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折墮之美

第11章 折墮之美

斷頸還在咕嘟、咕噥的標冒着濃血,好像一個醉老頭在講囈語。

一刀斫掉詹奏文的頭后的余華月,把刀交回給房子珠,道:「老叫天王一直教會我們一件事。」

房子珠補了一腳,把那一直在冒血的身軀踢飛出去,道:「什麼事?」

在這階段里,大凡是有關她未來「夫婿」(或獵物)的事,她都有興趣聽。

——她要等到「嫁」了過去,跟他「長久」在一起后(所謂「長久」,有時是一個月,有時是半年,有時甚至是三五年,又或是三兩天),總之,她一旦對他「生厭」了,就會巧妙而徹底地篡奪了對方所擁有的一切(自然包括財庫、武功和權力),然後再把對方打倒、殺害,取而代之,又去尋找另一個「目標」。

她手段利害,行事狠毒,通常都不留痕迹,不遺活口,但到底還是給江湖中人知悉了,都要合力除去這一大害。

所以她被迫離中原武林。

被逼投靠「東方蜘蛛」。

她現在要重歸江湖。

她一定要得到「叫天王」的支持,才能夠完成這個心愿。

「流氓軍」的惡名,已使蔡京、童貫、朱勵、王黼、梁師成、李彥這些人,慢慢形成負累。

他們雖利用過詹奏文和「流氓軍」做過不少傷天害理、剷除異己的事,可是,當利用價值告一段落,而且,「流氓軍」之積怨已愈來愈甚時,又有別的勢力如「太平軍」已足可取代「流氓軍」的地位,加上詹奏文逐漸坐大浮囂,已不太接受調度指揮,這些朝廷「重臣」,便密令「叫天王」順此追殺孫青霞、對付鐵游夏、消滅「用心良苦社」之便,一併也把「流氓軍」滅了。

叫天王自己也有充分的理由剷平「東方蜘蛛」的勢力,一是因為詹奏文目無餘子,居然已有與他平起平坐之野心。二是詹東方已開始修習「吠月神功」,這種卑鄙也恐怖的可怕功力一旦練成,此人就極不易對付,也更不易收拾。三是房子珠與余華月已主動聯結示意,他們可為他辦好此事,餘下的「流氓軍」仍為他所控,只不過改座山頭易個名號便得了,而且又能以殲滅「流氓軍」和「東方蜘蛛」這等敗類而討好正道武林,搏得風評。

其實,在他發動這次叛變之前,「流氓軍」的實力,大都已收編在軍師馬龍轄下的一支精兵「太平軍」裏邊,由「大限神君」蔣破曉率領,跟「太平軍」的首領「橫眉梟雄」陳不該聯騎縱橫大森林與大深林一帶,既雙龍出海,首尾呼應,也便於控制,互為牽羈,正是用兵遣將的佳妙之道。

是以,詹奏文就合當遭剪除。

活該完蛋。

當然,房子珠此刻最渴切的就是巴結聯絡隸屬於「叫天王」的勢力。

她每一件有關查天王的事,都想知道。

余華月也樂於讓她知道。

——因為他既有叫天王做後盾,這就是他過人之處。

「老叫天王說,遇上真正的敵人,如果已經出手,就一定要將之殺死、滅絕,然後才得意、高興無妨——要不然,他一天不死,就會反撲。除惡務盡,斬草除根,也就是這個意思。」

「是是是。」房子珠陪笑着。她很清楚的知曉:要不是這個三當家今晚和一直以來都跟她合作出手,「流氓軍」這些剩下來的幹部徒眾,她還不一定都能收服,不服也不一定都能幹掉,所以她對待他,自然與眾不同。

「卻不知程巢皮那煞星現在讓三哥如何擺佈了?是不是也除了根、絕了活口了。」

「你放心。」余華月說起這事,就頗為自得,「我們今早以領軍攻打『義薄雲天』的名義,主要是讓你們在這兒布署妥當,並且各自在營中軍中徹底清除軍中對『蜘蛛王』死盡忠心的敗類。沒想到『義薄雲吞』那店裏果然來了兩個煞星,一個是『**煞星』孫青霞,一個是『紫衣女神捕』龍舌蘭,這兩人在,言尖、於情那一股人馬便不好滅,我們便撤了回來——」

說到這裏,頓了一頓。

龍舌蘭聽到這裏,心跳也幾乎停了一停。

她一見余華月乍然出現,就知道大事不妙。好像自己原就在風雨飄搖中的一朵花,而今更已折了,墮了,開始墮落了……

——他不是兵分兩路,一路回到主隊來,另一路去會合查天王了嗎?

