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婚之夜

第二章 新婚之夜

第二章新婚之夜(本章免費)

很快房門被推開,一身明潢色蟒袍的魯國皇帝夜赫邁步走了進來,四十歲上下的年紀,但是保養的卻極好,臉上幾乎沒有留下歲月的痕迹,不過渾身渾然天成的霸氣卻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懼,特別是他一雙凌厲的眼睛,雖然淡淡的帶着笑意,也會令人產生距離感。他一進來,環兒立刻跪在地上,恭敬地道:「參見皇上。」

「嗯,起來吧。」夜赫看也不看環兒一眼,徑直走到木念床邊,一把扶住正要下床行禮的木念,目光瞬間變得柔和異常,同時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顏兒剛剛醒轉,就不要多禮了,還是躺在床上吧。」說着他輕柔地拉過一旁的毯子蓋在她的身上。木念先是一愣,隨即低頭輕聲道:「多謝父皇。」

夜赫看到女兒在見到自己沒有異常時,不禁暗自舒了口氣,伸出手輕柔地摸了摸木念的頭,「剛剛聽到稟報說顏兒蘇醒過來,朕立刻就過來了,果真看到顏兒大好,朕甚是歡喜。」說着他目光複雜地看了看木念,然後命隨行的太醫過來給木念診脈。太醫診脈的同時他的目光依舊落在木念的身上,雖然那目光很是柔和,但是木念就是覺得很是彆扭,覺得皇上是不是對自己的女兒太過疼愛了?

當她還在沉思中時,太醫已經診脈完畢,心中暗嘆簡直是奇迹,原本已經快要邁入棺材的人竟然奇迹般的好了起來,而且脈象竟然平穩,做了半輩子大夫的王太醫心中暗自稱奇,但是也悄悄吐了一口氣,幸好公主沒事,不然以皇上平素對她的寵愛,若是她死了,那麼他們太醫院不知有多少人要賠上生命。

「皇上,九公主已經沒有大礙,只是身子虛弱,只要多加調養,七日內定然能恢復。」「嗯。」皇上點了點頭,看眾人時臉色柔和了許多。之後他朝着眾人擺了擺手,眾人便魚貫而出,諾大的一個寢殿裏就只剩下了他與木念兩個人。待眾人都離開后,他目光複雜地看着木念,眼中閃過一絲難言的痛惜,看的木念一陣莫名其妙,卻又不知該和他說些什麼,於是兩個人都沉默著,空氣中漸漸流淌出淡淡的憂傷與難言的繾綣。

良久,只聽皇上幽幽嘆了口氣,聲音略微沙啞道:「顏兒,你為什麼就想不開要投湖呢?你可知你這麼做葯朕多麼心痛,朕讓你嫁人也是為了你好,你明知道朕也很想答應你,但是朕不能夠啊!唉……」

一直低着頭的木念在聽了他的話后滿心疑惑,慢慢地抬起頭,卻對上一雙灼熱的眼睛。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她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是卻不知道究竟哪裏出了問題。就在這時,皇上突然伸出雙手一把將木念抱進懷裏,木念身子猛的一僵,然後快速推開了他。之後她又覺得自己似乎反應過大了,一個父親心疼自己的女兒,抱一下女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自己這個冒牌的卻一時無法適應。她尷尬的一笑,「顏兒讓父皇擔心了。」

她頓了一下,想要問皇上,為何自己這個前主要自盡,但是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開口。「顏兒,唉……」

皇上再次伸出手臂想要攬她入懷,但是手臂停在半空又無力地垂落下去,似乎異常矛盾。木念看在眼裏,心中卻疑惑越來越多。也許這個身體昏迷的時間長了點,依舊孱弱了一點,她坐了沒多久就覺得渾身疲倦,很快困意來襲,她不受控制地昏睡了過去,再睡着的前一刻,似乎感覺唇上微微一涼,有柔軟的東西輕觸了自己的唇一下,然後是皇上的嘆氣聲,「朕也捨不得你,可是朕不能夠啊!」

不能夠什麼?沒有精力去想太多,她已經沉沉睡了過去。夜赫在一邊靜靜地看着她,良久在慢慢站起身,邁步離開,那離去的背影竟然透著說不出的疲憊與哀傷。自此木念就成了魯國的九公主,魯國皇帝寵愛之女夜顏。

對於宮中的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均以失去了以往的記憶來搪塞,倒也省了許多的麻煩,不過當皇上夜赫聽到夜顏失憶的消息后心中卻是悲喜交加。

在宮中兩日的生活,木念能感受到魯帝確實對這個九公主寵愛有加,而且她身邊的宮女太監對她也十分的愛戴,由此看來這個夜顏為人應該不錯,不過這個人人口中稱道的好主子為何會派人殘忍的虐殺自己,是她平素偽裝的太好,還是……

不管答案如何,她心中對現在這個身體依舊厭惡異常。

她仿若置身夢境,孤身走在白茫茫的霧裏,所到之處無不是雕欄畫棟,瓊樓玉宇,仿似仙宮。正在木念迷茫之際,看到一黃衣女子姿態優雅地坐在湖中心的八角涼亭中,湖面波紋蕩漾,女子的紗衣在風中輕舞,風情無邊。那女子瑩潤的雙眸淡淡地望着湖面,雖然面上含笑,但是如水的清眸里染著說不盡的憂傷,遠遠望去,似乎那片天地都縈繞了淡淡的傷感。

女子望了一會兒湖面,含煙的眸子突然波光一閃,她轉過頭對着身邊的侍女說了一句什麼,那侍女便匆忙離開了。木念站在岸邊清楚地看清那女子的容顏,稍稍平復的心情再次掀起波瀾,那亭中的人兒竟然又是公主夜顏。

離去的人兒是宮女環兒,不知道夜顏對她說了什麼,她走的很急,很快便消失了蹤影。這時一道明潢色身影繞過一旁的樹叢走了出來,邁步走進涼亭,在男子出現后,夜顏看似平靜的臉上瞬間染滿了憂傷。「赫,你明知道我愛的人是你,為何你非得逼迫我嫁給閻霄,顏兒不願,顏兒只願呆在你的身邊。」

