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美狄亞·德·拉莫爾

第十六章挽風

第一節絕頂之上

「比夏……已經午夜一點了,回去吧。司機和衛隊都在門外等了很久了。」

「讓、讓他們再等。」

「比夏,今天你喝的酒已經超過你自己規定的上限了——明天你還要面對一整個國家的事務!」

「住口,凱南!讓他媽的國家見鬼去,我要在這裏獃著——誰敢命令我嗎?」

「元帥!帝國所有人民的一切全落在您的雙肩上,請您自重!」

長時間的靜默,靜得只聽到紅酒汩汩流入咽喉中的聲音。

已經是深夜一點鐘了,俱樂部大廳的角落雅座里,也只剩下了兩名軍官。

兩個人的年紀都還很輕,只不過三十上下,可軍服上所顯示的軍階卻讓人目瞪口呆。

站着規勸的那位軍人一頭棕發,身材挺拔,銀色的肩章上有四隻鷹形的標記——顯然,這位年輕的軍人已經是一名中將。

三十多年齡的軍人,一般來說最多也只是個上尉而已——所以在看慣了各種軍銜軍人的俱樂部侍應生來說,這個人才有些不可思議。

然而,那個吧枱上正仰頭急速喝着紅酒的軍人,肩章上居然是一對振翅的金鷹!

帝國元帥!

軍事帝國的絕對主宰、五百多億人民的獨裁者——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

忽然間,紅酒嗆住了年輕元帥的喉嚨,帝國主宰者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

「比夏?」凱南連忙扶住了他,接過了侍應生手裏的熱毛巾。然而,斐迪亞斯的目光卻奇異地閃爍著,一直看着吧枱暗角里的某一處:「她在那兒……凱南,她在那兒呢!」

「誰?」凱南下意識地問,一邊把毛巾遞給斐迪亞斯。

「黛,黛在那兒!」斐迪亞斯被酒精濡濕的聲音有些奇異的震動,「你看,她笑了……哦,她要走!」

凱南中將大驚,閃電般地回頭,卻看見燈光黯淡的吧枱通往酒窖的門裏,有一個侍應生離去的背影,由於光線的關係有些模糊,然而——那一頭紅色的秀髮依然在昏暗裏閃著光!

「站住!」凱南中將脫口喝止,卻被斐迪亞斯制止了:「不、不要這麼大聲對她說話!會嚇到她的——讓她走……隨便她怎樣吧……」帶着醉意,斐迪亞斯有些奇異地笑了起來:「——剛才,她站在那裏對我說話呢,凱南……」

「說話……?」凱南死死地看着那個身影隱沒在黑暗裏,下意識地回答著比夏的話。

「她在說:」到這邊來,到這邊來!……『一直反覆地、反覆地說……「斐迪亞斯的聲音低了下去,有更濃厚的醉意,」雖然沒有出聲,但是我看懂了口型……「

「比夏,你肯定看錯人了!」凱南中將心裏也有些不安起來,但是語氣依然很堅決。在心裏,他已經決定明天一早就讓亞里克斯少將率諜報部人員來好好查一查今天的事——光看那個模糊的背影,真的是很象!

但是……黛絲·德·摩爾已經在茫茫太空裏化成粉末了,絕對不可能再活着。

今天,那個人只是巧合地非常象那個少女罷了。那麼,難道元帥所說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覺嗎?事情……也許並不是那麼簡單呢……

※※※※※

「走。」又過了幾個鐘點的時間,經過長時間的靜默和小憩,斐迪亞斯的神色似乎已經有些清醒了。

然而,他居然決口不提剛才的事情,只是有些搖晃地站起身,向門外走去。凱南只好滿腹疑問地跟隨着。

門開了,凜冽的寒風迎面而來,一直在門外等候待命的人員圍了上來。看見元帥踏出菲多非俱樂部的大門,阿爾培立刻上來,替元帥披上了厚厚的軍用披風,用來阻擋科培爾夜間的寒氣。

在走下台階時,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看了一下夜光錶。「啊……原來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三小時了呀?」被寒風一吹,元帥聲音里僅剩的一絲醉意也不見了,苦笑泛起在他的臉上,他回頭對司機命令道:「不用回府邸了……直接把車開到倫勃郎寧宮。」

「元帥,您又要在辦公室坐到天亮嗎?」侍衛官阿爾培明知無用,仍然盡心地勸阻著,「為了這個帝國,請您千萬要保重身體啊!」

「為了帝國?」斐迪亞斯忽然冷笑,什麼也不說地坐進了穿梭機。

※※※※※

「早上好,元帥。」在第二會議廳坐下不到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在門口問候了一聲——熟悉的聲音,明麗而自矜。

斐迪亞斯回過頭,就看見了進入會議室的內閣大臣、帝國經濟計劃署的首席執行官:艾麗西婭·馮·斐迪亞斯夫人。

他的妻子仍舊是一身少將的軍裝,神清氣爽地向他問好。

「哦……艾麗西婭,坐。」看着她,斐迪亞斯元帥有些不自在起來——作為帝國地位最高的一對夫妻,卻是這樣見上每天的第一面!