——孫青霞不是追蹤這鹹蛋竹籤臉的隊伍去了嗎?

——他現在在哪裏?

——余華月怎會沒聲沒息的回來了這兒?

——孫青霞是不是出意外了?

她現在,不禁為孫青霞擔心,卻偶爾聽到,外面依然不時傳來非常鬱悶的微聲,有時像幾粒瓜熟落地,有時又似一頭鱷魚還是什麼的,一口氣吞食了三隻死鴨。

在她眼前,鱷魚倒是沒有,長尾壁虎倒是有幾隻,有的已爬到她肩上,有一隻比穿山甲小點但又像食蟻獸之類的物體,還在她腰間蠢動着。

但一向見到小蟲也會大叫的她,這次並沒有叫出聲來。

——是她不敢叫出聲來?還是她的穴道尚未沖開?

身置險境的她,此際正是生死關頭。

余華月正把話說下去,而且已露狂態。

太大的勝利和失敗,都容易把一個人的真性情揭露出來。

「操!」余華月也有口頭禪,幾可與房子珠的「丟!」相媲美。

「他們以為我傻的,在尾跟蹤我們,要知曉我們的窩。我的辦法可簡單:叫程黑煞帶一封信給馬軍師,說明有人跟在後頭,殺之便可,並暗示不妨把這送信的黑烏鴉一併除去。而我則倒過來,跟這一隊由吳老五、辛老六帶的隊伍,看看是什麼人跟來送死——」

他這番話一說,辛不老、雷越鼓、吳中奇等莫不低下了頭。

咎。

以及怕。

他們都知道房子珠不好惹,但余華月更不好應付——看一向橫行的詹奏文的下場,便可得知誰惹得、誰惹不得。

「過來送上門的,是個女娃子——」余華月繼續說了下去,「她是京城第一紫衣女神捕,龍舌蘭。」

眾皆嘩然。

房子珠已有點笑不出來:「我聽說她武功不錯,背景也有來路,臨安龍家,頗有實力,她若來了,咱們得要小心應付。」

余華月呵呵笑道:「不必不必。我早隨她之後,見她甩箭傷人——」

房子珠恍然道:「原來是她射的暗器——我還以為是陳月華那小子。」

「操!憑他還沒這份能耐!」余華月一提起「陳月華」這名字就不高興,許是不喜歡那輩份遠低於他的傢伙,居然名字也與之相近之故吧,所以十分明顯的表示出不悅來。

「然後,她還躲進這屋裏來。」

「什麼……這老蜘蛛沒發現她么!?」

「一進來就發覺了。這呂老人總算還有點用,一早就布定了局,向老頭子說明龍姑娘的身份,試想,龍舌蘭長得相當出色,這淫穢老頭又哪有不動心之理!」

「原來……這**說有人闖進來,就是要跟我提龍舌蘭的事——現在她呢?」

「她不是老蜘蛛的對手,已給點了穴道,大概是怕你阻礙他的淫興,所以在你進來之前,已把她給藏起來了。」

「沒想到這老鬼臨死之前,還要瞞着我風流。」她悻悻然的對那無頭屍體啐了一口,又說:

「不過,他瀕死之前,也再替我們解決了一大強敵。」

「便是。」

「卻不知那姓龍的娃兒現在哪裏?」

「這裏。」

「房裏?」

「就這口柜子裏。」

「哈!她一直就在柜子裏?」

「是。」

「那我們還等什麼?」房子珠歡容滿臉地說:「我們且來請君出櫃吧!」

他們走到櫃前,自自然然的、不待人指揮,不需人調度,他們已形成了包圍網。

在柜子的正面,是「洞房之珠」房子珠和「天師提妖」余華月。

柜子後面椅著薄薄的竹茅相隔編織而成的牆壁,一左一右,則由辛不老和雷越鼓看守。

另外,吳中奇負責巡逡,不管柜子裏有任何物體打從任何一方竄出來,他都一定能看見,也一定能制止。

必要時,他也一定會加以殺害。

柜子很小,長形,只一個人在裏邊也必定蟋曲始能容納。

火光很亮。

通明。

他們已包圍了柜子。

也包圍了龍舌蘭。

龍舌蘭縱再有本領,也一定逃不掉——更何況是一個穴道受制還受了傷的龍舌蘭。

所以余華月很客氣,居然還在柜子前敲敲門:

「龍捕頭,你還好吧?可否出來相見。」

他一向都很客氣。

他是那種就算是殺了人全家並奪了他的家產也把人的骨肉全啃掉了,但還是會在臨走前在對方遺照前恭恭敬敬三鞠躬再行離去的人。

柜子裏沒有回應。

余華月又敲門。

依然溫和,客氣。

只用兩根指骨——身體卻離得遠遠的,彷彿恐怕有條毒蛇突然竄了出來似的。

房子珠卻眼睛骨溜溜的轉了轉,道:「你真的看到她的穴道給封住了?」

余華月道:「我還看到她軟綿綿的給塞入柜子裏。」

房子珠道:「那你用的方式就不對了。」

余華月道:「哦?」

房子珠道:「龍姑娘的穴道給人封制了,她又怎麼開門給你。」

余華月笑問:「所以我該怎麼辦?」

房子珠也笑道:「你應該要憐香惜玉,替她拉開門戶才對。」

余華月:「對,還是房大姊細心,那我現在總該開櫃迎接或是搬動龍姑娘出來見見大家了吧?」

房子珠:「不過,龍姑娘既是京城紫衣女神捕,而且是臨安龍頭世家的掌上明珠,又有名捕鐵手、**孫青霞、夫婿任怨撐腰,很不好搞,她出來這一登場,我們大夥兒這些當賊做盜匪的窮哈哈兒,還有口好飯吃嗎?還有活路兒可走么?」

余華月:「只怕沒有。」

房子珠:「那我們還請她出來幹什麼?」

余華月陡地笑了起來:「可以用啊。」

房子珠故作不解:「用?用來種菜淋花還是天熱好遮涼?」

余華月卻悠悠的回看雷越鼓、辛不老和吳中奇,以及一眾高舉火炬雄赳赳、剽悍悍的馬賊。

「我們這兒的男子漢很多。」余華月臉上又出現了詭笑。

「而且,他們大都餓久了,尤其在女人方面,簡直是色中餓鬼。」

「他們確是魔鬼野獸一般的男人。」房子珠笑盈盈地道:「可惜,我不能每個都滿足他們。」

她用手一刮余華月的面頰,嬌笑道:「我怕你妒嫉。」

余華月輕輕抓住了她的手,且把她扯到身邊來:「我是會妒忌的。」

房子珠身子已在輕輕扭動,看得在旁的男人全都喉嚨搐動,都升起了一種原始的**,唇裂舌干。

「我也會嫉妒的。」房子珠用眼睛去瞟那一眾如狼似虎的漢子,「聽說龍姑娘貌美如花,是武林女俠中的美人兒,其艷名絕對能排在前三名之內。」

余華月舐了舐干唇:「我也聽說過,今天見過了,果然名不虛傳,美得堪稱人間絕色。」

房子珠臉上還是笑着的,但眼裏卻有一種奇異得有點令人悚然的光,眄著余華月,道:「你想不想試試?聽說她還是個處子呢!」

余華月面頦抽搐了一下,道:「我想,很想,可是我不敢。」

房子珠媚笑道:「為什麼?」

余華月的手摸向她的「要害」,「因為我怕你。」

——所謂「要害」,是女人的「要害」,或是男女之間的「要害」。

「你怕我?」房子珠的臉上出現了一股神態,這樣的容態縱然在平時已夠狐媚了,而今在火光映耀中,還突顯出一股狠騷來,「我怕你才是。而今,你已是叫天王手上的紅人又有餘東天為你掠陣,陳貴人助你一把,李財神任你揮霍——哪有你怕我這回事?你現在已誰都不怕。」