夜赫眼中含悲,輕柔地撫上夜顏的臉,百般不舍,「顏兒,即便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可是朕無法將你永遠留在身邊,這有違倫常的事情,朕不能讓天下人知曉,再者,你嫁給閻霄,從此也可過上正常的生活,對你,對我都好,不是嗎?」「可,我只想在你的身邊。」

夜顏哀傷的看着夜赫,卻對上夜赫堅決的眼光,腳下一個踉蹌,眼中有晶瑩的淚滴落下。「既然你不要我,那麼我也要你永遠記住我,永遠念着我。」

說着她拔出頭上的玉簪刺入自己的胸口,之後轉身一頭跳進湖中。木念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不知是何感受,只覺得通體冰冷,沒有想到原來自己這個前身竟然是這樣死的。

大霧再一次襲來,眼前的景物全部消失,四周再次變得白茫茫一片。木念拖着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的走着,對自己的處境感到異常的不安。突然耳邊有哭泣聲傳來,然後一個半透明的身影漂浮在空中,出現在她面前。

被突來的人影嚇了一跳,木念定住了腳步,抬頭看去,只見一張毫無血色的絕美容顏,竟然是夜顏。此刻她正傷心的抽噎著,滿臉都是說不出的哀戚。可是木念見了卻眼中冒火,看着那個令自己痛楚一生的惡人,舉拳打去,「賤人,你害得我好慘。」可是她的拳頭沒有任何的威力,竟然直直穿透夜顏的身體,猶如打在空氣里。夜顏感受到了她,抽泣著抬起了眼。「你……我何時有害過你?」

夜顏虛弱地說道,原本半透明的身子越發的淡了一些,但是傷感的水眸在看到木念時突然變得哀怨異常。「你……你派人羞辱我害我致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淪落到與我同處一個身軀吧。」木念此刻已經憤怒異常,看到夜顏一臉不解外加慢慢染上寒霜的眸子,冷哼一聲,心中更是氣憤難當,想要狠狠揍她一頓,但是卻無能為力,只有用悲憤的眼睛惡狠狠地盯着那個女人,心中不住悲嘆,自己的命怎麼這般苦,即使還陽了,那被自己附身的原主的靈魂還要與她共同分享同一身體。

頃刻間,她覺得自己被那個和尚戲弄的匪淺,一口悶氣積壓胸口,喉頭突然一甜,竟然生生吐出一大口血沫子來,纖細的身子也不免搖晃了幾下。猩紅的血液噴灑了夜顏一臉一身,原本如畫的眉目染上刺眼的嫣紅,竟然頃刻間變得猙獰萬分,扭曲的臉上一雙水潤的眸子瞬間迸射出冷寒的光芒。夜顏也不去抹臉上的血水,只是緊緊盯着木念,倏地眯起眼睛,一雙原本看似溫柔的眼此刻變得凌厲異常。

「笑話,本宮何時害過你?此刻是本宮頭一次見到你,不過卻是你霸佔了本宮的身軀,你是何方鬼魂?」聲音如寒冬冰雪冷冽凍人。不過在夜顏說完這般話語后,竟然有些氣喘,原本就淺淡的身影,越發淡若青煙,她看着自己漸漸消失的身影,突然間就慌了,強自鎮定的眼神忽然就亂了。

不住搖頭間,夜顏的鬢髮已經凌亂,惶恐的目光再也不去看木念,而是傷感的不停喃喃著,「為什麼?為什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我不過任性地想要嚇嚇他,讓他不舍放我嫁人,為何竟然變成了這樣?我明明與他沒有血緣關係,為何就不能廝守?為什麼……為什麼……」

越說語氣越淡,直到最後那悲傷的聲音幾乎聽聞不見了,而那抹淡淡的身影帶着滿腔的不甘與怨懟,最終化作一縷青煙,慢慢融進了那片濃濃白霧之中,唯留下眼角一滴淚水飄散在空中,轉瞬即逝,再也覓尋不到一絲痕迹。木念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顆消散的淚滴似乎落入到她的心中,帶着極為沉重的力量砸進她的心底,她心底不知為何竟湧起一層淡淡的酸澀。那個人的話是什麼意思?她說她沒害過自己?真的嗎?這一瞬木念的心竟然有些懷疑了,可那親眼所見又算什麼?

再次睜開眼睛時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了,薄薄的光線射進蒼穹,將黑暗撕開一條縫隙,曙光慢慢侵佔了大地。望着窗外灰白的天際,木念感覺自己昨夜的夢境太過離奇,她盯着窗幔頂端直直發了會呆,正要起身,猛然發現枕畔一隻碧玉頭簪,身子一震,快速坐起身,抓起那隻簪子仔細看了又看,驚訝的眼眸越睜越大,那簪子竟然是夢中夜顏頭上簪的那隻,夢中她看到夜顏曾用那隻簪子刺進自己的胸口,沒有想到此刻它竟然出現在自己的枕旁,難道說昨夜的夢是真實的?

她再次回想起那日夜赫見到她時的眼神,那灼熱的目光分明不似單純的父親對女兒的凝視,難不成……?她的心再次慌亂起來,雙手緊緊抓住簪子,心底謎團愈來愈濃,慢慢地一絲絕望爬上她的心頭。臉色也因此愈發慘白……

城南,掃北將軍居住的臨時驛館里滲透著濃濃哀思的滾滾白幡翻滾飄飛,哀泣盈滿了所有的空間,凝結了空氣,凍結了時間。靈堂里擺着一口墨色的棺材,棺材裏躺着木念的屍體。閻霄坐在棺材邊,靈堂的大門緊閉,他不讓任何人進來打擾。

自己則斜靠在棺材上,手中拿着一壺烈酒,他周圍的地上四散著幾個喝空了的酒壺。僅僅三日,他原本神采熠熠的一張臉便頹然得變了個樣子,如深潭的眸子失去了華彩,變得乾澀,但是渾身的冷凝之氣越發濃厚了。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此時痴情地望着棺材裏的人,可是眼裏卻再也流不出一滴淚來,不是不想哭泣,只是淚水早已流干,倒灌進心裏,泛濫成災。仰頭將手中的一壺烈酒猛灌進口中,他隨手將空酒壺丟到一邊,然後隨手拿起一旁的裝滿酒水的酒壺。

