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憐憫
雖然是在黑夜中，但我的視覺幾乎不受黑暗的影響。她就近在咫尺，安詳的躺着，一絡髮絲輕輕散開覆蓋在臉頰上，臉龐光滑得像初生的嬰兒，雖然我的嗅覺已經接近喪失的地步，但竟然彷彿能嗅到一種清微的香氣正彌散在夜空中，此時的她，渾身上下似乎帶有一種讓人能夠安靜下來卻無法解釋的力量，神秘而不可思議。
我的思緒愉快又迅速的跳躍着，她的眼楮忽然睜開了，視覺中像突然間多了兩粒微微閃爍的晨星。
「你終於醒了。」我淡淡的道。
她用手撐著身體坐了起來，以非常認真的眼神看着我。我坦然的任由她，一時間除了我開始的那句話，竟然沒有其他聲音發出。良久，她始像是放棄了什麽一樣，搖頭嘆道：「我真的是不明白。我已經儘力試着讓自己像你一樣去想，但我仍然不能理解你的行為，所以，我想我沒有辦法和你一起再成洛uP伴了。」
我點點頭道：「你終究不是我，所以你不能理解我的行為並不奇怪。」
她鬆了一口氣，站起來道：「我還是要謝謝你，這麽多天來，你也照顧了我不少日子，這塊大陸對我來說真的是很陌生。」
我怔了一下，微微抬頭望向她道：「你不會現在就打算離開吧？」她竟然點點頭道：「是的，時間對我來說也是很寶貴的，我還得去尋找我的朋友，既然我已經決定不能與你再同行，那麽今後我只能靠我自己了。」
「現在是在荒野中，可能有狼和其他猛獸，隨時可能出現，也許還有其他什麽連我也不知道的東西。」
她的眼神窘一下，但立即搖頭道：「謝謝你的提醒，但既然決定了，今後沒有你，同樣會遇到這些吧。既然是遲早要自己面對的東西，不如就讓我現在開始吧。」
我的瞳孔收縮了一下，這個女人有時候很出乎人意料，但我沒有阻止她，只是低下頭道：「如果你是這樣想的，我不會攔你的。」
她的腳步聲響起，但不過走了兩三步又停了下來，我微帶詫異的又抬起了頭，她靜靜的停在不遠的地方，難道她又改變主意了？我面具下的臉擠出一個譏嘲的笑容，女人啊，為什麽總是這樣。
她輕輕的向我走來，我的笑容慢慢的凝固了，因洛uo的眼神。她不是在害怕，竟然不但不是在害怕，反而，反而是在憐憫。
我把臉別向一旁，深呼吸起來，我討厭，不，應該說，我甚至有點畏懼看到這種眼神。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朱利安，我不需要這種眼神，我不需要憐憫。不需要，一點都不需要，不管是誰的，我都不需要！
「為什麽這樣看着我？為什麽？」我微微的喘著氣，她走到了我的面前，我突然用兇狠的眼神盯着她。
她笑了，微微的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種說不出的溫柔，又帶着點無奈，輕輕的道：「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樣子就像一隻刺蝟，還沒等我靠近就豎起渾身的刺。你這樣子，難怪沒有一個朋友了。」
我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卻沒辦法解釋，以我現在的實力，就算是遇到像秦那種敵人，我都不會像這樣狼狽失態。不得不承認一點，在精神對峙上，連伯恩斯都沒法辦到的事，在剛才那一刻，她竟然辦到了，就是因洛uo剛才那種眼神，帶有憐憫的眼神。
我恢復了常態，而且冷冷的反擊道：「我不需要朋友。你不是要離開嗎？」
她似乎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凝視我道：「我只是還想對你說，你不要老是像一塊冰，融化一下不好嗎？雖然我不知道你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麽，但我覺得就算是你真的報了仇，你也不會開心。」