說着,她的手也「摸」在他的「要害」上。

——對男人而言,這種「要害」往往也很「要命」。

余華月臉上的鹹蛋又好像幾乎裂了開來,從裏面不知飛出一隻蝙蝠還是游出一條水律蛇什麼的,然後他忽然詭笑問:「作為一個男人,最不該得罪的是什麼?」

房子珠想也不想便答:「女人。」

「尤其是美麗的女人。」余華月用手擰她嫩出水來似的面頰,「特別是你這種又美又狠又聰明的女人,誰得罪了都沒好下場。」

房子珠別過臉去,一雙妙目卻是盯在那柜子上:「我也聽說臨安龍頭小築龍家老大是惹不得的人,誰得罪他的掌上明珠龍女俠,都不會有好下場。」

「操!」余華月啐了一句:「我們幾時得罪龍女俠來着,你沒看到嗎?是詹大當家練功發了狂,姦殺了龍女神捕,又姦殺了呂碧嘉,我們才只好被迫除去了這樣一個瘋癇發狂的老人,我們是行俠仗義,大義滅親,我們誰也沒惹,哪方面也沒得罪,是不?」

「是是是,」房子珠一點也不示弱,反而用手也去擰余華月那張詭異的臉,「有時,我覺得你越來越可愛了——你臉上要是拔掉了這些討厭的竹籤,就一定更可愛一些!」

余華月摸摸自己臉上折紋里藏的竹籤,聳聳肩道:「那可是我救命的把式,你不喜歡,我也沒辦法!」

「操!」這次房子珠故意「放棄」了她慣說的「丟」,而仿余華月用了個「操」字作為開頭:

「這把戲豈止於救命絕技而已?我知道你玩意兒你還用來對付給你姦殺過的女人呢!」

余華月做出了一個無辜的表情:「有這回事?——我可從來沒用過它們來對付你啊!」

房子珠這回卻認真了起來:「免了,這玩意兒我擔當不起,敬謝不敏。這一年又三個半月以來,我觀察過二十七名你姦殺過女子的屍體,她們都給你這『玩意』弄得遍體鱗傷、滿身窟窿,下體更血肉模糊——我看,今晚,該是輪到龍姑娘有福了。」

余華月笑了。

陰陰地笑。

「你是暗示我,要用這絕活兒來服侍她?」

房子珠媚眼如絲:「你的『飛簽一殺』,本來就是女人的煞星。」

然後她又噯噯地柔笑道:「聽說你的兄弟那一套『東天一棍』,也挺厲害的。」

余華月嘩啦一聲嗤笑了起來。

他不常笑。

他一向都認為人生是無奈而悲慘的。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要更大的權力,以讓自己不那麼無奈,而多製造一些他人的慘事,來減輕自己的慘痛。

他是那種標準的「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痛苦上」的人。

他不喜歡別人提到他的兄弟:余樂樂。

這是隱藏在他心底里的一個秘密。

由小到大,他們雖為同父母所生、同一環境裏長大,但就不知怎的,作為哥哥的他,就不如弟弟幸運。

他給父母遺棄,可是樂樂卻沒有。

他在江湖上輾轉闖蕩、艱苦掙扎,終於闖出點名頭來,掙出點地位來,但也成為眾矢所的,遠遁靈壁,加入「流氓軍」。

最後為「屠殺王」詹奏文所收容。

他弟弟卻完全不需要歷這些困苦和風霜,就已搞出名堂,有了權勢,成了「叫天王」麾下的重要幹部。

他也攻於心計、外表講究,禮儀周周,讓人不加防患,取得信任,但就是他命苦,他不幸。

余樂樂可比他幸運多了。

所以他才千方百計,不擇手段,殺了不少人,奪了不少財,又讓自己臉上鑲「蛋」縫「針」,為的是要比余樂樂更有成就,更有威力,而且成功也更高、更強。

可惜事與願違。

他雖然花了莫大力氣,但始終勝不了他的弟弟,而且一「正」一「邪」,他「惡名」遠播,他弟弟卻「清譽」日隆,這使他更忿忿不平,心頭恨煞。

不過,這些,他都沒有向人表達。

他就算殺了他弟弟,也不會告訴人:他恨他!

他更不會讓他弟弟知道:他妒嫉他!

