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結局

第十八章 結局

第十八章結局

這首我從前很熟悉、後來差點遺忘乾淨的歌曲,曾被溫雅在日記中醒目的提到。歌詞據說是鄭智化在十七歲想要自殺之前完成的,跟那年十七歲的溫雅心境極為契合。我以為她會忘記那本日記,忘記這首悲傷的歌曲,但她竟在點歌的時候突然記起。

她楚楚地站在背光處,像一個安靜的幽靈,向我微笑。那笑容雖溫柔雅緻,在我看來卻浸透了陰鬱的色彩。我開始擔心。如果一個人可以自主選擇忘記一切,那她是否可以選擇再記起一切?我不知道。這首歌似乎告訴我她並未完全忘記,或者,她已然記起。

突然的心悸令我無法消化,當屏幕中字幕翻動,我喉嚨中沒有唱出一句,所有或詫異或催促的目光轉向我,我說:「換一首吧,這首太悲。」

「那就小兩口來個合唱吧!」有人半開玩笑地嚷着提議,馬上,同學們紛紛附和。

這對我而言不是問題,問題是溫雅她會不會唱,答應不答應。我望向她,看到她也在望着我,她目光安靜恬然,對我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然後轉身去翻檢歌曲。

我的心很是惴惴,一半兒是出於第一次跟她合作唱歌的擔心,另一半兒是擔心她會不會又放出什麼奇怪的曲目。當音樂再度響起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屏幕,心終於放下來。那是熊天平和許茹芸合作的一首。

我的嗓音有幾分熊天平的味道,很喜歡他的歌,還記得99年元旦班裏聯歡,我接連唱了。我想就是從那時起,溫雅知道我對熊天平的歌曲非常偏愛。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想不到她還記得,更想不到她也會唱他的歌。

接過另一隻麥克,她動作生疏卻落落大方。在眾人的掌聲和喝彩聲中,她笑着轉身向大夥兒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麥克,然後挽起我的胳膊,輕輕地偎依着我。這讓我渾身上下都浸泡在甜蜜的幸福當中,微閉着眼睛傾聽着音樂的旋律,前奏結束后深情唱出了歌曲的第一段,

這首歌旋律悠揚深情款款,不知怎麼,給我的感覺是跟溫雅的心境頗為契合。唱完后我發現她正微微仰頭看着我,黑色瞳孔閃耀着美麗的光彩,像星星,像鑽石。她把麥克放在嘴邊,視線移向大屏幕,輕啟朱唇,唱出了許茹芸唱的那一段。就在她開口的一瞬間,整個包間里的同學都發出驚訝的叫聲。她唱得出乎意料得好,聲音格外柔美悅耳,飽蘸深情。

愛是絕境,

幸福的人不遠行。

斷了春去秋來苦苦追尋,

寧願和你飄忽不定。

浸泡在音樂中間,我們時不時對望一眼,分享彼此眼中的小小幸福。她唇齒間飛出的美妙聲音將我徹底帶入歌曲演繹的情境,飄飄然忘乎所以。聽着她一句句唱完整個段落,我開口接下去唱出我最喜歡也最令我動情的句子。

多年前第一次聽這首歌,只記得這畫龍點睛的一句。我曾經很想唱給我喜歡的人聽,唱給那時已昏迷許久的溫雅,如今看過她那本日記的我,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真正的含義。我集中所有感情來唱這個小小的段子,這是我真正想要講給她聽的話。我不想再讓她受一點點傷,不想讓她在人世滄桑中凄然落淚。

沒有人說話,連最輕微的呼吸聲都沒有,只有音樂在響,只有我的歌。我看到溫雅將目光再次轉向我,眼睛裏閃耀着水光。她把我的胳膊摟得更緊,身體也緊緊地偎上來,忽然仰起臉踮起腳尖,在我臉上印下蜻蜓點水式的一吻。這大膽的動作立即讓包間里噓聲四起鬨笑聲不斷,也讓我猝然愣住,但我知道,她不是故意作秀給別人看。

她滿不在乎地輕甩秀髮,緊接着我的演唱,開口唱完整首歌最後一段。

歌曲結束,在眾人欣羨的目光里,我擁着她重新回到角落裏坐好。不知為什麼,這一曲唱完之後,所有疑雲都已消逝。哪怕她真的回憶起了一切,我想我也不會再過分擔心。

我們的眼睛,是映在一處的心湖。

我終於為這段時光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無盡的傷感、不斷的彷徨,逃避著、懷疑着、尋覓著、聆聽着,思考着、成長著、奮鬥着、收穫着。這段時光以溫雅的離開為起點,以溫雅的歸來為終點,藉著這一首歌的優美旋律,乘風而去。歡聚散場,我的大學生活也已宣告結束。整整一晚,同學們笑過也哭過,天光放亮時我們離開,從歌廳到學校一路擠擠挨挨都是學子,男生女生,牛仔褲白裙子,拖着長長的隊伍。

