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速之客

4.不速之客

4.不速之客(本章免費)

沒想到,警察跟父親聊的時間最長,從下午三點到五點,談話仍沒結束。當王睿開始準備晚飯時,王苑跑進了廚房。

「他們怎麼沒完沒了?」王苑從櫥柜上方捧出裝滿油氽花生米的玻璃瓶,從裏面拿出一粒放進嘴裏。王苑跟父親一樣,酷愛吃油氽花生米,但因為怕發胖,所以只有在極度緊張或不安時—比如參加英語口語比賽之前—才會來上幾粒。「他們怎麼會跟老爸談那麼久?真不知道他們在談些什麼。」王苑道。

王睿低頭默默地揀菜。

「喂,現在就剩下你了吧?」王苑問。

「嗯。」

「其實警察應該最先跟你談,你才是最後一個跟外婆有直接接觸的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回頭望向妹妹,後者坐在八仙桌前,白痴般捧著玻璃瓶正一顆顆將花生米送入嘴裏。

「難道我說錯了嗎?你不就是最後一個跟外婆有接觸的人嗎?要說誰打了外婆,你的嫌疑最大。」王苑望着前方,好像在自言自語,「外婆向來嘴就刻薄,一定說了什麼話惹惱了你,於是你就給了她那麼一下。你的脾氣本來就不好,這誰都知道,而且你的力氣比誰都大。等把外婆打昏后,你就自己回到飯廳,還騙媽說,她在那裏喝酒。外婆呢,頭被打了之後,拖着傷跑出了我們家。那時候她腦子大概有點糊塗了吧,也可能是傷心過度,於是一時想不開就跳了河。喂!你不要用這種吃人的眼光看着我好不好?家裏可是有警察在哦!」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對王苑怒目圓睜。每次站在苗條嬌小的王苑面前,她都覺得自己像只動物園裏的大猩猩,高度和力量都成了徹頭徹尾的笑料。大概就因為如此,所以當她跟妹妹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常常會產生將妹妹撕成碎片的衝動。

「你為什麼不去寫小說?」為了防止自己真的做出什麼來,她故意後退了一步。

王苑對她的情緒完全不在意。

「我說的是事實。我實在不明白,警察為什麼到現在還沒來找你問話,卻找爸爸啰唆個沒完。爸爸能知道什麼?」

「客廳的門沒鎖吧?」

「嗯?」

「你可以直接跑進去跟警察說,可以提醒他們,該來找我了。」她圍上圍裙,將那把新磨的菜刀「砰」的一下砍在砧板上。

她的動作很大,但王苑並沒被嚇到。有時候,王睿覺得妹妹遲鈍得像頭豬。

「我才不管呢。就算他們說到晚上也不關我的事,反正我已經沒事了。」王苑聳聳肩,像在安慰自己。

「誰說你沒事了?」

王苑別過頭來,看着她。

「外婆現在不是被襲擊了,警察說了,她很可能是被謀殺的。我們這棟房子裏的人都有嫌疑,包括你在內。」

「嘁!」

「這是警察的意思。我也相信一定是我們這棟房子裏的人襲擊了外婆。」

「那肯定不是我。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正沖向河邊。我連碰都沒碰過她。當然,也不可能是爸爸。因為如果是爸爸打了她的話,憑外婆的脾氣,她看見爸爸一定會抓住他,找他算賬。可昨天,她理都沒理我們。」

王苑的話提醒了王睿。老爸昨天在河邊對「外婆」的態度冷淡得出奇,這當然可以理解為是人情淡薄,他不想跟一個潦倒的老乞丐有任何瓜葛,但也可以解釋為,他是做了虧心事,竭力想逃避。

想想看,老爸有沒有機會襲擊外婆?

