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人在屋檐下
齊雲山脈綿延幾千里，群山秀麗，樹木常年蔥鬱。
玲瓏鎮是東南邊山腳下一座小鎮，這裏遠離京都，民風淳樸。
玲瓏鎮說大不大，說小嘛……一點兒也不小，因為在齊雲山腳下，俗話說靠山吃山，山上很多珍稀的花草樹木靈石寶礦以及各色野味養活了原本只是個村子的玲瓏鎮。
村民經常進山尋草藥打野味，在鎮上販賣。這裏時有商賈往來貿易，鎮子日漸興盛。
尹真兒剛從鎮上回村來，今日遇見個識貨的好買家，數着手上的二十文銅錢，她的嘴角止不住微微翹起來。
這是她連續三日去山上采草藥寄售得的錢，寄售鋪的掌柜一起結給了她，減掉寄售費，比以往一兩個月掙的還要多。
往昔，尹婆婆怕她獨自進山被野獸長蟲什麼的傷到，是不會允許她起早貪黑連日不斷地進山尋草藥的。平日裏有需要用到錢的時候，還得拖上她去問人算日子，挑個吉日進山，一日內頂多進山兩三個時辰，還要選擇在正午前後，不起早，不貪黑。
可惜，今日不同往日了，尹婆婆幾天前過世了。
護着她，把她當寶的婆婆過世了。現在家裏只剩下她和尹婆婆的女兒，尹玉。
尹玉一直不喜歡她，一直嚷嚷着要趕她走，那就是個母老虎，二十多歲了也不嫁人，好像以後就守着這個家了。所以尹婆婆一落葬，尹真兒就手腳麻利地忙起來，不積極點討好尹玉，她恐怕是要被趕出去了。
從記事起她就和婆婆二人生活在這裏，她從來沒去過玲瓏鎮以外的地方，要是被趕出門，她能往哪裏去呢？
人在屋檐下啊……
從二十文里扒出五文錢，自己留着，剩下的十五文就都「孝敬」她吧。走了幾步，她搖搖頭，停下來，又扒了五文錢出來，嘴裏嘀咕著：「玉姐要是見我一下子孝敬她這麼多，變本加厲讓我天天都進山可就不好了……」
也有日子難過，運氣沒這麼好的時候。找見草藥，遇到好的買家，可不是每回都能碰見的事兒。
尹真兒走進院子的時候，一打眼就看到尹玉肅著臉立在院子裏，腳步微微一頓。
尹玉生了一張硬朗的方臉，不笑的時候看着挺凌厲的。反正她從來就沒有過好臉色。看見尹真兒回來，她劈頭蓋臉地就吼過去：「你還知道回來！天天早上就見不到你的人，天天不著家，你！是不是當我也死了？！」
「玉姐息怒，真兒不敢這樣想。」
「不敢想？那你就敢做嘍？是不是早就在我娘走之前你就尋到了更好的去處？既然這樣，何必在她面前陽奉陰違地說什麼讓她放心的鬼話！」
尹真兒向尹玉小跑過去，對着氣勢如虎的尹玉還硬生生地扯出一個笑臉來，「玉姐，我從小就生活在這裏，離開這裏我又能去哪裏啊？！婆婆走之前叮囑我好好與玉姐姐你相處，婆婆於真兒有養育之恩，我答應了就不會食言，以後玉姐姐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儘管開口。」她拿出裝着十文錢的錢袋，「婆婆從生病到落葬花了不少錢，這幾日我進山采草藥去了，這是采草藥賣得的錢，給你拿着吧。」
尹玉打開錢袋看了一眼，微不可見地哼了一聲。
尹真兒會服軟，還會辦事，尹玉也就沒那麼咄咄逼人了，她收好錢袋，「我娘生前就護着你，不讓我攆你走，現今她屍骨未寒，我也不會讓她走的不安心，你可以繼續留在這裏，為我娘守孝，只要你機靈點——」
尹真兒連忙保證道：「玉姐姐，我會每月都進山采草藥的，以前售賣的錢給婆婆，以後就給玉姐姐，婆婆九泉之下知道了也會很歡喜的。還有，每日收拾屋子，做飯洗衣都是我的活兒，不用玉姐姐分擔。」
尹玉顯然對她說的話比較滿意，點了點頭，「打掃種菜，洗衣做飯你看着來，以後沒什麼事不要打擾我，最好活的像鬼一樣靜悄悄。」
「是是。」
「還有，許你為我娘守孝三年，三年之後你也十五歲了，我會依娘的意思為你尋戶好人家——」她盯着諾諾的尹真兒補充了「好人家」的意思，故意把話說的明白又刺耳，「我會擇個出價高的人家把你嫁過去。」
尹真兒也沒惱，只是笑笑，離十五歲還有三年呢，她有的是時間為自己打算。
她這種態度讓尹玉很難再挑話頭，於是她沒有再說什麼，徑自出了院子。
尹真兒連忙沖她的背影說：「玉姐你要出去啊？我會給你留飯的！」
尹玉沒理她。
尹真兒抿嘴偷笑。
尹玉是尹婆婆的獨女，十二歲的時候跟一個公子走了，十幾年都沒消息，認識的人都說怕是凶多吉少，尹婆婆堅信她還活着，後來搬離家鄉，依然給她留了信息。沒想到就在去年，尹玉竟然尋到尹婆婆身邊來了。母女重逢本是喜事，尹玉卻像變了性情，對這十幾年間的事閉口不談，每日裏還總是不痛快，不是和尹婆婆置氣，就是拿尹真兒出氣。
尹真兒是尹婆婆撿的孩子，本來尹婆婆撫養她就是將對尹玉的感情投射在她身上的。若是不做這個感情的替身，她也不會活下來。尹真兒念著尹婆婆的養育之恩，回回就都忍了。
逞口舌之快也不是什麼好事，何況，玲瓏鎮的徐先生說，尹玉對尹真兒不好的態度恐怕沒別的意思，只是姐妹爭寵而已。
尹真兒從鄰居那裏，還有村子裏的其他兄弟姐妹之間的相處也有領悟到這種感情的。
尹玉嫉妒尹婆婆對真兒好才會那樣。所以尹真兒從來不與尹玉較真。她撒氣的時候自己擺正態度就好了。
這不，尹婆婆一走，尹玉也不對她「趕盡殺絕」了，拿了她放低姿態「孝敬」的錢，也沒像以前一樣「變本加厲」地要求她。還說以後互不相擾，真是太好了。
尹玉不在家，尹真兒很自在，愉快地將三間房都收拾了一遍，做好飯菜，給尹玉留出來，自己吃了飯洗了碗，又接着梳洗，天黑的時候就躺了下來。
尹玉讓她不要打擾她，她也懶得去關心她去了哪裏，什麼時候回來。
這幾天進山累得狠，很快她就睡著了。
她又做起了一直以來做的同樣的夢。
不知道身處何方，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霧氣，腳下也不知道踩在哪裏，感覺軟綿綿的。
尹真兒知道自己在做夢，她心裏早沒有剛開始那般慌張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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