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連,你為誰熔化

第20章 大連,你為誰熔化

第20章大連,你為誰熔化

我感覺前胸濕了一大片,我是被哭醒的,醒來的時候,我發現她伏在我胸前,哭得傷心欲絕。她輕輕揚起臉,和我對視那一刻,我的心猛地被扎了一下,我看見的,是隋棠那張楚楚動人的臉。

隋棠哭着說:「我一直都很矛盾,我希望她對你一往情深,好好照顧你,我看着你們幸福地結婚……然而我又捨不得,我又希望看見今天這一幕,看見她變了心,證明我能為你付出的她不能……這樣,你就又能回到我身邊了……」

我心裏的痛頓時無以復加。

「你知道嗎,看見你的喝醉的樣子我有多難過啊,嗚——」隋棠的眼淚滴在我的肩上,滾燙,每顆都像滴在我的心上。

用紙巾拭去隋棠的眼淚,我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問:「什麼時候剪掉的長發?」

「知道自己愛了,錯過了,就剪了。」隋棠說。

她的臉微微一紅,低下去不再看我。

隋棠自從模特大賽上鎩羽而歸,就梳起了寸頭。用她的話講,長發讓她覺得萎靡脆弱,讓她不敢照鏡子。留起了寸發,本來就傾國傾城的隋棠更顯眉清目秀,美得簡直不食人間煙火。此時的隋棠已經搬出學校單獨居住。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被隋棠「包養」了——她把我包在這間屋子裏,用她的生活費養活我。

那段日子,我很少外出,出門也只是和隋棠一起逛逛超市,然後買了蔬菜,回來一旁靜靜看着她燒。她有課時候,我就獨自一人在家,扒著窗,發獃。

我很感謝隋棠,如果不是她,我都不知道我會不會餓死。

我開始嘗試着找工作,我奔走在各類IT人才市場里,誠惶誠恐遞上我的畢業證,高中的。結果當然避免不了一次次被丟在風裏。稍微好奇一點的用人單位會問一句:你高中畢業怎麼學的電子信息和計算機技術。我咬了咬牙,說:我是自學成才。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投出去的簡歷杳無音訊,有時我會對著書本發愣,我已經開始記不清部分公式和單詞。

我見過警察老張一次,他聽了我的情況,皺了會兒眉,然後問我:「你會打字么?」

「五筆,行么?」

老張笑了:「我準備在太原街開一間打字複印社,你要是實在沒地方去就給我當打字員吧。不過,工資我最多能給到七百五。」

有時,我真的覺得老張這種年齡不上不下,身份不土不洋的人想法都過於獨特。如果他開個飯館我能吧我能給他布線。可他倒好,非開打字社,弄得我跟他吃不飽也餓不死,而且這打字社不挨學校不靠機關,恐怕關張只是時間問題。

又忍了半個月,我實在呆不住了,我打電話給老張,說:我去。

我終於開始自食其力了,只不過,時間上比預計早了半年,金額少了3/4。

接下來,時間矯情得就像小說里寫的那樣,如水流逝。一旦置身事外,日子就像一部失靈的鐘錶,時針分針風扇一般嘩嘩地轉,驅走了一些偶然的是非成敗,卻驅不走必然的故事情節。

杜文明被判有期徒刑16年。他要在裏面讀上四個大學。

三年前,我們宿舍唯一的保送生杜文明拿着啤酒,繞過桌子,對剛剛來報到的白天說:兄弟,以後有事兒您說話。那時他們19歲,以為班尼路就是最牛掰的名牌服裝,以為在肯德基里啃的雞就是高檔,無上小資。

兩年前一個傍晚,宿舍的陽台上,文明對白天說:我從沒想過愛情有那麼神奇,有了王梓,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爺們兒!那時他21歲,他的全部理想就是對她好,為他們的幸福奮鬥。

一年之前的冬天,失去學位的文明潛心鑽研來錢之道。白天說文明過於急功近利,文明說這隻能怪社會殘酷。白天說,那是因為你用殘酷的眼光看社會。文明說,殘酷的現實給了我一雙殘酷的眼睛,我只用他尋找中國人民銀行發行的光明。

再後來,杜文明在局子昏暗的走廊里狼一樣地嚎叫:白天你個大傻逼,我完蛋了你也好不了!