他不由掩飾地叫了一杯加冰塊的咖啡,獨自喝了起來。

然而,他的妻子絲毫沒有過問他昨晚的徹夜不歸,自顧自地打開手中的文件,開始準備在會議上的發言。

「真是一對奇怪的夫妻哪……」看着這種奇怪的局面,元帥的貼身侍衛官阿爾培不由苦笑着在心裏嘀咕了一聲。

也許因為妻子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帝國元帥不自在的情緒反而加速平定了,他向隨後魚貫進入會議廳的政務人員點頭示意,目光冷淡而從容。等時間一到,便吩咐阿爾培撤下了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按慣例送上一杯低度的紅酒,開始聽取會議上每一個人的彙報。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於是,在上下級的彙報與指示中,新的帝國經濟計劃大綱的雛形擬定了。最後,由元帥親自指示,指定經濟計劃署的署長艾麗西婭·馮·斐迪亞斯夫人具體執行。艾麗西婭隨即起立,以標準的軍禮回應了元帥的命令,美麗的藍眼睛裏閃著對於具有挑戰性工作的熱情,神態幹練從容。

「好,會議結束,解散。」隨着元帥的語聲,所有的與會人員一起起立,致軍禮,然後按次序退場。

「艾麗西婭,你還有什麼補充意見嗎?」在女署長收拾著東西準備離開時,一邊的元帥忽然出聲問,手裏轉着那杯紅酒,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或者……你更想回到『家裏』再告訴我?」

「報告元帥,所有要說的我都在會上說過了。」沖着長官微微鞠了一躬,美麗的內閣部長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會議廳。

「哎,阿爾培,」看着妻子的背影,斐迪亞斯的嘴角向上挑了一下,笑的有些奇怪,「你看,我還真是個沒有吸引力的丈夫呢……」一句話說完,他迅速抓起酒杯一口氣仰頭喝了下去,然後站了起來。

「日程上第二項內容是什麼?」斐迪亞斯一邊重新戴上軍帽,一邊問身邊的侍衛官。

「會議結束后的9:00到11:00,元帥將要去視察首都正在建設中的軍事技術研究所。」阿爾培機械性地讀著日程表,「然後的11:00到12:00,在為摩爾老將軍舉行的六十歲生日慶典上,要做一個發言……然後,12:00到1:00,元帥夫婦和中立星球上的商會會長達明·庫里克要在一起共進午餐,商討今年的物資進口問題。上午的行程報告完畢。」

讀完以後,侍衛官忍不住看了元帥一眼。

「啊,阿爾培,不要用這種可憐我的眼光看我!」看見少年的眼神,斐迪亞斯元帥不由微微一笑,已帶好手套走了出去,「說不定,十幾年後你也會象我一樣呢!」

「元、元帥!」可憐的侍衛官被這句大膽的玩笑嚇住了,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元帥朗聲大笑,一邊疾步走着,一邊調侃著這個軍校畢業不到一年的少年戰士:「在我十九歲那年,要是聽到這種話,我也會被嚇一跳哪!」斐迪亞斯習慣性地用一向軍人式的步伐急速地走在倫勃郎寧宮的外廊中。

忽然,他在一幅畫前面陡然止住了腳步,緊跟在後的侍衛官差點撞了上去。

阿爾培驚訝地發現,讓元帥忽然挺下腳步的,居然是一副狄斯雷利的肖像!

「卡爾啊……真是好久沒留意了呢……」帝國元帥佇立在這幅名為《墮日傳說》的名畫前,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一時間,有極其複雜的千百種神色閃過元帥碧色的眼睛,而一邊的少年軍校畢業生只能勉強地分辯出、其中明顯地帶着自豪、倔強和落寞。

這個才十九歲的少年自然也不知道,在十五年之前,也正是在倫勃郎寧宮的這幅畫像前,還是個軍校學生的比夏·馮·斐迪亞斯立下了要超過畫中軍人的誓言。

之後的十五年裏,無數的腥風血雨、權利變更如風般呼嘯而過,在這幅畫前立下誓言的少年如今已成了這個龐大帝國的主宰。

然而站在這幅畫前,他卻依然只是輕輕嘆息了一聲……

畫面上,狄斯雷利注視着艙外爆炸的恆星,回手撫胸,冰藍色的眼中有淚光閃動,指間露出的銀像章微微閃著銀光——「薇薇婭……」陡然間,比夏脫口喚出了這個名字。

不知是不是錯覺,一瞬間,阿爾培彷彿看見、看見——畫面裏外的兩個軍人的眼裏……都有淚光!