我死死的盯着她，這個東方的女人讓我產生了迷惑。在抵達銀頂城之前，她與我的對話讓我有點輕視，女人就是這樣，很容易被表面所迷惑。但此時的她令我產生了困惑，她到底是洞察力高到能看見我的內心，還是因為女人的所謂直覺？
是的，就算我真的報了仇，我還是不會開心，我已經不能回到從前，再也不是那個朱利安。但是，除了報仇，我還能做什麽？還能做什麽？我的心中充滿的是仇恨，如果那種仇恨能化成火焰，我想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抵擋得住。有些火焰一旦燃燒起來，就算是水都沒有辦法熄滅它的。
我緩緩開口，聲音帶着點嘶啞：「我說過了，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所以，你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是的，不過，嗯，算了，你的脾氣和以前的他一樣倔強。不管你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她聳了聳肩，頭髮拂動，那樣子很是好看。
「這次真的走了喲。」她朝我笑了笑，再次轉身。
※※※
風從耳畔吹過，掠過時帶起一陣婆娑聲響，我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從我的視力範圍內消失。黑暗之中又只剩下我，但是終於不用再面對那憐憫的眼神，我松馳下來，那種精神處於劣勢的感覺才不那麽強烈。骨節一陣爆響，來自我的雙手，不自覺的握緊了。別人擁有的東西，我以前也有，但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仇恨。
她曾經被最心愛的人背叛過嗎？曾經被最親近的人出賣過嗎？與這些相比，死亡格鬥賽和伯恩斯的實驗又算得了什麽！我緩緩站起身，在黑暗中獰笑，所以，她永遠都不可能明白我的感受。
遠處傳來猛獸的咆哮，隱約間還聽到一聲尖叫。我心中冷笑，這個不知道該叫做是自信的女人還是叫自以為是的女人看來是遇到麻煩了。從野獸的咆哮聲聽來，似乎數量不少，這女人的劍術雖與我所知道的不大一樣，但東方的劍術亦絕對不可以輕視。只是，儘管如此，她仍然會洛uo的自負而付出代價，黑夜將會限制她實力的發揮，相反，那些野獸的優勢卻非常明顯。
當我在看到她時，才發現她遇到的麻煩並不小，四周到處是綠瑩的眼楮，是狼群，而且是最可怕的那種，嗅到了血腥味的狼群。我粗略估計了一下，至少上百頭。她大聲的叱喝着，雪亮的劍光在黑夜中很是耀目，猛撲上去的狼發出凄厲的叫聲，黑暗中多了一種鮮艷的色彩。
東方的劍術果然與我們的劍術很是不一樣，黑格爾以前教我的劍術，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不管速度還是力量，目的就是打倒對方。而她的劍術，我不得不承認，以前認為十分華麗的劍術與之相比，簡陋得像是茅屋與宮殿的區別。從她手中發出的劍光，就像是焰火般正在噴射。但我卻知道我要出手的時候快到了，她的劍術非常華美，最難得的是在華美的同時兼具不容輕視的殺傷力。可惜的是，以她的力量，並不足以將這種劍術發揮到極致，或者說，如果她擁有我同級的力量，這些狼只能遭到屠殺，連反抗的力量都沒有。而現在，她的力量正在減弱，相反，狼群因洛u撣{味越來越瘋狂，從不同的角度在進攻她，只要稍有不慎被突破防禦，等待她的命運就將是被撕成碎片，然後被飢餓的狼群分食。