還真有。

她下樓的時候,母親告訴她,老爸已經去接王苑了,但誰能保證他真的已經離開了家?或許他躲進了百合花房,等外婆一進來,他就一下子砸倒了她。這樣的話,外婆當然不可能再去開什麼紫色的滅蚊燈了。

「王苑,你是幾點下的車?」

「老時間呀。你幹嗎問這個?」王苑的眼睛突然變得警覺起來。

老時間的意思就是,王苑是七點四十五分左右到達車站的。

「我只想知道,你下車的時候,有沒有碰到老爸?是他來接你的。」

「我是走了一小段路,在河邊碰到老爸的。你問這個幹嗎?」王苑有些生氣。

從家步行到車站,以父親的速度應該需要十二三分鐘左右。她不知道父親離開家時到底是幾點,但估計應該是在七點二十五分至七點三十分之間,這樣的話,他在七點四十五分之前一定能到達車站,可是為什麼七點四十五分下車的王苑沒有碰到父親?而是步行了兩分鐘后,到達河邊時,兩人才相遇?這剩餘的五六分鐘,父親去了哪裏?

「喂,你在想什麼?我告訴你,你不要亂懷疑人哦。襲擊外婆的人一定不是我跟老爸,我們看見外婆的時候,她還好好的。」王苑急於為自己和父親辯解,但王睿滿腦子塞滿的全是對父親的懷疑。父親躲在百合花房的陰暗處,偷偷襲擊外婆的畫面像錄像一樣,一遍遍在她腦中播放。她感到腦袋發脹,心口發悶。

老爸!假如是老爸,動機是什麼?

老爸跟外婆可是向來都沒有任何瓜葛的呀!

「喂,王睿!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把冬瓜都切爛了!」王苑尖叫道。

她這才清醒過來。她把菜刀扔進水池,用手背擦去額角的汗,說道:「我就是在想你剛才說的話。好了,你還有什麼事嗎?要不要幫我洗菜?」

王睿準備趕走妹妹了,她得好好理一下思路。她從來沒想過事情會變得如此複雜。如果沒有那個後腦襲擊,外婆的案子一定會被歸為最普通的落水事件。她真想知道是哪個混蛋壞了她的好事!

「我可不想洗菜!我也洗不幹凈。」王苑拍拍手,擰好裝花生米的玻璃瓶蓋,戀戀不捨地將它放回到了櫥櫃里。

「那就快點滾!」王睿沒好氣地吼道。

「嫌我礙事是不是?別急,我馬上走,不過在我走之前,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王苑站在櫥櫃前,回過身來看着她。

「快說快說。」

「那個洋娃娃是怎麼回事?外婆怎麼會送給莫蘭一個洋娃娃?」

「因為莫蘭的老媽,她跟外婆是老相識,莫蘭的老媽在碰到外婆后給了她點錢和兩張糕餅票,外婆大概是想拿那個洋娃娃當做回禮吧。」

「郭敏給外婆錢?」

「對。郭敏很大方,比我們的老媽大方多了。外婆大概是一時感動吧!」

「那是個什麼樣的娃娃?」

「沒看清楚,你可以去找莫蘭,讓她拿給你看。不過我看那東西你不會喜歡的,黑不溜湫,髒兮兮的,只有郭敏才拿它當寶貝。」

「把它當寶貝肯定有她的道理。」王苑小聲道。她再次伸手將裝花生米的玻璃瓶拿出櫥櫃,從裏面拿出兩顆放進嘴裏。

你吃得太多了,小心以後變成大肥豬,王睿正想刺刺妹妹,外面響起了門鈴聲。

她跑到院子裏打開門,發現門口站着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他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裝,打着條紋領帶,戴着金絲邊眼鏡,手裏還提着一個公文包,看上去像是來辦什麼公事的。她很想知道他是誰,但通常情況下,她不會首先開口,所以只是獃獃望着對方。

「請問,舒寧住在這裏嗎?」他彬彬有禮地問。

「是的。您哪位?」

「我是……」他正想回答。

她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兩個人的小聲議論。她知道那是母親和郭敏正在一起下樓。她發現他在朝她身後張望,便輕輕咳了一聲。

「我是律師,我想找舒寧女士談點事。」他道。

律師?律師怎麼會來找母親?難道母親要立遺囑?這是不是也太早了點?