※※※※※

「報告元帥,預計在今年十一月份,研究所一期工程就可以完工了。」在進行施工的工地里走着,聽着身邊負責人的彙報,斐迪亞斯吩咐:「儘力加快施工進度吧——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向物資總局開口。」

「是,元帥!」負責工程的史托克·簡森上校必恭必敬地回答。

斐迪亞斯點點頭,繼續在工地上走着——作為今年軍方的大型項目之一,研究所在建成后將立即投入一系列的尖端技術研究開發,包括四維空間的跳躍飛行和反物質的控制利用。這一切,都將對帝**事力量的增強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也更有利於加快銀河統一戰爭的進行。

十二億克郎的投入不是小數目,但是斐迪亞斯從來都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而所要的東西又該通過什麼途徑去獲取。所以他重視戰略與戰術,但是也從不曾輕視過技術與後方的經濟。從這一點看,以後的許多歷史學家不僅僅把斐迪亞斯看作是單純的軍事家,更稱許其具有卓越的政治才能。

10:45,隨行的副官亞里克斯少將已經開始着手安排回程的事宜,而帝國的元帥卻依然細緻地了解著這項絕密工程的方方面面,在工地周圍與屬下邊走邊談。

「啊?」忽然間,斐迪亞斯頓住了腳步,向四周望着,明朗的目光忽然黯了一下,彷彿罩上了什麼陰影。

簡森上校吃了一驚,也連忙四處查看。

周圍是很常見的植物紅楗樹,由於施工的關係已經被拔起了一片,截枝去葉,整整齊齊地堆在一起,而堅硬的土地也已被劈開,軍工部隊正幹得熱火朝天。

帝國的主宰者卻怔怔地望着工地中僅存的一角樹木,開口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以前這裏是做什麼用途的?」

負責人不防元帥忽然有此一問,登時張口結舌。幸好他身邊的秘書準備的充分,連忙代替長官回答道:「報告元帥,這裏的土地被徵用前是一個市立的公園!」

「公園……果然是公園。」斐迪亞斯元帥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注視着僅存的幾十棵紅楗樹,忍不住走了過去,抬手摩挲著其中一棵樹的樹榦,許久才問,「是不是一個叫做『綠島之夢』的公園?」不知為何,他的手和他的聲音都有一些發抖。

「原來元帥也知道嗎?其實這個公園建成後來的人一直很少,幾乎一直是荒廢著的,所以才被徵用來作為研究所的用地。」

「這我知道——這裏來的人的確很少……」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的嘴角又奇怪地往上揚了一下,低低如耳語般地道,「所以…即使是有人在裏面迷了路,也不大容易找到人問路……」

簡森上校本來是全神貫注地豎起耳朵聽着元帥的每一句話,此刻也不由大惑不解地搔起了頭。

「可憐的黛,她一直都呆在這裏,等我帶她回家呢……」雙手用力地抵住樹榦,那個耳語般的聲音越發地有些恍惚不定了。

……

「為什麼哥哥你總是發獃呢?我們來說說話好不好?」

「等等我!等等我啊,比夏哥哥!……你走的太快了,我、我跟不上……」

「我的身體里…被按上了炸彈……快把我、把我扔出去……」

……

站在紅楗樹林里,忽然間,以往所有的話如風般吹過耳際,清楚得彷彿那個人就在耳邊私語。

就在這一刻,看着周圍簇擁着他的無數下屬,斐迪亞斯卻覺得自己彷彿站在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裏,一個如夢幻般不真實、空空蕩蕩的世界裏。

「比夏哥哥……帶我回、回家……」在最後的彌留之際,她無限信賴地看着自己,看着自己鄭重地點頭允諾,然而……可憐的紅髮女孩,卻在太空裏被炸成了齏粉!她是永遠也無法回到科培爾了——就如十五年前把她一個人丟在這個公園一樣,他又一次把她獨自遺棄在了那個黑暗冰冷的太空!

「停止……停止向周邊施工!不能動這裏的一草一木……」忽然間,隨從人員只看見元帥忽然用奇怪的語聲下令,一邊煩躁地扯著軍服的領口,彷彿喘不過氣來一般,臉色極其蒼白。

「元帥,您不舒服嗎?」看見元帥的臉色不對,阿爾培連忙走了過來。

「沒什麼。」雖然這麼說,斐迪亞斯的語氣卻帶着明顯的煩亂不安,已動手扯開了軍服上的第一顆風紀扣,呼吸也有些急促,對陪同的施工負責人簡森上校幾乎是惡狠狠地下令:「這一塊地方絕對不能施工!我會指示規劃部另外送來新的紅線圖——在這之前,這裏少了一棵草我就唯你是問!」

