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

第二十二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

第二十二章吹簫人去玉樓空

聽聞旨意的時候,我受傷的腿已經能緩慢走動。太醫說,行走無礙,只是,再不能舞了,亦不便跑。我只是靜默地站在水綠南薰殿的書房裏,手中緊緊握著無意間看到的一疊家書,在玄凌重重疊疊的書籍之間。

厚厚一疊家書,每一字每一句皆是玄清親筆所書,慰問王府近況,宮中安好,叮囑玉隱與澈兒要好生保養,一字一語,平淡而溫和,是家常的體恤。只是每封家書的最末,總是以最工整的小楷寫着三個字——淑妃安?

玉隱的回信往往長篇累牘,字跡娟秀,絮絮書寫平安,字裏行間唯見相思。家書的最後,是三字的簪花小楷——淑妃安。

落款,是漫漫兩年的春,夏,秋,冬。橫亘四季朝夕。

無聲哽咽,一層層的悲翻湧上心頭,酸痛不可遏止,淚水潸潸而下。大滴大滴的淚珠灼熱地滑落在皇貴妃明黃蹙金飛鳳華服之上,暈出斑駁的淚痕,轉瞬便湮沒於金絲綉紋之間。

李長悄然站在我身後,輕輕回報,「奴才已經查知,這些家書,皆是賢妃娘娘索來奉於皇上,皇上看過留檔后再請人摹了王爺字跡發去王府與隱妃,隱妃之信亦如是。」

我驀然想起,那日留在玄凌榻邊的團扇,是賢妃胡蘊蓉的。

李長憂心忡忡,「賢妃娘娘志在後位,視娘娘如眼中釘,屢屢暗算,娘娘不能不當心。」

指甲狠狠掐進掌心肉中,我不動聲色,淡淡道:「知道了。」

我受冊為皇貴妃之後,固然是權勢傾倒後宮。因着意外的足傷,玄凌亦對我頗多愛憐。然而,我所受的寵愛,卻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對鏡時,亦驚覺自己一月之間的蒼老變化,鬢角的髮根隱約可見霜色,整張臉削尖而憔悴,眼角,已有細膩纏綿的細紋橫亘其上。知道此身只是以色事君上,費心保養多年,不過短短月余,卻彷彿十數年時光從我面容上匆匆逃逸而去。

是了。我老了,又有足傷。色衰,自然愛弛。

何況我的驟然衰老,是讓他疑心的。即便衛臨曾數次向他回稟,「娘娘是驚懼過度、足傷疼痛才致使容顏憔悴。」但我在無數次轉身後,感覺到他狐疑的目光如鋼刀,刀刀颳得我背脊發涼。

紅顏未老恩先斷。我瞭然一笑,這是宮中女子的命數。

笙歌飲宴,聖心歡悅,皆在胡蘊蓉的宮中。寵愛,恰如漸漸西移的日光,此刻,正無比明媚光耀地停駐在風華正茂的賢妃胡氏身上。何況,她此刻深得玄凌的信任。

因而,即便有我的皇貴妃身份,宮中權勢最煊赫的,終究是胡蘊蓉。

我默然低首,目光停駐在窗下搖頭晃腦讀書的涵兒和潤兒身上,他們的聲音還稚嫩,然而朝氣蓬勃,像新生的草,誰也不能遏制他們的長勢。

我慈愛地微笑,幸好,我還有我的孩子們。

乾元二十七年九月,天降暴雨,連綿數十日不歇,京師如浸在大水中一般,百姓寒苦無依。

已是入秋時節,依舊有雷暴天氣,一日間數度見雪亮閃電橫刺暗沉天空,雷聲如鼓如潮。天象之變,人心莫不惶惶。民間相士夜觀天象之變,皆雲是禍。民間卜亂紛紛,最後的矛頭竟指向紫奧城——東方多雨,鈎弋女禍。

彼時,已是欽天監司儀的季惟生垂手恭立於儀元殿內,不假思索地加以肯定,「民間相士之言並未有誤,帝都位於東方,連日多雨雷暴,主女陰之禍。至於鈎弋女禍之言,微臣所知,鈎弋夫人乃漢武帝寵妃。恕微臣大膽,應指皇上身邊的地位極尊貴寵妃,又與玉有關。此女蒙蔽上蒼,故而天象大變加以怒譴。」

玄凌正為天災煩惱不已,不覺揮手道:「蒙蔽上蒼?朕乃天子,蒙蔽上蒼便是蒙蔽朕。試問朕的後宮,會有誰敢蒙蔽朕呢?胡言而已。」

是蘊蓉嬌俏的聲音,甜糯米一般黏人,「那也未必。」

季惟生這數月來與胡蘊蓉走得很近,曾屢言蘊蓉有凌雲之像,胡蘊蓉為他維護,也是情理之中。

夜已涼,我牽着潤兒的手佇立於儀元殿外,大雨如注,雨水沿着殿檐的瓦鐺激流而下,似密密的珠簾隔住人的視線,朦朧的水霧中望出去,原本硃紅色的宮牆被漫成幽戚的深紅,倒襯得金碧輝煌的宮殿有着水洗后的亮澤浮光。李長滿面為難,搓着手向我道:「皇上囑咐了,與季司儀有要事商談,誰也不得見。」

