！」昊天門白蓮峰首座雪晴真人怒聲喝道。
紫虛真人可以說是因天蠍來犯昊天門而死，雪晴真人極為痛恨天蠍林疏影，這些天來卻始終沒有出手，因她尊重紫虛真人自絕前的遺願。
其他兩位首座朝陽峰首座雲陽真人及落雁峰首座陸大同則在這些天與天蠍鬥法數十回合，欲奪回紫虛真人的屍首，但卻不敵天蠍的絕世妖法，只得悻悻作罷。
「人性？哈哈！我天蠍哪裏還有人性，我本來是妖，吸食妖狐血肉為生的天蠍！我，林疏影，只有妖性，只有妖性！」天蠍林疏影的叫聲越來越宏大，彷彿要發狂了一般。
見天蠍即將失去理智，雪晴真人知道不宜繼續刺激她，於是柔聲安慰道：「林姑娘，你若無藥可救，紫虛又怎會以他的性命喚回你潛在的善良之心呢？你多回憶回憶你與他相處的那段日子，便能感到他的心。即使他此刻不在人世，也與你同在！」
「他與我同在，他的心與我同在？沒錯，說得好，你是叫雪晴吧，我喜歡你！」天蠍林疏影彷彿被麻醉了一般，面上露出了歇斯底里得可怖笑容。
此刻天蠍的內心其實是極度痛苦的。
失去后才知道什麼是最不能失去的。曾經擁有原來不算永遠，那暮暮朝朝相處的平淡時光原來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永恆。
林疏影明白了，但明白的太晚了。
一直以來，林疏影以為她的心分成了兩半，一半在幻滅身上，另一半在紫虛身上。
見幻滅義無反顧的選擇了放下一切隨她入妖成魔，林疏影心中感動，但只是感動而已。
相反，紫虛真人一直表面上絕對不隨她入魔，但這五百年來卻無法控制內心的情懷，偷偷摸摸的幹了幾件對昊天門來說大逆不道之事。
當日在金頂山上空，與紫虛不歡而散，天蠍的心中極為失望，也極為憤怒，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恨，同時也是一種至死不渝的愛。
林疏影這時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原來自己的心並沒有一分為二，而是完完整整的都屬於紫虛，她懷抱中那具冰冷的屍體。
天蠍好恨，好想告訴紫虛，她錯了，但已經不能回頭，木已成舟，所以只能將滔天的悔恨埋藏在心靈深處，期望永遠不要被觸動，被翻出。
愛與恨糾纏着，當理智失去的時候，可能會傷害到深愛之人，也會傷到自己，傷得很重很重。
此刻，林疏影已經深深得體會到了這一點。
她所愛得人離她而去，到了另一個世界，她卻依舊在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摺磨下苟延殘喘，在滾滾紅塵中掙扎著，只為了挽留當年的一些碎末記憶片斷，彷彿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這便是女人，無論她是妖，還是魔，還是神，還是仙！
每個女人都有所愛的男子，一旦那名男子離開她或者背叛她，她會瘋狂，會逐漸失去理智。
紫虛真人為師門不願追隨林疏影，讓天蠍怒火衝天，恨意滔天，這是第一次。然而第二次徹底的拋下林疏影，只為了換一個承諾，一個關係正邪兩道及天下蒼生的承諾，但帶給林疏影的確實濃黑色的無盡絕望。
林疏影眼睛從美麗的寶石藍已經變成血紅色，那可怖的血絲清晰可見，短短數天，她彷彿老了許多，那細嫩乳白的肌膚不再是吹彈可破，龜裂紋般的皺紋爬上了眼角，那天蠍引以為傲的黑色瀑布般的長發已經如以團雜草，不可想像的憔悴，玉容不在。
這一切林疏影根本不知曉，即便知曉恐怕也毫不介意。
女為悅己者容，紫虛已渺，林疏影的皮囊之貌的美醜又有何區別？
「紫虛，你要我入正道，我便要入正道嗎？正邪之分真的對你那麼重要嗎？我偏偏不如你願，我要殺盡天下名門正道之人，而且從你昊天門開始，殺！殺！殺！我要帶給這個世界無窮的殺戮！」
天蠍狂怒的吼叫着，她已然完全發狂，陷入一種奇異的莫名的精神狀態之中。
天蠍一手摟着紫虛真人的屍體，騰空而起，另手在空中翻騰挪轉，轉眼工夫她身旁黑霧繚繞，已將她包裹其中。
「大家小心，這黑霧恐怕有劇毒，我們結陣！」雪晴真人與天蠍有過數次交手鬥法的經驗，當下驚呼道。