「是、是的,元帥!」簡森上校冷汗如雨,莫名其妙地接受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命令。

幸好這時亞里克斯少將的及時出現給他解了圍:「元帥,視察時間已經到了!車隊和衛隊都已經準備完畢,請啟程去嘉年華宮,為摩爾老將軍祝壽!」

「摩爾老將軍?」低聲重複了一遍,元帥的聲音竟有些顫抖——似乎有什麼極大的波瀾在他內心起伏。

這個已經失明的、碩果僅存的開國元老,在少壯派軍人執政后一直受到了很好的待遇,甚至在他的女兒叛逃后也不曾受到任何的牽連與處罰。雖然脾氣暴躁,生命中又幾經大起大落,但卻仍然健康地活到了六十大壽的日子。

也許是為了安撫老一輩的軍人,斐迪亞斯善待着這個被他稱呼為「奧萊托伯伯」的老人,並且在每年都要為他舉行一個生日的慶典。雖然經常看見壞脾氣的老人沖着獨裁者大發雷霆,但令人奇怪的是性格同樣倔強剛烈的元帥居然一直默默忍受了下來。

然而,今天斐迪亞斯元帥卻一反常態地對亞里克斯少將下令:「不…不行,亞里克斯,給我臨時取消這個安排——就說,由於精神狀態不佳,今天我無法成行。」疲憊的語聲,的的確確看得出掌權者內心不佳的狀態。

「元帥,請回車上休息一下吧。」阿爾培擔心地上來扶著元帥,勸著。

「知道了。」帝國元帥口頭上答應着,目光卻仍然定定地落在那僅存的一小片公園綠地上。過了幾十分鐘,他才戀戀不捨地放下了摩挲樹榦的手,回身坐入了專車。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決塵而去。

只留下工程負責人仍然處於驚嚇之中,獃獃地站在樹邊。許久,他的目光才無意地落在了樹上,驚訝地回過神來——

「看哪,這是什麼!」

他幾乎要叫出聲來,但是立即忍住了,只是小心地湊過去細看。

暗紅色的樹榦上,歪歪斜斜地系了一條細細的合金絲——但顯然是多年前的事物了。因為隨着樹的長大,合金絲已深深地勒進了樹身里,連絲上拴著的一塊小小的牌子也陷入了樹中。

然而由於合金優越的質地,雖經歷了常年的風雨,牌上的字跡仍然清晰可見。筆劃很稚嫩,明顯是個小孩子的手書——

「祝比夏哥哥生日快樂!黛絲04/11/0027」

※※※※※

坐在穿梭機內,看着腳下迅速掠過的大地,仰靠在沙發里的帝國元帥喝了一口杯中的紅酒,嘴角忽然泛起了微微的疲憊的笑意——

大地在他腳下,權杖握在手中,甚至手心還操縱着銀河……作為一個軍人、一個領袖,他今日的成就無疑已經是超過了前代的名將卡爾·狄斯雷利元帥。

——然而,除了這些光環,他還有什麼呢?

血親早已死亡,或已被他親手鎮壓;

朋友也一個接一個地為了他和這個國家在戰場上倒下,成為帝國名將紀**碑上一個個冷冰冰的名字;

失敗透頂,卻為了政治上的原因不得不維持的表面婚姻;

那一頭飛揚的紅髮,也已經被死亡與黑暗重重地遮蓋了……

——光環背後,他還有什麼呢?

十七歲進入軍校,開始人生全新時期時,憑着一股銳氣和傲氣,他立下了超越當時「軍人楷模」狄斯雷利的誓言;

二十一歲從軍校畢業,他躊躇滿志地步入了人生的黃金時期,在軍隊里青雲直上;

二十二歲,在奧瓦魯小行星帶的一次遭遇戰里,他第一次與後來成為他畢生勁敵的米格爾·海因相遇,從此開始了十幾年不休的較量;

二十七歲為了奪取軍事帝國的軍權與政權,他在少壯派軍人的擁立下發動了政變,把自己的叔叔趕下了權力的制高點。從此後,他只為自己而戰;

然而,三十三歲的他卻失去了唯一的對手……

自從一年前,太陽-銀河聯盟的總督去世之後,一直在戰鬥中向前衝鋒的他,忽然發現面前已空無一人。

但最可怕的是,陡然間,他竟發現身邊也已快空無一人!

面對着失去優秀領袖后,變得伸手可得的太陽聯邦和銀河流亡政府,帝國元帥反而猶豫着頓住了那隻攫取權杖的手。

「海因,不要睡呀!起來,再和我認認真真地打一場吧?」不止一次,他在內心對那個比朋友更可敬的敵人說道。但海因臨終時如陽光般刺目的一笑,彷彿早已告訴這個對手:「我已經累了,請不要再打擾我。」——

真是個不負責任的傢伙呢!就這樣死了,留下你的國家、你的民族怎麼辦?