「誰也不得見么?」我悄然一笑,目光幽幽如一息燭火,「那麼賢妃呢?」

李長示意我悄聲,苦笑道:「賢妃娘娘如今得皇上專寵,自然非比尋常。」

是了。自我被冊封為皇貴妃,榮耀無極,掌六宮之事。後宮之事自然皆由我掌握,可出入儀元殿,卻是胡蘊蓉漸漸做得熟慣之事了。

儀元殿近在眼前,可以隱約聽見裏頭的對話。只是,我已是被摒棄在外,不得隨意出入之人了。

我淡淡一笑,「那麼本宮再耐心等候。」伸手挽一挽被水霧濡濕的鬢髮,卻赫然見潔白指尖赫然呈現鴉翅般的黑色。才苦笑驚覺,原來槿汐細心為我染了兩個時辰的髮根已經不起雨霧潤澤,被化開了少許。

豆大雨珠濺在漢白玉台階上,劈啪作響,像一個個爆栗的聲音,激起無數雪白水花。潤兒看着我,輕輕道:「母妃,我冷。」

我溫文地笑,愈加握緊他冰冷的小手,彎腰緊緊擁住他,「是母妃不好,出來時不及為你多添件衣裳,等下回去母妃就親手幫你穿上,好不好?」

我心下一酸,不知今日過後,潤兒還能否鞠養在我的身邊。聽聞胡蘊蓉已數次向玄凌提出,「和睦年幼無伴,而皇貴妃多事辛勞,想把予潤接到身邊撫養」。玄凌未置可否,然而胡蘊蓉眼下最得玄凌信任,再多求幾次,玄凌未必不允。

蘊蓉從未想過要撫養潤兒,最近時常提起,不過是志在後位而已。無子的蘊蓉一旦撫養皇子,便是登上後座的有力一舉。

我嘆氣,輕輕撫一撫潤兒的頭髮。後宮之爭,何必連累無辜稚子。何況,潤兒是眉庄臨終託付於我,我怎可輕易讓他被別人帶走,甚至淪為棋子。

潤兒年幼,尚不懂得這些曲折心事,只是乖巧地點點頭,「好。」他粲然一笑,「母妃天天給潤兒穿衣服,可是很少給涵哥哥穿衣服。」

我俯首吻一吻他光潔的小額頭,微笑道:「因為母妃最喜歡潤兒,是不是?」

他極高興,很響亮地答了聲:「是!」

幾乎在同一瞬間,殿門豁然打開,蘊蓉穿着瑰紅織金的明媚衣裳,金絲牡丹披帛長長地流曳於殿前,似兩縷金紅霞光自雲端拂過,對比着我的明黃服制,愈加對比出我的衣衫呆板和她的年輕艷美。在看見潤兒的一瞬間,她的眸色驟然一亮,含了滿面笑意,彎腰拉住潤兒的手,「潤兒怎麼在這裏?等了許久了么?」

潤兒按著禮儀,極恭謹地喚了聲:「賢妃娘娘。」

胡蘊蓉的笑容恰如被烏雲遮住的日光,倏地一斂,很快又笑道:「喚我母妃就好。潤兒可要去母妃宮中玩會兒,母妃宮裏有許多新鮮玩意兒,你喜歡玩什麼?七巧板、木麒麟、蹴鞠球還是風鈴塔?或者你可以和和睦帝姬一起玩耍。」

潤兒低了頭,往我身邊靠了靠,仰頭向我道:「母妃,我們再不回去,靈犀姐姐要找我了。」

我溫和道:「好。咱們見過你父皇就早些回去。」

蘊蓉似是才發覺我的存在,笑容輕輕一漾,「皇貴妃也在,方才沒瞧見真是失禮了。」一抹驕矜之色從她含笑的眼底漫出,「四殿下越來越可愛,難怪皇貴妃鍾愛異常,何時去我宮中長住便好了。」

我不與她置氣,只是和婉一笑,「潤兒自幼長在柔儀殿,只怕不慣。」

她唇角的弧度愈加揚得高,聲音清亮,「三年五載之後,只怕都慣了。」她美目流轉,掩口笑道:「方才皇貴妃說要見皇上,只怕皇上此刻不得空了,正與季司儀有要事商談呢。」

雨聲如注,濺起幾許秋寒,無數水泡在渾濁的水潭裏浮起五彩濁光,旋即被新的雨水打破沉滅。我沉靜道:「妹妹既這麼說,我也不便進去了。」

我拉過予潤的手轉身欲離去,蘊蓉笑吟吟看着我,眸色如這陰暗的天空,沉沉欲墜。她的聲音輕柔而隱秘,「姐姐曾經的閨名是不是叫甄玉嬛。」

我淡淡道:「妹妹怎麼這樣耳聰目明。」

胡蘊蓉唇角含着詭秘的笑意靠近我,身上帶着龍涎香潤澤的香氣,「姐姐的三位妹妹名玉隱、玉姚、玉嬈,妹妹才斗膽揣測。」

「只是很早我便不喜歡這個玉字,棄之不用了。」

她的笑意在滿天雨水之下顯得淡漠而陰冷,「可是,姐姐還是甄家玉字輩的兒女,不是么?」

下令將我禁足的日子是在九月十四,此前數日,宮中關於「東方多雨,鈎弋女禍」的流言紛傳不止,而我舊日的閨名「玉嬛」二字亦在嬪妃之間流傳開來,而所謂「蒙蔽上蒼」,逐漸地,連玄清將我自摩格軍中帶回之事亦被傳得不堪入耳。

