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終章

第三十章 終章

第三十章終章

暮色暗淡,殘陽如血。南郡皇宮的御書房內,西宮墨一身火紅錦袍,一頭烏絲高束在頭頂,用一根白玉簪固定,夕陽的光芒透過鏤花的窗欞落在他火紅的袍子上,在上面鍍上一層薄薄的光暈,迷離而有朦朧。

此刻西宮墨正站在窗前,濃眉深蹙,修薄的嘴唇微微抿著,如墨的眼眸盯着窗外的夕陽,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一張字條,紙條露出在掌外的部分在夜風中輕輕搖擺。字條是半日前收到的,上面的內容只是簡短的幾行字,是魯國皇帝夜清風題寫,狂妄地在他的地盤邀他到城外五里處的萬向亭相見,要他孤身一人去接雲芊芊。隨着字條而來的是被兩個黑衣人護送歸來的黛雅,當見到黛雅的那一刻他是喜悅的,也從她的口中得知雲芊芊的事情,知道的愛妻即將被送回,心情更是難掩激動。

可是激動過後,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他知道夜清風對芊芊的感情一點不比自己差,那日見他隨着芊芊一同跌落懸崖就能看得出來,那麼他既然得到了芊芊,怎麼可能輕易將她送回,而膽大到邀自己獨自前往,他目的又是為何?不是他要疑惑,只是近兩月前雲中鶴就是弄了個假的芊芊來欺騙於他,害他心傷得差點肝膽俱裂,而且還因此險些喪命,如今這個情況,自己該如何去抉擇?派兵前往,又擔心若是愛妻在他手中,反而會讓她受到傷害,不派兵,又擔心其中有詐。一時間西宮墨心中矛盾異常。

今日是十五,月圓之夜,又該是情蠱發作之時了,上次發作的記憶依舊猶新,那種猶如萬蟲鑽心,啃骨噬髓的痛楚幾乎令他昏倒在地,痛楚了整整一夜,才慢慢消散。當初雲中鶴為了折磨自己,才會那般惡毒的給自己下了蠱,一想到這西宮墨心中對雲中鶴更加仇恨,他害死了自己的父皇,奪了江山,還令自己生不如死,這個仇不能不報。太醫診斷過,說他體內的蠱毒需要天山雪蓮能夠清除,不過那天山雪蓮在魯國境內,而且據說早在三年前一場雪崩后便從此滅絕了,還有一個法子就是通過引蠱,將他體內的蠱引到另外一個人的身上,不過那種危險性極大,一有差錯不僅被移蠱之人性命不保,而中蠱者同樣會當場斃命。

太醫們無人敢冒這個險,紛紛在想法子,希望能有第三種方法可以為他除蠱。而他也不是懼怕一死,他知道中了這種邪惡的情蠱,若是不能將蠱毒清除,自己遲早逃離不了一死,只是他不想輕易冒險移蠱,因為他沒有找到心愛的芊芊,而且也不能讓齊國的天下掌握在雲中鶴的手中,故而在被人救出之後,來到南郡,在鎮國將軍的支持下他稱了帝,只為奪取失去的山河,同時希望再見愛妻一面。

思考了再三,西宮墨握緊了拳頭,溫潤的眼中閃過一絲冷芒,沉聲道:「來人。」……城外萬向亭八角小涼亭不知何年何月建造的,也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侵襲,如今有些斑駁殘破,矗立在殘陽的光輝中,有種滄桑悲涼之感,晚風吹拂,吹落亭邊樹上的黃葉,葉子在風中舞動,劃出一抹哀傷的弧度,緩緩落於地面。遠處一匹駿馬踏着夕陽,由遠及近,緩緩而來,在亭子前馬兒停住腳步,馬上一身黑色錦緞長袍,銀絲雪發的男子翩然翻身下馬,然後輕柔地將馬上一白衣女子抱了下來,狹長的鳳眼流連在女子臉上,微微一笑,魅惑傾城。「到了,就是這裏。

若是他真心愛你,那麼便會獨自前來。我便也心甘情願將你交付於他。」男子眼中雖然帶笑,嘴角也是向上彎起,可是卻給人一種傷感凄然的味道。女子避開他的注視,抬頭看向天邊的晚霞,心中竟然也有種說不出的哀愁,也許今日一別,天涯路遠,此生永不相見了吧,一想到再也無法相見,她的心中突然如被針刺一般,疼痛起來,她微微蹙起黛眉,嘴角微微一笑,怎麼了呢?自己這些日子怎麼越發眷戀他了呢?

也許因為他救了自己,也許是因為自己當他是朋友,所以才會不舍的吧,雲芊芊啊雲芊芊,你心中時刻想念的應該是墨,只能想念他才是,別的男人都不該留在心底的。是的,只有墨才是自己今生應留在心中的人。她告誡著自己,望着那如血的殘陽,開始等待他的到來。涼亭邊,夕陽下,微風吹起兩人的髮絲,在空中糾結,一白一黑,色彩分明,卻在夕陽的暈染下顯得格外和諧,彷佛糾纏在一起的情絲,密密匝匝,纏纏繞。風在吹,樹在搖,四周除了風吹草木的聲音,一切都那麼安謐。他始終沉默著,目光流連在她的臉上。

她也沉默著,頭仰望天空,雖然感受到他的灼熱目光,卻裝作不知,櫻唇微抿,心中窒悶。不知沉默了多久,她幽幽開口,「小風……」聲音極輕,如那輕柔的晚風。「嗯,什麼?」他心中咯噔一下,突然害怕她說出什麼來,薄唇不禁抿起。「我不是你口中的顏兒,我想那個叫顏兒的女子一定是你心中的摯愛吧,可是我真的不是,所以……」她頓了一下,她是風馳國的郡主,不論過去自己是否真的與眼前的男人有過瓜葛,可是自己已經沒有記憶了,自己也想過要找回那些記憶,可是這段時間經歷了太多的痛苦與不愉快,那麼既然老天讓她忘記了過往的一切,而且她也是墨的妻子了,就不該與別的男子再有牽連,不是嗎?

即使心中隱隱作痛,但是這也是自己應該的選擇。再次的沉默過後,雲芊芊轉過身子,目光鎖在百里清風的臉上。「所以你不要再叫我顏兒了,我是雲芊芊,過去很感謝你的幫助,但是從今往後,我回到了墨的身邊后,我們就不再有任何的牽連了,好不好?」雖然是問句,但是口氣確實肯定的,帶着她不知的殘忍,戳進他的心。夕陽下她的臉雖然看似平靜,但是心卻異常的亂,那種想理也理不清的感覺縈繞心裏,彷佛一團亂麻,找不到頭緒。所以她才會說的如此決絕,希望他不要再來找自己,她怕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所以從此相忘於江湖,是最好的結果。他靜靜地看着她,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尖,如墨的晶眸變幻出複雜的光芒,愈發深邃似海。

盯着她看了片刻,百里清風沒有回答她剛剛的話語,只是微微垂下眼眸,濃密細長的睫毛在他的眼瞼上留下一道剪影,輕輕的煽動着,遮擋住眼底萬千的情緒。他記得她曾說愛一個人要給她自由,讓她快樂!過去他們之間太多的傷害,即使再捨不得,只要她能幸福快樂,他願意選擇放手,這一次真的放她離開,只要她能幸福。她曾經還說只有和西宮墨一起才能幸福,雖然他很想將她一輩子都留在自己身邊,但是……

他不想在她失憶后再次令她傷心難過,即使再不舍,再心痛,他也要成全。「你……愛西宮墨嗎?」這是他想要知道的,所以猶猶豫豫后還是問出了口。聽了他的話后雲芊芊怔住了,她愛墨嗎?三年了,嫁給墨三年了,她與他在一起是感到很幸福,但是那種溫暖的依戀算是愛嗎?她不知道!