焰火般的劍光忽然一滯，我雙眉一動，冷哼一聲向她掠去。先前我隱形在一旁，這時毫不隱藏的出現，幾隻靠得最近的餓狼頓時毫不遲疑的向我撲來。劍光一閃，它們連哀嚎的機會都沒有，全部被斬成兩半。狼血濺到我的身上，令我突然有種想毀滅一切的衝動。我獰笑着，凡是阻擋我的愚物都是不可以饒恕的。每一隻撲向我的狼都是被斬成兩截，彷彿它們撲向的不是什麽美食，而是來自黑暗中的死神。
「你，是你，謝謝你了，這些狼太多了。」她終於發現我了，精神一振，奮力將一頭正撲向她的狼刺傷，那狼的眼眶在焰火般的劍光下流出鮮血，劇烈的疼痛使它凶性大發。她沒料到會是這樣，回劍疾刺，雖然一劍洞穿了狼軀，但劍身卻來不及抽出。
我的噬魂劍疾斬而出，兩頭乘機撲向她的狼連沾她邊的機會都沒有便變成了屍體。她把劍從那具狼屍中抽出，感激的道：「多謝你的援手，我們快衝出去吧。」
「衝出去？」我一面揮劍斬殺，一面怪笑道。
又是幾頭狼喪生在我的劍下，她見我連一點移動的意思都沒有，有點不知所措的道：「你想干什麽？為什麽不逃，這些狼嗅到血完全瘋了。」
「逃？」我笑了一下，如果逃可以解決問題，「可是我有更好的辦法。」
「什麽？」她揮劍刺死了一頭狼，不解的扭頭。
「那就是不逃，把它們全殺光。」
「你，你瘋了。」她詫異的吼道，但我沒有理她，她的聲音很快被凄厲的狼嚎聲淹沒，狼在開始召喚它們的同伴了。
來吧，統統都來吧，我興奮的叫道，同時大力揮動我手中的噬魂，它充分的理解了我的心意，發出能撕裂夜空的劇響。
我有很久沒有這樣耗費體力了，到天色微微發白時，我才停下手來，已經近乎虛脫，連拿噬魂的力氣都快要沒有了。兩隻手臂上有許多齒印，本來不應該有這麽多的，但身邊多了一個人，所耗的心力竟然出乎我意料之外。不過咬住我的狼卻想不到我的肌膚和血肉是如此的堅硬，連它們的牙齡都沒有辦法洞穿，只能留下此許痕迹罷了。
我猛地坐下，她卻獃獃的站着，看着四周橫七豎八的狼屍。「怎麽，後悔殺死它們？如果是那樣，你應該早說，我就用不着出手，滿足你的願望就行了。」
她如夢初醒般的道：「有多少頭？這些，這些都是我們做的？」
「只有四百九十八頭。」我糾正道，不過我估計這隻狼群已經被我們徹底的擊潰了。她倒吸一口氣道：「其實我們可以選擇衝出去，不用把它們全殺光的，你為什麽非要。」我打斷她的話道：「這樣，以後再有行人遇上它們，就繼續被它們吃掉，是這樣吧。」
「你，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總是歪曲我的話。」她憤然的望向我。
「但如果真是那樣，事實卻將會如此。狼也許會感謝你，被吃掉的行人卻將憎恨你。這世界只有一個選擇，不要總想同時讓所有的人都滿意，這是不可能的。有人開心，必然就會有人失望。」我道。
她也學我般坐下，一夜的激戰耗去了我和她的大量體力，我微微苦笑了一下。
「謝謝你，不過，我還是不會改變我的決定，對你和亡靈族的交易，我真的無法接受，我無法認同你們的想法。」她的眸子不似我們般呈藍色，而是黑白分明，但卻帶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麗。
我看了她一眼，緩緩道：「我沒要求你接受，那是我的事。」
「報仇真的那麽重要嗎？」她問道。我沉默了一下，點頭道：「是的。」
在快要天亮的天色下，可以看到她的臉上出現了輕微失望的表情，她有些泄氣的道：「我還是不明白。我可以理解別人報仇的想法，也不反對那些作惡的人應該得到懲罰。但如果報仇的代價是不擇手段，甚至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我是不能接受的。」
我冷冷的看着她，卻沒說一句話。
「為什麽不說話？」
「我想說的在秦面前已經說過了，沒有必要再在你面前重複一次。」我淡淡的道。
「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麽這樣抗拒別人？我對你沒有惡意的，你是我的朋友。」她迷惑的道。