李長滿面愁容來宣旨時我正坐於窗下綉著一幅「柳絮春華圖」,淡淡柳絮輕煙,要用極淺淡的銀白絲線一毫一毫綉在潔白素錦上,看得久了,眼睛會酸痛發花,彷彿是幻覺一般,看着繡像上的嬌艷春花一朵一朵肆意怒放開來。

我神色平淡地接旨,不去察覺李長眸中的憫色,他溫言道:「娘娘自己保重。」

我低頭重新專心於繡像之上,淡淡道:「無妨。昔年貞一夫人亦曾因天象被禁足,後來也能否極泰來。」

李長道:「貞一夫人亦曾為此事去勸過皇上,只是這雨……」他抬頭看着窗外瓢潑大雨,憂心忡忡,「賢妃娘娘她……」

我「啪」地一聲拍上桌案,桌上擱著的一把小銀剪子倏地跳起來,鋒利的剪頭險險戳到我身上,我不顧還有跟隨李長而來的侍從在外,揚聲怒罵道:「一切過錯,都怪季惟生巧言令色,令得皇上誤解本宮!本宮不能出此未央宮,必定日日詛咒豎子,要其不得好死!」

李長忙勸我低聲,連連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我猶不解恨,「季氏有眼無珠,妄觀天象,本宮定要他有碎屍萬段的那天!」

我再度回宮后一向馭下寬和,甚少有這樣疾言厲色怒罵的時候,隨侍在外的宮人侍從無不變色咋舌。

大雨嘩嘩不止,整個未央宮浸在一片嘈雜陰濕之中,靈犀從未見過柔儀殿中如此死氣沉沉,宮人相對垂淚的場景,不免畏懼,水汪汪的眼中儘是欲落未落的眼淚,緊緊依偎在我身邊。

我緊緊攏住她,面向落着無盡大雨的天空,沉聲道:「不怕!有母妃在,什麼都不必怕!」

自我禁足,宮中妃嬪皆不可來柔儀殿探望,唯有朧月,她貴為帝姬,又生性大膽,常常不顧禁令出入柔儀殿中探望我與幾個孩子,玄凌不忍過分呵責於她,倒也由得她去。

朧月每每來,皆帶了新鮮瓜果糕點分與諸弟妹,偶爾駐足立於我身邊,長久地看我綉著「柳絮春華圖」。終於,她忍不住出言詢問,「母妃,你被禁足也不焦急么?」

我莞爾,「若我焦急,你父皇會解了禁足令放我出去么?」

朧月想一想,默默搖了搖頭,又道:「可是母妃只是繡花打發日子,也不會厭倦心煩么?」

「不會。」我注視着朧月,目光溫煦如四月輕暖的陽光,「你瞧這柳絮,在艷陽下翻飛若輕淡梨花,可有多美。柳絮此物,是春日勝景,極受人詠嘆。可是此物,有時也會是要人性命的東西。母妃綉這個,是想時時提點自己,事情往往有正反兩面,即使此刻身在逆境亦無需灰心,若在順境得意之時,也莫忘殺身之禍或許轉瞬即到。」

朧月似有沉思之狀,她微含怯意,問我道:「母妃,我也會這樣么?」

我含笑握住她的手,「大約不會。因為你是帝姬,這是你比我與德妃幸運的地方。」我微微沉吟,「只是你要當心,居安思危,才不會招致禍患。」

朧月乖順地點點頭,自從我小產之事後,朧月的性子沉靜許多,不復幼年時任性活潑,似一株婉轉的女蘿,緩緩長出堅硬沉默的枝葉。她的眸光環顧柔儀殿四周,最後注視着窗外依舊不停歇的茫茫大雨,忽然輕聲道:「母妃雖被禁足,但衣食用度絲毫未損。其實那日李長來宣旨,母妃不該痛罵季惟生。如今人人盡知母妃不喜他,反而賢妃更賞識季惟生了,母妃得不償失。」

「是么?」我輕淺的笑,又拿起銀針綉了幾針,轉首看着窗外雨水打損了數株翠綠芭蕉,不覺自言自語,「雨還是沒有停呢,不知要下到什麼時候去。」我問道:「我被禁足已有幾日了?」

「七日。」朧月精緻的面龐上露出深深的隱憂,「因為母妃被禁足而大雨未停,昨日德母妃聽聞賢妃已向父皇進言,是對母妃懲罰不足才天怒未歇。」

「那麼她以為該如何?」

「賢妃向父皇建議,廢去母妃位份或是只給母妃更衣或采女的名位。」朧月瞥一眼在旁玩耍的潤兒,不覺微露忿然之色,「她還說,母妃現在被禁足,不宜撫養潤兒,她想要帶走潤兒。」