「你愛西宮墨嗎?」百里清風抬起眼眸,深邃複雜的眸光落在她的臉上。再次聽到他的問題,雲芊芊心頭一顫。愛嗎?究竟怎樣才算是愛呢?自己愛墨嗎?為什麼要猶豫呢?是不知道答案,還是?她愣愣地思考着,突然感到他灼熱的目光正鎖在自己的臉上,抬眸望去,看到他微蹙的眉尖,心微微一痛,然後快速別過臉去。

「我……應該是愛他的吧。」雖然是不確定的回答,卻令百里清風眼中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他再次垂下眼瞼,逼退即將滑落的淚水,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副耳環。那是他一直想為她戴上的,是他為她特意打造的,淚痕形狀的耳墜,是世間的至寶,是他想等他再次將她迎娶回去后親自為她戴上的,但是如今她有了心愛的人,有了自己的幸福,那麼他選擇退出,他不能自私地強行帶走她,過去他帶給她無數的痛楚,既然如今她都忘記了,那麼也許這樣也好,她忘記了過去,就不會因為自己而感到難過,只要西宮墨能真心疼愛她,她能幸福,那麼他選擇離開。

突然他俯身在她的唇上印上深深的一吻,帶着無比的不舍與眷戀,吮吸着她的唇瓣,她心中竟然也似期待了好久一般,雖然沒有回應,但是卻很用心的感受着他唇上的溫暖。良久百里清風帶着深深的不舍離開了她的唇,用手輕輕地摩挲着她的唇瓣。然後挑了挑眉,無賴一笑,「那麼大的人了,吃了東西還能吃的嘴邊都是,剛剛我吃虧一點,替你將你嘴邊的桂花糕的渣子吃掉了,唉。你個臟丫頭,西宮墨怎麼能受得了哦!」說着還故意哈哈大笑了幾聲,見她沒反應,只是靜靜看着他,他一陣尷尬,張揚的大笑慢慢變成訕笑,最後成了乾笑。他尷尬地往遠處看了看,低聲道:「他快來了。」「嗯。」她輕聲應了一句,然後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天邊的夕陽一點點地往下沉,然後忽然一落,天幕被星子拉開,一輪明月升上半空,清冷的月光下,一匹白色駿馬踏着月光疾馳而來,馬蹄聲踢踏作響,在靜夜裏格外清晰。雲芊芊聽到聲音心中一動,立刻抬起頭朝着聲音的來源望去,眼睛倏然一亮,卻沒有發現身邊人在看到她臉上的欣喜之情時,墨瞳里閃過一絲傷感。很快一團火紅的身影如一團燃燒的火焰,翩然而來,馬上的西宮墨滿臉急切,瘦削的俊臉顯得格外出塵,宛若謫仙。在涼亭前他勒住韁繩,一雙沉寂的眼眸在看到涼亭中雲芊芊時,頓時閃出一抹亮彩,燦若星子。

他翩然下馬,柔聲輕喚一聲,「芊芊……」雲芊芊早已流着淚衝出涼亭奔了過去,直接撲入他的懷抱,百里清風想要伸出手拉住她,可是手伸在半空卻又頹然落下,只留下滿眼的落寞,和嘴角一絲苦澀的笑靨。西宮墨輕輕捧著懷裏佳人的臉,愛戀的摩挲著,直到確定這是一張真實的臉時,才激動地緊緊抱住她,口中一遍遍輕喚道:「芊芊……芊芊……真的是你……」「恩,是我,墨,真的是我,我回來了。」

在他的懷裏她感到很是安心,但卻莫名產生一絲失落,於是不由自由地轉頭去看涼亭中那頎長的身影,卻看到那人此刻已經翻身上馬,正欲離開。望着那馬上挺拔而又落寞的背影,雲芊芊心中一揪,因那即將離去,也許再也無法相見的身影而感到無比的痛心,一時間淚水再次洶湧而出,模糊了雙眼。她心中難受之際,突然感到西宮墨有些異常,連忙抹了抹淚眼,看向他,卻發現他此刻臉色慘白,額角冒出了豆大的冷汗。她擔憂地盯着他,急切問道:「墨,你怎麼了?」「我……」他話還沒有說完,就放開了她,蹲在地上,緊緊捂住腹部,額角的青筋暴突著,疼得一張俊臉扭曲成一團,很快便倒在了地上,來回翻滾,很快便昏厥了過去。「墨……墨……你怎麼啦?」

雲芊芊驚恐地看着西宮墨痛楚不堪的樣子,嚇得驚叫出聲,這時剛剛調轉馬頭準備離開的百里清風聽到身後驚恐的叫聲,立刻轉回身,然後看到身後的情景,眉尖一蹙,趨馬過來。「他……怎麼了?」「我不知道,不知道!」雲芊芊心疼地抱着西宮墨,淚流滿面,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記起雲中鶴曾經說過,他給西宮墨下了情蠱,種下了那種蠱,必死無疑,她原本以為只是雲中鶴嚇自己的,如今看來,他沒有說謊,月圓之夜蠱毒發作,很是恐怖。想到這她臉色一白,神情變得凄然,她才剛剛與墨見面,他不會……不會……就此……這時百里清風已經跳下馬,蹲在西宮墨身邊,拉起他的手腕手指放到他的脈搏處,之後臉色變的異常凝重。「他中了蠱!雲中鶴下的情蠱。」

雲芊芊顫抖著嘴唇道。然後再次搖晃着西宮墨,顫抖著嗓音道:「墨,墨,你快醒醒啊,你千萬不要出事,我們才相聚啊,你若有事,我怎麼辦?」盯着她痛楚異常的臉,百里清風心中同樣疼痛,看來她的心真的全都放在西宮墨的身上了,他說過要讓她幸福的,西宮墨若是出事,那麼她……他沉思了片刻,心中有了計較,如今看來只能……

百里清風緊緊抿著嘴唇,眸光閃了閃,然後安慰道:「別怕,不就是中了蠱了嗎?我會解呢!」霍然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眼,雲芊芊驚訝地看着他的笑臉,看着他眼中的篤定,心莫名的安定了下來。「真的?」「不要小看我哦,我可是有名的神醫呢?」百里清風挑了挑眉,極度自信地道,臉上閃著胸有成竹的笑容。她盯着他的臉,沉默了片刻,當再次開口時,眼中滿是對他的信任,「那要怎麼來解?」

百里清風笑了笑,淡淡地道:「以血引蠱。」見她滿臉茫然,他解釋道:「就是用我的血將他體內蠱蟲引出來。」她聽了眸色一驚,「他會不會有危險?」百里清風心中一嘆,她真的很關心西宮墨,時刻擔憂他有沒有危險,快速收斂起眼中的哀傷,百里清風微微一笑,「我不會讓他出事的,你放心。」雲芊芊看到百里清風臉上的自信,深深點了點頭,隨後似乎想到了什麼,再次緊張的問:「那麼,你呢?你會不會有危險?」「在關心我嗎?」他輕佻地捏了捏她的臉頰,戲謔道:「你聽說過有哪個大夫看病時把自己看死的嗎?笨死了。」「那麼我就放心了。」

她頓了一下,很認真地道:「我請求你幫他解蠱,好嗎?」「我有什麼好處?」他壞壞的一笑,雲芊芊聽了一愣,剛要開口,就看到百里清風極度認真地道:「我說過要你幸福的,自然會幫你,放心吧。」

說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從懷裏掏出一套銀針來和一把匕首來。剛剛拉過西宮墨的手臂,百里清風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頭笑着道:「不過這個治療的過程比較血腥,我不希望你看。」「啊!那要怎麼辦?」

他看着她臉上的不解,傻傻的表情,他嘴角再次勾起好看的弧度,從懷裏掏出一條帕子然後動作輕柔地遮住了她的眼睛,「這樣就行了。」接着他拉過西宮墨的手臂,用銀針封了西宮墨身上幾處大的穴位,然後拿起匕首在他的手臂上劃開一道寸長的口子,頓時鮮血如水般涌了出來。當他正要在自己手臂同樣的位置也劃開一道口子時,四周的草叢中突然鑽出二三十個宮中侍衛,將他們團團圍住。西宮墨離開南郡皇宮時已計劃好了,他不能確定百里清風此次前來的目的,送來的人是否是真的雲芊芊,而且今夜正是自己蠱毒發作之時,他不能冒這個險,所以安排人埋伏在四周,以靜制動,若是來的真的是夜清風,也可以伺機擒獲。

「夜清風,你要做什麼,放開我們的皇上。」為首的侍衛冷鋒隱沉聲大喝。百里清風冷睇了他一眼,眸光里寒芒乍現,雖然被人重重包圍,但是卻沒有一絲懼意,絲毫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裏,只是冷冷地吐了幾個字出來。「若不想他有事,你們便不要輕舉妄動。」說着掃了一旁一路跟在身邊保護自己的兩個侍衛,兩個侍衛將拔出的寶劍再次收入劍鞘之中。身邊的雲芊芊聽到動靜一把拉下蒙住眼睛的帕子,猛然發現四處包圍的重重宮中侍衛,心頭一震。剛要開口就看到百里清風轉頭看向自己,冷沉的眸子在看向自己時變得溫柔如水,聲音也極盡溫柔。