我不知道16年後的文明會是什麼樣子。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央行發行的光明,會以更加悱惻的角度照耀在不同階層人的身上,現實也會因此更加殘酷,生存也會更加艱難。

邱小婉很快嫁給了褚德龍,結婚那天,車隊浩蕩,禮炮轟鳴,震響了半個大連市。邱小婉身着最華貴的婚紗挽著新郎官,在香格里拉豪華的大廳里,在電台播音員隆重的主持中,在滿座女賓艷羨的目光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邱小婉拜堂的時候我正在店裏打字,不一會兒就打錯了好幾張,我停下來,從抽屜里翻出一支煙,哆哆嗦嗦地搬動着打火機,卻怎麼也點不著。

隋棠的家很小,只有一張床,我們同床睡,卻分蓋兩張被子。我們彼此沒有什麼承諾,關係也很微妙,很少說話,連出去逛街都是一前一後地走。

哪一天開始成為了隋棠的男朋友,我有點記不清了。好像是有一次,我們在街上碰見了她的同學,那個女孩上下打量着我。隋棠對她笑了一下,說:我男朋友。還似乎是一次去超市的路上,隋棠試探地拉了我的手,我感覺到她在猶豫着,更確切地說她是把手縮在了我的手掌里。那天晚上,我們就一直保持這樣的方式四處逛著。回到家,隋棠鋪好了床,我發現,床上只剩下一張被子。

畢業照上,我們班只有26個人在列。少了裴蕾,少了有衛冰,也少了杜文明,馬唯利,秦一民和我。前三個人斷然不會出現。班長簡簡單單地對馬唯利說,你自願放棄吧,畢業酒你也甭來了。

我和農民一再推託,說我倆本來就不算班裏成員了,我倆給你們喊茄子吧。

茄——子!

畢業了。

歌舞昇平,通宵達旦。我和農民在畢業酒上各敬了全體一杯,代表了我倆最真切的祝願。喝完了這杯我離席,帶農民去看畢業的盛景:到處是高拋的學士帽,滿眼是難捨難分的情侶。我坐在電子噴泉旁邊的台階上對農民說,看,畢業和我們想像的一模一樣。

大軍哥去了本地赫赫有名的大顯集團,準備為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奮鬥下半生了。

本來沒有保研希望的小柯在最後時刻被通知上研。

原25號種子馬唯利驀然發現自己變了樣,他驚奇地發現自己比二戰集中營里的猶太人瘦得還要凶。猶太人變瘦是因為德國鬼子從來不給他們好臉兒——他突然感覺自己苦心鑽營的地方已經不能呆了,思前想後放棄了保研,報考了西北工業大學。

一個盜賊翻到院子裏,偷摘了樹上最大的一個蘋果。摘下之後,盜賊發現蘋果還太青,根本不能吃,於是罵罵咧咧地將它丟進垃圾箱。

農民就是那隻可憐的蘋果。

馬唯利筆試考了370多分,成績公佈那一天,他樂得屁顛兒,臉上掛着范進的表情,一頭扎進了賣店準備開瓶香檳慶祝。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成績單,簡直樂昏了頭,突然感覺角落裏也有個人看着他微笑,讓他不寒而慄。馬唯利驚恐地抬頭,發現農民正在櫃枱後面冷冷地盯着他,那笑容很慘淡。

站台上到處都是哭聲,送站的哭,被送的也哭,有小姑娘也有老爺們兒,有平鋪直敘的也有跌宕起伏的。盧真乘坐T83次列車回北京,那裏等待着他的有月薪五千的工作和端莊秀麗的老婆。盧真把頭探出車窗,對我和農民說:「你丫哭一個吧,也好讓我有點成就感。」

「滾!人家都是功成名就,喜極而泣。我倆都TM這模樣了,你還有沒有點良知?」

「我怎麼都覺得沒氣氛呢。」盧真晃着大腦袋說。

「要氣氛?那您老自己乾嚎兩聲啊。」

車就要開了。一聽見吹哨,盧真的臉上立馬出現了兩行清淚,比上眼藥水都快,大陸演員要是有這功底兒,那奧斯卡提名早就手拿把掐了。

「媽的,我都哭成這樣了你們還笑!」盧真說。

哥們兒,還記不記得入學時香山的臭老道給你卜的那一卦?