「那你父皇肯么?」

朧月緩緩搖頭,神色稍稍鬆弛,「還好父皇尚未答應,只是賢妃一向痴纏,只怕父皇總會有答允的一天。德母妃為此憂心如焚,夜不能寐,想要與貴母妃商議同去為母妃求情。」

我不疾不徐道:「朧月,你已勸告母妃不宜怒形於色。那麼你也該知道,身為宮中女子,做人不可顏形於色,做事不可急於求成,否則只是自毀長城。你回去也要勸告德妃,不要為我的事操心。」我招手示意她靠近我,輕輕附在她耳邊道:「此事除了你,誰也沒有辦法。」

數日後的清晨,雨水有漸漸停止的趨向,偶爾有打注的雨水滑落,——那是積存在闊葉芭蕉上的殘雨,會從青翠欲滴的葉間「嘩」一聲灑得滿地。

從東方微紫的晨曦中有高貴的明黃如燦爛日光照進緊閉的庭院。我抬首怡然微笑,「皇上來了。」

他含着淡淡的笑意,「朕來,你不覺得意外?」

「怎會?」我停下手中綉活,微笑道:「這裏是皇上的家,皇上想什麼時候來都可以,臣妾何需意外。」

玄凌好些日子未曾踏足柔儀殿,幾個孩子一見之下,不覺喜得撲到他身上,扭股糖兒似的一個牽他的手一個拉他的衣服,涵兒最活潑,一蹦抱住了他的脖子,親親熱熱喊了句「父皇——」言未完,淚先落了下來。

我溫柔地撫著涵兒的背,微笑道:「男子漢不興哭的,父皇政務繁忙才沒有來看你們,今日不是來了么。」說罷遞了個眼色給玄凌。

玄凌的尷尬因為孩子的親熱與孺慕之思而被輕而易舉的化去,不覺更生了愛子之情,一手抱了潤兒,一手抱過靈犀,任由涵兒掛住他的脖子撒嬌,只是看不夠似的。他又一疊聲地問我,「雪魄呢?」

我溫婉道:「前幾日大雨雪魄沒有睡好,此刻乳母抱着哄睡了。」

他哄了幾個孩子去吃點心,才在我近旁坐下。

因着連續近十日的禁足,我在靜養中重新染黑了雙鬢,眼角的細紋因日日以蛋清敷面而退減好些,亦在槿汐的巧手之下用脂粉掩飾得天衣無縫。而因素日無事,我也只穿着顏色清艷柔和的紫綃宮裝,不飾珠翠。玄凌細細端詳我的容顏,不覺頷首,「一別數日,嬛嬛好似年輕許多。」

我撫一撫臉頰,似喜非喜道:「皇上是指臣妾曾老去許多麼?」

他自覺失言,不覺笑了,「沒有。一切如舊。」

我綉了幾針,亦抬首含笑向他,「在臣妾心裏,也是一切如舊。」我揉一揉額頭,「臣妾只是覺得近日並未有頭疼之事再屢屢發生,精神也好了許多。」

他頷首,輕輕伸手攏過我,「朕知道叫你委屈了。」

我輕輕綻放笑顏,「皇上來了,自然是打算不再叫臣妾受委屈。」

「的確。」他輕輕頷首,眉心微動,怒氣便不自覺地溢出,「蘊蓉,她騙了朕這麼多年。」

映着窗外逐漸清明的曉光,我愕然,「此話怎講?」

玄凌的手在桌上重重一擱,「她那塊玉璧……」

在玄凌略顯慍怒的敘述中,我才得知詳情。那日因我被禁足之事,朧月在儀元殿與胡蘊蓉起了爭執,一時失手碰落了蘊蓉的玉璧。蘊蓉素來視此玉璧為吉物,日日掛在胸前,不肯輕示於人,一時被朧月打碎,如何不大怒,連玄凌亦動了氣,斥責之餘命朧月一定要修補完整,否則一定重重責罰她。

朧月向來被玄凌捧在掌心慣了,如何能受這樣委屈,一怒之下找了宮中巧匠,皆說只可以金鑲玉之法修補,否則無計可施。朧月只得找到溫實初逼他出宮去尋能工巧匠,溫實初無奈之下找到宮外年資最久的巧手師傅,遞上玉璧之後那師傅竟躊躇不決,溫實初起疑后百般追問,才知這師傅十數年前曾做過一塊一模一樣的。溫實初深知蹊蹺,馬上帶回自己府第,並在當夜帶他入宮面聖。

我安靜傍在玄凌身邊,在驚詫之餘亦嘆息,「賢妃出身豪貴,何必再有此居心?」

他眼底有冷冽的怒色,「嬛嬛,她居心叵測,十數年前就妄稱握玉璧而生,使得朕納她入宮。為了與你爭寵奪取后位,她竟不惜以厭勝之術詛咒於你,使你病痛纏身,容顏憔悴。」

我聞言不覺大驚失色,「臣妾竟被賢妃詛咒么?」

玄凌頗有厭惡之色,「朕因她偽造玉璧一事下令搜檢燕禧殿,誰知竟在她宮中花木下挖出數枚木偶,那些木偶顯然埋下有些年月,皆已生出苔蘚,上面刻着你與朱宜修的姓名,還插著銀針數根。宮中最忌厭勝之術,她為求后位,竟狠毒至此。」他冷冷道:「原來季惟生所言是指她,什麼東方發明神鳥,一會兒又成了鳳凰臨位,又與玉有關,無事生非,興風作浪皆是她,還以玉璧之事蒙蔽朕多年,難怪天怒人怨,還敢慫恿朕廢棄於你。」他面色陰沉如晦,「朕已廢去她賢妃位份,降為才人,另居別宮,無詔不得外出。」

