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驚洪(1)

第三十九章 驚洪(1)

第三十九章驚洪(1)

下午稍晚的時候,水牢守衛中的一人去寨子裏取食物,現場負責看守羅飛的暫時只剩下了那個腿部有傷的隨從。一天中,除了聖女和水夷垤來探望過犯人之外,並沒有發生任何值得警惕的情況,這使得看守者原本那根緊繃着的心弦多少有些鬆弛了下來。

這時羅飛卻站起了身,他一步步的挪動到牢門邊,看着外面的那名隨從,嘴唇喃喃地蠕動不休,似乎在說些什麼。他這個反常的舉動立刻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後者皺起眉頭,狐疑地走上前去,和羅飛隔着柵欄相望着。

羅飛瞪着眼睛,看起來正急切地想要表達什麼東西。但他說話的聲音很低,讓人難以聽清楚,只隱隱約約的,有那麼幾個詞語不斷地蹦出來。

「雅庫瑪……迪爾加……」

毫無疑問,這是目前異常敏感的幾個詞語,隨從心中一動,側過身,把耳朵貼近牢門,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

在他的意識中,水牢中的羅飛是無法對自己構成任何威脅的。的確,一個雙手被牢牢捆縛在身後的人能做些什麼呢?

然而,羅飛的右拳卻突然間從牢門的罅隙中穿了出來,向著對方的太陽穴擊去,由於後者正在把臉向前湊,所以偷襲者輕輕鬆鬆地命中了目標。促不及防的隨從連一聲悶哼也沒能發出,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羅飛曾在警校受過專業的搏擊訓練,他知道自己的這一擊至少可以讓對方昏迷十分鐘。十分鐘的時間對他來說足夠了,他快速但毫不慌亂地從隨從身上摸出水牢鑰匙,打開了牢門,然後他把那個失去知覺的人拖入水牢中,雙方互換了外衣。接着他又用繩索把對方的手腳捆住,嘴裏也塞上布團,擺成面向里趴在地板上的姿勢。這一切都完成後,羅飛揀起對方的彎刀,出了水牢,又把牢門重新鎖好。

其實自從昨夜入獄之後,羅飛就多次想到過一個問題:水夷垤被關押的時候,也曾被捆縛住手腳,可在祭祀場上,他卻能突然掙脫手上的束縛,他是怎麼做到的?

在許曉雯的暗示下,他終於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魚,會上樹的「大頭魚」。

最近一段時間的連日大雨,使得山池的水位上漲了,許多原本長在池邊岸上的大樹被沒入了池水中。於是這種有着獨特習性和身體構造的魚兒便依靠頭頂的吸盤,順着樹榦一路攀爬,最後如辣椒一般懸掛在枝頭。

有幾根樹梢向著山池方向生長,恰巧延伸到了水牢的上方。羅飛耐下心來,躺倒在地板上一動不動,靜靜地等待了兩三個小時后,終於有一條魚兒出現在了頭頂的樹梢上。

這種魚是膽小而又敏感的。羅飛只是大聲咳嗽了幾下,小傢伙便受驚,從枝頭上彈躍了下來。它原本是想扎進湖水中,逃之夭夭,但可惜的是,這一次它卻只能落在水牢的地板上了。

羅飛立刻翻身過去,將那尚在跳躍掙扎的魚兒壓得失去行動能力,然後捉在了手中。這種魚個頭雖然不大,但卻長著鋒利且堅硬的背鰭。羅飛正是利用這刀一般的背鰭將手上的繩索悄悄割斷,然後開始等待合適的脫困機會。

當兩個隨從分開,看守落單之後,這樣的機會終於到來了。羅飛也成功地抓住了機會,脫離了被囚禁了大半天的牢籠。

由於身穿了當地人的服飾,羅飛在村寨中低着頭快步而行,一路倒也沒有引起閑散村民的懷疑。在腳步匆匆的同時,他頭腦中的思維亦片刻也沒有停頓。

原本迷霧重重的局面因為那個「李家後人」身份的揭開而變得清晰起來。

和他三百多年前的先祖一樣,這是一個兼具了智慧和力量的年輕人,但似乎也正因如此,他也在另外一些方面也和當年的李定國有着很多的相似之處。

強悍、危險、神秘。

對於羅飛來說,雖然他還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使對方在事隔半年之後,再次來到這個邊陲山谷中,並且實施了一系列可怕的行為,但毫無疑問,這種行為必須被阻止,流血必須結束!