還有……你的對手又該怎麼辦?

三十三歲以後,在沒有對等敵手的銀河系裏,比夏·馮·斐迪亞斯又將為什麼而戰?

「其實,我也已經累了……是不是也該象那個傢伙一樣偷懶去呢?」在每一個獨坐獨飲到天亮的夜裏,元帥的內心都會浮現出這句有些頹廢的自問。

然後在寂無人聲的倫勃郎寧宮,在沒有燈光的黑暗裏,注視着杯中紅色的液體,便會如現在一般地想起那一頭在風中揚起的紅髮,想起如流星般划落在夜空中的生命——無力與寂寞便如同泥沼一樣一點點吞噬了他。

這一年來,好象是有什麼在侵蝕著掌權者的心靈,慢慢慢慢地,好象連整顆心臟都被蛀空了……彷彿他活着的這個世界只是一個幻境而已!

第二節遙遠的她

自幼出生在一個軍人家庭,母親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死於銀河戰爭Ⅱ剛剛爆發時的一場空襲,而軍人父親給予他的,只是相當簡單粗暴的教育,而且由於常年的出征在外,甚至連父親的面都很難見到。

從三歲到十四歲,除了在父親回家探親時在家裏住一段時間,他的童年和少年時期幾乎全部都在封閉式的精英學校里默默度過,享受不到一點家庭的溫暖。

而在十四歲那年,他甚至連這樣菲薄的父愛也失去了——他的父親、三十九歲的麥克威爾·馮·斐迪亞斯在與太陽聯邦政府軍的交戰中陣亡,死時的職位是中將。

按照軍事帝國的《軍人家庭保障法》,失去雙親的十四歲少年成了政府的被監護人,由國家負擔所有的學習生活費用,直至十八歲成年。

也許忽然成了這個社會中沒有任何依靠和保障的孤兒,也許是因為對於粗暴的父親其實有着一定的情感,這個精英學校里成績優異的學生迅速地沉默下去,彷彿成了水杯里的一滴油,自動地和周圍的一切保持了距離,不理會別人,也不許別人管他。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年多,正當周圍的人都開始為這個越來越孤僻自閉的少年擔心時,在毫無預示的情況下,命運忽然在這一個點上開始轉折——一個能改變歷史的人第一次把目光投到了這個少年的身上!

那一天,是宇宙歷25年7月17日,當他如往常一般來到學校門口時,卻發現整個學校已處於高度警戒下,大批的軍人守衛在各個角落,而那個從專機里走出的中年金髮軍官徑直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比夏,跟我來。」

當那個軍官伸手時,少年看見有一隻栩栩如生的振翅金鷹鏤刻在軍人的肩章上。

一直到進入狄斯雷利軍校就讀後,他才明白那竟是最高權力的象徵!

然而在當時,對於叔叔要他立即改讀軍事學校的要求,少年卻以驚人的勇氣反抗著,甚至在叔叔用強迫手段把他押入狄斯雷利軍校后,他依舊逃回了原來的學校——然而,校長已經接到了命令,拒絕他入校。

十四歲的斐迪亞斯執拗地站在校門外,無聲地堅持着,日復一日。

而身為帝國元帥的叔叔反而只是饒有興趣地在一邊看着這個驕傲的侄子,並下令軍隊不要干涉。

一次次地被警衛阻擋在門外,然而他也以驚人的堅韌佇立在大門口,對於周圍學生的圍觀和指指點點毫不在意——其實,當時的他也知道自己這麼做是毫無意義的,只是意氣用事而已。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從此後就要走上別人為自己安排好的路!

十九天了……

然而,第十九天下午,一場罕見的暴雨猝及不防地襲擊了科培爾,強烈的對流風夾着雨如鞭子般地抽向每一個過往的行人,很快,除了雨中行駛的不多的交通工具,整個科培爾彷彿成了一座空城。

暴雨中,穿着單薄的學生制服的少年依然默默站在那裏,承受着大雨肆虐的鞭打。

「唰——」空中忽然傳來了輕輕的剎車聲,隨即一架小巧的穿梭機緩緩從空中幹道上降落,一個女子從機上走下來,打開了隨身帶的磁力懸浮傘,回身從艙里抱下了一個孩子:「黛絲小姐,下來吧。」