「我不是你的朋友。」我否定道。「那你為什麽要救我？」她臉上出現了怒氣。
「我欠伯恩斯一些東西，伯恩斯欠你一些東西，我替他還給你。」我看着她道，其實還有一個理由，但我沒有說出來。
「原來是這樣嗎？那我是不是不用對你說謝謝？不過，就算沒你的塤uㄐA雖然我沒辦法把這些狼像這樣全殺光，但至少還是可以逃出去的。」她似乎被我的態度刺痛了。
我沒有出口否定她的自信，只是隨口道：「是嗎？」
「行了，再休息一會兒，我們就各自上路吧，如果你認為欠我什麽，現在我們都已經兩清了。」她微帶怒意的道。
「很驕傲的人啊，不過，獨自上路，所會遇到的困難，也許會比你想像中的更加多哦。」我道。
她非常有禮貌的回答道：「謝謝你的提醒，不過，一切的事物，都是自身有了弱點，不能抵禦了，才會被外界所影響。對於我將會遇到的困難，在我決定來這塊大陸前就已經有想過了，儘管如此，我亦是決不會放棄的，所以你的擔心是沒有必要的。」
不知為什麽，突然有一種很奇怪，很複雜的情緒從心中滋生，我強行壓下那種感覺，冷冷的道：「有自信是好事，但過度的自信只會招來災難。」
她訝然望向我，我繼續道：「任何事物都是有極限的，就像是一枚雞蛋，你把它放到一盆水中去，水沒法滲入到蛋內的；但如果用鐵鎚敲擊它，它就會破裂。就算是世界上最堅硬的物質，到達了它的極限，一樣會被分解。至於人，沒有誰是沒有弱點的。」
她沉思了一會，抬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但這並不代表我們什麽都不能做，也許真的不管什麽東西都是有極限的，但如果自己都放棄自己，那就算極限還沒有到，我們就已經失敗了。」
這一點，我不得不承認，只得道：「是的。」
她見我同意她的說法，臉上出現女人特有的笑容，仰起臉道：「所以，你這樣頑固的封閉自己算不算也是一种放棄呢？」
我狠狠的瞪着她，她毫不畏懼的道：「你不用這樣看着我。你這樣的人曾經和我一起長大，就是這次我要來尋找的人。他和你一樣，都是這樣。不同的是，你裏外都是一塊冰，他表面卻像是火。難道你不覺得你這樣很累嗎？為什麽不嘗試放開一點，這樣大家都會舒服一些。」
我又一次感到有點狼狽，她的說話語氣十分的溫柔，能感覺得到是發自內心。但越是如此，我越是有種被人居高臨下，自己不得不仰望的感覺。我才不要這樣的感覺，我根本就不需要別人的塤uㄐA就算是亡靈族，那也是建立在我和秦的交易基礎上的，一切都是你情我願，各取所需的交換！勝者擁有敗者的一切，既然各國可以暗地裏默許將戰俘和戰利品一起拍賣，我為什麽不可以用仇敵的屍體去和亡靈族作交換？
她見我只是眼光兇狠，卻仍然不發一言，只得以失望的語氣道：「看來，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我和她一起站起來，太陽已經在薄暮中升起，遠方出現一團艷紅。我手指遠處道：「去自由都市吧，那裏是全大陸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就算沒有你要找的人的消息，用錢也能買到。」
「那你呢？」她輕輕的問道。
我眼望大陸北方的方向，那裏仍是黑沉沉的一片。「我打算去那裏。」
在我的眼眸中，她的背影漸漸變得像彈丸般大小，我才悄悄的舉起手作了個告別的動作。
「下次見面的時候，請你告訴我，是不是像你說的這樣才能得到幸福。」
我的聲音被荒野的風吹散了，除了我自己以外，沒有人能聽得到。這才是我真正救她的原因，要像她這樣活下去，需要更大的勇氣吧？我已經沒有了。所以，下次見面的時候，希望她真能告訴我，是不是只有這樣才能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