因此,他很想知道對方下一步想幹什麼,這對於局面是否能被控制住,具有着極為重要的意義。

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羅飛並不傾向於把近日發生的連環血案簡單的歸結與三百多年前的那場恩怨。半年前發生的事情也許更具有思考的意義。

年輕人與雅庫瑪之間,到底有過怎樣的交談?

年輕人為何會成為「惡魔力量」的首例受害者?這與血瓶來到龍州,以及恐懼症在龍州的施虐又有怎樣的關係?

聖女雅庫瑪死亡的真相到底是如何的?

……仍有太多的疑問需要去一一破解。而有些人顯然是隱瞞了一些已經發生過的事實。

現在,羅飛便要去探詢這其中的答案。他一路來到了索圖蘭居住的房屋外。大祭司是個喜歡思考的智者,因此這間屋子也位於村寨中一個較為偏僻和幽靜的地方。這無意給羅飛的行動帶來了方便。

屋門是虛掩著的,羅飛一閃身進了屋,然後又迅速把屋門關好。索圖蘭正站在窗口沉思着什麼,聽見響動,他詫異地回過頭。在族子中,他是一個地位尊貴的人,即便是首領或聖女到來,也不會是這樣唐突的闖入。

羅飛向著索圖蘭走過去,他一抹手,摘掉了頭上那塊黑色的方巾,同時右手伸到腰間,把彎刀摸了出來。

索圖蘭認出羅飛后,神情反而恢復了平靜。他看着對方,嘴角甚至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羅,請把你手中的刀收起來吧,我相信你是不會對一個老者使用這個東西的。」

索圖蘭的反應讓羅飛也放鬆了很多,他把彎刀插回,歉意地躬了躬身:「尊敬的大祭司,請原諒我的無禮。我只是不確定,您是否會對我存有敵意。要知道,我是一個剛剛從水牢中逃出來的人,也許過不了多久,族子裏的勇士們便會到處搜捕我呢。」

索圖蘭眼睛中精光一閃,突然問道:「是聖女,還是水夷垤,幫你逃出了水牢?」

羅飛尚不願暴露自己和許曉雯之間的關係,他搖了搖頭:「不,我並不需要其他人的幫助。我只是用大頭魚的背鰭割斷了繩索,然後又抓住了守衛犯下的小錯誤而已。」

索圖蘭略一思索,已大致明白了其中的過程,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唉,牢籠終究是無法困住蛟龍的。只是,羅,你不該出來,雖然我知道殺死迪爾加的人並不是你。」

「哦?」羅飛眉頭一挑,「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你並不是一個愚蠢的人,沒必要在殺了人以後還把自己的刀插在死者的屍體上。而且,對於叢林山路,迪爾加要比你熟悉的多。他一直在跟蹤着你,怎麼可能被你從身後割斷他的喉嚨呢?」索圖蘭不慌不忙地說道。

「很有道理。」羅飛贊同地點點頭,「在安密把我關進水牢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把這些說出來呢?」

「因為我不希望你繼續出現在山寨里。」索圖蘭正色而又坦然地說道,「羅,你的好奇心太重了,有些事情,你本是不應該去管的。」

「你是指……我把水夷垤找回來的那件事?」

「水夷垤是個忠誠而又勇敢的小夥子,安密首領要把他處死,我是不太贊同的。那天他逃入山林中,本來是最好的結果。可你卻又把他帶回到聖女的身邊。」索圖蘭的神情頗有些無可奈何,「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現在的聖女並不是以前的雅庫瑪。在敵人到來之時,我和安密大人好不容易才讓族人們日漸離散的信念又團結在了一起,現在水夷垤的回歸卻又給局面埋下了潛在的危機。要知道,當他和聖女互相保護的時候,族子裏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制約他們。如果有些事情因此而泄露出去,那我簡直不敢想像將出現怎樣的可怕後果!」