一俟余樂樂受到查叫天的重用,成了「四大神將」之一的「詭將」,他反而開心見誠,跟余樂樂了無隔隙的「好」在一起,甚至在人前都猛誇他的弟弟:

「他的成就比我高。」

——雖然他心裏卻只想:他的運氣比我好。

而且正在計劃着:哼,就看誰的下場比較好。

如此,他因余樂樂而逐漸搭好了關係,也掙得叫天王的信任,成了「叫天王」派系布伏在「流氓軍」里的內應,而今終等到了機會,殺掉詹奏文而獨當一面。

他也省覺自己和弟弟的關係很重要,哪怕只是表面功夫,但在這重要關頭,都得要好好維持。

——查天王信重他,別人給他面子,乃至「流氓軍」支持他,「洞房之珠」不敢剔除他,都跟這「關係」很有點「關係」。

所以,他聽房子珠這樣提出來的時候,一向少笑但保持謙沖禮貌以自保的他,就故意哈哈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佩服你些啥子?我就是佩服你這種女人,前程無可限量。一面服侍那老蜘蛛像女奴一樣,一面又可以跟我搞得熱火朝天;一面弒夫偷情,哈,卻又能一面打我兄弟主意,敢不成『流氓軍』歸入『叫天王』麾下后,你又成了『天王夫人』,可一點也不稀奇……所以,我由衷的佩服你。」

「操!這算什麼!?我也佩服你!」房子珠在他面前,故意舍她慣用的「丟」字而取「操」字,當然也是示好的一種:讓他感覺到同聲共氣的親切,而完全信任她。

「沒有你,我們今天怎能成功殺了『老蜘蛛』?沒有你『老蜘蛛』早已把『吠月神功』練成了,你設法引入『一哨大盜』何半好,殺了他那寶貝兒子,讓他心亂,走火入魔半瘋不癲,性情大變,我們今天才能得手。」

「還是你厲害。說真的,我比不上你。」余華月惻惻笑道:

「我忙這忙那,沒啥好處,你不但嫁一個上一層樓,還殺一個得一大堆好處——而且,你害人殺人的時候,甚至在**至極之際,臉上表情還那麼純真、無辜,這點試問有幾人能為之?」

「你別損我了。」房子珠依然笑咪咪的,「你沒好處?『流氓軍』現在可是歸你調度了。」

余華月看着她,就像在月色下、火光中觀賞什麼絕世奇珍似的:

「你不是一樣有好處嗎?不然,老蜘蛛的『吠月秘笈』到哪兒去了?那可是莫大的好處。」

房於珠一聽,心裏一驚,但美臉上還是笑得媚媚的,可是她心裏卻分明、清楚。

——這余鬼臉可比誰都精明、難惹,只怕有機會就得要先下手為強,以絕後患。

余華月卻笑淫淫地看着她。

他知道這女人又狠又毒又墮落。

——卻還是不易其美,不減其媚。

反而更媚,而且更美。

有時候,墮落也是一種美。

他覺自己也很墮落。

——那是一種無法拒抗的沉淪。

所以,他跟她在一起,正是天造地設,珠聯壁合,不,糞坑遇着屎桶。

那有什麼辦法,人生,既不能昂揚,那就讓它沉淪吧。

——沉淪到了極點,且利用沉淪作為自己的力量,也是一種成就。

所以房子珠一旦建議:

「我們還說那麼多無謂話幹啥?先把龍女神捕請出來,你先行樂一樂,再讓眾家兄弟們分享了再說吧!」

余華月馬上表示贊同。

事不宜遲。

夜長夢多。

所以他開了柜子。

用他的十字槍。

他一向謹慎。

必要時,他狠。

——能狠能忍,必成大器。

他就是這樣子的人。

此際,他就用十字槍去撩開長櫃,一面詭詭的笑道:

「龍姑娘,出來吧,我從一數到十,你若不移蓮步,我就只好一槍搠進去了。」

房於珠聽了,吃吃笑道:「你想插她罷了,不必找借口了,她要是能動,早就出來了,你這人也真夠絕了。」

余華月帶點森冷的得意,一抹面頰,伸出舌尖,舐舐干唇,道:「那我就少數點好了,就從一數到三,要是三聲之內你還不出來,我就只好——」

說到這兒,不知怎的,他卻忽然生起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其實誰都在倒數時間。生命,本來就是時間的倒數。心跳,一生人若只跳動一億次,那麼,多跳一次就少活一次。同樣,眨眼,呼吸,乃至睡覺、吃飯、造愛、見面,莫不如是。

見一次少一次,做一次少一次。

——他這樣為人倒數時間,但死亡或生命之神豈不是也正為他倒數生命余剩的數字?