「王睿,是誰啊?」母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知道自己又開始發獃了,就因為她總是在不恰當的時候發獃,所以不少人認為她的智商有問題。母親從房子裏走出來,外面還在下着小雨,她小心地跨過兩個滿是污泥的水窪走到了大門口。

「是個律師。」王睿對母親說。

「律師?別擋着門。」

她立刻把門開大,好讓母親能看清楚站在門口的人,然後對那個年輕男人說,「我媽就是舒寧。」

律師眼睛一亮,立刻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了進來。

「信義律師事務所梁永勝,」母親念道,又把名片遞了回去,「我們沒請過律師,你有何貴幹?」

「我是羅采芹女士聘請的律師。她告訴我,她的女兒叫舒寧,還給了我一個地址,」他退後一步抬頭看了一眼他們家的門牌,以確認的口氣道,「地址沒錯。」

「你說你是誰請的律師?」母親懷疑自己聽錯了。

「羅采芹。她在一周前立了一份遺囑。她委託她戶口所在地的戶籍警,一旦她發生什麼意外就立刻通知我。我下午接到通知后,就馬上趕過來了。」梁律師看了下腕上的手錶,語氣匆忙而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我們可以進去談談嗎,舒女士?」

此時,王睿相信母親跟她一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乞丐的外婆居然還立過遺囑!而且時間就在一周前。難道外婆預料到自己將不久於人世?

「那……好吧。請進。」母親終於讓出了一條通道。

有遺囑,是不是意味着就有遺產?而外婆讓律師在自己去世後來找她的女兒,是不是意味着會把所有遺產都留給她?母親可能沒指望過自己能獲得這筆意外之財,不過看得出來,她現在對此充滿了期待。不知道外婆留下了多少錢。

梁律師的出現在家裏引起了不小的騷動。進門的時候,恰好警方和父親的談話也剛結束,梁律師和周警官在客廳打了個照面,經母親介紹,兩人相互友善地握了手。

「你是負責羅采芹案件的警官?」梁律師問道。

「我是。真沒想到,羅采芹也會聘請律師。你說是在一周前嗎?」周警官跟王睿一樣,對這個時間點頗感興趣。

「應該說,是在八天前。」

「能不能具體說說她聘請你的過程?」周警官細細打量了一番梁律師,可能是覺得他太年輕了,所以口氣里不免多了幾分懷疑。

此時,其他人聽說梁律師的到來也紛紛涌到了客廳。

「這就是外婆請的律師?好帥啊!」王苑在王睿耳邊輕聲道。

「大概才二十齣頭。」莫蘭也回頭悄悄回應她們。

「他叫什麼?」王苑似乎對這位律師很感興趣。

「好像叫梁永勝,是什麼信義律師事務所的。」王睿答道。

「信義我知道,在S市是很有名的大律師事務所。」莫蘭輕聲道。

「他肯定是剛剛開始干,所以別人把沒人願意乾的爛Case都丟給了他。」王苑道。

「噓……」莫蘭讓她們靜一靜,「他要說話了。」

梁律師也覺察到了周警官對他的懷疑,笑了笑道:「過程其實很簡單。一周前,她來到我們律師事務所,想找我們那裏的一位名律師,但因為穿得太不像樣,秘書沒讓她進去,還找大樓的門衛把她趕走了。後來她就在大樓外面等著,可能是她在事務所的門口見過我吧,於是就找上了我。」

母親親自給律師沏來了茶。

「梁律師,請坐請坐。」母親客氣地招呼。

「好,謝謝!」

「能不能說得再具體點?她找到你后,都說了些什麼?」周警官問道。

梁律師環顧四周,似乎在考慮是不是要在這種場合把話都說明白。

「沒關係,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我們可以另約時間單獨談。」周警官立刻說。

「這倒不需要。羅采芹女士已經去世了……所以也許沒什麼關係。其實,羅采芹女士之所以要立遺囑,是因為她認為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梁律師低下頭打開他的公文包。

「她是不是得了什麼病?可經法醫檢驗,她的身體狀況還不錯,沒什麼大問題。」周警官道。

「一開始,我也認為她是在懷疑自己得了什麼病,但後來才知道,她其實是懷疑有人想加害她。」

梁律師的話讓王睿驚出一身冷汗。

外婆懷疑有人要加害她!她會不會已經發現我了?會不會?會不會?