「我答應過你的,一定做到,放心,我一定為他將蠱給解了。」看着他眼中的笑意,雲芊芊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我相信你。」然後站起身對着侍衛頭領冷鋒隱道:「你們都退下。」「不行,我不能放皇上的安危於不顧。」冷鋒隱絲毫不讓步,對方是敵國皇帝,他可一點也不信任。雲芊芊聽了柳眉一豎,杏眼倏然一眯,冷聲道:「難道本宮的話你們也敢不聽了,若再不退下,信不信本宮立刻要了你的命。」

她可不想耽誤西宮墨被救的時間,墨已經昏迷不醒了,她不知道他會不會有意外。侍衛首領看着發怒的太子妃,再看了看昏迷在地上的西宮墨,心知若是強硬上前,難保皇上安全,所以只能靜觀其變,於是他手一揮,眾侍衛往後退了十步之遙,將中間留下了一個空地,那侍衛盯着百里清風冷聲道:「夜清風,你若是敢對我皇不利,今日就休想從這裏活着離開。」

聽到他的威脅,百里清風冷眼一掃,鳳眼裏的凌厲光芒嚇得冷鋒隱心中一顫,但是卻毫不躲避地迎視他的目光。百里清風眼中殺氣一閃,隨即隱去,然後轉頭對雲芊芊笑着道:「你能信任我,我很開心。」

說着伸手輕柔地再次將她臉上的帕子遮在她的眼睛上。然後對着自己的侍衛道:「你們也退一邊去。」「可是主子……」「嗯?」百里清風眼中閃過不悅,兩個侍衛立刻嚇得渾身一抖,也往一旁退出好幾步,如今中間的圓場大了起來,只留下百里清風,雲芊芊和西宮墨三個人。他聲音輕柔地在雲芊芊耳邊道:「一會兒就好,你不用緊張。」

之後拿起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劃出一道血口子,將自己的傷口對準西宮墨的,然後暗自運功。不久就看到西宮墨手臂上的血管里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點點蠕動,很快那東西順着傷口的位置咕嘟一下流入了百里清風的手臂,在百里清風的手臂上一點點蠕動着,鼓動着。順着他的手臂上的血管向上涌動,這時的百里清風只覺得渾身疼痛不已,額角早已流下了冷汗,但當他回頭看了看一旁的雲芊芊時,薄薄的嘴角微微揚起。又過了一會兒,那個東西在他的血管里不動了,百里清風立刻從懷裏掏出一個瓶子,從裏面倒出一個白色的小藥丸吞下肚子,又給西宮墨施了幾根針之後,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強忍着身體里翻攪的疼痛,柔聲道:

「顏兒,已經好了。」雲芊芊再次拉下蒙住眼睛的帕子,先是看了看百里清風一眼,見他只是有些疲倦的樣子,似乎沒有別的異樣,然後放心地奔向一旁的西宮墨,卻發現西宮墨的痛楚的臉已經變得安詳了許多,臉色也恢復了正常,只是依舊緊閉着雙眼,這時她的一顆心再次緊張起來。「他,怎麼還不醒?」

「放心,過一刻鐘就能醒了。你帶他回去后就能醒了。」說着他想要再摸摸雲芊芊的臉,可是體內翻攪的疼痛令他幾乎無法承受,他緊緊捏住拳頭,強自壓抑,然後笑着對雲芊芊道:「我已經把你送到他身邊了,我也該離開了,保重。」說完對雲芊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后,快速朝着一旁的馬匹走去,翻身上馬,他的兩個侍衛立刻走過來,卻發現主子有些異常,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主子,您……」「閉嘴,我們走。」

說完頭也不回地驅馬就要離開,他想回頭再看她一眼的,可是他不能,因為此刻他知道自己的臉色正在發生變化,他體內的蠱毒已經開始發作,他不想她看到自己的異常,除了過了月圓之夜,體內的蠱毒發作才能片刻停歇,但是下個月圓之夜會再次品嘗蝕骨的痛苦,而且一次比一次強烈,若沒解藥,必死無疑。百里清風剛走出不遠,西宮墨的侍衛已經有一部分人跑到西宮墨那裏將他保護起來,剩下的近二十個人沖了過來,將百里清風和他的侍衛圍在中間。

雖然皇上說了,除非不得已,不要傷害夜清風,但是如今是個好機會,若是他死了,那麼自家主子想要一統天下才會指日可待。而此刻自家主子已經被自己的人保護著,所以冷鋒隱心中有了計較,他不能讓夜清風活着離開,埋伏前他在這附近背着西宮墨早做了準備,只需……冷鋒隱眸光一凜,嘴角咧出一抹冷笑。見到百里清風被圍,雲芊芊立刻站起身想要阻止,可是卻被幾個侍衛圍在中間,強行地將她與西宮墨帶離,無論她怎麼氣憤,怎麼大叫,那些侍衛再也不多加理會。兩個侍衛見情勢不妙,連忙拔出寶劍將百里清風護在中間,同時身後的草叢裏呼啦又竄出四五個侍衛,保護在百里清風身邊。

要是在平時,這二三十個侍衛百里清風根本不放在眼裏,只是如今……他剛剛將西宮墨體內的蠱蟲引到自己的體內,此刻猶如萬蟲噬心,他有些力不從心。冷鋒隱冷冷看着臉色不好的百里清風,大手一揮,身後的二十來個侍衛一同拔出兵刃,攻向百里清風。這時的百里清風臉色已經變成了青色,薄唇褪盡血色,渾身無力,在馬上搖搖晃晃,他的侍衛見了,心中大驚。不顧禮儀,連忙跳上百里清風的馬,將他護在身前,駕着馬就往外沖。

拼殺間,他們被逼到一處草坡,然後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只見白煙騰起,火光耀眼,百里清風被逼到冷鋒隱事先秘密埋藏了火藥的地方,緊接着附近的一排火藥紛紛爆炸開來,濃煙瀰漫了天際,令人睜不開眼睛。只能看到那震撼性的爆裂,只聽到那轟隆隆的聲響,響徹天地。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與百里清風乘坐一馬始終保護他的侍衛突然用力將百里清風推下馬,推到了一邊,而那個侍衛卻葬身在火藥的巨大威力之中,即使如此百里清風依舊被炸到了,受了傷。聽到巨大聲響的雲芊芊猛然轉頭,遠遠看到百里清風被炸的一幕,一顆心彷佛瞬間停止了跳動,瘋了一般想要跳下馬去救百里清風,可是身邊的侍衛牢牢擋在她的面前,不讓分毫,即使她拳打腳踢,卻依舊沒有一個人閃躲,最後當她憤怒地拔出西宮墨的寶劍想要砍那些擋在身前的侍衛時,身後突然有人點住了她的昏睡穴,她只覺身子一軟,往一邊倒去,之後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手中的寶劍鏗然落地。

「參見皇上。」眾侍衛見西宮墨醒來,紛紛跪地行禮,西宮墨緊緊抱着雲芊芊,看着她臉上的淚痕,又往不遠處的濃煙處看去,好看的濃眉深深攏起。「那邊是怎麼回事?叫他們住手。」聲音雖然極平淡,但是卻透漏出震懾人心的威力。很快,冷鋒隱從那邊過來,將抓到的百里清風還有幾個受傷的侍衛綁了過來,他心中有些忐忑,因為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擅自做主,但是一想到抓到了魯國皇帝,心中很是竊喜的,相信皇上一定會獎賞自己,想到這臉上又露出了開心的笑容。誰知剛到西宮墨近前,就看到西宮墨一張俊臉陰沉似水,他心中一驚,笑容迅速凝結在臉上,然後聽到西宮墨沉冷的聲音。「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擅自埋下火藥,去抓魯帝的?」