雲陽真人、陸大同及雪晴真人三人立即飛速靠攏，背靠背，然後祭起仙劍，重重劍幕自他們身邊飛起，一個巨大無匹的白色劍幕驚現在空中。
三位昊天門首座所御的三柄仙劍時而劍尖朝外，時而劍柄朝外，時而劍身橫空，時而劍尖朝上，每一次變化都出人意表，根本無法猜測出劍陣的下一步變化。
這便是昊天門的『環抱天下御劍陣』，以劍光環抱天下，有氣吞山河之勢。
三位首座施展出這一防禦劍陣，威勢之大，遠勝當日思雨等三人對付混元魔擎天時的劍陣。
但天蠍的妖法又遠在混元魔擎天之上，能否抵擋住天蠍的絕世妖法的猛攻還尚未可知。
白色的光幕由內而外的朝四周擴散開來，形成一個巨大的白色光暈層，將原本因為黑霧而昏暗天空照亮，光芒四射。
黑色霧氣顯然感應到『環抱天下御劍陣』的無上威力，也不待天蠍的指揮，自發的湧向雪晴真人等三位首座，黑色的氣浪滔天而來，當真是望之心驚。
『環抱天下御劍陣』白光更盛，無數道劍氣從劍陣中射出，鋪天蓋地，捲起漫天風沙，威勢駭人。
凌厲的劍氣大多卻被黑霧以奇異的方式卸開，落在昊天峰的絕壁之上，震得整座昊天峰都一陣輕微得搖晃，可見三位首座法力之強。
白光逐漸消散，黑霧卻沒有隨之消失，雪晴真人見黑霧越逼越近，當下無法再繼續保持『環抱天下御劍陣』得劍勢，當下朝其他兩位首座道：「天蠍妖法太強，只守不攻恐怕會註定落敗，我們只得各自為戰，即使不敵，也可重創天蠍，算是為紫虛報仇！」
雲陽真人與陸大同點頭稱是，當下三人分開，各施威力絕倫得昊天劍訣，齊齊攻向天蠍林疏影。
一時間滿天都是劍氣，滿天又都是金潢色的電光，劍借電威，電產劍氣，彼此轉化，讓整個昊天峰的上空成了萬劍奔騰的奇異空間。
『雷霆仙劍訣』、『破玉決』、『七弦無形劍決』、『九天玄女劍決』、『九宮雷劍決』齊齊亮相，這是近千年來未曾有過之事。
所有的劍訣，只為了對付她，一絕世妖魔，一發狂了的絕世妖魔：天蠍林疏影。
三位首座全力施法，加上昊天劍訣的確有鬼神莫測的天地神威，頓時佔據了上風，將天蠍逼得連連後退。
若天蠍雙手施法，至少可與三位昊天門首座斗個旗鼓相當，但她雖然神智有些錯亂，潛意識中卻始終不肯放下懷中的紫虛真人，所以被昊天門的無上劍氣壓制，無法反攻。
見天蠍陷入困境，雪晴真人等三位首座都大喜過望，當下催動滿天劍氣，全數朝天蠍襲去。
天蠍感覺壓力大增，額頭已是香汗淋漓，右手微微發抖，卻依舊抱住紫虛真人的屍體不放。
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難道天蠍腦海中竟是這種想法？
雪晴真人等三位首座可不理會天蠍的死與活，她能改邪歸正固然好，但若能順利除去，則同樣是大幸之事。
突然，這些天都在一旁的未說一句話的聖僧幻滅出現在那滿天劍光的前方，身上竟然散射出萬道金光，恰恰抵消了奔騰如雷的劍光。
幻滅寶像莊嚴，宛如佛門大殿內的佛祖神情一般，不怒自威。
遠處的了凡等眾神僧人見幻滅全身上下散射著奇異的金色光芒，幾乎同時驚喜萬分的呼道：「天佛！聖僧終於成天佛了！」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些天對幻滅來說，比先前的一生還要漫長，經歷的事也是瞬息萬變。
好友紫虛真人自絕而死，天蠍林疏影意中人顯而易見的不是他幻滅，經過了幾天的思索，有慧根且有大乘佛法在身的幻滅頓時遁破了一切。
一切亦空！
在天佛幻滅散射出的萬道金光下，天蠍林疏影面上的瘋狂之意逐漸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迷惘之色。
「妖魔本無相，仙佛由心生，正邪善惡一線隔，無妖無魔無仙道！」
幻滅以佛之力沉聲喝道，期望驚醒天蠍這個迷途的夢中人。
「問世間情為何物？情為何物……」
空中的天蠍眼神突然變得異常得清澈，然後面朝天佛幻滅跪倒下來，面上是無窮得悔意。
一片金色的佛光中，她開始朝天叩拜，在懺悔她所做的一切，但雙手依舊將紫虛真人的屍體抱的緊緊的，沒有片刻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