「有人要害她?!」母親發出一聲低吼。

「我起初也不敢相信,但後來跟她談了之後,我相信了她。」梁律師道。

「要讓律師相信,一定得有充分的證據吧?她是怎麼說服你的?她是不是給了你什麼?」插嘴的是莫蘭。

梁律師朝她望了過去,微微一笑道:「確實是這樣。她給了我一碗泡好的速食麵,說速食麵里有股怪味,她懷疑有人下毒。為了驗證她的話,我拿這碗速食麵找人做了化驗,結果那裏面還真的有毒,是一種除草劑。」屋子裏一片嘩然,梁律師不知不覺提高了聲音,「她說她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在地鐵口外面要飯,速食麵就擺在她旁邊。有時候附近兩隻野狗會偷吃她的東西,速食麵也是野狗愛吃的食物,但那次狗只是聞了一下速食麵就立刻走開了,這引起了她的懷疑。而且這也讓她想起前幾個星期,她遇到的另一件事。」

「她還遇到了什麼?」莫蘭好奇地問。郭敏扯了一下她的袖子,讓她不要插嘴。

「她在走地下通道的時候,有人把她從樓梯上推了下來。那一次她傷得不輕,被送到醫院時還不省人事,頭上縫了十幾針,過了一個多月才痊癒。」

「如果外婆沒有說謊的話,那就是真的有人想謀殺外婆,而這個人還不是我。」王睿環顧四周,目光每掠過一個人的臉,她的心就禁不住一顫。她不敢想像,除了她,這個家裏還有另一個人在意圖謀殺外婆,這就不難解釋,為什麼外婆會被襲擊了。但是,那個人當時為什麼沒有直接殺死外婆,而僅僅將她打昏?

「律師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我母親,也就是羅采芹,她曾經因為詐騙坐過牢。所以她說的話,你要多留一個心眼。」母親冷冷地提醒。

「這件事我知道,」梁律師道,「在她跟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對我如實相告了。她說她是個有前科的人,犯的還是詐騙罪。後來我查了她的檔案,她的確坐過牢。而且,她當年詐騙的那筆錢至今下落不明,警方一直對此留有疑問。」

梁律師說完后,房間里安靜了幾秒鐘。

最後還是周警官先開了口:「我給那件案子的辦案警察打過電話,他好像對這件事也一直耿耿於懷啊。呵呵,這麼說,她是因為懷疑有人想謀害她,才早早立下遺囑的嗎?」

「對,她是這麼說的。」梁律師道。

「那你今天來這裏的目的是?」

「我是來公佈遺囑的。」

屋子裏的氣氛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那這樣的話,我們應該迴避。」郭敏起身道。她準備帶女兒離開,梁律師卻叫住了她:「等等,請問你是……」

「我是舒寧中學和小學的同學,你的委託人我也認識,我小時候常去她家玩。」

「你怎麼會住在這裏?」這問題有點突兀,但郭敏還是如實作了回答。

「舒寧邀請我來這裏住兩天,可沒想到……好了,莫蘭,我們走吧。」

「梁律師,我們是不是需要迴避?」莫蘭問道,看上去她很有些不情願。王睿想,她當然更願意留在這裏聽故事。國慶期間的電視節目都難看到家,再說莫蘭本來就是個好奇心極強、超愛管閑事的人。

「莫蘭!」郭敏想拉女兒的衣袖,卻被梁律師阻止了。

「你們不用迴避。」

「不用?」母親愕然地回頭看看郭敏,後者也很驚訝。

「是這樣的,羅采芹說,宣讀遺囑的時候,舒寧家的所有人都必須在場,她特指住在舒寧家的所有人。你們雖然不是這個家庭的成員,但是你們住在這裏,所以不用迴避。」

客廳里的人面面相覷,大家都不明白外婆為什麼會有如此古怪的條件。

「她到底留下了什麼遺囑?」母親終於耐不住性子,直截了當地問。

梁律師剛想說,母親又搶先道:「這是我們的家務事,警察在這裏恐怕不合適吧?」

「羅采芹也希望警察能旁聽這份遺囑。再說,我聽說羅采芹的死因有疑點,所以警官在場也沒什麼不合適的。」年輕的梁律師沉穩地說。

「也對,就算他現在不在場,一兩個小時后,照樣會知道!」母親癟了下嘴,煩躁地說,「好了,快說吧。天都快黑了。」

「好,我抓緊時間。」梁律師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我首先宣佈羅采芹的遺產。她在銀行的存款是—二十元。」