「卑職是想……」見到皇上發怒,冷鋒隱後背一涼,冒了許多冷汗,說話也有些結巴。「卑職想,若是抓到了他,有利於皇上統一天下,所以才……」「胡鬧。來人,將他綁了,押回去,重責兩百軍棍。」雖然自己也很是討厭夜清風,也巴不得他能死,可是若是他死在齊國境內,齊魯兩國勢必水火不容,必定會引起一場浩劫,如今齊國已經一分為二,哪有能力去應付外國進犯,若是戰事一起,齊國必定滅亡。那個該死的冷鋒隱,真的一點腦子也沒有。再者,不論如何,那人將芊芊給送了回來,還救了自己的妹妹,自己也不能做出這等小人之事。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迅速低下頭朝自己的掌心看去,只見原來掌心上一條刺目的血絲不見了,難怪月夜未盡,自己竟然醒轉過來,他沉思了片刻,問了一旁侍衛剛剛發生的一切之後,突然拉起百里清風的手,在他的掌心赫然爬著一條猙獰的血絲。一瞬間,西宮墨愣住了。「來人,請魯國皇帝到宮中修養。」

之後他又轉向冷鋒隱,眸光冷冽,「冷鋒隱,若是魯帝有什麼意外,你就得着朕滅了你的九族吧。」說完西宮墨抱着昏睡的雲芊芊翻身上馬,朝着南郡皇宮而去……困在夢的禁錮里,她得不到救贖,漫天的煙霧迷濛了她的眼,只能朦朧間看到那個消失而又落寞的背影,他告訴自己,他不曾離開,可是每每自己想要追趕過去,那身影便像那漫天的煙霧一般消散無蹤,心也在那迷霧中疼痛不已。記不清夢中追逐過他的身影多少次了,每次都無法靠近,可是卻沒有一次地要放棄,直到最後一次,她終於欣喜地抓住了他的手,卻發現他冷冷地回身,眼中不再有往日的溫柔,狹長的鳳眼裏滿是冷漠疏離的光,在她呆愣之際,那人毫不客氣地甩開手,將她推到在地。「呀,主子掉地上了,雲主子,雲主子……」

耳邊傳來了少女驚恐的叫聲,緊接着是房門開啟的聲音,然後同樣是焦灼的聲音響起,「芊芊……」之後雲芊芊感覺身子一輕,彷佛被人抱入了懷中。濃密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她緩緩張開了眼睛。「芊芊……「芊芊,你終於醒了,你知道你昏睡這三天三夜我多麼擔心嗎?太醫全都診不出你的病,可是你就是不睜開眼睛,現在你醒了,以後不要再嚇唬我了好不好?」淚無聲的滑落,再次聽到這個聲音,雲芊芊胸口一痛,原來那人真的沒有出現,那人只會叫自己顏兒,即使呆傻時也會叫自己顏顏,即使自己告訴他自己不是他的顏兒,可是他依舊固執,從不改口。現在她真的好想聽那人再叫自己一聲顏兒,可是……那人早已消散在了濃霧中,不留痕迹了。

雲芊芊將身子往西宮墨的懷裏窩了窩,將頭埋進他的胸膛,她知道此刻抱着自己的人是誰,可是為何有些期待另外一個男人的懷抱呢。「為什麼哭,哪裏不舒服?」西宮墨溫和的看着她,眼中滿是疼惜。「我心疼,不知道為什麼好疼好疼。」

「哪裏疼,我幫你揉揉。」西宮墨將雲芊芊放在床上,眉間儘是憂色,之後伸手大手溫柔地在她胸口輕輕揉着,可是越揉她越覺得疼,她突然打掉他的手臂,然後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墨,我心口真的好疼,你碰我我覺得更疼了,所以才……」

話未說完,看到小指上綁着的紅絲線,眼前不禁浮現出百里清風的臉,眼淚再次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西宮墨看着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發獃,再次上前從背後擁住她,用自己的溫暖包裹着她,伸手拉住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間。

「這些日子都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才會讓你在外面受苦了,才會落下這個毛病,以後我一定好好疼你,相信我。」感受着西宮墨的包容與關愛,雲芊芊將身子往他懷裏靠了靠,點了點頭,可是眼睛還是不自覺地朝着那個綁着絲線的小指看去。

一下午西宮墨都陪在雲芊芊身邊,輕擁着她,陪着她吃了晚飯後,哄着她睡著了,他才起身離去,朝着皇宮西苑的雲裳宮而去。雲裳宮內,受了傷已經無礙的百里清風正坐在桌前,盯着地上一個熏香爐發獃,見到西宮墨走了進來,他收回了目光,對着他微微一笑。他倆相互看了片刻,都沉默不語,良久西宮墨打破了這個沉靜,「謝謝你為我解了蠱毒。」百里清風嘴角一撇,毫不在意的一笑,

「因為她不希望你死,她很在意你,所以我不想她難過而已,你不必感激,我不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可是畢竟你將我的蠱毒解了的,我還是應該謝謝你。只不過……」他頓了一下,他知道百里清風解了自己的蠱,而他卻因此中了蠱,西宮墨一時間心中不知是何感想。「那麼你體內的蠱要怎麼解?」「這個就不勞齊帝費心了,既然我能解你的蠱,自然有法子解了自己的。只希望你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她知道,也希望你以後能好好待她,那麼就算對我的報答了吧。」

西宮墨抬眼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妖嬈男子,他聽太醫說那蠱毒被引走之後,那個被移蠱之人的蠱就更加難解了,而且再用引蠱之法是不能夠的了,除了有天山雪蓮才能解蠱,只是那傳說中的雪蓮已經無處尋覓,那麼百里清風既然能引蠱便不會不知道這個解蠱的法子,如今看來他愛芊芊比自己更甚,不是嗎?這一刻他對百里清風的厭惡與仇恨似乎減少了許多,甚至有些想要與之成為朋友的想法。他們再次沉默了片刻,百里清風幽幽開口道:「這三日多謝齊帝的照顧,我明日便打算回魯。」

其實他身上的傷只是剛剛結了痂,離好的程度差的太多。「你的身子還……」西宮墨有些擔憂的說,話未說完就被百里清風打斷,「無礙。」「那好吧,明日我派人護送魯帝回國。」「不必,我只帶着自己的侍衛離開就行。」見他一臉堅持,西宮墨緊緊抿了抿嘴唇,猶豫了片刻,幽幽問道:「你離去前要不要見見她?」

話音剛落,就見百里清風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然後慢慢垂下眼瞼,遮住眼中複雜變化的情緒,片刻再次抬起頭,狹長的鳳眼變得深邃如海,看不出起伏。「不了。」只簡單的兩個字,心中卻波濤洶湧,傷感不已。是啊,她選擇了西宮墨不是嗎?自己已經打算成全她了,那麼便不要再見,再多加糾纏才是,這樣才是對她好不是嗎?第二日,當朝陽剛剛升起之時,從南郡宮門裏飛出幾匹快馬,為首的一人一身黑色錦袍,銀絲雪發,陽光下,頎長的身子透著令人難以忽視的霸氣與尊貴。

在那人離去的同時,雲芊芊正坐在御花園裏,看着天空漂浮的流雲,怔怔發獃。她一遍遍告誡自己,不要去想那個男人,心中只能想着西宮墨一個人,可是總是獨自獃著時,眼前浮現百里清風的模樣,每次只要想到百里清風她的心就疼的無法呼吸,每次都緊揪著自己的胸口,久久不能平復。她真的是害怕了,他的影子就像罌粟一般毒了她的心,令她無法忘懷。究竟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想着他?難道說……自己愛上他了?

一個愛字突然跳躍進腦海,雲芊芊愣住了,愛這個字,她一直堪不透,曾經以為自己應該愛着墨的,可是當那人問她愛不愛墨時,她怔忡了,猶豫了。但如今一想到那人時,自己怎麼會想到愛這個字?愛嗎?怎麼可能?自己是有夫之婦,怎麼可以去愛別的男人?再者那人已經死了不是嗎?為何他要霸著自己的心不離開?