我停了笑,很鄭重地對他說:「你不知道了吧,我和農民看着你畢業了就好像我們自己也畢業了,對於我倆來說,唯一的,最隆重的畢業儀式,就是在今天,像這樣把你小子送上火車,以後再看着你小子榮華富貴……」

我也有些說不下去了,我看見農民也哭了。

火車緩緩地開動,站台上的哭聲徹地連天,真的讓人心醉。其中以盧真的哭聲最大,哭得最傻,鼻涕眼淚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我看着火車慢慢淡出視野,心裏像一枝開敗的花,再也無法抗拒的凋零:

大學,以這種方式,結束了。

好幾次,我也想哭,在沒人的時候,我會把毛巾鋪在臉上很認真很虔誠地難過一陣,可是……毛巾還是乾的。

那是不是就代表我沒哭?

隋棠此時也完成了畢業答辯,之後到高新園區的一家日本獨資企業做前台。前台的工作極其枯燥,每天八小時都在枱子上度過,早晨九點準時上班,我稱之為「坐枱」,晚上六點按時下班,我稱之為「出台」,下班前還經常有鬼子上司來騷擾,邀她坐順風車「出台」。來了客人,隋棠要負責接待,稱之為「接客」。前台不是隋棠的理想,她的理想是去電台,電視台做播音員或者主持人。然而我們的第一要素是生存,理想只是茶餘飯後的奢侈品。廣電中心不需要新人加入,生活卻需要你為千餘元的工資折腰。

大學四年可以徹頭徹尾改變一個人。比如,可以讓一個自卑的人變得自信,如果他自信過了度,還有可能變得自負,如果自負也過了度,沒準兒會去自殺。同理,這四年也可以讓一個尼采一樣牛叉的人從囂張恢復到自負,繼而自信,亞自信,直到自卑。四年前,也就是高中畢業的時候,我看誰都不順眼,感覺自己前途無量,活生生一尊沒撈著爆發的活火山。那時,我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等老子畢業了……後來,我發現自己原來是座休眠火山,有氣無力,縱有一肚子的雄心壯志,只能在自己心頭翻騰。

四年過後,我再也不覺得自己牛叉,並且明白了有很多人呱呱墜地的時候就註定了比我強。

如果在胚胎階段就有思維,我會祈求上帝給我一副好皮囊,這皮囊僅僅用「好」來形容是不夠的,一定要巧奪天工蓋世絕倫。5歲拍廣告,10歲出唱片。長大就更牛了,去海選,拍戲,當模特……

如果上帝的手一哆嗦,把巧奪天工刻成了鬼斧神工,那也沒關係,要就要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創意。如果長了一副修長的臉就去當主持人,如果長了一副餅子臉就去辦個什麼社說相聲。

如果這個胚胎的長相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那很遺憾,第一條路暫時封死。那就期待父母是某公司的CEO或者是高官再或者有點什麼海外關係。

如果父母既不是CEO也不是高官也沒有海外關係,那就拜託父母多多努力,在這枚胚胎長大成人之前成為CEO,高官,弄出點海外關係。

如果以上要求通通達不到,那這枚胚胎的未來既悲慘又堂而皇之——用「奮鬥」去創造吧。

我的長相距離偶像派有一定差距,並且身無長物,不像某些主持人生得那麼詭異。我的父母都是工人,我家祖宗十八代里連個居住在沿海城市的都沒有,更不會有什麼海外關係。所以我常常感到泄氣。

悲慘的胚胎長成了悲慘的一代,有成就的寥寥無幾。我正在目睹著這個城市裏同齡人奮鬥的艱辛,運氣好一點的,找到了月薪三千的職位,於是每天拼死拼活地耕作。運氣不好的,每天拼死拼活地尋覓著這樣的職位……

我想起政治書上記者採訪放羊娃的那段。記者問他:為什麼放羊?他答:剪羊毛賣錢。記者問:賣了錢做什麼?他答:娶婆娘。記者問:娶了婆娘做什麼?他答:生娃。記者又問:生了娃做什麼?他答:放羊。