客廳里響起一陣嗤笑。聽了這個讓人乍舌的數字,就連王睿一直繃緊的神經也驟然放鬆了。這個數字應該是在預料之中。外婆只是個靠要飯為生的老乞丐,其實她根本連銀行賬戶都不應該有。但同時她也覺得不可思議,只有二十塊錢的外婆還請什麼律師,留什麼遺囑啊!

「這筆『巨款』她留給了誰?可不要說是留給我的。」母親大聲笑道。

「別擔心,那是留給我的。那是她給我的律師費。在她死了之後,這筆錢將會轉到我的賬上。」梁律師一本正經地說。

「二十元!」王苑尖叫,「你連二十元的官司都肯打?」

「很簡單,因為她是我的第一個客戶。我很感激她肯用我。」梁律師朝王苑微笑,隨即又把目光移回到他手裏的文件上,「她另有一幅鄭板橋的真跡和一條珍珠項鏈,外加一個金剛石掛墜。」

母親眯起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在說什麼?她有鄭板橋的真跡?還有……」

「這兩件物品她給我看過,我找專家鑒定過,都是真的,兩件都價值不菲,」梁律師平靜地說,「那幅畫已經由我存進了銀行的保險櫃,至於那條項鏈……」梁律師朝周警官望去,「她說那是她的護身符,她不會隨便摘下,所以應該仍在屍體上,如果沒有的話……」

王睿沒聽見梁律師後面說什麼,只覺得眼前發黑,天旋地轉。那幅畫已經被梁律師放在了銀行的保險櫃里,那麼十多天前,她從凈月堂階梯下面找到的那幅畫是什麼?難道是贗品?看來它也只能是贗品了!贗品!辛辛苦苦幹了這麼多,設計了這麼久,最後得到的竟然是贗品!該死的!贗品為什麼還要藏那麼好?

她癱坐在座位上,渾身發軟,呼吸微弱,覺得自己快死了。她還真的想死,死了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這時候,她聽到母親在提問:「她怎麼會有鄭板橋的真跡?」

「她是怎麼得到的,我就不知道了。她把畫和項鏈一起留給了她的大外孫女王睿。請問,哪位是……」梁律師環顧四周,當他發現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時,才知道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王睿?為什麼是她?」王苑第一個作出反應。

這真是晴天霹靂!原來,外婆竟然把畫和項鏈都留給了她!她本來以為自己完全失敗了,費盡心機結果空忙了一場,但現在,突然又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扭轉!天哪,幸好有足夠強壯的心臟,她覺得好像在參加接力賽,「怦怦,怦怦……」

「王睿,恭喜你。」父親朝她投來溫和的一瞥。

「哦,爸爸……」她禁不住朝父親傻笑,心想,也許她不該殺死外婆,但如果不殺死外婆,就不可能得到遺產。是她的行為推動了事情的發展。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對還是錯,只是假如能讓別人動手,豈不是更好?

「她還有沒有別的遺產?」王苑口氣很沖地問梁律師。

「我也想問同樣的問題。」母親面無表情地說。

「沒有了。」梁律師收起了那張紙。

屋子裏又安靜了兩秒鐘。

「為什麼是王睿?為什麼?王睿,你做過什麼?為什麼?」王苑惡狠狠地朝她嚷道。

她別過頭去不予理睬。

「我也覺得這份遺囑有問題。梁律師,我母親跟我的大女兒平時幾乎沒有接觸,我都懷疑她是否知道她的名字怎麼寫,怎麼可能把遺產都留給她?」

「她是叫王睿嗎?睿智的睿?你看這寫得對嗎?」梁律師把文件遞到母親面前,在上面指了指王睿的名字。

顯然,字寫得很正確。母親撇了撇嘴,快速掃了她一眼,又道:「我還是覺得這樣的遺囑完全是胡鬧。」

「請放心,立遺囑的過程是符合法律程序的,而且,羅采芹女士當時的精神狀態也很好,頭腦清晰,表達清楚,邏輯性很強。」梁律師把那份文件又塞回了公文包,「只要符合程序,那就應該尊重死者的意願。當然,羅采芹還有一條附加條款。」