就在他嘴裏開始數:「一……」心裏正陡然升起這時疑問之際,忽然聽到有人這樣說:

「二、三,我替你數到三了。」那聲音很尖,很銳,好像一開口就要傷人,銳氣也很盛似的,但又絕對不難聽,而且很有威嚴,好像他說出來的話,別人就一定會聽從,或者他完全不在乎別人聽不聽,又或許他已肯定到頭來沒有敢不聽會不從:

「現在從四請數到十,我要這兒所有的人都退出去,外面的人全放下兵刃,撤走,並要你保證發誓不再組合這一彪流寇,還要不許動龍姑娘一分一毫,以及留下房子珠就縛,我就放你們一馬。」

然後他還補充道:「只是暫時放你們這一次,下回要知道你們還在活動,不管毀約還是作孽,我都會把你們殺個片甲不留。」

余華月一聽到這個人的語音,打從心裏頭冷了出來。

在這炎夜裏,他只覺一陣又一陣的寒意。

他不用回頭,已認得這個人的聲音。

他在這一剎間已省覺。

他以為最得意之際,就是最疏忽的時候。

他故意在「一山樹」作出「兵分兩路」,讓龍舌蘭去跟蹤,他尾隨其後追蹤了過來。

卻不料螳螂捕蟬,而黃雀在後。

他跟躡龍舌蘭,但有人亦跟在他後頭,直踩入「流氓軍」的大本營來。

——大家都忙着狙殺老蜘蛛,也顧著去對付女神捕,卻忘了還有個大**。

孫青霞!

來的當然就是孫青霞!

他還是回了頭。

一個冷漠、孤獨、傲岸、決絕的臉容,手裏有劍,背負長琴。

果然是他。

他來了。

余華月在今天與他一會面,已連敗數次,每次都受制於此人劍下。

當然沒有人比余華月更明白:這號煞星的難惹、難搞、難對付了。

可是房子珠沒有見過孫青霞。

但她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

「他就是孫青霞!?」

她小聲問余華月。

余華月點頭,槍尖有點抖動。

房子珠的眼睛更亮了,彷彿連面頰都有點燙紅了起來。

「放下你的槍。」孫青霞一字一句地道,「這次我不會再饒你的命。」

余華月正想說什麼:也許他是想跟孫青霞協調、談判,甚至拿手上龍舌蘭這人質作威脅……但誰都不知道他的打算是啥,房子珠已低聲吩咐他。

「殺了龍舌蘭。」

「什麼?」

「不殺她,他一定會救她。他們兩人聯手,豈不更可怕!?」

「……這孫**不好惹得很。」

「你怕什麼?我們有這麼多人!快,殺了她,遲了就來不及了!」

「可是——」

他話未說完,甚至也還沒說下去,房子珠忽然手一掣。

她不是向任何人發動攻擊。

她只是把余華月的手關節處撞了一下。

她撞得恰到好處。

余華月的手一抖、一哆,手中槍,便不由自主地疾刺了出去。

「奪」的一聲,整支近二尺長的槍鋒,刺破了木櫃,刺進了木櫃,也刺著了木櫃內的龍舌蘭。

只聽櫃內發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悶響,似略掙動了一下,便沒了聲息。

大錯已成。

出了人命。

余華且本不想殺龍舌蘭,至少,他決不想在這時候當孫青霞的面殺龍舌蘭,可是,他的槍已遞出去了,他已刺入她的**里,這個他完全可以感覺得出來。

他也明白他十字槍的威力。

而且還有毒力。

——柜子裏本就沒有躲避的餘地,更何況龍舌蘭的穴道早已受制。

他是親眼看着她給詹奏文塞入柜子裏去的:只要人在櫃里,那就必死無疑。

他本來可不想龍舌蘭死。

至少這時候不想。

——只要龍舌蘭一死,孫青霞和他的深仇可就結定了。

而且這件事還絕不能傳出去,要不然,跟他結了不解之仇的人可太多了,也太難應付了。

所以他現在只有一條路。

只有一條路好走。

殺了孫青霞!

沒有退路了。

——沒有退路可回頭。

都是因為那一槍——其實是房子珠一撞之故。

稿於一九九六年五月號四至八月一日:與周斌最後相聚之浪漫日月,陰晴圓缺事,悲歡離合情,不負此情,不枉此生/六月十九至甘一日:殺子憾恨。苦劫加身,無語問蒼天。

校於九六年七月七日:遇劫驚險,意個驚喜,化險為夷,凶中反吉/廿三至廿六日,白赴港失敗,遇十數劫難,轉化數十場衝突,成為可怕、可怖、對人性絕望之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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