「有些事情?」羅飛眯起了眼睛,「是關於聖女雅庫瑪的死亡真相嗎?」

索圖蘭警覺地皺起了眉頭:「你什麼意思?」

「雅庫瑪是跟隨安密和迪爾加一同進入『恐怖谷』的,並且再也沒有回來,她的屍體被埋在那個山洞中。也許她的死因並不像你對新任聖女描述的那麼簡單。」羅飛不再兜圈子,話語直指問題的要害所在。

索圖蘭明白羅飛話語中的隱義,他愕然地看着羅飛:「你懷疑是安密大人殺死了雅庫瑪?」

羅飛沉默不語。

「這真是可怕的想法!」索圖蘭失聲叫道,「聖女和水夷垤,難道他們也是這麼想的?」

「很難保證他們不會。」

羅飛淡淡的話語在索圖蘭聽來卻如炸彈般振聾發聵,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搖著頭:「這種猜疑會在部落內部產生可怕的分裂!」

「那麼,就請你如實地告訴我,雅庫瑪他們到了『恐怖谷』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羅飛用炯炯逼人的目光看着對方,「很多時候,隱瞞真相反而會帶來適得其反的效果。」

「不,我不能告訴你……」索圖蘭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他的面色則有些微微發白,「這個秘密如果傳出去,整個部落,所有的族人,他們的鬥志,他們的信仰,會在瞬間全部崩潰。」

就目前的形勢來看,要想讓對方開口,單純的勸說是沒有用的。必須在雙方之間建立起一種百分之百的信任和坦誠才行。在略一沉吟之後,羅飛突然轉換了話題,問道:「那個盜走血瓶的年輕人,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周』,你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嗎?」

索圖蘭看着羅飛,迷惑地搖了搖頭。

「『百家姓中,排行為周』,暗含的是『李家後人』四個字,他是李定國的後代!」

「什麼?」索圖蘭大驚失色,腦子裏則是思緒繁雜,諸多謎團在不停的碰撞,消融。良久之後,他才木然地說道:「竟然會是他……是的,的確是他!」

「現在,他又回來了!」羅飛緊盯着對方的雙眼,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卻帶着一種鏗鏘的氣勢,「他正躲在那片叢林中,在某個幽暗的角落窺伺着我們。還記得我們在墓地時的情形嗎?他的那聲呼喊,以及後來那充滿了仇恨的俯視。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正在策劃着什麼,某些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

「是的。」回想起當時的那一幕,索圖蘭禁不住胸口起伏,「他充滿了憤怒,他要復仇……」

「請相信我,我是你們的朋友。」羅飛此時誠摯地說道,「我不會幹涉你們部落內部的事情……我只想要阻止他,所以,請把發生過的事情告訴我,我是來幫助你們的。」

索圖蘭沉默了許久,顯然是在做着思想鬥爭。在這個過程中,羅飛也沒有說話,他只是用目光與對方交流着,這帶有魔力的目光最終突破了對方心中戒防的壁壘。

大祭司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他艱難地,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語:「雅庫瑪……她,她背叛了聖女的使命,她出賣了整個部落……」

淚水在老人的眼角閃動着,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背叛?」羅飛原先的一些猜測得到了證實,「所以,聖物並不是被偷走,而是被雅庫瑪送給了李定國的後人?」

「不僅如此,她還把對方帶到了那個被詛咒的墓葬中,讓年輕人挖走了李定國的屍骨。幾百年來,一直負責守護著血瓶的聖女竟把封存着罪惡靈魂的聖物交給了敵人的後代,使得當年聖戰的成果和榮譽毀於一旦。」說到這裏,索圖蘭露出痛心疾首而又難以理解的表情,「世代聖女都是族人中品格最為高貴的女子,我實在不明白,她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整個部落的利益和安危在她眼中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嗎?」