「附加條款?」母親馬上又來了興趣。

「她囑咐我要在她的案子結案后再宣佈。」

母親皺起眉,泄氣地靠在了椅背上。

「我認真跟她討論過她的遺囑,她堅持要這麼做,所以我也無能為力。王睿—」梁律師在叫她。

「到。」她傻乎乎地回應。

「你外婆把項鏈和畫同時留給了你,但是指定你必須滿了十八周歲才能真正獲得那幅畫。至於那條項鏈,她說假如她死之後丟失了,就得由你自己去找。」

「找?」她道。

「她預計項鏈會丟失,認為有人會為了那個掛墜殺她。這是她讓我轉交給你的信。」梁律師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封信遞給她。

她接過信的時候,覺得那封信就像剛從烤箱裏拿出來的,燙得怕人。

「這是她寫給我的?她是、是什麼時候寫的?」她傻裏傻氣地問。

「是在我告訴她化驗結果后的第二天。就是那碗速食麵,我剛才說過,速食麵被加了除草劑。」

「可是,我還是覺得……」她還想說什麼,梁律師卻拎起了公文包。

「你先看信,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給我打電話,或者直接來找我。我這幾天住在你們附近的那家勝利旅社。」梁律師準備打道回府了。

「我也該走了。梁律師,我送你吧,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問你。我們會路過那家旅社。」周警官熱情地說。

梁律師立刻同意。「那就太謝謝了。」

幾分鐘后,王睿撇開家裏人,拿着那封信獨自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她關好門,拆開了信。信封大概是梁律師提供的,所以很乾凈,而裏面的信紙很臟,橫條的寫字欄旁邊還有好幾個黑色手印和幾塊明顯的油污。

信的全文如下:

王睿:

我親愛的外孫女,你好!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你可憐的老外婆我,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不過,我已經快七十歲了,也到了會跟死神常常碰頭的時候了。我真希望能夠像別人一樣,在一張鋪着漂亮床單的大床上舒服地躺着,然後看着窗外飄落的楓葉,靜靜地死去。但是這樣的好事是不會落到我頭上的,我早就知道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我的命從認識你外公的那天開始就已經完全確定了。

孩子,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嫁錯男人比什麼都糟糕。我認識你外公的時候,他就是個野心勃勃、想干一番大事的人。我告訴他我家裏有財產,他相信了。這事當然是假的,當時我只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我承認我有時候不夠誠實,但沒想到,他就是為此才跟我結婚的。後來,他發現我騙了他,就開始對我不忠,並且還不斷在你媽面前說我的壞話。我知道,他早就想跟我離婚了,但是,離婚就得分財產,而且,他不想因此染上壞名聲。他是很要面子的人,寧願這麼拖着。我鄙視他這愛面子的臭德性,卻也佩服他的忍耐力。

其實,比起離婚,他更希望我死。有那麼一陣子,他總是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有一次,他還曾經把我的頭悶在被子裏,我差點被悶死。後來我在吵架時點到了這件事,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敢做同樣的事了。你外公的另一個特點是:他沒膽量,是個膽小如鼠的小人。

後來,他改變了方法,開始挑撥我跟你媽的關係。我馬上就看出來了,於是在我坐牢之前的好些年,我們都在拚命討好你媽,我們總希望你媽能站在自己那邊。所以你媽後來變得如此冷酷自私,我們也有責任,是我們把她寵成那樣的。

不過,我現在發現,她已經越來越像你外公了,幾乎就是他的翻版。這對我來說,真是個莫大的遺憾。付出全身心撫養的孩子,最後竟然是頭吃人的狼。

我出獄后,你媽和外公拒絕跟我來往。他們看不起我,認為我是個沒任何油水可榨的廢物。我也確實喪失了生活的目標。過去,我最大的目標就是讓你媽和你外公過得幸福滿足,現在我什麼希望也沒有了。我是個行將就木的老廢物,這不假。可我也是有錢人。你媽和外公都不知道我會真的擁有一筆財產。我想律師先生已經告訴你,我給你留下了什麼。