我默然片刻,遲疑道:「但是,和睦帝姬還年幼,皇上不宜遷怒帝姬。」

玄凌微微收斂怒氣,頷首道:「朕已把和睦交給燕宜撫養。燕宜性情貞靜,比她更適合養育孩子。」

「經此一事,皇上不宜再有廢棄朱氏另立新后之想了。」我正色起身,肅然下拜,「皇上一日有此想法,難免有人產生覬覦之心。皇上既已答應昭成太后『朱門不出廢后』,那麼就請皇上明告天下,不再立新后,亦不廢后。如此,後宮才可人心安定。」

玄凌深深注目於我,似有思慮之意。良久,他俯身看我,「嬛嬛,你真這樣想?」

我仰起面容,坦然回視他,「是。」

他含了一縷微不可見的笑意,「可是經此一事,朕已屬意你為皇后。」

我俯首再拜,「臣妾已蒙聖恩殊榮被冊為皇貴妃,實在不宜再受榮寵。何況皇上答允太后之事不宜因臣妾而變,若與純元皇后並肩,臣妾也怕折福折壽。」我輕輕啟唇,道出難言之隱,「皇上破例冊臣妾為皇貴妃,朝廷中已經物議如沸,司空大人不是屢次進諫了么?臣妾不願居於炭火之上,使皇上為君臣夫妻情分為難。」

他淡淡一笑,伸手扶我起來,神色清遠,「若如此,朕也不勉強你。」他停一停,「不過,你若真有奪后位之心,那麼與胡蘊蓉也無甚區別了。」

我淺淺含笑,凝眸於他,「只是臣妾還有一小小要求。」

他和言道:「你說。」

「臣妾不喜季惟生在宮中。」我沉吟,「畢竟他與胡氏曾往來密切。」

玄凌思量片刻,「他曾考過科舉,雖然和胡氏往來甚密,但也不算偏袒她。你既不喜歡他在眼前,朕就放他一任外官吧。」

我「撲哧」一笑,側首道:「他其實也不壞,算是有些本事在身上,到底是皇上愛惜人才,由得他去吧。臣妾只求眼不見為凈。」

數日後日光晴明,我沿着紅牆朱壁坐鸞轎自德妃宮中回來,正遇上從儀元殿謝恩出來的季惟生。他駐步向我行禮,我微微側目,淡淡道:「恭喜季大人了。只不知皇上給了你幾品官做?」

「從七品縣丞。」

我意味深長地一笑,「比起欽天監司儀五品官職,外放出去可委屈你了。」

他默然頷首,隨即揚眉一笑,「在欽天監,司儀已是最高的職位了,不比縣丞,用心做事總還有些前途。只是微臣不過是有點善觀天象的本事罷了,如何能外放為地方小吏,皇上為難微臣了。」

「善觀天象,能知晴雨,又明人心,已是很好的本事,若再加上為人聰明知進退,更是大有前途。只是本宮總覺得區區縣丞有些委屈。」

他一笑,恭聲道:「微臣以娘娘為榜樣,不計較一時得失。多謝娘娘關懷。」

我側首看他,綻出輕柔若秋光的笑意,「本宮要多謝你才是。一路保重。」

他垂手恭送我離去,亦頭也不回步出紫奧城。

秋風捲起永巷青石板上幾脈枯黃落葉,瑟瑟有聲。我半倚在鸞轎上閉目歇息,感受着宮牆下的風透過輕綃沁上肌膚的微涼。

落葉堆積滿地,落盡翠葉的枝條凄然伸向唯有一線可見的天空,觸目皆是沒有生命的枯潢色澤,一向唯有低等或失寵嬪妃居住的永巷更見蕭索凄清。

也不知行了多久,只聽一息清冷如霜的聲音喚道:「皇貴妃萬福金安。」

我睜開雙眸,一抹蒼翠深綠撞進眼帘,在朱紅枯黃映襯下的永巷中叫人頓生清新奪目之感。

是葉瀾依!