屋內的窗戶被厚重的黑色布幔所遮掩,漆黑的房間里僅有靈台上白色的蠟燭發出的昏黃光芒不停地搖曳著,一身白衣的閻霄衣襟微敞,露出蜜色的胸口,如水似墨的青絲隨意地披散著,幾縷碎發散落在額頭,滿是青茬的臉上凝結著令人心酸的傷痛。三日來他守在靈堂里不眠不休,藉以烈酒來麻木心底的傷痛,然而卻酒到深處人卻愈發清醒,心中的痛楚也愈發的清晰,每每撕扯得他體無完膚。

他常常看着木念的面容一看就是幾個時辰,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夢境,希望她突然睜開眼睛,笑着站起身同他一起暢懷豪飲,可是不論怎麼守候,不論多麼期待,她依舊冰冷地閉着眼睛,他等不到她笑着睜開眼睛,再次與他並肩而立。

認識他的人都說他冷酷,在戰場上對待敵人永遠冷酷無情,對於手下也總是紀律嚴明,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的內心卻異常的柔軟,看似冰冷的外表下,有着一顆溫暖的心,然而那顆心卻隨着木念的離去,一點點的凝結成冰,真的變得冷酷,堅硬。

甚至可以說心隨着她的離去而被掏空,冰涼的胸口早已空寂一片了。

寧寂的空間里突然傳來腳步聲,靈堂的大門突然被人輕輕推開,在戰場上與閻霄患難與共的兄弟,他的前行先鋒官路明清輕輕推門而入。

隨着房門的開啟,屋外的疾風猛烈地灌入,燭台上的蠟燭被吹得快速地跳躍了幾下,險些熄滅后再次猛烈地燃燒起來,忽明忽暗的光芒將室內的一人一棺照得分外悲涼,分外的觸目驚心。路明清的到來打破了一室的清冷哀傷,他淡然的目光在觸碰到棺材裏的人時微微一怔,眼底深處瞬間流露出極痛的顏色,他的眉頭不禁輕輕跳動,心卻猶如針扎。痛苦地將一雙眼眸輕輕闔上,片刻后待睜開時他將那深深的傷痛掩藏起來,走到閻霄的身邊。「將軍,時辰已到,逝者應該入土為安了。」

輕輕的話語猶如炸雷一般震徹了閻霄的神經,他一雙獃滯的眼睛倏地睜開,身子快步沖向棺材,緊緊抱住棺材,發瘋似的大聲叫喊起來。「念兒你快起來,起來呀,不要再睡了。」然而任由他怎樣搖晃棺材裏冰冷的身體,也沒有一絲的反應,反而搖亂了屍體被精心挽起的髮髻。路明清看着激動的閻霄,不敢相信一向沉穩冷靜的將軍,此刻會如此的癲狂,這三日他守在靈堂里的舉動已經讓大家很是震驚了,雖然大家知道他與木念的相互愛慕,卻不知他會用情如此之深,這幾日他的變化使得大家難以相信這還是他們那個冷麵的將軍?

即使皇上召見,閻霄也以身體不適拖着不去見駕。如今當木念的屍體該釘棺蓋板入土為安時,一向冷麵的將軍再次令人震驚,癲狂得似乎想要隨着死者一同歸去。這一刻路明清才明白他們的冷麵將軍其實是一個至情至聖之人,難過地上前拉着撲上棺材緊緊抱着木念屍體的閻霄,路明清重重嘆了一口氣。

「將軍若是在這樣,恐怕木念會難過,我相信以木念待將軍的那份深情,她是不願意看到將軍如此的頹廢不振的,再者,伊人已逝,將軍若是執意阻攔,只會攪亂她的平靜,令她在黃泉也不得安寧。」

瘋狂的人在聽到他的話語後身子猛地一震,一張深埋在伊人頸間的臉龐頹然地抬起,深深地望着懷裏的佳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很久之後才睜開,然後俯下身子,深深地吻上了木念冰冷的唇,纏綿地,深情地,終於乾涸的眼睛裏流出了晶瑩的液體,一顆兩顆……噼啪地落在佳人蒼白的臉上,這一吻將他所有的情感全部傾注進去,印證了他對她的愛戀與不舍。路明清震驚於眼前的一切,不禁倒吸了口氣,發出驚訝的聲音,最終不忍再次打擾,慢慢退了出去。

良久閻霄從木念的屍體上抬起頭,深情地凝望了她片刻,伸手溫柔地撫摸着她冰冷的面頰,將她凌亂的髮絲掖到耳後,然後帶着萬般的眷戀與傷痛驀地站起身,將一旁的棺材蓋子蓋在了棺材上,一點點地推動着,看着佳人一點點地被遮擋起來,從此永無相見。

這一刻坐在鳳鸞殿裏正在喝葯的木念突然覺得胸口一陣刺痛,痛得無法呼吸,纖細的手指微微地顫抖著,手中的葯碗一個不穩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濃稠的黑色葯汁帶着濃烈的藥味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木念額頭冒着冷汗,雙手緊緊捂著胸口,不明白為何有着突來的絞痛,直到良久之後這份痛楚才慢慢散去,而她的臉頰也早已蒼白一片。

侍候在一旁的宮女環兒連忙叫來太醫,然而等太醫來時,那鑽心的疼痛早已消失,太醫診脈后也沒有檢查出任何的異狀,於是斟酌著開了幾副安神的補藥,便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太醫離去不久后木念就看到了三天沒有見過面的魯帝夜赫,夜赫望着她的目光依舊灼熱,灼熱中還染著濃烈的擔憂,他那樣的眼神使得木念有些坐立難安,深怕那個皇帝一個控制不住對自己做出什麼來,她心中警惕著,面上裝作若無其事,不著痕迹地將自己往遠離夜赫的地方挪去。

幸好夜赫只是靜靜地坐在她身邊,細心地餵了她將環兒再次送來的湯藥,之後寵溺地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唇角,自始至終他的眼中都溫柔地能滴出水來。因為昨夜的夢境,此刻再次看到夜赫那灼熱的目光,木念就覺得如芒刺在身,外加上他的溫柔相待,她更是心中惴惴。