是的,我準備讓你成為我遺產的唯一繼承人。

你或許會感到奇怪,我為什麼會挑選你。孩子,原因很簡單。因為我看到你,就想到了自己。我年輕時跟你差不多,不漂亮,不開心,心裏有夢想卻無法實現,因為所有人都阻止你去實現,所有人都認為你該按照他們的意願去生活。所以,我學會了撒謊。其實有時候,謊言只是為了自我滿足,我從沒撒謊害過任何人,或者騙過一分錢。

我不喜歡王苑,因為她看上去就像你外公。出眾的外表下面隱藏着的卻是豬一般的個性,自私、懶惰、膚淺、愚蠢、驕橫,她完全沒有自己的特色。她外表很美麗這不假,不過也夠俗氣,我一眼就能看穿她。我從來不覺得她很出色,也不覺得她會成大器,只有你媽這樣只重外表的人才會把她當個寶。真遺憾,我本來以為她當了媽以後會改變的,可惜沒有。

好吧,啰唆了一大堆,現在來說說遺產的事。

遺產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鄭板橋的真跡。那是幅好畫,現在它由律師先生放在銀行的保險櫃里。那很保險,等你滿了十八歲,它就是你的了。你可以想辦法把它出手,然後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第二部分是一條項鏈,不過值錢的是那個掛墜,那是雍正年間宮廷貴妃曾經用過的東西,別管它是怎麼來的,它是我的護身符,我一直戴着它。但是,我必須得說,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掛墜有可能已經不在我身上了。

我始終懷疑,有人為了那個掛墜在找我的麻煩。但我不知道是誰。如果你想得到它,得自己去找。放心,找它並不難,它應該就在你家的某個人身上。我說得再明確一點,它應該就在你父母或你妹妹的身上。不會再有別人了。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知道項鏈的存在,但我能肯定就是他們三者之一。

別把你父親撇開。我不想挑撥你跟你父親的關係,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一旦被別人抓住弱點,人就可能會喪失他的本性,對此,我有深切的體會。你父親也是,他也許是個好人,但也做過不少不該做的事。很遺憾,我什麼都知道。他也知道我知道他的事,在他眼裏,我當然是個不該存在的人,他不想看見我,同時也很需要錢。

你拿到掛墜后,它就是你的了。你可以戴上它,它會給你帶來好運;也可以賣了它,它非常值錢。你會發現為它付出任何努力,都物有所值。

我們見面的次數不多。每次你母親都是讓你來打發我,我們兩個也是這個家裏說話最多的人。所以我很了解你,知道雖然你看上去冷漠又遲鈍,實際上卻是個聰明能幹的孩子。只不過你跟我一樣,在該理智的時候,卻常常被感情蒙蔽。當然,你還年輕,還需要磨練,有很多事,我也是到了老年之後才想明白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上了牌桌,六親不認」,我希望你能把尋找掛墜的事當成一次牌局,只要有這樣的心態,你就能找到它。我希望你能證明你是這個家裏最聰明的人。這得靠行動,不是靠嘴。

不過當然,如果你出於對他們的感情,願意將它雙手奉上,我也不反對。有個和睦的家庭,比什麼都強。

話說得差不多了。我祝你好運!

你的外婆羅采芹

信看完了,王睿覺得有種虛脫的感覺。

她沒想到,外婆,這個被她親手推進地獄的人,卻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看重她的人。外婆說的,靠行動,不是靠嘴。外婆現在把所有遺產都留給了她,就是最清楚的證明,外婆看重她,喜歡她,甚至還愛她!

外面的天全黑了,她的房間卻沒有開燈。她的床正對着鏡子,她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灰敗肥胖的臉,覺得就像個魔鬼。而這個房間就像個人間地獄。

也許她不應該殺人,可她已經做了,除了繼續做下去,已經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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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花房秘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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