那是別人的生活,正在成為我的。

但我知道那不應該是隋棠的,以她的優越條件和能力絕對可以在更大的城市裏發展。如果運氣好的話,她完全可以去當主持人,去海選,拍戲,當模特。那一天,她決定留在我身邊,我緊緊攥著拳頭,難過得說不出話。手心是愛,手背是愛的尊嚴。

這樣的生活又是一年多,直到故事又回到開篇。回憶已經結束,故事仍在進行。

只緣生活還在繼續,那麼生活里的故事,也就理所當然在繼續。

在農民的小店裏豪飲了五瓶啤酒之後,盧真嚷嚷着去酒吧續攤兒。「跟兄弟走吧!三十元一瓶的藍帶,今兒天不管地不管,酒管!」

要說盧真這廝就是操蛋,聽見這豪言壯語的時候我喝下去的啤酒已然到了嗓子眼兒,一個小時前他要敢說這話我就直接開一瓶帶XO字樣的軒尼詩。酒吧屬於隋棠三令五申嚴禁踏入的地方,倒也不是怕俺「小時偷心,大了偷腥」,酒吧里偷不到腥的,不過倒是個不折不扣聞腥味的地方。曖昧的空氣,邊緣的音樂,撩人的舞女。隋棠說:你們幾個男的往那兒一坐,能有什麼正經的視聽?」

盧真遞過一瓶藍帶,賊笑了兩聲:「你丫眼睛都直了,想哪個妞兒呢?該不會是裴蕾吧。我他媽就不相信你能忘了她!」

「聽說這小妮子開了家自己的貿易公司,發啦?」農民問。

我點點頭,發了。

盧真正處於創業階段,聽見這消息,朦朧的醉眼一下子放了光。

「你說——她現在身家幾何?」盧真問。

「你們猜猜。」

「怎麼也得有二三百萬吧?」農民說。

我搖了搖頭。

盧真伸出一隻巴掌:「五百萬,有沒有?」

我笑笑,探出一個手指。

盧真叫了聲娘,訕訕地坐了回去。

不能不說的是,裴蕾成功了。一年前的6月,裴蕾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良運大廈的高層寫字間里,她和沈茗夫婦再度重逢。沈茗夫人劉毅旗下的毅成進出口貿易公司在與裴蕾的新天下貿易長達一年的對壘中賠得血本無歸,終於宣佈破產。裴蕾的手腕很毒辣,簡單說,就是動用一切關係強行滯留毅成公司的到港貨物。沈茗的水果,鮮肉成箱成櫃地腐爛在碼頭,毫無辦法。新天下又趁機取代了毅成,獲得了家樂福,沃爾瑪等大超市的配送權。傷筋動骨的毅成本來還有些小本買賣可以做,不想裴蕾趕盡殺絕,以重金挖走了毅成公司包括財務經理在內的幾位元老級人物,同年3月到5月期間,毅成公司多次遭受稅務,司法部門的調查,因由自不必說,沈茗夫婦一夜間老了十歲。

「裴小姐,不不,裴總,請你放過我們吧!」沈茗嘴唇發抖,戰戰兢兢地吐出這樣的話。

裴蕾沒理他,站起來徑直走到沈茗夫人的身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足足一分鐘。在這一分鐘里,劉毅臉上的神經都在跳,眼前這位23歲的商界新貴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這不是她最難熬的一分鐘。

接下來,裴蕾像劍一樣豎起的眉毛漸漸柔和起來,嫵媚一笑,來到沈茗的身旁,摟住他的脖子,順勢跨坐在他的腿上:「郎君,別來無恙啊,幾年不見,還是那麼風流倜儻。」她捧起沈茗的臉:「親愛的,你臉色不好哦,別緊張,我怎麼捨得害你呢?我疼你都來不及……我那麼下賤」,轉頭沖劉毅:「我說得沒錯吧,劉總?」

裴蕾像疼孩子一般摟過沈茗的頭,貼在胸前,笑得癲狂。沈茗夫婦臉色鐵青。

之後,裴蕾拿出一疊十六開的打印紙,丟到沈茗的面前。

「貴公司財務經理辭職的時候帶走了一個磁碟,交到我的手上。我只能對二位說抱歉了,是你們沒有餵飽他……」

沈茗臉色陡變,顫抖着手翻了兩頁,隨即撲倒在裴蕾的裙下,裴總,裴蕾,求……求你,不要起訴,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