不過木念還是硬壓住心中的恐慌,裝作不解他的目光,像個普通的女兒與父親一般,甚至眼中故意帶上一抹淡淡的疏離與尊敬。夜赫看了看面前的人兒,心中不住悲嘆,望着她紅潤的嘴唇,那誘人的色澤使得他恨不得一口吻住,再也不放開,然而他明白自己不能夠那樣,即使她與自己沒有血緣關係,但是他依舊不能與她長相廝守。

看來她是真的失憶了,這樣也好,他們之間的過往就由他一人記得便好,希望她日後能夠開心的生活。餵了木念吃完葯,夜赫雖然表面一派平靜,但是心中早已亂作一團,他不敢再面對她,於是找個理由快速離去了,直到他消失在寢殿門口,木念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身子有些無力地靠向床頭,發現自己緊張的後背已經一片濕濡了。

安靜地坐在床上,木念想着夢中夜顏對自己的話,她與夜赫不是親生父女,可是有這種可能嗎?一個皇帝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嗎?據她所知自己如今附身的這個夜顏,是曾經榮寵一身的瑞貴妃的獨女,瑞貴妃是夜赫曾經最寵愛的妃子,多年來一直深受恩寵,後宮三千皆在她的面前黯然失色。

若不是瑞貴妃只生了一個女兒之後便再不能生育,沒有誕下一個皇子,那空懸的后位定是她莫屬。然而一年前這位瑞貴妃詭異地突然病逝,使得夜赫一時傷感萬分,對於這個小女兒愈發的寵愛了。這中間究竟有着怎樣的過往?

她心中疑惑重重,只覺得這皇家果真不是她一介平常人所能理解的,只希望自己能快點嫁給閻霄,早日離開,早日擺脫這令她不安的生活。她知道夜赫已經決定將她許配給閻霄了,這個本該令她歡喜的決定,此刻卻令木念有些悲喜交加。既因為能成為他的妻子而歡喜,同時也擔憂婚後的生活,是否能讓他真心愛上如今變了容顏的自己。唉……幽幽嘆了口氣,她從床上下來,朝着殿外走去,想要透透氣,緩解一下窒悶的心情。

郊外,青山,黃土,石碑。

閻霄一身白衣立在墓前,清爽的空氣里是混雜着香燭的煙火氣息。清風拂過,已成灰燼的紙錢如落花一般被捲入空中翩翩起舞。墓邊柳絮因風而起,兀自紛飛,縈繞不絕,漸漸跌落成一地細柔,伴隨着片片飛灰,在盛夏微風的吹拂下曼舞成殤。望着一臉木然的閻霄,跟在一邊的路明清幽幽嘆了一口氣,轉身走開,給他單獨留下一片空間。

「念兒你說過,你的故鄉在京城,父母的墓地在京城,你以後要回到京城陪伴在他們左右,即使我很是不舍,想要帶你一同回邊疆,但是因為這是你的心愿,所以我將你留下來。」望着刻有木念名字的墓碑,閻霄眼底淚光閃爍,透過朦朧的淚眼他似乎看到墓碑上綻放出木念自信而張揚的笑容,禁不住伸手去觸摸,但是觸手可及的確是冰冷的石頭。哀怨地望着墓碑,閻霄驀地從靴子裏掏出一把匕首,只見白光一閃,一縷青絲飄落手間,目光堅定地望着石碑,然後用手扒開高高的土包,將那縷青絲埋進墓里。

「雖然我人不能在京城長期呆下去,但是我的心卻會永遠停在這裏,念兒,我一定不會讓你就這般白白慘死,害你的人我一定會查出來替你報仇。」霧蒙蒙的眼眸突然寒芒一閃,凌厲而充滿殺氣,閻霄緊緊握住雙拳,微闔眼瞼,一股冷凝之氣從他的周身散發出來,瞬間凍結了周圍的一切。

皇宮木念從鳳鸞宮出來,揮退了宮女太監,獨自漫步在皇宮內院。烈日當空,強烈的陽光恣意揮灑。光芒下,雄偉肅重綿延千里的皇宮被籠罩在一片耀眼的白光里,無數琉璃翠瓦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奇異的絢爛光輝,灑落一地醉人濃妝。懷揣沉鬱的心情,木念躑躅地慢走着,一路上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的景緻並沒有使得她的心情更加的晴朗,自古宮門似海,而如今她投身到了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又遭遇如此尷尬的境地,還投身到仇人的軀體里,究竟要面臨怎樣的未來?

娥眉輕蹙,櫻唇緊抿,未來的路註定崎嶇不平,註定坎坷多折。木念心中愈發清楚自己的挽愛之旅勢必波折不斷。抬頭望了望天邊的雲彩,那麼自由愜意的形態,曾是她多麼嚮往的自在美麗,嚮往著與她的閻霄暢遊天地,恣意沙場。

可如今……唉……幽幽的嘆了口氣,正準備往回走,忽聽天邊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輕輕裊裊,飄渺空靈,驅散了塵世的浮躁,聲聲入耳,如一股甘冽沁骨的清泉驅散了烈日裏的煩躁,不知不覺中沁人心脾,婉轉琳琅。腳步不自覺循聲而去,繞過曲折長廊,綿延曲折的盡頭是一面波光瀲灧的湖泊,那琴聲掠過湖面,踏水而來,忽而拔高,氣勢如虹,直聽得人熱血上涌,慷慨激昂。忽而低沉,又似壯志難酬。

木念停駐湖邊放眼望去,湖中心一八角涼亭躍然水上,亭中一抹清俊孤絕的紅色身影坐在一架古琴前,長袖翩躚間激昂的樂音汩汩從他的指尖流瀉而出。他的旁邊一襲粉衣的女子在熏香爐吐出的裊裊煙霧中翩翩起舞,粉色衣袖捲起飄渺的風,無盡地舒展,若柳纖腰在旋舞中變換著絕妙的姿勢,綻放如雲,美輪美奐。