就在這矛盾複雜的心情中,雲芊芊度過了一個個時常心痛的日子。她與西宮墨依舊保持着以前的樣子,沒有圓房,每夜他只是擁着她入眠,只是如今每夜她在他的懷裏睡得極不安穩。她時常自己獨自發獃,偶爾當西宮墨走到身邊時,她會毫不自知地開口叫他小風,他總是用溫潤的笑容面對她,她卻不知道他眼底深處涌動的傷感之色。一月後,西宮墨正式發兵攻打雲中鶴,離去前西宮墨緊緊擁著明顯消瘦許多的雲芊芊,難分難捨,她說:

「一定要平安歸來。」他點頭應道:「我會的,我離開的日子,你要多保重身體,等我回來,有件事情要告訴你。」「是什麼?」她滿臉的好奇,他微微一笑,眼底深處閃過一絲苦澀,「秘密哦,等我凱旋歸來,一定告訴你。」

「那好吧。」她不滿的撅著嘴,臉上閃著笑意,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擔憂。親自為他披上鎧甲,送他出征,臨去前,她將自己親手繡的荷包塞進他的手中。「一定要平安。」「恩,我會的。」帶着她的囑咐與關心,他揚鞭啟程,離開南郡。半月後有傳聞說魯國皇帝夜清風突然提出讓賢,將皇位傳給同姓宗族的祈王夜浩成,退位后四海遊玩,居無定所……

冬日在動亂之中悄然而來,齊國迎來了今冬第一場初雪,雪花在寒風的吹動下從天空輕盈地飄飄落下,起初還是細小的雪末,落在地上,像是撒落了一層薄薄的霜糖,漸漸的雪花慢慢變大,像是柳絮,又似鵝毛,大片的密密落下,雪花隨着寒風狂舞著,吟唱着,天地瞬間一片雪白。

經歷了兩個多月的的艱苦作戰,西宮墨帶兵攻到越國國都,經過三天三夜的慘烈戰鬥,兩方都死傷慘重,這一役西宮墨深受重傷,但卻取得了最終的勝利,終於將做了三個多月皇帝的雲中鶴拉下帝位,囚禁在皇陵,終生不得外出,也在那時眾人才知道這昔日的帝王乃是曾經魯國的掃北侯閻霄。

當得知他的身份之時,西宮墨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一心得到自己的芊芊,那時的心情複雜難辨。原本西宮墨一心想處死那個處心積慮謀害父皇,害自己險些喪命的閻霄,然而黛雅公主挺著四個月的大肚子跪在地上潸然淚下,以命相挾,他最終還是怕傷害妹妹,才將閻霄囚禁,而黛雅卻主動要求陪在他的身邊,那一刻,閻霄盯着滿臉淚痕的黛雅,心中劃過一股暖流,在自己眾叛親離之際,如此的光景之下,竟然還有人願意與自己一起不離不棄,而那個人卻是自己從未放在心上的女子,曾經想要親手扼殺的人。

這一刻他才認真地去感受着身邊的女子,心底升騰出一種異常的感受,也在那一刻,他的心徹底地覺悟了,原來自己苦苦追求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早在多年前,自己放棄念兒那刻起他們之間的緣分便已經盡了,只是一直沒有看破,直到這一刻,自己被囚禁,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還有人願意真心地陪在身邊時,方才明白。自此齊國再次統一,經歷了戰亂之苦的百姓終於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終日提心弔膽戰戰兢兢應付閻宵的臣子們也鬆了一口氣,從此專心效命於西宮墨,一時間全國歡慶,百姓歡暢。

臘月二十六日,西宮墨正式登基,也在這一天他大宴群臣。宴會上氣氛祥和熱烈,受傷在身沒有恢復的西宮墨坐在主位,與眾臣暢飲同慶,臉上始終洋溢着勝利的喜悅。推杯換盞間,突然有太監神色匆忙地來到西宮墨的身邊,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西宮墨握著酒杯的手頓時緊握起來。太監走到他近前悄悄稟報說,十日前,太子妃被人劫走,從此下落不明。

一時間西宮墨心中緊張異常,立刻下令全國搜索,定要將愛妻找回,那一日,慶功宴由這條消息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愁。自從西宮墨帶兵征戰,呆在南郡皇宮裏的雲芊芊比平日更愛發獃,為了不讓那人的面容總是闖入自己的眼前,雲芊芊便總是找些事情來充實自己,直到有一日她去寺廟上香,聽了一回方丈講禪,便每日都會到廟裏打坐誦經,也只有這時心靈才會慢慢的變得平和,沒有往日的紛亂與不安。

十日前,當她在禪堂誦經時,突然不知從哪冒出了三個黑衣人,將禪房內的隨從打暈然後點了她的啞穴,將她帶離了禪院,之後那些人裝作普通百姓,將她塞進棺材一路抬着走,她渾身被捆綁着,不時被喂一些迷藥,一路上昏昏沉沉的,貌似那些人很是仇恨她一般,除了每日給她水喝,飯從來不定時,隔上兩三天才喂一次,結果一路上她遭受了不少的罪,被顛簸得七葷八素,直到六七日後她被帶到一個莊園。莊園依山傍水而建,原本是一個朝中大員避暑的宅子,如今不知為何變了主人,住進一個喜歡穿黑色錦袍,銀絲雪發,有着一雙魅惑人心的狹長鳳眼的男人。

那個男人在一月前來到這裏,喜歡這裏的風景,於是便住了下來,只可惜剛住下不久,就迎來了一個月圓之夜,那一夜,有人聽到痛徹心扉的叫喊聲從那個莊園里傳出來,那叫聲在黑暗的夜裏傳出好遠好遠,住在周圍的人們因那痛苦的叫聲而一夜不眠,無人知道那叫聲是何人發出,只是從那夜之後,無人再看到那個喜歡穿黑衣的俊美男子走出那個莊園,走上街道。

「哐當」一聲,棺材被猛地擲到地上,裏面的雲芊芊被摔的一陣頭暈,還沒有清醒過來,棺材蓋子被人打開,一道強光照射過來,連續幾日沒有見到陽光,此刻烈日猛照,她一時間只覺得刺眼異常,連忙伸出手臂要去遮住眼睛,卻發覺手臂早已麻木,動彈困難,於是立刻閉上眼睛。但是強光依舊刺得眼眶生疼,她深深攏起黛眉,臉上露出一絲難受,突然她感覺身子一輕,然後有人已經將她從棺材裏抓了出來,不知繞過幾個長廊,來到一間屋子前,推開門房走了進去,然後毫不客氣地丟在地上,她吭哧一聲,渾身酸痛。

此時的她體內的迷藥沒有散盡,依舊迷迷糊糊,想要掙扎反抗的力量都沒有,只能坐在地上瞪着那幾個綁了自己的人。就在這時從內室傳出一個聲音,「是不是將她抓來了?」緊接着一個一身湖藍色長袍的年輕男子繞過屏風走了出來,走到雲芊芊面前,仔細看了看她,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光。三年前,為了心愛的女子,他曾傷害過眼前的女人,也因此背叛了自己的師弟,心中一直很是愧疚,後來師弟將自己心愛的女人給了自己,從而他與顧綵衣倒是錦瑟和鳴,如蜜裏調油,很是幸福,故而兩人因拆散了清風與夜顏都心存歉意。

直到一月前,百里清風的侍衛偷偷派人前往玄青教,告訴他說百里清風中了情蠱,請他幫忙救治,那一刻他不敢有任何推辭,立刻前往,只為了要贖了之前的罪孽。只是當他到達時,百里清風已經蠱毒發作,兇險異常了,能救他的唯一方法就是要找到天山雪蓮,可是雪蓮早已滅絕,於是雲瑞心中異常擔憂,還有一個可行的法子就是連續七天飲用曾經服過雪蓮之人的血一小碗,而那人得是曾經食用過雪蓮不超過五年才行,但此法對那獻血之人的身體傷害極大,也可能因失血過多,令那人喪命。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只是這普天之下去哪裏找那樣一個人,即使找到了,百里清風也未必有命等到那一天。

所以雲瑞很是憂心忡忡,當他說出這些時,一旁百里清風的貼身侍衛突然眼睛一亮,告訴他說當年的皇后曾經服用過雪蓮,於是雲瑞才派人去劫了雲芊芊來。「是,雲教主,我們將她帶回來了,不知道現在主子身子狀況如何?」其中一個綁了雲芊芊的男子一臉擔憂地問道。「他的狀況不妙啊,三日前已經無法下床了,而且疼痛的間隔越來越短,每次都能疼的昏迷過去。」

那個男子聽了之後立刻緊張起來,狠狠瞪着一旁虛弱無力的雲芊芊,「都是你這個女人,若不是因為你,主子怎麼會……」雲芊芊聽的一頭霧水,雖然沒有力氣動彈,但是還是要問一問,自己莫名被抓究竟是因為什麼?「你們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抓我來?」她心中很是恐懼,但是面上卻努力保持平靜,冷聲問道。雲瑞看了看她,眼光閃了閃,想起之前聽到百里清風的侍衛說過她失憶了,再次盯着他時,眼中不禁露出一絲同情,他沒有回答她的疑問,而是沉默了一瞬,徑自開口道:「那麼清風你該認識吧?」「你是說百里清風?」聽到他提到清風的名字,雲芊芊心頭大震,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極力地想要忘記那個男人,可是幾乎每夜都夢見他消散在濃霧之中的落寞背影,她越是極力想要忘記,可是記憶卻越發清晰,那人彷佛在她心底扎了根,也因此她的心痛的毛病也越發嚴重。此刻猛然聽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那個男人,她一時間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只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了出來。