「不起訴?好啊,我的條件只有兩個,都是你力所能及的。」

「你說!」沈茗感恩戴德地看着她。

裴蕾一笑:「四年前,我十九歲,有人打了我十九記耳光,沈先生不會忘了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貴夫人今年四十有五,這……」

沈茗咬了咬牙,突然站起身,直取劉毅。

在沈劉氏的慘叫聲中,裴蕾轉過臉面向落地窗。窗外水泥森林高聳,吊車起了又落,到處都在施工,城市上空盤旋著單調的頹響。每一片水泥森林都是一個王國,王國之上的透支稱為享樂,王國之下的掙扎叫做生活。只有愛情,飄無定所,比享樂更高雅,比生存更真實,強食不得褻瀆不得,拾不起,放不下……

打完收工,沈茗扎着手眼巴巴地看着裴蕾。裴蕾轉過身,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她緩緩地說:「四年了,這四年我作戲,看戲,現在終於結束了。姓沈的,你真讓我吃驚,沒想到,我看了這麼多戲,你演得最生動。」

「還有什麼條件?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答應你!你說過的,你……」

裴蕾冷冷一笑,打斷了他的話:「那個條件,就是請你立刻帶着你夫人去公安局自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在裴蕾年輕富有磁性的聲音里,沈茗慢慢癱了下去。

裴蕾對着窗子一陣大笑,笑着笑着,躺出了眼淚。

「NND!早知如此,當初大一那會兒拼了命也要把丫拿下,拿下了裴蕾,咱就成了穿G-star的爺們兒了,那檔次不就上去了么!」盧真說。

「嗯,裴蕾這丫頭,當初只覺得是個美女,現在該把美女前面加個商標——極品美女!哪個哥們兒要是把她娶了那可牛掰到家了。」農民說。

我不說話,獨自呷一口藍帶,笑眯眯地看着他們一左一右在我身邊感慨。

「極品?什麼極品!這個世界我算看透了,人沒有三六九等,只是錢有五十一百之分。一千萬的原始積累啊,估計我這輩子算他媽沒戲了。」酒吧里重金屬音樂開得山響,盧真的眼睛有點發潮。

農民也喝了不少,拍了拍盧真的肩膀:「道一句四哥,今兒酒我請,我花錢買你清醒清醒,別張嘴閉嘴老是錢。我言下的極品,是指裴蕾的人。錢是紙做的,人才是肉長的!」

「瞧你那操行,沒了治了還?你留着這話騙你自己去吧,別在我面前憤青,我就不信你是油鹽不進的主兒!剛才你一直盯着台上那領舞的小妞看來着,丫也是肉做的,渾身上下哪塊肉都會動。你說我俗?我要是有一千萬,就把這酒吧整個包下來!外人都轟走,給丫立根鋼管兒跳給你一個人看!我不信那時你還敢用這個口氣說話!」

「你……你!老子不稀罕!老子看重的不是銅鈿,是裴蕾的人!要是能擁有裴蕾這樣的女人,老子情願下半生去討飯,因為老子覺得值!」

酒吧里煙霧繚繞,震天動地,兩個人摩拳擦掌,唾星四濺。我坐在中間,苦悶地咽著啤酒。

「你他媽是不是腦子進水了!你身上穿的手裏用的那樣不是錢買的?六親不認也得認這張水印!白天牛逼吧?你讓他說句實話,你問他想不想裴蕾的錢!」盧真青筋暴跳。

「白天,你跟哥們說實話,你要的她的錢還是她的人!」農民據理力爭。

「你說!」

「說啊!」

我緩緩抬起頭,露出紅紅的眼睛。

「我要的是她的心。」

那一刻,盧真和農民突然安靜了,只有四周的舞曲如潮般曠野,瞬間就把我的聲音湮沒。

我說的是,我想要裴蕾的心。

跌跌撞撞走在路上,風一吹,兩年前的那個承諾又浮現在眼前。我費力回憶起她的話。她說,她會來找我,雷打不動,板上釘釘。如今的文化圈裏流行一個「品」字,不妨「品」一下裴蕾所言,我發現,按照文學作品的正常思路來講,後續的情節無非是以下幾種形式:

I.裴蕾在成功之後的某天晚上開車等候在白天樓下。一刻鐘后白天回家,正當裴蕾準備打開車門撲向白天之際,隋棠出現了。裴蕾目睹如花似玉的美女隋棠和白天相擁著走過,緊緊握著方向盤,咬着嘴唇,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之後打火發動車子,從此消失在白天的生活中。這種寫法常見於多部悲劇小說當中,是編者最輕車熟路的一種方式,只是會令蕾絲們痛斷肝腸。

II.裴蕾在某天突然珠光寶氣地出現在白天和隋棠的生活中。她微笑着對白天說,我回來了,跟我走吧。白天回過身,難過地看了隋棠一眼……在一番生離死別之後,白天和裴蕾有情人終成眷屬,留下隋棠獨自垂淚。這是另一種觀眾所津津樂道的表現手法,或者可以設計為隋棠見識了裴蕾的財力與姿色之後主動推出,既可以保全白天的面子,又使湯飯們欣然接受。

III.隋棠和裴蕾當着白天的面大打出手。不打不相識,廝殺過後暗地裏承認了對方的優秀。於是兩人與白天和諧相處,二女共侍一夫,世俗為破,其樂融融。這種情節廣泛見於市面上各種名為的小說當中,是YY小說的核心內容。愉悅了讀者,陶冶了心情。

IV.裴蕾不合時宜的出現出乎所有人意料。裴蕾遷怒於白天的博愛,遂驅車離開。而隋棠見識了白天的多情之後,心生疑慮。終於在白天晚歸的某個夜裏胡思亂想,於第二清晨分了行李,淡出白天的生活。白天從此頹廢友的鼓勵和同情,直到有一天,故事出現了第二季……於是大家全懵了。

以上情節,都是文學藝術者苦心經營罷了。不過那只是高於生活的文學作品,可以肯定的是,現實生活往往與小說背道而馳,離譜得沒道理。真實的情節是:兩年了,裴蕾並沒有來找我,甚至連個電話都沒打。數月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多貪了兩杯,藉著酒力我撥了裴蕾手機。一陣心跳過後,我聽到的答覆是:該號碼已不存在。

裴蕾用了4年,從未換過的手機號終於換掉了。

回家的時候已經11點,陽台上亮着燈,不知道隋棠有沒有睡。在我晚歸的日子裏她總是習慣亮一盞燈,雖然經常在打開門后我才發現,她像只燈光下的小貓,已然蜷縮在沙發里睡得香甜。但我知道,那盞燈為我而明。

然而今天,我剛掏出鑰匙,隋棠打開了門。

隋棠穿了件白色的居家裙,眼裏含着情侶才看得懂的笑意。她伏下身,幫我拿了拖鞋,然後又跑到廚房裏熱了碗湯。屋裏屋外就像飄蕩著一團純白色的棉花——帶着女人香的棉花。站在門口,我環視這間三十多平的小屋,突然不可名狀的滿足。這租來的小屋就是我整個世界,我的家。

我喊了聲,棠棠。

隋棠一邊應着,一邊專註著鍋里的湯。

棠,我想和你說說話。

嘻嘻,我在聽啊。

我想和你面對面說說話。

噯,等下,就快好了。

我來到隋棠身後,猛地一把環住她。

棠,我想要你的心!

隋棠的肩膀微微一振,轉過身,眼裏的笑意慢慢凝固,她仰起頭,頗有些意外地望着我,眸子裏透著錯雜的柔情。

傻瓜,我的心,不是早就給你了么?隋棠說。

我鼻子一酸,再也說不出話,我把隋棠抱起來,讓她高高地坐在枱子上。而我,一頭扎進她的懷中,就像一個徹悟的孩子。

今夜,就讓我做一個孩子吧。

我長久以來封閉的心就這樣被隋棠不經意地穿破。那一夜我們很投入,我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復活,舒張開來,每一次愛的摩擦都在心底默默迎接。隋棠的臉滾燙,一直紅到頸根,她貼着我的胸口,於是那一晚的很多細節都烙於我心。隋棠第一次有了那種感覺,過程中的她突然流着淚把我越抱越緊:「乖孩子,乖!媽媽疼你!媽媽疼你……」