我追上前面並肩而行的三個室友,拍拍他們的肩膀,慨嘆道:「就要分開了,不知道啥時候能再見!」

我下鋪白了我一眼,半開玩笑似地說道:「再見,再也不見!你這重色輕友沒良心的傢伙,自己偷偷催旺了桃花,卻拿一盆爛冬青來糊弄俺們。老實交代,你耍了什麼陰謀詭計?」

我想起一年前教大夥兒催桃花的事,想不到隔了這麼久,他們都還記得。其實桃花又怎麼能是催來的,那些命中注定的緣分,躲也躲不掉,但是沒有哪一朵緣分只需等待,沒有哪一朵緣分容易摘取,我們要攀援很高的樹,繞過很多的枝椏,我們要細心把她捧在手裏,她們終究是一朵花兒,經不起風吹經不住雨打。

我們的日子平靜而富有韻味,故事的風浪消弭,只餘下時時盪起的青春的漣漪。溫雅在兩個月後找到了一份廣告公司的兼職,做平面設計。而我依然在學我的命理賣我的保險,業績蒸蒸日上,卻一直隱瞞着自己通過命相學賣保險的事情。只是偶爾會有回頭客晚上打我的電話,找我算命,我便打着哈哈推到白天。溫雅從來都不聞不問,只管料理家務,並保管我每月上交的工資。

我跟秋天的海往來越發頻繁,他幾乎成了我唯一的朋友。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在談命理,討論人該如何看待命理。他稱讚我找到了一個很好的途徑來利用這門古老的學科。我們不是什麼牛鬼/蛇神,不想妄斷天機,也不想用此來窺探他人的死生,更不想一眼看穿自己的生命,我們只是利用這個工具來更好的生活,並將其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背着老婆。

我跟他提到過溫雅失憶前留下的書,他央求我拿給他看看。實在拗不過,我只好答應把書借給他。在那之前,為了避免被溫雅看到,我一直把那兩本書放在一個小書箱的最底層,連續幾個月沒敢翻出來看。在我打開箱子重新把書找出來的時候,手裏捧著書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我發現封頁上多了一行清晰的小字,筆跡跟溫雅的一模一樣。上面寫道:「有些註解是錯誤的,我已經修改了一遍。」

毫無疑問,溫雅重新看過了這本書,這表示她已經恢復了記憶。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呆坐了老半天,急急忙忙打開書頁,發現很多註解都用紅筆重新做了細緻的標註。

冥思苦想了半晌,我也沒弄明白她到底什麼時候恢復的記憶。她幾乎沒有過任何不正常的情緒波動,也沒有受過很強烈的精神刺激,如果一定說有,那就是她父親去世的那一天。我猜測她可能早在那時候就恢復了記憶,甚至,她的記憶壓根就從未失去過。

居然,我從未察覺到她有任何情緒變化。我不知道這值不值得慶幸。

在那本書的最後一頁,我又發現了她新寫上去的一句話,就像在給自己的命理生涯做簡單的總結。

她說:「看地圖並不等於旅行,可我一直都像個傻子,透過命理,悲喜於人間萬象。」

我長舒了一口氣。這句話卸去了壓在我心上的那塊石頭。我想她已經克服了少女時期那夢魘般的死亡體驗,將預言帶給她的種種痛苦拋諸腦後。她如今明了一切,但依然頭戴陽光,腳踩大地。

我們彼此心照不宣,不提命理隻言片語。

八月份的某天晚上,我下班回到家裏,見她已做好一桌飯菜,還特意買了我愛喝的啤酒。當我們對坐在桌前,關掉電燈點亮燭火,在燭光搖曳中看着彼此的面孔,傻笑一陣之後我突然覺得不對勁兒,不禁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的生日,你忘了?」她有些嗔怪地說道。

我一怔:「你不是冬天生日嗎?」她是農曆臘月出生,自然是冬天。

「這是我五年前醒來的日子,為了祝賀我的重生,就把這一天當作新的生日。」她笑着,端起酒杯,「快來,祝我生日快樂!」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人象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人象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八章 結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