「九妹在看什麼?剛剛去你的鳳鸞宮看你,宮女說你出來了。怎麼這麼不愛惜身子,剛剛才醒轉就出來吹風?」淡雅的嗓音突然在身後輕輕響起,木念收回視線回頭觀看。身後站着一高挑的華服少年,面如冠玉,一張臉長得十分英俊,雙目有神,劍眉斜飛入鬢,挺鼻朱唇,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上,極為瀟灑飄逸。此刻那人正含笑看着她,嘴角的那抹燦爛笑容慵懶而又舒服。

微微一愣,很快便鎮靜下來,木念對着男子淡然一笑,她知道能稱自己妹妹的男子定然是皇子,不過就是不知是哪位皇子了。「在床上躺了三天實在太悶了,就出來走走,沒想到被那清越的琴聲給吸引過來了。」輕柔的嗓音,不即不離地回答。「北宮王世子冷墨林的琴聲果然天下無雙,竟然將我們一向高傲的小公主也給吸引住了,難得,難得啊!」男子戲謔地看了看木念,嘴角輕揚。

哦?

原來涼亭中的男子是聞名魯國的美男子,以擅長古琴聞名的北宮王世子冷墨林。想到這木念的目光不禁好奇地再次投向湖心。然這一撇卻使得身邊的男子壞笑一下,對着她擠眉弄眼一番,完全沒了剛剛的優雅之態。看的木念心中一笑,沒有想到皇子裏竟然有如此調皮之人。

「走,不要站在這裏聽了,我們去那亭子裏豈不快活,而且三姐還在那裏跳舞,美人配佳音,我們又可大飽眼福了。」說着華服少年伸手拉住木念的衣袖邁著步子朝着湖心亭走去,木念本不想跟隨,因為這裏的一切她此刻都很陌生,但對冷墨林卻着實有些好奇,遂跟了過去。

走進涼亭的兩個人並沒有去打擾亭中人的雅興,只是安靜地立在一旁,木念站在廊柱邊目光淡淡落在冷墨林的身上。專心撫琴的男子肌膚勝雪,眉目如畫,一頭夜色般烏黑的墨髮長長流瀉身前,素白溫和的面上,一張薄唇掛着一絲清淺笑容。

如溫潤滿玉,似燦爛陽光。魯國美男果然名不虛傳。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在身後注視,琴聲忽而戛然而止,冷墨林緩緩站起身然後轉過頭來,晶亮的墨色眸子淡掃過來,淡若浮雲,先是對木念身邊的皇子微微一笑,「參見六皇子。」

他躬身一禮,溫文爾雅。「墨林不必拘禮,本不想打擾你,想安靜聽完你的琴聲,沒想到還是只聽了半首曲子。」六皇子爽朗一笑,然後大步走到亭子裏坐到了石凳上,拿起桌上的糕點吃了起來。聽了他們的對話,木念看了一眼大咧咧坐在桌邊的男子,原來他是魯國的六皇子,驍勇善戰的夜幽城。正在沉思之時冷墨林的目光已經落在了她的身上,木念抬起眼睫,目光與冷墨林在空中相碰,她敏銳地發現冷墨林在看到自己容顏的一瞬間原本平靜的晶眸里突然波光一閃,閃過一抹令人不解的情愫,但只是一瞬便恢復平靜。

「參見九公主。」冷墨林微笑着對木念施了一禮,還沒等她開口,剛剛在亭中翩然起舞的三公主夜雲便款款走了過來。清風吹來,夜雲身上的清雅沁人的香氣便幽幽瀰漫開來,一頭如雲秀髮在頭頂挽了個鬆鬆的流雲髻,其餘皆如潑墨般披垂在身後,明眸皓齒,一顰一蹙間皆顧盼生輝。「聽說九妹身體不適,三姐我正想過會兒去看望你,沒想到你便出現了,如今可是大好了?」

夜雲雖然嘴角含笑,但是一雙如秋水的眸子深處卻不帶一絲笑意,冰冰冷冷的,甚至還帶着一絲嫉妒和不易察覺的嗔怨。雖然她將一切都掩藏的很好,但是依舊被木念發現了,她看到夜雲時不知為何心中沒來由的一顫,似乎有一股寒意迅速竄遍全身,木念心中一驚,不解自己為何會有如此感受,但是臉上依舊不露分毫,對着夜雲瑩然一笑:「已經無大礙了,多謝三姐挂念。」三公主夜雲聽了之後眉頭微微一動,眼底深處突然閃過一抹陰狠,轉瞬即逝,嘴角卻越發上翹了。

然後退到一邊,裝出一副跳舞累極的樣子不再理會一旁的木念。木念也毫不在意,只是心中微微一笑,她看得出這個三公主與自己並不親厚,只是象徵性地問上一問而已,反正自己不是真正的夜顏,她關心不關心,與自己毫無關係。「墨林,剛剛那首曲子沒有奏完,你就再彈奏一曲,讓我們過過癮!」

夜幽城突然愁苦着一張臉開口道,眼中卻難掩笑意,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冷墨林聽了噗嗤一笑,對他拱了拱手,「既然六皇子想聽,墨林豈敢不從,不知殿下想要聽什麼曲子?」「流水」

六皇子夜幽城幽幽吐出兩個字,然後慵懶地靠到一邊,眼中充滿期待。冷墨林淡然一笑,飄然坐到古琴前,火紅的衣袂輕飛,如溫婉的晚霞映紅了湖面。夜雲的眼光自始至終流連在冷墨林的身上,眼底深處難掩濃濃的愛戀。旁人都能感受得到,冷墨林自然應該也能感受到她的灼熱,卻裝作一無所知,不解風情。木念則安靜地坐在一邊,手捧香茗,青煙繚繞,淡雅芬芳輕溢而出,平和了有些浮躁的心情。

如墨似星的晶眸淡然地投射到波光瀲灧的湖面,湖麵粉荷盛放,綠葉鋪陳,暗香浮動。

耳邊流淌著氣勢如虹的樂音,起初如山間清流潺潺流淌,漸漸地匯聚成河奔流入海,氣勢滂沱,琴音由緩漸急,鏗鏘有力,到高氵朝處,如江海翻湧,浪潮迭起。聽着這大氣的琴聲,木念眼前似乎浮現出鐵馬冰河,戰場馳騁的場面,還有那意氣風發銀色玄甲,運籌帷幄所向披靡的閻霄。霎時間剛剛平靜的心湖如遭石擊,盪起千層波浪,亂了心神。