萬家燈火中,那一盞微弱的白熾燈光亮了整夜,在那樣一個微寒的夜裏,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在躲在霓虹燈下隨欲而安,有人在微弱的鼻息中不知不覺度過了又一個相濡以沫的八小時。

「知道么小白」,隋棠說:「和你在一起,就算是流淚,都是幸福的。」

隋棠慢慢睡熟,睡夢中帶着笑意。我抽出發麻的胳膊,擦去她臉上未乾的淚花。

傻丫頭,未來只有幸福,不會再有淚。

盧真說,我們三個都是吃軟飯的。謙麗麗是主管,無論地位,收入都比他高出兩段。盧真規矩得像只小貓,不敢越雷池半步,就連平時洗個澡,做個足底都得去那種帶「大眾」二字的浴場。而我,我比他還沒地位!我還從來沒做過足底呢。用「包養」二字來形容,那真是一點兒都沒糟盡我。農民就更慘了,自從「替考門」事件以來,他就徹底喪失了主權,如果不是凌寒,他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這話說罷沒幾天,農民那方面就出現了柳暗花明。農民深愛着凌寒,儘管她本人不知道,農民也從來不曾說破,因為他滿足於這種朦朦朧朧的感覺,有了這種感覺,農民美得就像飄浮在半空中一樣。

這一次,凌寒和農民說了一番話,這番話凌寒從來沒有和農民說過,這番話的前半截讓農民從半空一下子升到了天堂。在農民還沒來得及體驗天堂的美妙之際,凌寒又說了後半截,這些是致命的,讓農民從天堂重重地摔到地上。

凌寒叫農民小秦哥,她說:「小秦哥,我知道你喜歡我。從你大二那年我就看出來了……」

農民的心跳一下子竄上一百,心頭酸酸的,喉嚨痒痒的。

然後凌寒又說:「可是我不能跟你好,我愛上了別人。」

農民的心跳過了一百二,臉色青白。

凌寒說:「他是個商人,他人很好……我想和他一起做生意,照顧他。你知道,我不能一輩子都守在這個芝麻大小的店裏。我想開一個服裝店,他只有娶了我才會給我投資……」

農民曾經說過凌寒想開一個服裝店,他說那樣規模的服裝店連門頭帶裝修怎麼也得二十來萬。他還盤算著現在店裏的收入和開銷情況,最後一拍大腿說:五年之內就能讓凌寒成為服裝店的老闆娘。如果他進貨再科學一點,業務再熟練一點,四年就能實現。農民說這番話的時候手舞足蹈,就像一個憧憬著變形金剛玩具的孩子。我知道,從那天開始,農民每時每刻都在為凌寒的願望努力着。

可是這一次,凌寒說,她需要嫁給另一個男人,從而得到投資。

那個時刻,農民眼睛裏有東西轟然倒塌。

農民微笑地看着他心愛的女孩,問她:你什麼時候出嫁。

凌寒說:明天就去領證。

農民說:好,那我今天晚上就搬出去。

農民執意要搬走,凌寒擋在門口不讓他搬,兩個人在門口爭奪著行李。最後凌寒哭了,她說:「這間小店都是你的心血,我怎麼捨得讓你搬走,要搬也是我搬。況且搬走了你去哪……這間店就留給你吧,算是我倆之間的一種紀念。只要你還在,這間店還在,就算我在外面不如意,我也可以回來找你。」

最後一句話是決定性的,因為這句話留給了農民希望。

凌寒走後,小店每況愈下。農民開始漸漸露出他懶漢的惡習,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鬱悶了就嘬兩口啤酒。不思上貨,疏於經營。小店從每月純收入4000多元直線下降。屋漏偏逢連夜雨,農民本命年犯小人。春節過後,學生陸續返校,小店投入營業。這一天晚上來了一個大二男生買麵包,麵包只剩下一個,這個學生罵罵咧咧地買下,頗為不滿。這些農民倒也不在意,不料過了半個小時,這小子捧著半個麵包又下來了,說農民的麵包過期。

農民說,一四季保質期七天,生產日期是2月26日,今天是3月5日學雷鋒日,正好七天。沒過。

那小子說,生產日期雖然是2月26日,但是今年是閏年,2月有29天,所以過了。在學雷鋒日你還賣我過期產品!