自玄清離世后,本就喜穿綠色的葉瀾依愈加只穿青碧色衣衫,配着月白紗裙,一應首飾多用純銀裝點,冷清中更見柔婉。親王過世,嬪妃無需素服,瀾依只是以她的方式懷念著清。何況,自玄清離世,她已很少很少再願意侍奉玄凌。

這樣的痴情,我是不能夠的。

我心中驀然一酸,溫和道:「灧嬪請起。」

她靜一靜神,一雙狹長幽深的雙眸只幽幽瞧着我,一言不發。我會意,落轎行至她身邊,清婉道:「秋色正好,灧嬪可願陪本宮走走?」

她輕輕搖頭,鬢角垂落的一帶髮絲鬆鬆落在肩上,須臾,又被風拂至面上吹亂。她恭順的神情與眼中深刻的凜冽迥然不符,她淡淡道:「多謝娘娘垂愛,嬪妾還有事先行一步。」

我瞧她神色如常,以為她已放下了對玄清的傷心,心下稍稍安慰,囑咐道:「斯人已逝,你多多保重自己。」

她原本沉靜著面容,聞言不覺粲然一笑,露出細白如貝的牙齒,光艷四射,「這個自然,嬪妾是皇上的人,這條命矜貴保重,自是大有用處。」她倦倦打了個呵欠,呵氣如蘭,「長久沒去獅虎苑走走了,也不知嬪妾從前養的那幾隻豹子多大了。」

我頷首道:「你既有事,先去也好。」

她停一停,「方才嬪妾從儀元殿來,皇上道深秋合歡落盡惹人厭煩,已下旨將鏤月開雲館上所有合歡盡數砍去。」

我心裏狠狠震了一下,憂慮與悲涼齊齊湧上來,似十二月冰水漫過全身,終究,只是喟然一聲嘆息,「皇上連這些合歡都不肯留了!」

她輕輕一嗤,如煙眉宇間暗含迷茫與愁思,「那些合歡是王爺滿五歲時先帝所賜,意在要王爺年年如意,歲歲合歡。」

那是玄清最當盛時的歲月,亦映照着玄凌的落寞與寡歡,是不被父親所珍視的歲月,大約玄凌一生都不願去觸碰的回憶。

「皇上的旨意很對,人都不在了,何來歲歲合歡,砍了也好。」她不在意我微微驚愕的面容,目光輕輕在我面上一剜,不覺譏誚一笑,「嬪妾曉得娘娘說不出口,也不能說,所以替娘娘說了。」

我心中一松,依舊是嫻靜姿態,「說什麼?」

她靠近我,語不傳六耳,「那些合歡是你冊淑妃那日他送你的賀禮,是不是?未免你夜夜為此心痛,嬪妾便道自己夜不安寐,要留合歡烹煮療病。」她撫一撫心口,「還好。皇上同意了,要人把那些合歡移栽到嬪妾宮中。」

我深深凝眸,心底生出如水的溫靜安慰,「多謝你。」

她冷哼一聲,別過頭去,曲水發簪上的銀流蘇沙沙地打在她光潔的額邊,有清冷曲折的光澤,「嬪妾是不捨得那些合歡花。」她瀲灧眉眼在我面上含嗔帶怨一掃,倏然化作冷毒的利刃,她緩緩吐出幾個字,「別輕易放過他。」

我問:「誰?」

她漫不經心一笑,旋即有柔和的光艷輕盈漫上面頰,「嬪妾是說,胡蘊蓉只被降為才人,未免太便宜了她。」

我悠然一笑,深深頷首,目送她曼步而去,直到她一脈青綠消失於深宮永巷枯葉委地的轉角。偌大的紫奧城,繁華堆砌紅顏天地,只余她一身凄寒孤影。

乾元二十八年三月初九,是玄凌四十周歲的「天長節」。宮中皇帝生辰稱「天長節」,皇後生辰為「千秋節」,太後生辰為「聖壽節」。自皇后圈禁,我被立為皇貴妃之後,我的生辰亦許稱「千秋節」。而今年恰逢玄凌四十一歲聖壽,雖有親王薨逝一事,但在群臣奏請之下,天長節依舊是極盡奢靡之能事。

三月初九之日,玄凌宴百官於前朝紫宸殿下,大陳歌樂,傾城縱觀。後宮的飲宴設在「明苑」。自紫奧城至明苑,一路彩坊接連不斷,皆用綵綢結成的「萬壽無疆」、「天子萬年」等大字。京城內外,金碧相輝,錦綺相錯,華燈寶燭,霏霧氤氳,瀰漫周匝;紫奧城及明苑,綉帷相連,笙歌互起,金石千聲,雲霞萬色。明苑中教坊藝人歌舞不絕,唱踏歌,奏慢曲子,做百戲,跳賀壽舞。

歌舞瀰漫至黃昏時分,眾人已由最初的歡欣漸漸變得疲憊而倦怠,連玄凌也不覺呵欠連連。葉瀾依以泥金合歡團扇掩面,輕俏一笑,「皇上若是乏了,不如想個新鮮玩意兒。」

玄凌伸一伸手臂,笑道:「灧嬪有何妙想?」

她嫵然一笑,「臣妾得蒙皇上寵愛,雖起自微末,卻也享盡榮華。今日來到明苑,臣妾想起從前在獅虎苑馴獸舊事。皇上天長萬壽,臣妾想以舊日技藝博皇上一笑。」

玄凌思忖片刻,搖頭道:「不好,虎獸兇猛,萬一傷了你……」

灧嬪臻首微搖,似笑非笑地望着玄凌,「皇上忘了臣妾自幼便與虎豹為伍么,還是以為臣妾耽於安樂,不復往日矯健了?」她忽地一笑,明眸如水,嬌慵道:「臣妾所有,不過是取自於皇上,今日只是想為皇上一盡心意,皇上不肯成全么?」