無法安然停留,木念不願打擾投入琴中的冷墨林,輕輕地走到夜幽城身邊,在他的耳邊低聲了兩句,又看了一眼沉醉於琴聲之中款款深情的夜雲,沒去打擾她的興緻,輕輕轉身翩然離去。

走出很遠,繞過亭台樓閣,木念始終仰頭前行,眼角下一滴淚光耀眼異常,轉瞬隨風而逝。身後的琴聲不知何時停歇的,想見閻霄的念頭愈發強烈,她想即刻出宮去見他,於是腳步愈發地快了,步步帶風。走近一處迴廊,身後突然一凜,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朝自己射來,那目光帶着濃烈的恨意,帶着森森冷寒,似乎要將她凍結成冰。

迅速回頭,卻只見草木扶蘇,綠意盎然,唯獨不見人影,木念微微蹙眉,難道這感覺……輕輕搖了搖頭,淡淡一笑,也許是自己的錯覺吧……

午後火辣辣的太陽突然被雲層遮蓋住,烏雲越積越多,將天地遮掩的一片昏沉沉,很快一陣雷聲隆隆,頃刻間瓢潑大雨從天而降,直砸地面,在青石地面上濺起陣陣白色的水花。皇宮的西南角,一座富麗的宮殿裏,一個青衫白臉矮胖的太監此刻正躬身站着,殿內的熏香爐吞雲吐霧著,淡淡的茉莉清香盈滿一室。

等了良久他才見自己的主子從內殿慢悠悠地走了出來,連忙涎著一張笑臉,上前扶著那人走到桌邊坐了下來,然後殷勤地倒了一杯熱茶雙手奉上。那人淡淡掃了他一眼,伸手接過茶杯呷了一口,一雙本該水潤清亮的眼眸此刻卻蒙上一層陰狠,看了看太監有話要說的樣子,朝着一旁的宮女一擺手,幾個隨侍的宮女便低頭緩緩退了出去。

「綁架木念的那幾個人你怎麼安置的?」坐在上位之人淡淡吐出了話語,聲音雖然極輕,卻透著難掩的寒意。「奴才正是來請示的。」

那人將手中的茶杯轉了幾圈,目光透過氤氳的霧氣盯着杯內打旋的碧綠茶葉,似乎在思考着,片刻抬起頭,唇角扯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將他們灌了葯,送去南疆的男娼館做男妓吧。」

「這……」那太監聽了眉頭一蹙,抬起頭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他本以為主子會立刻將那些人滅了口,以防日後事發,卻不曾想到主子會有如此想法,讓那些人從此被萬人枕,千人嘗。他心中不禁一顫,主子是越發陰狠了,這樣的話,那些人倒是生不如死。

「少說廢話,趕緊去辦。記得告訴你名下的那些個娼妓館的老闆們,每日都要給他們灌藥,不得讓他們清醒,並且安排些粗鄙的男人上他們。」

頓了一下,那人陰狠地接着道:「哼,這群王八羔子,竟然敢威脅我?那麼我便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說着陰測測一笑,看的身旁的太監心中猛地打了個突,心中暗想,這個主子自己以後得加倍小心伺候着,若是有啥做的失誤的地方,自己恐怕也難逃折磨。

心中害怕歸害怕,那太監依舊嘴角含笑,「奴才遵命,這就去辦。」「嗯。」那人伸手掩住嘴打了個哈欠,然後揮了揮手,那太監便再次深施一禮,退出了殿外。

磅礴的大雨隨風斜飄,雨水沖刷著天地,萬物皆飲醉。鳳鸞宮內,木念孤身站在開啟的窗戶前,粉色的薄紗被從窗口灌進的大風吹的呼呼亂舞,飄搖凌亂。她一頭柔亮如墨的長發也在風中凌空而起,和著輕紗舞動一處,孤獨而又魅惑。

被風吹進來的雨水打濕了窗欞,也打濕了木念的臉,一下一下,冰冰涼涼,她卻毫不在意,腦海里不停地回想着這幾日自己的遭遇,心中不免凄愴悲然。過往的一切恍然若夢,似前塵陌路,無法逆轉。

她知道,以後的自己需要更加的堅強,才能面對不可預知的崎嶇旅途。只是自己卻感覺很是無力……被大風吹了良久,她的臉頰也慢慢變成了透明般的蒼白,身上的薄紗衣裙也有一些被雨水濡濕了,可她依舊昂首站立,不動分毫。忽然,她仰起頭迎著那狂烈的大風,裂唇一笑,笑靨如花,芳華剎那。

與此同時一行滾燙的淚水卻在微笑中潸然而下,混合著臉頰上冰冷的雨水,一併流到唇邊,帶着難言的苦澀,漸漸被風吹散,唯餘一抹身影臨窗昂然而立,堅強而又倔強。

雨水初歇,太陽西斜,日暮向晚。

傍晚的都城華燈初上,雨停過後的空氣中少了些許暑氣,多了幾分清爽的涼意,尋歡的人們再次推開家門湧上大街,只見被雨水沖刷得異常透亮的街道上四處人潮湧動,衣香鬢影,喧囂而又熱鬧。

人群中一湖藍色錦緞長袍的男子正匆忙地行走着,清瘦如菊,在形色匆匆的人流中宛若遺世獨立。他湖藍色的衣袂隨風輕輕飄起,一頭墨色長發高高挽在腦後,用一隻白玉簪固定,面容淡然,眉宇間隱約透著一股難掩的英氣。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女扮男裝出宮的木念。

她心情急切地朝着閻霄暫住的驛館而去,夕陽的餘暉灑在她的身上,鍍上一層絕美的光暈。越接近驛館,木念的心跳就愈快,前方不遠處那高宅大院便是掃北將軍的臨時住所,在那裏有她心心念念的人兒啊!

