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天馬絕塵(3)

第八回 天馬絕塵(3)

眾人躍出塵灰霧團,萬萬想不到他重傷之際還有如此武功、如許智計,心中俱都駭然。徐紘倒抽了口涼氣,喃喃道:「若今夜走脫此人,咱們終是死路一條。」盧九真瞪他一眼,冷笑:「徐施主助他逃出生天,料想必不至死。」百里孤傷沉默不語,俯身檢視地面血跡,又捏起幾撮塵土草屑湊近鼻端,微一抬頭,正好迎住兕牟君的目光。

這是兩人頭一回想着同樣一件事。

「他朝後院去了。」兕牟君袍袖一揮,率先動身。

「快追!」

衛缺躺在冰涼的地板上,也不知過了多久。

說也奇怪,印在胸口的那一掌如此沉雄,幾乎震斷了他的心脈,衛缺卻絲毫不覺得疼痛……不,應該說是四肢百骸都已沒了感覺,彷彿三魂七魄空蕩蕩地懸浮在肉體上方,眼、耳、鼻、舌、口、肌膚等各處訊息不再傳輸到心識里,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大家一拍兩散,老死不相往來。

衛缺很想笑。當然他感覺不到「笑」的其他部分,像是嘴角肌肉牽動、肚子裏骨碌骨碌地灌著氣、喉嚨發癢等,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笑了沒有,若非胸口那陣陣炙人的灼熱正如沸漿般搖晃滾動,他幾乎已喪失一切關於「存在」的感覺。

盧九真一記「燎龍夜炬」正中衛缺胸口,這胸口「膻中穴」是人身三十六處致命死穴之一,莫說給武林高手打一掌,便是讓三歲孩童拿筷子戳一戳都有送命的危險。所以盧九真雖只用三成功力,卻連回頭察看「屍體」的工夫都一併省去,除非大羅金仙駕臨,想來衛缺必是氣絕倒地,立時身亡。

但衛缺卻沒死。

他胸口的衣衫盡皆焦爛,露出了那部《方圓訣》。訣外金絲綉面的書皮不僅未被火勁灼燒毀壞,反而盡去陳年污垢,更加燦然耀眼,彷彿用清水洗過似的。合著也是造化,原來這《方圓訣》的封皮是以烏金煉絲,再雜以金銀縷、女子頭髮、天蠶絲等異物織成,刀劍不傷、水火無懼,以保護書中秘訣,本身就是件罕有的寶物。

衛缺將之放在懷裏,等於穿上數層金絲軟甲,因而得以抵消部分掌力,但餘下的勁力仍足以致他於死,衛缺眼前一黑,頓時失去知覺。就在衛缺心識喪失的同時,他的身體肌肉突然變得極為柔軟,胸口順着掌力微微凹陷,一股細小但堅韌的莫名真力忽地凝聚起來、護住心脈,與蜂擁而入的強烈火勁緊緊相纏,竟是先前在石室里練了大半個時辰的《真人篇》內息。

衛缺昏迷之中,四肢百骸毫無意識的干擾,面對強大外力的侵襲,便以最自然、最合乎體脈運行的方式與之相應,那一小撮以《真人篇》心法練就的內力自然而然發動,不正面與「燎龍夜炬」剛猛無匹的的勁力負隅頑抗,卻以細密黏纏之姿帶着火勁散入任脈諸穴,一點一點將之化消。

衛缺只練了個把時辰的《真人篇》,又因「無心」的境界難以掌握,時有時無;全憑經訣神妙無方,一經習練,體脈百骸便記住了種種導行相生的法門,此際正好暗合「無心」的至高要旨,居然自行發動。然而畢竟修練日淺,這薄弱的內息僅化消了一成的火勁不到,眼看火勁便要脫出禁制,肆無忌憚地毀傷經脈。

須知宇宙循環,乃強弱相生、有無互贊,天地萬物在面對變化流轉之際,總能自行調節,循出一條最巧妙、最切合需要的大道;《真人篇》暗合大化至理,豈無相應之法?這廂胸口的真氣即盡,丹田裏又冒出了絲絲熱氣,卻不再只是一味纏住火勁消解,反將火勁沿任脈徐徐導引,一路經中庭、鳩尾、巨闕、神關、陰交、關元、中極等各處大穴,來到了胯下的「會陰穴」。

這「會陰穴」位於兩陰之間,地當任、督、沖三脈所起,既是要害,又是經脈真氣的要衝。只見火勁真氣在此緊緊交纏,逐漸積累,猶如一隻緊閉鼎蓋的爐上水鑊;衛缺頓覺胯下股間彷彿有個灌滿熱氣的皮囊,體內熱氣積鬱、即將爆炸,當真苦不堪言。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脊椎末端傳來一陣酸麻,灼熱的氣息竟衝破「會陰穴」的關口,沿長強、陽關、命門、風府等督脈諸穴直奔腦門「百會穴」,再回到胸口「膻中穴」,頃刻間已完成了大周天搬運,真氣越轉越強,直似川流。那殘餘的「燎龍夜炬」火勁猶如陷入滔滔不絕的江海,幾次往返間載浮載沉,終是強弩之末,逐漸化消不見。

倘若沒有石室里那一個多時辰的習練,倘若沒有順手將訣冊放入懷裏,倘若盧九真多用了半成掌力,亦或回頭補上一掌,衛缺此刻已是冰冷的死屍,斷無生機,更遑論打通任督二脈云云。

這武學里最兇險的「生死玄關」一節,竟讓衛缺就這麼誤打誤撞一步跨過,突破了無數武人畢生無法克服的難關,完成《方圓訣》裏最基礎也最重要的根基,從此打開通往上乘武學的玄奧之門,得以登堂入室。

衛缺一躍而起,吐出幾口淤血,雖然胸口還有些許悶痛,但全身真氣暢旺、流轉自然,卻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他隱約察覺自己身體的變化,忍不住仰天長嘯,居然震得窗欞微微晃動,斗拱楹柱間的灰塵簌簌落下。

一道人影倏地掠進堂內。

衛缺心念未起,手腳已動,眨眼間與那人連過數招,被一掌震退兩步,揉了揉眼睛一看,竟是衛玄。眼見父親全身浴血,手裏還提了柄血淋淋的長劍,衛缺不禁目瞪口呆:「爹……」

衛玄的訝異只怕還在他之上,但轉念之間隨即醒悟:「這孩子天資過人,短短半日,竟然悟通了《方圓訣》的入門根基。我過去失察,總是忽略了他,唉!」從懷裏拿出那張青銅馬面,交到他手裏。

「你好生保管這面具與經訣。若不能兩全之時,當以面具為重。」衛玄回頭道:

「你速與三少爺離開。以後,三少爺就交給你照顧了。」一條壯碩的身影一跛一跛地上前,顫聲道:「小人明白。」卻是去而復返的滕貴。

滕貴一離開後院便遭遇哨子攻擊,運起半生不熟的鐵線拳,居然殺出一條血路;鏖戰片刻,眼看黑衣殺手越來越多,仗着天生神力,掀倒一株海碗口粗細的樹木狂舞開來,又接連投擲石磨、石鼓等重物,直若雞卵布囊,打得院裏飛沙走石,地門群哨心驚膽戰。滕貴雖被殺得傷痕纍纍,也拚命打倒了十餘人,適巧衛玄經過,隨手將他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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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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