「外面好冷啊,瑞娜阿姨!」那個稚氣的聲音有些畏縮地道。

雨水順着金髮如小溪般流了下來,糊住了他的眼睛,少年只看見那個從機上下來的小小身體縮成了一團,被中年女子擁在懷中。

「將軍也真是的…小姐還發着燒呢,這樣的天氣也要來上學……」那女子同情地喃喃說着,一邊拉着孩子走向校門。

懸浮傘擋住了雨點,卻攔不住強烈的對流風,孩子一個勁地往中年女子懷裏縮著,忽然叫了起來:「哎呀——瑞娜阿姨,這個哥哥在淋雨呢!」

然而她小小的聲音很快地被大雨淹沒,所以直至冰涼的手忽然被什麼溫暖柔軟的東西圍住時,少年才吃驚地低下了頭,看見了一個不到十歲的紅頭髮的小女孩。

「……真是一個醜醜的紅毛丫頭啊。」一直到她死後,每次回憶起當年第一次看見她的印象,帝國元帥都不由苦笑,但笑容里卻帶着複雜的感情。

「很冷吧,哥哥?……」小女孩熱心卻有些怯生生地仰頭看着這個落湯雞一樣的少年,手心裏的熱度一分分地傳了過來,「我現在發燒呢,勻一點給你吧!」微笑泛起在那張長著淡淡雀斑的臉上。

在反應過來以後,少年如握著毒蛇一般地甩開了那雙手,後退了一步,不再看地上的小女孩。

「對不起對不起……」那名保姆似的女子已經走了過來,牽起了女孩的手,連聲道歉,同時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額頭,「黛絲小姐今天發了燒,才亂說話的……平時可不是這樣莽撞的啊……」她邊說邊向學校里走去。

「瑞娜阿姨,把傘留給哥哥——」小女孩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仰頭對保姆說。

然而,當幾分鐘后那名叫瑞娜的保姆把孩子送入學校回來時,卻驚訝地看見磁力傘仍懸浮在空中,而傘下的少年卻已經退入了雨中,仍舊不出一聲地站着,如同一尊塑像。

第二天,十五歲的少年就病倒了,大病。

然而,當他第二天重新咬着牙來到學校門口時,卻看見大批的軍隊又再次出現了——而站在敞開大門口迎接他的,居然時那個日理萬機的叔叔。

「好,就由你——其實也不急在這兩年,你要繼續上學就上吧。」叔父的臉上竟帶了難得的笑意,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頭,「姓斐迪亞斯的都是這種臭脾氣的啊……」

十多年以後,在一次偶然間的談話里,已經成為帝國主宰的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對凱南中將談起了此事,並將其稱為他「一生中最初的一次勝利」。

在叔父的允諾下,少年終於重新坐到了課堂里,繼續修習完了他高級中學的所有課程。也許知道機會的來之不易,在剩下兩年不到的時間裏,少年抓緊了一切時間來學習各方面的知識,特別是一些社會科學方面的理論——因為他明白,一旦進了軍校,再接觸到這些的機會必然會很少很少了……

以後的某一天,再聽到有人議論說:如果帝國元帥當年不讀那個無用的中學,整個銀河的歷史將被提前兩年時,一向不輕易動容的斐迪亞斯冷笑了。

當年才十五歲的少年,是以多麼長遠的眼光觀察著未來的道路,堅持着自己的選擇,恐怕一直到了他死後,那些研究他生平歷史的人才會恍然大悟吧?

再次見到那個紅頭髮、醜醜的丫頭,是在三個月以後。

在不情願的情況下,少年跟着叔父一起拜訪了一位「老戰友」:奧萊托·德·摩爾老將軍,那個曾和叔父一起被並稱為銀河聯軍里「三架馬車」的退休老軍人。

摩爾將軍的家位於一片綠色中,房子前後種滿了各種花草樹木,鬱鬱蔥蔥,完全不象是一個一介武夫的住所。

「黛絲,不準哭!站到門外去!」剛到門口,就聽到了一聲厲喝——典型的軍人式的粗暴喝斥,就象…當年他父親罵他一樣。

少年心裏一動,隨後就看見一個小女孩抽泣著被趕了出來,光着腳站在冰涼的石板地上,身上明顯地留着幾處紅腫瘀傷。

她抹著淚,一頭蓬亂的紅髮在風中揚起。

少年在走過她身邊時,終於忍不住停下來看了這個小孩一眼。然而小女孩只是抽泣著,很小聲很小聲地怕被父親聽見。看着少年注視她的眼睛,只是禮貌地嗚咽了一聲:「啊……哥哥好,叔叔好!」

顯然,她已經完全不記得這個雨中的少年了……

「奧萊托,怎麼又打黛絲了?」叔父領着他進去,對一個矮個子的軍人有些不滿地到,看見對方正在修剪著一株花木。

「錯了就要挨打,誰要她總是笨手笨腳的?」摩爾將軍邊說邊把手上的工具放下,和叔父一起坐了下來,打開了一瓶紅酒倒了兩杯,同時看了看站在一邊的少年,「愛德蒙,這個就是你前些日子領回來的侄子?——很有出息的樣子嘛!」