姜小媛巧笑倩兮,看着玄凌道:「聽聞灧嬪姐姐馴獸時最為美艷,才使皇上怦然心動,臣妾無福,一直無緣得見。今天灧嬪姐姐自己肯,倒是飽了咱們的眼福了呢」

玄凌見她執意,也不覺起了興頭,便笑道:「好。你去罷。」

葉瀾依眸光深深如靜潭,翩然起身出去更衣。

她再入場時已換了一身明麗的青碧色薄紗花裙,那顏色是隱隱有些透明,依稀可見是鏤空刺繡的銀線花紋,修成一朵朵盛放到極致的合歡花,襯著明燦陽光,銀線便亮瑩瑩的泛起炫目光澤。她滿頭青絲約皆披散著如瀑布一般,只用新鮮的粉紅花朵和著碎碎的雪色小珠花編成花環戴在額上。她赤著足,足上束著一串赤金足環,行動時微有玲玲聲,與手腕上十數只細金鐲遙相呼應。一雙雪白晶瑩的腳,遠遠顏色望去與她發上雪白珠花並無相異,十個腳趾的趾甲都描作鮮艷奪目的玫瑰紅色,像十朵小小薔薇乍然綻放在雪白足上。

京都三月尚有料峭春寒,眾妃見她穿得如此單薄冶艷,已有驚異之色。然而看到她身下坐騎,所有驚異目光與竊竊私語皆安靜了下來,化成了驚懼與好奇。

那是一隻成年的金錢豹,頭圓、耳短、胸脯寬闊結實,四肢強健有力,全身毛色棕黃鮮亮,油光水滑,渾身均勻灑布渾圓黝黑的古錢狀斑紋,在陽光下泛起油潤光澤。一雙暗綠色的眼睛宛如嵌在墨玉里的琉璃珠,幽幽散著冷冽寒光,讓人不寒而慄。

那一刻,幾乎全場噤聲,雖然葉瀾依與那豹子在殿外,相距甚遠,可觀景殿上仍有不少膽小的嬪妃嚇得花容失色,直往後躲。

葉瀾依孤意在眉,深情在睫,煙視媚行,極天然嫵媚。她見眾人害怕,不覺輕蔑一笑,騎着金錢豹驅使它步入精鐵圍成的籠中。說話時,有兩名獸苑內監端了肉來,上好的牛肉盛在銅盤中,葉瀾依接過銅盆,隨手取了兩條扔在豹子面前,溫柔撫摸著豹首,低低呢喃着什麼。那豹子似乎知道沒人跟它搶,極悠閑地走過去,慢條斯理地撕咬。雪白微呲的牙和粉紅的舌頭相互碰觸,一塊肉便消失在唇齒間。它見葉瀾依不再喂,便懶懶的在原地卧著,一動不動,很是乖馴,好似一隻溫順的大貓一般。

見猛獸在葉瀾依安撫下如此溫馴,玄凌不覺喝了一聲彩,一時間觀景殿內掌聲雷動,人人贊服。德妃一壁笑一壁嘆,向我道:「從來美人見得不少,但這樣的真未見過。一直以為灧嬪冷傲,不曾想有這樣動人心處,我若是皇上,當日也會把她帶入宮中。」

此時的葉瀾依,似在做着一件最熟稔愜意的事,悠悠然如一朵出雲丹芝,在一瞬間照亮所有人的眼眸。

她從銅盆中取出一條鮮紅牛肉擎在半空含笑晃了兩晃,那豹子便前肢發力,僅靠後肢站了起來去舔舐,完全模仿人一般站立。葉瀾依含笑連連頷首,一步步緩緩向後退著,豹子便步步跟進。

眾人連連驚呼,讚嘆不已。葉瀾依安撫好豹子伏下,忽地旋身步出鐵欄,招手喚過侍女,奉上一件金錢豹皮所制裘衣,輕軟厚密,十分溫暖。她柔媚地半跪在殿外,恰恰擋住豹子的視線。她聲線宛轉清亮,「這件裘衣是用金錢豹的整張皮所制,冬日禦寒最佳,臣妾親手製成,還望皇上笑納。」她眉眼盈盈,言語間耳上鑲了大顆琥珀的金流蘇耳墜映得她容顏無比嬌嬈,「皇上此刻穿上豹裘觀豹戲,豈不更妙!」

玄凌十分喜悅,即刻披在身上,果然有不怒自威之氣,神采煥然。

葉瀾依微仰著頭,薄薄的雙唇有清冷而疏離的弧度,含着一縷安寧微笑,神色恬靜如湖水。她轉身的一刻,我迅疾捕捉到她唇下一抹決絕之色,心中一震,看她隨手掩上鐵柵大門,疾步躍上金錢豹的背脊,驅使著金錢豹背對觀景殿緩緩離去。那鐵柵欄所圈的場地極開闊,玄凌看她只是騎着豹子越走越遠,只是沒有動靜,不覺有些着急,披衣向觀景殿外走去。