「是,就是他。」雲瑞看了一眼眼睛發紅的雲芊芊,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若請你幫忙救他,你可願意?」雲芊芊先是一愣,隨即霍然抬頭,眼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驚訝地看着雲瑞。「你說什麼?他……還活着?」怎麼會?她明明親眼看到他被火藥給炸死,他怎麼可能還活着?她搖著頭,一點點地倒退著,對着雲瑞的話一點也不信。見她這樣,一個侍衛急了,上前道:「雲教主,哪裏用的著和她這麼多廢話,若是不是因為她,主子怎麼會去將西宮墨身上的蠱毒引到自己體內,主子也不會受這麼多的苦?直接取她的血救主子就是了,根本無需問她。」

雲瑞瞪了那侍衛一眼,心中有些氣惱,他又何嘗不知要儘快救清風,只是清風當初選擇了自己引蠱就應該早已將一切想清楚了,清風醫術精湛,他怎麼可能會不知引蠱的惡果,怎麼會不知用面前這個女子的血便可以解蠱,若不是清風不想傷害她,他怎麼能將自己的命置之度外?引蠱必須要一個內功極為高深,還得精通方法之人才可為之,稍有差池,會導致移蠱之人立刻喪命,若不是深愛面前這個女人,清風如何能這般?而且也因為清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連江山都拋下了,這樣的愛有多麼的深沉,可想而知。其實這個女人同不同意都不是問題,他就是擔心若是因此傷了這個女子的性命,等清風醒來發現自己的蠱毒已解,定會猜到答案,他無法交代。清風發怒怪罪眾人倒是小事,關鍵是他擔心清風會因此痛苦一輩子,因此雲瑞才會心存猶豫,才會發此一問。

聽到那個侍衛的話,雲芊芊愣住了,她眼前浮現出幾月前清風為墨解蠱的情景,當時他說的那樣雲淡風輕,彷佛解蠱是一件極為輕鬆的事情,還告訴她說過程有些血腥,不讓自己看,難道說……「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給我說清楚。」她因為着急而大聲叫道,完全忘記了此刻自己的處境。於是一個侍衛走過來,憤憤地將百里清風引蠱的事情都告訴了她,當雲芊芊聽完之後淚流滿面,清風……他……竟然為了自己……他怎麼會那麼傻?這時她才知道清風的身份原來是一個帝王。

一個帝王怎麼能為了自己放棄這麼多,連江山都可以拋卻,這是怎樣的情感?這一刻雲芊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論清風將自己當做誰,她都不能讓他死,他這樣的深情厚誼,她怎能無動於衷?回想起那日見到他被火藥炸,以為他已身亡,自己便害了心痛之病,如今得知他依舊活着,但是卻因為自己飽受折磨,自己怎麼可以不理會,不就是要用自己的血嗎?

那算得了什麼,也許救活了他,那麼從此自己的心痛之病就能祛除。可是為什麼只有自己的血才能救他,她不解,但是雲瑞卻說什麼都不說出理由,她看了看雲瑞眼中認真的表情,相信他不會在說謊話,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說道:「只要能救活他,我怎麼樣都可以,不過我想先見見他。」

雲瑞點了點頭,然後有侍衛帶着雲芊芊走進了一個寬大的房間內,房內光線有些昏暗,巨大的床榻上一個男子躺在床上,似乎承受着極大的痛苦,百里清風的臉極度的扭曲著,同時身子扭成一團,渾身瑟瑟發抖,可是一雙眼睛卻緊緊閉着,讓人看了心酸不已。只看了一眼淚便流了下來,雲芊芊心疼地想要過去摸摸那人的臉,想要抱抱那人縮成一團的身軀,想要告訴他,別怕,她會救他的,可是剛邁出一步,就被一個侍衛用力地拉出了房間,侍衛說,不許她去打擾自己的主子。於是雲芊芊忍住淚,再次回頭看了看床上的那人,她下定決心一定要救了他,一定要,不論付出任何代價,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從這一天起,她便住在了百里清風的隔壁院子,她每天都能聽到隔壁院子裏傳來百里清風痛苦的叫聲,每聽一次,心就會顫抖一回,因此當每日雲瑞走進她的屋子,劃破她的手臂採擷她的血時,雖然很痛,但是她從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雖然身體一天天虛弱,但是隔壁房間百里清風痛苦大叫的次數越來越少,就是她最大的欣慰。幾日下來,她細白的手臂上日日留下一道細長的血痕,宛如蚯蚓爬上鮮嫩的耦臂。

儘管每一次雲瑞取血后都會給雲芊芊吃一粒補血的藥丸,但是由於失血過多,雲芊芊的身體每況愈下,氣色一天不如一天,直到第六日晚上,她終於碗內的血裝滿之後昏倒在地,只差一天,再取一次血,百里清風體內的蠱毒便會徹底清除乾淨,可是這時雲芊芊失血昏倒,卻令雲瑞很是頭疼。

若是明日再從她體內取血,恐怕她便有性命之憂,但是不取,之前六日的一切都將白費,蠱蟲不清楚乾淨,還會在清風體內繁殖,那麼一切都將功虧一簣,該怎麼辦?一時間雲瑞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她死,清風生,那麼清風定會痛不欲生,若是保她,那麼清風便沒有生的希望,如何抉擇,真的令人頭疼啊!於是雲瑞連夜翻遍了一屋子的醫書,想要找到可以解決的方法,直到天光大亮,屋子裏一片狼藉,依舊沒有找到法子,雲瑞頹然地坐在地上,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雲芊芊若是死了,那麼清風一生都不可能快樂,而且他不敢想像,清風知道雲芊芊死的話會有怎樣的反應。清晨當曙光照亮大地,雲芊芊從床上坐起,簡單梳洗了一番之後,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棉衣,之後推開了房門。外面不知何時下的雪,此時天地間一片瑩白,空氣冷冽而又清新,深深吸了一口氣,雲芊芊攏了攏衣領,邁步朝着隔壁院子百里清風的房間走去,想要看看經過幾日的努力,他的身子有沒有好一些。因為這裏的所有人都警告過她不讓她去打擾清風,所以她只想偷偷看一眼,就離開。

兩個院子子雖然是隔壁,但是中間隔了一道拱門,雲芊芊躲在拱門這邊朝着那個院子望去,發現四周沒有人,當伺候清風的丫鬟端著水盆走他的房間出來時,雲芊芊快速走了過去,進到了屋子裏。屋子溫暖如春,上好的銀絲木炭散出陣陣暖意,百里清風依舊躺在床上,如今的臉色比起幾天前要好上許多,不似從前的慘白,如今變得紅潤起來,他的表情也不像幾日前那般痛苦,而是平和了許多,而且近幾日也很少聽到他痛苦的叫聲了。

雲芊芊輕輕走到床邊,望着床上那人的臉,彷佛思念了幾個世紀一般,貪戀的看着,不禁伸出手指輕撫他的臉,也許是自己的手很是冰冷,碰觸到他的臉上時,百里清風眉頭微微一蹙,臉上露出了一絲痛苦的表情,濃密的睫毛顫抖了一下,她嚇得立刻收回了手,嘴角卻微微勾起。就在這時屋外遠遠傳來了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點點向這邊走來,雲芊芊聽了臉上露出一絲不舍,再次望了一眼百里清風,然後轉身快步離去,她心中明白,今日再次取血之後,他便能從此無事,那麼也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可是一想到要離開她,她心疼的毛病又犯了,她連忙捂住胸口,不願被人看見,快速走出了屋子,想要回到自己的屋子,可是卻發現來人是從自己院子方向而來,於是她匆匆朝着另一個方向快步走去。

走出了很遠,她覺得自己的胸口疼的厲害,身子疲軟無力,於是停下了腳步,靠在一個廊柱上喘息著,由於體虛,只是走了一段距離,竟然出了一身的虛汗,冷風一吹渾身冰冷,禁不住瑟瑟發抖,冬日裏不甚耀眼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給她蒼白得幾近沒有血色的嬌容鍍上一層薄薄的光暈,更顯臉色彷若透明。她靠在那裏,髮絲輕飄,有種隨時會隨風消散的感覺。不知過了多久,胸口的疼痛得到了一些平復,雲芊芊拖着無力的身子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剛進入屋子,一個人從房門后跳了出來,嚇了她一跳,險些摔倒在地,當她嚇得要驚呼出聲時一隻大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後耳邊有人輕聲道:

「雲主子,莫怕,是我。」一雙瞪大的眼睛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由驚慌變得驚訝,她看了看面前的男子,一眼便認出他是墨身邊最信賴的貼身侍衛寂殺。寂殺見她神色平靜下來,立刻鬆開手,躬身施禮,「雲主子,皇上在戰場上身負重傷,聽說雲主子失蹤,更加重了病情,屬下好不容易找到雲主子,請雲主子速速隨屬下回去。」聽到那個侍衛的話,雲芊芊心頭一震,墨出事了?這幾日她一直擔憂百里清風的病情,卻一直無暇想到墨,如今聽說墨出事了,心中擔憂不已,很想立刻回去,但是腦中突然想到了雲瑞的話,他說還有最後一日,再取一日她的血,作為引子給清風服下,清風便能醒來,便會從此無事。可若是此刻自己離開,清風會不會?……

就在她猶豫之際,外面已經傳來了打鬥聲,庄內的侍衛已經發現了有人偷偷進入莊子,偷入莊園尋找雲芊芊的侍衛與庄內的護院打了起來,同時有腳步聲朝着雲芊芊的院子奔來,大家都擔心雲芊芊出了意外,那麼自家主子便會因蠱毒不除而丟了性命。屋內,侍衛一臉急切地道:「雲主子,快點跟屬下離開,不然等他們過來了,我們便不易脫身了。」看了看侍衛滿眼的急切,雲芊芊猶豫了片刻,拔下頭上的金釵,在侍衛不解的目光下她往手臂上狠狠一劃,然後鮮紅的血液噴涌而出,落入桌上的青花小碗內,紅的血,青的瓷,相互映襯,煞是好看!「雲主子,你這是……」

侍衛震驚的看着她駭人的舉動,想要過來阻止,卻被雲芊芊橫了一眼,「等碗中的血滿了,我便隨你離開。」只要再一碗血做引子,清風便能平安,這是自己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她不能看他去死。血快速的流出,碗內的液體越來越多,可是雲芊芊卻覺得頭越來越暈,臉色越來越白,看着她搖搖欲墜的樣子,侍衛感到一陣心驚,衝過來點了她的穴位給她止了血,然後快速扛起她從窗口跳了出去。

離去前一顆淚痕狀的耳墜從雲芊芊的耳朵上掉落,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凄迷的亮彩后滾落到桌邊,梨花木的圓桌上,一碗鮮紅的血,惑人心魄。淚痕,淚痕,彷彿眼淚落在心底留下的痕迹,看不見,摸不著,卻無法在心底抹去!他們離去后不久,雲瑞帶人衝進屋子,當看到桌上的血時,眸光一閃,對着身後怒氣沖沖的侍衛擺了擺手,「不必追了。」

「可是主子的蠱……」雲瑞指了指桌上的那碗紅色的液體,嘆了口氣,「有了這一碗,清風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他不知那獻血之人的命會如何,能否繼續存活。一年後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夜齊國皇宮內,宮燈盞盞,一片喜慶氛圍,西宮墨邀群臣共賞明月,共度佳節。

這是新帝登基以來第一個中秋佳節,故而舉國同慶,熱鬧非凡!這一年,齊國百姓安居樂業,國家富庶。宴會在歡樂祥和的氛圍內一直持續到戌時將近才慢慢散去,當諾大的宮殿內眾人散盡,曲終人散后,一身紅色紋龍錦袍的西宮墨斂去臉上的笑容,溫潤的墨色瞳眸染上一抹黯然,坐了良久他緩緩站起身,拖着有些疲憊的身子邁步走了出去。不久之後,城樓之上,一道紅色的身影傲然挺立,遠眺四方,腳下一方天地皆歸自己所有,萬家燈火與滿天星辰遙相輝映,絢麗生輝,構成一幅秀麗萬千的江山畫卷,只是即使擁有了這一片天地,身邊少了那抹笑靨如花,終是憾事一場,血染江山如畫,怎比得上那人眉間一點硃砂,思念,思念,思念過後,那人再也不屬於自己了。

望着遠方的點點星光,西宮墨眼前彷彿浮現出雲芊芊的臉,墨染的瞳眸漸漸蒙上一層霧氣。一年前,當侍衛將雲芊芊帶回來時,她整個人因失血過多昏迷不醒,太醫們均束手無策,愁眉不展,在他得知她因何而昏迷時,西宮墨的心疼痛不已,早在出征前他便看出,她的心已經歸那個人所有了,只是因為她失憶,因為她是自己的妻,所以她沒有看破,一直苦苦掙扎,故而終日心痛。

她不了解自己的心意,但是他卻將一切看在眼裏,所以才會告訴她說,當他得勝歸來,要告訴她一個秘密。那時他便想將過去的一切都統統告知她,即使她有可能會離開,他也不想欺瞞,要讓她了解過去的一切,然後讓她去選擇。若是選擇了自己,那麼便是自己的幸事,他會一生愛護她,疼惜她;但若是她放棄了自己,那麼……

他會忍痛放手,就像當初百里清風一樣,因為愛了,便要讓她幸福快樂,不能因為要將她捆綁在自己身邊而另她終生抑鬱。然而這一切都沒來得及開口告訴她,她卻因那人而幾乎喪命,也許她與那人的緣份就如她小指上始終不願解下的紅線,纏纏繞繞,連綿不絕。

西宮墨內心其實曾經苦苦掙扎過良久,卻依舊捨不得再讓她為難,看不得她因對那人的思念而終日心疼,他不能用婚姻來禁錮她,所以他可以不惜任何代價也要讓她醒來,將決定權交給她。

那一日,他耗盡了全身的功力,犧牲了絕世的武功,用了整整一夜的時間才將她救醒,卻隻字不提,只是當着她的面笑着給她講了一個凄美的故事,當故事講完之後,她淚流滿面。而他卻不知她早在蘇醒那一刻就已經恢復了所有的記憶。

記起了自己叫木念,同時她也記起了自己為何會成為風馳國的樂顏郡主,是因為曾經掉落懸崖后被經過的風馳國雲安王爺救起,後來因風馳國皇帝賜婚,真的郡主逃婚離家,雲安王爺一時間無法交待才給她餵了葯,讓她成了代嫁之身,才會結識了墨,才會再次遇到了閻霄,再次遇到了清風,從此再次愛恨糾葛。那一日當她哭着離開時,西宮墨笑着送她離去,然而當她的身影消失在晚霞之中時,他黯然神傷,在風中站了良久,直到心痛的麻木,才轉身離開,他不僅是他一個人的,他是帝王,天下蒼生的幸福安康需要他,所以他不能任性地拋下一切,從此他勵精圖治,一年之內將齊國治理得繁榮富強,但是不論多麼繁華,在繁華落盡之後,一顆心卻是空蕩蕩的,毫無所依。

就像此刻,他獨自一人站在這高樓上,心中落寞,夜風吹起,將一頭墨染般烏黑的髮絲卷向天際,舞動出無邊的哀傷與孤獨。一股淡香隨風飄來,很快黛雅款款而來,站在西宮墨的身後,看着他孤絕的身影,不禁嘆了一口氣。「皇兄,你為她散盡全身功力,還放她離開,你後悔嗎?」縹緲的聲音飄揚在空氣中,西宮墨嘴角微微勾起,並沒有回頭,溫潤的眼睛依舊盯着遠方的如畫江山,聲音極輕,雖然隱約帶着一絲遺憾,卻沒有一絲悔意。」

你看到遠處那煙花了嗎?燦爛絢麗,我只願今生她的笑靨如那煙花燦爛,永不凋謝。」頓了一下,他幽幽開口,「你呢,選擇了不愛你的閻霄後悔了嗎?」一陣沉默后,黛雅堅定地說,「不,從不後悔。」這時一道流星從天際劃過,在一方天宇上劃出一道燦亮的弧線,照亮了天際,也照亮了他們的臉,堅定而又執著。