然而越接近驛館,木念就越恐懼,一顆熱切期盼的心在接近驛館大門時突然憂傷起來,腳步也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她一心只想見閻霄一面,可是如今的她已經變了容顏,換了身份,於他如同陌生人無異,她還能成為他眼中的那份眷戀嗎?而她又要以怎樣的身份去見他,此刻這般貿然前往,只怕會遭到他的猜忌。

凄然一笑,木念轉身欲離開,她要找個合適的理由來見閻霄,今日這般草率只因她對他過於的思念。剛剛轉身,身後驛館的大門便被人推開,一身白衣的閻霄從裏面大步走出,他清俊修長的身形四周籠罩着冷冽的寒氣,扳著冰冷的面孔,給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木念霍然轉身,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深深眷戀,割捨不了的心愛之人。

那一刻,木念只覺得呼吸瞬間凝滯,心底波濤洶湧,疼痛不已。她真的很想走上前向以往一般與他並肩而立,談笑風生,對他瑩然一笑說,「閻大哥,是我,我回來了。」可是腳步卻像生了根,無法挪動半分,也不能挪動。

眼前的人一張剛毅俊朗的臉比以往瘦消了不少,也憔悴了許多,原本冷硬但還有一絲暖意的臉孔此時如披寒霜,寒氣逼人。

木念強壓住湧上眼眶的淚水,盡量使自己看上去淡然從容,與街上的行人沒有不同,但是藏在衣袖下的雙手卻顫抖得不停,痛若噬骨。閻霄看也沒有看一眼驛館門前的她,彷彿當她不存在一般,與之擦肩而過,帶着一股冷風大步離開,他身上的冷寒凍得她簌簌發抖。他的氣息隨着他的離開漸漸消散在空氣中,不留一點痕迹。

那一刻木念感覺自己如被浸入冰水之中,寒徹透骨。這一刻恍然若夢,明明相愛的兩個人明明靠得如此之近,卻無法相識,一個是因不知而離開,一個確是知道愛人在眼前卻無法相認。咫尺天涯,天上人間。夜色不知何時籠罩了天地,四周亮起華彩,木念呆愣地望着閻霄離去的方向,即使人早已消失不見,依舊痴痴凝望。

直到有一個推車的小販經過她的身旁不小心將她撞到在地,她才醒悟過來。爬起身茫然地走在夜色深沉的街道上,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她漫無目的地走着,無意間抬頭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燈火繚繞的塔樓上,正是閻霄。

木念繞過街道一路追去,上了塔樓卻已經看不見那熟悉的身影,左右看了下,才發現樓下街道上一道白色身影往人群中走進去,彷彿就是閻霄。

打起精神,她便匆匆地下了塔樓,往那人群追過去。扎在人群里,左右都是人,嬉笑喧囂,三三兩兩從自己的身邊走過,卻哪有還有閻霄的影子?木念停住了腳步,有點無措地站在人群里,心中一直一直地沉下去,最終落得一陣失望。

不知在人群里站了多久,她終於低低地笑了出來,眼中蕭索,整個人茫然無措地往回走。

突然她不知為何覺得自己與那些人似乎隔着某種看不見的隔閡。既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也看不清楚他們的樣貌,連他們的存在都顯得這麼不真實。木念覺得此刻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也不能想,她只是茫然的注視着眼前不斷閃過的一雙雙腿腳。像個遊魂一般走在大街上。

迎面撲來的酒氣瀰漫着濃郁的芳香,吸引了她的腳步,她木然抬頭,眼前是一家酒樓。木然走了進去,要了一個雅間,要了一壺烈酒,坐在窗口的欄桿上她抱着酒壺一口一口地喝着,辛辣的酒氣猛地衝上鼻腔,嗆得她連連咳嗽,同時也使得她流下淚來。

唇邊卻始終帶着一絲淺笑,原來從此以後天地間她成了寂寞的一個人,孤單的一個人,所有的一切只能自己面對,自己承擔。

「哐當」一聲,隔壁突然傳來酒壺落地的脆響,然後一個男子沉冷的聲音驀然響起,「小二,再上兩壺酒來。」

熟悉的嗓音使得酒意濃濃的木念猛地一驚,呆了片刻后霍地站起身,可是酒氣上涌,她險些跌倒在地,然而身子還沒穩住,她已經踉蹌地朝着隔壁奔去。

隔壁里閻霄正趴在桌上,一屋子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他手中拿着一個酒壺大口地灌著酒,酒液肆意地傾瀉而出,濡濕了他胸前的白衣。一臉的頹廢模樣,看在木念的眼裏,心如刀絞。

望着屋內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酒壺,木念心中大驚,整整十五壺酒,再這樣喝下去,他豈不是要醉死過去?再也顧不得許多,木念邁步走了進去,一把奪過閻霄手中的酒壺,「你不能再喝了。」被奪了酒壺的閻霄眯起朦朧醉眼,渾身忽然散發出一股凌厲的寒氣,「你是誰,給我滾開,不要打擾我喝酒。」

說着他霍地站起身,伸出手臂欲搶回酒壺,身子卻一趔趄,撲向木念,雙雙跌倒在地,然後他整個人便人事不知了。深深看着壓在身上的男子,木念伸出手在他的臉上細細地描摹,在手指碰觸到他的唇邊時,閻霄突然眉頭一蹙,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了身下的木念,嘴裏痛苦地呼喊著,「念兒,念兒……」眼角卻流出一滴淚水來。酒醉中的他卻不知心念之人就在身邊,這是一種怎樣的悲哀呢?