貞一夫人禾眉微蹙,溫婉勸道:「皇上不宜出去,太接近猛獸實在危險。」

玄凌草草點頭,回首笑道:「無妨。那畜牲跑不出柵欄,且有灧嬪的好馴術。」

眾人興緻勃勃,見玄凌步出,亦大了膽子跟隨,期待葉瀾依帶來更讓人興奮的表演。欣妃亦欲起身,我按住她手,笑吟吟道:「姐姐身份尊貴,別跟着那些位份低的宮嬪出去看熱鬧,平白失了身份。我瞧那豹子駭人得很,別傷著了才好。」

欣妃本想去看,聽我這般說,只好坐下。

一聲響亮的呼哨突起,只是一瞬間,那慵懶的豹子猛然回頭,一見身着豹皮裘衣的玄凌,幽綠眼中陡然冒出兩條金線,赫然描出吊睛銅目、滿口森森利齒,正是一隻猛獸的形狀!只聽得那豹子狂嘯一聲,衝破鐵門,直向觀景殿撲來。

誰也沒有發現原來葉瀾依入鐵柵時只是虛掩鐵門,並未鎖上,那金錢豹極其兇猛,輕而易舉便撲出,只聞得有猛獸的腥風陣陣撲面,那狂怒的豹子轉瞬即至。

貞一夫人凄厲地呼了一聲,正要往外奔去,她的裙裾卻不知何時已被宴桌壓住,一掙之下反而跌在地上。

眾人不防變故突生,嚇得魂飛魄散,手足無力,又見葉瀾依依舊穩穩伏在豹子身上,面容既艷且冷,容光說不出地炫目迷人,一時間都怔住。

她纖纖玉指穩穩指向玄凌方向。那豹子來勢洶洶,身姿矯健,姿勢靈活,幾撲幾縱,殿前侍衛根本攔它不住,舉了箭也不知該往哪裏射。

幾乎就在那豹子的腥氣可以撲到玄凌身前的一瞬,玄凌驀地反應過來,隨手橫拖過躲在近旁的恬嬪往前一擋,恬嬪驚呼一聲,立時嚇得暈了,那豹子毫不猶豫,伸出利爪一撕,幾乎把恬嬪整個人撕成兩半。

濃烈的血腥氣在觀景殿前迅速瀰漫開來,有些膽小的妃嬪嚇得連聲驚呼,暈厥過去。觀景殿前原本不大,因着有節慶之物繁多,更顯狹小,幾乎無處可逃。御苑圈養的獸類本少傷人,那豹子陡然聞得人血氣,也不覺怔了一怔,低頭去舔已然死去的恬嬪身上的鮮血。葉瀾依見豹子貪戀舔那人血,怒喝一聲,一把揪住豹子頸中皮毛。那豹子吃痛,越發生了獸性,怒吼一聲,張牙舞爪地向前撲來。

電光火石間,玄凌已扯過玥貴人擋在身前,玥貴人又驚又懼,厲聲高呼,兩手亂揮,倒震得那豹子不解其意,盯着她看了兩眼,隨即伸出一爪拍在她肩頭,將她整條臂膀扯落下來。那豹子並不罷休,另一爪已掃到玄凌跟前。

不過是轉眼的空隙,近身的羽林軍早顧不得豹子背上的灧嬪,齊齊持弓箭對準那豹子。無數利箭同時發出,好似一陣亂雨,密密麻麻直射向那金錢豹身上,箭無虛發,立時中的,那豹子垂死掙扎,利爪從玄凌的脖頸到胸口無力劃過,裘衣底下的龍袍亦隨之一起破裂,有鮮紅的血液漫出。豹子被射得像只刺蝟一般,狂吼數聲,聲動雲霄,終於漸漸無力,抽搐幾下,氣絕而亡。

葉瀾依身負數箭,銀白箭頭銳利洞穿她的身軀,使她奄奄一息。死亡的迫近使她面容平靜而深沉,她皺眉,聲音清楚而斷續,「真遺憾,殺不得你!」

玄凌伸手撫上疼痛欲裂的胸口,隨即引回手,看看滿是鮮血的手心,痛楚之下驚怒難當。他揮開急欲扶住他的我與德妃,厲聲道:「朕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謀害朕!」

「六王這樣好的人,你也要趕盡殺絕,還要偽飾兄弟情深,當真連畜牲也不如!」她恨恨吐出口中不斷湧出的血沫,「自王爺暴斃,我早存殺你之心。你這樣的人連手足之情也不顧,只配我使喚畜牲來殺你。」

玄凌傷勢不輕,他伸手捂住胸口,一手指她,怒不可遏,「放肆,你竟敢對他有私情,竟敢為他謀逆行刺朕!」

她難掩眸中鄙夷神色,「不妨告訴你,在你身邊每一刻,與你每一次接觸,都讓我無比噁心,厭惡難當。」有婉約的笑意在她清麗的面龐浮起,她幽幽一笑,彷彿一朵曇花收攏潔白花瓣,「這世上唯有他真心對我好。他一死,我再無可戀。」

玄凌傷后動怒,鮮血不斷從他指縫中湧出,面上愈加蒼白無人色,他咳喘連連,終於身子一仰,不知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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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甄嬛傳(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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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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