羅飛也覺得非常奇怪:「那她究竟是為什麼會這樣做?」

「誰也說不清楚。」索圖蘭搖搖頭,停頓片刻后,他又說道,「唯一可能的解釋,便是如安密大人所說,雅庫瑪和那個年輕人之間,動了男女私情。」

「男女私情?」這個思路羅飛倒是也想過,不過細細琢磨,又會覺得有些牽強。

卻聽索圖蘭分析道:「那個李姓年輕人雖然品性邪惡,但他呆在哈摩村寨的那段時間裏,卻偽裝得正直、勇敢,並且充滿了智慧。我此前說起過,有很多族人都和他成為了好朋友。在這種情況下,雅庫瑪作為一個年輕女子,被他所迷惑也不是沒有可能。根據迪爾加的密報,雅庫瑪和此人曾經單獨相處,在聖女的木屋中呆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在李定國的墓葬中,也是如此。如果這些情況屬實的話,那……簡直可以算是哈摩族數百年來最大的醜聞了……」

羅飛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是的。種種跡象使人不由得不往那個方向去想。聖女和敵人的後代私通,如果這個情況傳出去,那對族人千百年樹立起來的種族榮譽感無疑是個毀滅性的打擊!難怪安密和索圖蘭會處心積慮,編造出假相和謊言,對事實進行掩蓋。

但羅飛還是有些不甘心地問道:「那麼雅庫瑪自己對這件事情又是怎麼解釋的呢?」

索圖蘭苦笑了一下:「她要是能有任何解釋就好了。那天她和安密大人來到山洞后,便一聲不吭地站在洞口,任憑首領怎樣逼問和猜測,她都不作回答。她似乎在等那個年輕人,但整整一夜過去了,也沒有等到任何結果。當晨光再次照耀大地,她終於放棄了,這時她才開口說了一句話,也是她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她說了什麼?」

「她說:『這一切都是我個人所為,與水夷垤無關。我做了對不起族人的事情,只有一死才能得到解脫。』說完這些,她便突然拔出了安密大人的彎刀,抹在了自己的脖頸上。」索圖蘭無奈地說道。

「她就這樣死了?」羅飛眯起眼睛,「她是自殺的?」

「是的。」似乎是為了迴避某種痛苦,索圖蘭把目光挪向窗外,看着遠方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雅庫瑪是我看着長大的,我教她學漢語,教她各種知識,向她講述聖戰的光榮歷史……她是一個聰明懂事的姑娘。當她成為聖女后,也用自己的品行贏得了族人的愛戴和尊重。如果不是事實確鑿,我實在無法相信她竟會對部落犯下如此嚴重的罪行……她被人欺騙了,那個惡魔的後代,他在達到自己的目的后,便無恥地離去了。可以想像,可憐的姑娘在臨死前會是多麼的傷心和絕望……」

羅飛雖然未曾見過雅庫瑪,但通過許曉雯也能依稀勾畫出對方的幾分影子。想到這丰姿卓絕的聖女現在卻連屍骨也不知所綜,他不禁也被索圖蘭悲傷的情緒感染了。

短暫的沉默后,索圖蘭轉頭看向羅飛:「對於這件事情,最為憤怒的人就是安密首領了。雖然他還不知道那個年輕人就是李定國的後代,但雅庫瑪和外族男子產生私情,並且背叛了種族,這對他來說,已經是極大的恥辱。昨天你私會聖女,正犯了首領的大忌。即使沒有迪爾加的意外死亡,你也躲不過那場牢獄之災。」

羅飛一愣,隨即尷尬地苦笑了一下,他剛要說些解釋的話語,忽然,遠處群山間傳出了「砰」地一聲炸響。聲音雖不算很大,但也清晰可辨,相信村寨中所有的人都能聽見。這不尋常的現象立刻引起了羅飛的警覺,他搶到窗前,向著聲源方向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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