那聲音句句敲打着木念的心,她從來不知自己的死會令閻霄這般的傷心,自己只知道自己愛他刻骨,不曾想他亦對自己用情至深。

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她將櫻唇湊到他的唇邊,親吻着他冰冷的薄唇,兩人的唇剛粘合到一起,這時小二從外面端著酒壺走了進來,在看到地上抱作一團的兩個男人時,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發出驚訝的聲音,輕蔑地看了兩人一眼,將酒壺放到桌上,然後譏諷地一笑,冷冷地說了一句,「客官酒來了。」便甩袖退了出去。

不理會小二的態度,木念深情地吻了一下閻霄地嘴唇后,這才費力地將他從地上扶起。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定銀子丟在桌子上,攙扶着他走出了酒樓。

他們離去后,小二立馬撇嘴嘆道:「簡直是世風日下,那看似富貴斯文的公子哥沒想到竟然是個活斷袖,真是可惜了。」

夜色濃重,繁星浸染。街上的人流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異常稀少,各自走在歸家的路上。月光下兩道長長的影子相互交疊,相擁而行。

木念扶著閻霄艱難地前行着,若不是自己附身的這具身體有些武功功底,此刻的木念根本無力扶住身材偉岸的閻霄的。他全部的力量全部壓在她的身上,於是沒走出多遠的一段路,木念就感到有些氣喘了,輕輕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她左右看了看,然後扶著閻霄走到街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並讓酒醉的閻霄靠在自己的肩頭,之後又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這時那人靠在她肩上的頭無意識地動了動,她立刻轉過頭去,盯着他的目光既心疼又痴迷,月光下似乎能看到他臉上那一片清亮的水光,仔細一瞧那水光竟是一片濕濡,伴着幾縷散亂在他臉上的凌亂髮絲,給他平添了幾分不羈與落拓。

木念伸出手,輕柔地將髮絲小心翼翼地挑開;當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細膩的掌心上時,她的心猛地一顫,酥麻的感覺由手心快速傳遞到了全身,是那般的撩人心扉。獃獃地看着他,木念的心慢慢擰絞在了一起,月光下她看見他緊緊皺着眉,英俊的臉上有着抹兒難以言表的苦楚。幽幽嘆了口氣,

「真的不願看到你如此折磨自己,比我自己受傷還疼。」說着她的手已經撫上他的臉,然後指尖慢慢移到太陽穴處,輕柔地按摩起來。慢慢的閻霄的雙眉舒展開來,嘴裏卻開始模糊不清地囈語着什麼,忽的,他突然大叫了一聲:

「念兒」,聲音竟是那樣地苦痛悲楚。木念被他嚇一跳,心中一顫,攬在他腰間的手也下意識收緊了一些。可是細看他,他竟還在深醉的狀態。她還欣喜地以為他酒醒認出了自己,原來一切都是自己在痴人說夢。猶自神傷之際,閻霄突的從她的懷裏坐了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前牽扯,木念便整個人跌入他的懷中。

「啊!」她驚地差點大叫出聲,卻驀地發現閻霄正盯着自己。睜著朦朧的醉眼,閻霄只覺眼前的一切搖搖晃晃,甚是模糊。面前有一個人正看着自己,那眼神似乎充滿關切,她是誰?那眼神似乎是念兒?難道說自己在做夢!他緊緊握着她纖細的手腕,生怕她會突然消失,臉一點點湊過去,仔細辨認。他凝望了好一會兒,模糊的視線才漸漸變得清明,當看清面前坐着的是一個年輕的陌生公子,他突然鬆開手,用手按了按額角。

目光一冷,搖晃着站起身。「你是何人?」閻霄面色冷凝,眼眸里滿是探尋與戒備。一場幻夢終究還是醒了,木念有些不舍懷裏他留下的溫熱慢慢消散,低垂了一下眼帘,深吸了口氣后抬眸毫不躲避他探尋的眼神,目光清澈地看着他,心中卻滿是悲涼。胸口鑽心劇痛蔓延開來,唇角卻微微牽起,漾出一絲淡然淺笑,

「我只是一個過路人,看到兄台醉倒街邊一時不忍,於是過來攙扶,如今兄台清醒我也放心了,就此告辭。」閻霄眸中鋒芒一閃而過,墨色一深,嘴角扯出一抹淺得不能再淺的微笑,對着木念一抱拳,

「多謝這位兄弟仗義相助,不然在下定然是醉卧街邊而不自知。」「哪裏,哪裏。」木念微笑着一擺手,看似瀟灑,唇角的笑容依舊,但是太多的心酸一下子湧上了心頭,似乎快要無法自抑。再也招架不住,於是她連忙一抱拳,轉身離去,落荒而逃。但是轉身的瞬間明顯看到閻霄眼裏一抹懷疑的目光一閃而逝。

月光下剛剛還相依的兩個身影慢慢地拉開了距離,一個向東一個向西,越離越遠。似乎空氣中也盈滿了憂傷的氣息,繚繞不絕。待走到拐角處,木念偷偷回頭看去,只見清朗的月光下閻霄高大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她緩緩蹲在地上,雙手緊緊抱膝,擰眉閉目,微顫的羽睫掩住一汪空洞,晶瑩淚珠自鬢邊跌落,破碎在空中。任由黑暗包圍着她,夜風輕拂,吹起她的衣襟,深深的寂寞襲來,快要擊垮她堅強的心。過了良久,身後突然射來迫人的惡毒注視,如利刃般直刺背心,警覺心陡然升起,木念提起精神緩緩站起身,然後快速回頭,但是落入眼裏的確是一隻夜間覓食的花貓,除此之外便是蒼茫的夜色。雖然沒有發現任何人影,以她平素的經驗判斷,這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錯覺可以一次,但是不可能一天連續兩次都產生同樣的錯覺。

只是那藏在暗處惡毒地監視自己的人究竟是誰?似乎對自己怨恨頗深,不對,應該說對自己的前身夜顏充滿仇恨,夜顏究竟得罪了什麼人?她低低一笑,微微嘆了口氣。察覺危險的氣息越來越濃,木念拔腿就跑,以如今自己這個身子的功力來講只能防個身,若是遇到高手,那麼只有死路一條。

此刻她有些後悔獨自一人出宮,沒有帶上一兩個侍衛,要不此刻自己也不用如此慌亂。然而藏在暗處黑衣蒙面人見木念要逃,掩藏在布巾下的嘴唇微微一瞥,冷森一笑,狹長的眼眸倏地一眯,射出一道凌厲的寒芒。想跑嗎?

沒那麼容易!那人輕輕冷哼一聲,眼光閃了一閃。他似乎並不急於想要木念的命,而是在玩貓抓老鼠的遊戲,更多的是戲耍。想要看看她的反應,至於她的命始終都握在他的手心,何時取只是時間而已。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錯身公主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錯身公主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章 新婚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