他回身拍拍少年的肩,用很大的力。

「比夏這孩子……唉……只是性格很孤僻。」身為元帥的叔父看了少年一眼,嘆了口氣,「我一點辦法也沒有,這小子!」

而後,少年和叔父,就成了這花園小屋裏的常客。

「比夏哥哥……」也不知道從何時起,這個九歲多的小女孩開始改口這麼叫他了。在每一次叔父和老將軍對飲閑聊的時候,少年便不做聲的走開了,而紅髮的小女孩緊跟着他,一口一個「比夏哥哥」,全然不顧少年一臉的冷淡和無奈,只如小尾巴一樣地小跑着跟在後面。

「比夏哥哥,我們來說說話好不好?」每次看見少年又長時間地陷入沉默時,女孩便用天真的聲音提議,打破了僵局。

緋紅色的頭髮如科培爾的天空一樣亮麗,平平無奇的臉上帶着羞澀又雀躍的表情,怯生生地試探著問少年——

然而奇迹般地,半年多以後,笑容竟然重新出現在了少年斐迪亞斯的臉上,他不再孤僻、也不再自閉……雖然一如既往地驕傲,卻已經不再是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周圍的人,包括他的叔父和摩爾將軍,都驚訝於少年的改變。然而,沒有一個人知道是什麼改變了這個既驕傲又倔強的人——甚至連少年自己,也是到幾十年以後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是一個偉大的戰略家和戰術家,而且身上具有濃厚的軍事浪漫主義色彩,為人具有極端理想化的傾向和軍事道德上的潔癖。」

一百多年後,一個著名的歷史評論家再評論帝國的第二任元帥時,寫了如下一段話:「奇怪的是——這種特性是由何而來的呢?元帥出身於缺乏關懷的軍人家庭,未成年時又成了同樣嚴厲的斐迪亞斯老元帥的被監護人——他成長中可謂從未正式地接觸過一些柔性的因素。

「然而,這種特性絕對不是與生俱來的,我個人認為,在這段時間內,那個名叫黛絲·德·摩爾德少女的存在,無形中極大地影響了元帥逐漸定形中的人格,從而加入了他前所未接觸的柔性成分——這一點,甚至是元帥本人也沒有發覺,或者根本不想承認——然而無可否認地,這種影響是深遠而巨大的,而且在不知不覺中滲透了他整個三十四歲的人生。」

不過,這樣深刻的認識,也只是過了一百多年以後才出現的,這種仁者見仁的推斷和猜測,已經永遠無法得到當事人的任何錶態了……

少年和小女孩之間的友情平平淡淡地發展着,只是當時的他們都不知道,這短短的三年時間、將會是他們以後一生回憶中最閃亮的日子了……

這種奇怪的友情一直平平淡淡地發展着——然而,這種比較融洽的關係卻在少年十七歲就讀軍校那年嘎然而止!

其中的原因,已經是無從考證了……

一直到了宇宙歷91年,黛絲當年的閨中密友:愛梅·蒙特西夫人,出版了轟動全銀河系的筆記體歷史評論:《愛梅小札》,其中才披露了當年部分的真實情況——

「宇宙歷27年4月11日,正是少年十七歲生日的前夜,黛絲與比夏·馮·斐迪亞斯最後一次一起來到那個叫綠島之夢的公園。在黛絲拉着他來到那棵作為生日禮物的紅楗數面前,微笑着說『生日快樂』時,少年忽然發怒,徑自轉身離去——十一歲的黛絲跟不上他的腳步,跌倒在地。

「結果,那一天十一歲的女孩在公園裏迷了路,直至天亮才摸索著回家,然而因為違反了父親定下的不準晚歸的家規、再次被鞭打……

「從此,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就莫名地轉入了僵局。

「以後的五年裏,他們已經有些形同陌路,各自有着各自的人生——也許因為缺乏關愛,在就讀帝國大學時,我那紅髮的好友不顧勸阻,輕易地被一個存心接近利用她的人騙了——那個名為『傑伊·肯德爾』的經濟計劃署物資流通處處長,在犯下貪污和竊取情報的罪名后,成功地誘騙了黛絲和他一起私奔。

「畢竟,憑着『摩爾』這個姓氏和老將軍在帝國里的影響力,要把黛作為護身符和人質也是一個不錯的打算啊!

「然而,當時沒有任何人會想到,這場『私奔』卻導致了帝國歷史的巨變!——已經是少將的少年抓住了稍縱即逝的機會,在少壯派軍人的支持下一舉顛覆了政府,坐上了元帥的寶座。

「而攜她私奔的男子,在機場被少將下令亂槍射殺……然而,年輕的帝**人卻意外地抬手放過了黛絲,一任她逃離了軍事帝國,流亡到對立的政權上去……」

文章里的一切,是憑着當年黛絲親口對她所說的和五十年來搜集的資料寫成——即使是和當事人關係如此密切的蒙特西夫人,所知道的也僅僅只是這些而已……

只是,甚至連黛絲自己都不知道,當年斐迪亞斯忽然的暴怒,是因為無意中聽到了叔父和摩爾將軍的私談,知道叔父將要命令自己在女孩成年後娶她為妻!