有人說:「愛,如一朵煙花,綻放時漫天的絢麗繁華,燃盡了,只剩下無盡的寂寞與灰暗。」既然曾經有過絢爛的一刻,便無怨無悔了!同一時間,齊國邊陲小鎮雲城夜色正濃,月上柳梢,街上燈火紛繁,勝似銀河的流彩,迷亂了人眼。不大的鎮子上人聲鼎沸,七彩花燈琳琅滿目,炫彩耀眼。

這美景讓人不禁沉浸其中,幾乎忘了今夕何夕。街上花燈流光溢彩,點點燈光彷似夜空中的星子,置身其中給人一種恍若隔世之感,彷彿此刻不似在人間,思緒只願沉醉其中,不再醒來。鎮東頭一家酒樓里,一黑衣錦袍男子,銀絲雪發,手中端著酒杯輕輕啜飲,漫不經心的盯着街上熱鬧的人海,狹長的鳳眼裏有些黯淡落寞。

那一日當他服用了木念留下的那碗血解了蠱毒之後,他立刻有所猜測,心中隱約猜到了什麼,直到他走進木念曾住的屋子,發現桌腳邊那顆淚痕形狀的耳墜時,便一切明了了。然後匆匆離開莊子,奔往齊都打算去見她,也許是命運的捉弄吧,他前往齊都,而她卻從齊都離開前來尋他,兩人沒能相遇。從此他尋她,她找他,一年有餘,卻總是陰差陽錯,背道而馳,從未碰到。今夜明月高懸,家家團圓,而他卻獨自一人臨窗啜飲,不知佳人所蹤,不禁悲從心來。

揚起頭,百里清風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起身走出酒樓,隨手從街邊買了一個面具戴在臉上,從燈會的東頭緩緩走入那擁擠的人潮。鎮子西頭一白衣女子,身段婀娜,一頭烏絲簡單地在鬢邊綰起一個髮髻,頭上未戴任何珠飾,素雅中透著一絲嫵媚。她從客棧走出,然後抬頭看了看天邊的星子,姆指不禁撫摸了一下綁在小指的絲線,也隨手買個面具,帶在臉上,緩步走近那燈火通明中。燈影如梭人似月,月已圓,人未圓。隨着涌動狂歡的人流向前走去,偶爾見華燈之下樹陰暗處,含羞的少年男女手提花燈,輕喃呢語,或歡喜,或繾綣,情意綿綿,濃情萬千。而木念每每看到這些,都會不自覺的觸摸小指上的絲線,微揚唇角,扯出一抹孤獨的微笑,任那情絲纏繞心田,一圈一圈。

越往前走,越是熱鬧,木念的心情反而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平靜了下來,她佇立在穿城而過的河邊,任夜風吹起裙角,翩躚而舞。不遠處一座拱橋邊,一個賣麻紙的小攤子前圍繞了三三兩兩的少男少女,一邊嬉笑着一邊買上一張麻紙,用心的折成紙船,再小心放進小半截點燃的蠟燭,放入河中,隨波而下,虔誠的許下心中的願望。她看着那燭光映照下的少男少女,唇角不禁微微彎起,然後不自覺的加快腳步,朝着那邊而去,沒看到離她幾步遠之外一個黑衣雪發男子彎下身拿起一個攤子上的紅絲線怔怔出神,他曾兩次給她綁上紅線,是否還會再有機會再連紅繩?良久,他付了銅錢,取了一縷紅絲揣入懷中,當他起身時,她的身影已經被淹沒在人群中,而他則朝着相反的方向緩步而去,不久走到河邊停靠的一艘畫舫前,翩然踏入船艙。

船上燈火搖紅,男子慵懶地躺在船板上,摘下臉上的面具丟到一邊,單手支腮,雪發隨意鋪陳在身側,邪魅妖嬈,一雙狹長的鳳眼裏閃著波光瀲灧的光芒,倒映出這一江幽灧,驚落這一場繁華的紅。隨着畫舫幽幽漂流,他微眯眼眸,冷眼旁觀兩岸的燈火燦爛,周圍的歡歌笑語絲毫感染不了他片刻悲歡。河的另一邊拱橋下,木念買了一張麻紙,跟着那些個少男少女學着折了一盞八角河燈,又從攤子主人那裏借了筆墨,思索了片刻,在那河燈上寫下一行話,然後點燃燈內的蠟燭,將它放入河中,盯着那點點燭光越飄越遠,良久她仰起頭,淡然一笑。與其輪迴千年孤獨做人,不若尋一世情緣,相醉人間!她不要什麼來世做人,只要今生與他攜手同醉,那麼便了無遺憾了。她想:之所以他們無法相見,也許是緣分還差那麼一點點,需要他們去努力,來彌補那少了的一點情緣,若繼續尋下去,會有相見的那一天吧?想着想着,她忽然轉身離去,準備回客棧,明日啟程,繼續尋緣,傲然走入人群中,她的纖細身影愈發顯得自信而執著。

畫舫上,百里清風看着那過眼的嫣紅,忽然感覺有些厭倦,眼中閃過一絲不耐,於是坐起身,想要鑽進船艙,忽然眼角餘光瞟到河面上輕輕飄來的一盞八角河燈,雖然樣子普通,卻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微微一笑,伸手將那河燈拿起,把玩在掌間,這種寄託著人們希冀的東西真的能讓願望實現嗎?只不過是一種美好的心愿罷了,豈可當真?他不屑的撇撇嘴,正想將河燈再次放入水中,那河燈內一行俊秀的小字突然落入了他的眼中。「顏似朝雲,慕戀清風;追憶思情,杳恨無蹤。」

當看到這一行端麗的小字時,百里清風先是微微發怔,隨後臉色一變,來不及等畫舫靠岸,便飛身踏水而行,落到岸邊,鑽入人群。千般找尋是他無悔的思戀,萬般追逐是他此生的心愿。有一種愛,需要人用一切表白,有一種愛,需用人一生來等待。那麼她便是他此生唯一的等待!忽然人群之中不知誰人一聲高喊:「快看,花魁大賽開始了!」

隨着一聲高呼,街上眾人紛紛眼露好奇,將目光投向河面上停靠的幾艘色彩艷麗的畫舫,很快邁開腳步朝着河邊涌去。原本熱鬧的大街上頃刻間變得冷清,唯獨兩個人沒有被那聲音吸引,獨自在街上走着。雪發男子似乎在焦急地找尋着什麼,他往東邊而去,他身後一白衣女子邁步朝着西方而行。

忽然一陣夜風吹過,帶來一片淡雅的花香,飄進木念的鼻中,她停住腳步,似乎被吸引了一般,轉過身尋香而去,剛邁出兩步,猛然抬頭,看見前方一個挺拔的熟悉身影,站在那一片燈火闌珊處,清絕高雅。彷佛以為自己眼花,她連忙一把抓下臉上的面具仔細看去,待看清那個如松般挺拔的身影時,一顆漂泊的心似乎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停泊的岸,她痴痴地望着那背影,竟然忘記了邁步追上去。前方那人似乎感應到了一般,身子一頓,停下了腳步,然後緩緩轉身。

火樹銀花下,那人的臉依舊妖嬈多姿,魅惑異常,能輕易牽動人心,讓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見到木念,那人先是微微一怔,隨即低眉淺笑,踏着一路亮彩燈火翩然而來。來到木念身邊時,掩唇輕笑,瞬間魅惑傾城。「在找人嗎?要不要我幫你找?」魅惑的嗓音令她一顆心撲通直跳,木念微垂眼瞼,好看的唇角向上彎起,咧開一抹醉人的笑靨,忽然抬眸含笑望着他,「若是找不到,你如何賠我?」

他微微蹙起濃眉,眼中笑意更濃,似乎很為難地盯着她的臉看了半天,咂咂嘴,幽幽道:「那麼我便委屈一下,把自己賠給你,如何?」「那我就勉為其難的收下吧。」她唇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眼中是難掩的喜悅。突然空中「嘭」的一聲巨響,河邊處的煙花騰空而起,在夜空中綻開五顏六色的絢爛花瓣,綺麗的天幕下,梔子花樹邊,一白一黑兩道身影緊緊相擁,彷佛時間因他們的相擁而停止,天地因他們的重逢而更加綺麗多彩。流光飛舞間,他從懷裏掏出一縷紅絲,輕輕執起她的纖纖玉手,再次為她繫上紅線,然後俯下身,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個繾綣之吻。雙手相握間,紅線為誓,從此任由世事滄桑變化,與子攜手相伴人間。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錯身公主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錯身公主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章 終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