農民一算,果然是自己的疏忽。於是拿出一塊錢對他說,那抱歉,我退你錢好了。

不想那學生把眉毛一挑,說,你這是幹什麼?賄賂群眾?

農民說我犯得上賄賂你么!這是賠你的麵包錢。

學生說,賠我麵包錢?我肚子裏還有一半呢,怎麼賠?

農民說對啊,你手裏的一半五毛錢,你肚子裏的一半五毛錢,加起來一塊錢。我賠你個整的,就算學雷鋒日給你優惠了。

學生把眼睛一翻說滾蛋,你必須得包賠我損失,你個賣過期貨的還嘴巴浪的。

農民說,怎麼賠?

學生說,以一賠十。

農民鼻子都氣歪了,遇見個得便宜賣乖的,任憑學生滿嘴冒沫兒地吵吵嚷嚷農民就是不賠。

後來賣店裏聚了好多看熱鬧的,農民怕影響不好,而且那小子擋着不讓賣貨着實讓他為難。最後農民無奈地抽出一張十元,打發了他。

如果就這麼順順噹噹結束也就罷了。這學生揚了揚手裏的錢,嘻笑着說,做事就得像雷鋒叔叔,要光明磊落嘛。說着又咬了一口麵包,邊吃邊走。

這一場景點燃了農民工兄弟的憤怒。農民說等等,你把麵包給我留下。

學生說,我憑什麼給你留下。

農民說麵包是我店裏的,我已經賠給你錢了。

學生說,你賠的是我的損失,可麵包是我買的,說着又咬了一口。邊嚼邊問農民,你還講不講道德?

農民氣得天旋地轉,說你奶奶的,給你就是道德不給你就是不道德嗎?今兒就算雷鋒站這呵我都不給你!說着撲上去搶奪麵包。賣店裏一片混亂,整個過程用了差不多一分鐘,農民奪下了麵包,學生惱羞成怒,沖着農民的臉狠狠地啐了一口痰。這下農民急了,抓起身邊的啤酒瓶就去追他。在宿舍樓前的馬路上,學生在前面跑,農民高聲喝喊,舉著酒瓶在後面追。學生跑得快,三躲兩閃跑進了宿舍樓。

農民氣喘吁吁,像一個打了敗仗的將軍。

農民沒再找他算賬,以為就此結束,不料事情鬧大了。那學生回到宿舍滿走廊貼大字報,上曰:茲有凌寒賣店小老闆仗勢欺人,不僅向學生傾銷過期麵包,而且對學生大打出手,更嚴重的是他竟然對雷鋒同志惡語相加。據確切消息稱此人曾是被開除的在校生……我們要把這類人渣徹底趕出校園……

學生的煽動能力是超級恐怖的,當晚整個宿舍樓都開始罷寢,學生們衝到陽台上,集體敲著飯缸喊著口號,把一些紙屑,舊臉盆,破暖瓶全都拋了下來。其實他們也就是瞎搗亂,就跟足球流氓看球似的,沒有什麼目的性。可農民受不了,經過這麼一鬧,小店幾乎處於停業狀態,每天門可羅雀,最少的時候一天只能賣20塊錢,凌寒小店原是整個生活區最火的小店,就這樣被一個小雜碎攪得幾乎關門。

我聽后苦笑不得,我跟農民說:「人家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可倒好,靠着學生,還在學生面前裝大爺。」

農民說:「這一什麼學生?我們當初也不這樣啊!一看就是知道又TM擴招了。你知道他罵我什麼嗎——人渣!連我都成了人渣,高校還有什麼希望?」

農民從坐下就開始長吁短嘆,一臉的苦大愁深。

我說:「不行的話你就把店兌出去吧,總比賠錢要好。」

農民大手一揮,說:「不行,我要守在這兒,我要等著凌寒回來。」

我趕緊閉了嘴,因為我看見農民眼睛紅紅的,那表情就像一頭受了委屈的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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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個穿CK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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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大連,你為誰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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