驕傲的少年因而暴怒,並且毫無道理地把怒火引到了十一歲的女孩身上——那一天,當她拉着他來到公園,微笑着說「生日快樂」並指給他看那棵作為生日禮物的紅楗樹苗時,少年的怒火終於徹底地爆發了出來——十四年後,直至黛絲在太空中被炸成粉末,他才明白:當年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氣而已——氣自己竟如叔父所願地喜歡這個醜丫頭!

然而,當年的他卻把怒火全數傾瀉到了那個女孩身上,用惡毒的言語嘲諷了她以後,不顧跌倒在地的女孩,徑自大步轉身離去。

從那一天以後,女孩成了一頭受驚的小鹿,不敢再和少年搭話,甚至連看他的眼光都是躲躲閃閃的。

可惜的是少年沒有留意這樣的變化——那個時候的他,已經進入了全帝國最嚴格的狄斯雷利軍校,接受着全方位的教育,逐步被打造成一個優秀的軍事家。

在軍校的四年裏,斐迪亞斯漸漸成長為年輕的帝**官,然而在這樣長的時間裏和黛絲的見面卻只有三次,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沉迷於軍事戰爭的他甚至沒有發現,漸漸出落成少女的黛絲已經很少再叫他「比夏哥哥」。

二十一歲,少年以第一名的成績從狄士雷利軍校畢業,並且創造了在校四年不敗的紀錄,立即成為了耀眼的「帝國之星」。此時,軍方各階層也都已經心照不宣地明白,這位年輕軍官已經被元帥當作接班人來培養了。

畢業典禮那一天,叔父親手為他發下了嶄新的帝國戰士軍裝。在他換下軍校的制服時,舒服瞟了一眼衣服,用命令式的口吻道:「比夏,等晚上去了摩爾家,把畢業服上的第二顆扣子給黛絲——你畢業了,也該和她訂婚了。」

這個古老的風俗,是未婚男女之間用來訂情的。

帝**人的手用力地握緊,然而他並沒有出聲說什麼——他已非當年的十五歲。他已經知道了作為軍人反抗命令是不被允許的……他所受的懲罰,絕對不會只象六年前那樣淋一場雨而已!

二十一歲的他已經明白了生存與進取的訣竅,他已經學會了忍耐。

但是,在那個晚上當兩個人獨處時,年輕的帝**人卻只淡淡說了一句:「那個什麼扣子我已經送給別的女人了——你去叔父那裏告我的狀好了!」扔下了這句話后他便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然而很奇怪,身後哪個紅髮少女居然沒有跟上來!

斐迪亞斯反而有些吃驚——從小時候起,在他自顧自走開的時候,那個人總會小跑着跟在後面的吧?

他甚至停下來等了一會兒,然而她依然站在原地沒有動。

晚風吹來,風裏帶來了她的哭聲,很小聲很小聲,生怕被別人聽見的樣子……她已經是十五歲了,不再是什麼也不懂的小女孩!

帝**人的腳步只停了一會兒,便又向前走開了——只是這一次,他走得更快也更急,簡直彷彿是在極力逃開什麼一樣!

————當時誰都不知道,兩個少年男女之間的距離,就是從那一天晚上起終於不可避免地拉開了第一步!

三個月後,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尉和黛絲·德·摩爾秘密訂婚,出席訂婚儀式的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位軍事帝國的高級領導人。考慮到女方才只有十五歲,正式的婚禮被安排在六年以後,在此期間,男女雙方各自獨立地工作與求學,不受彼此的限制。

如果說,在此之前兩人的關係只是陷入僵局的話,那麼在訂婚之後則是完全降到了冰點!

帝**人被派到了最前線與太陽聯邦作戰、經受着血與火的洗禮,為他自己在軍隊中的青雲直上而努力。出於叛逆的心理,英俊的少將不斷地傳出各種緋聞,雖然已被元帥規定禁止向外部泄露,但是這個「帝國之星」的聲名狼藉在軍方內部早已經是人人皆知,私下裏大家都半是譏諷半是羨慕地說、他在情場上的「戰績」簡直比戰場上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五年間,少女默默地讀完了女子中學,然後順着父親的意思考入了帝國農業大學,攻讀無人問津的園林系——光陰讓她長大,然而醜小鴨始終未能成為白天鵝,她依舊平凡而不起眼,個性也更加地羞澀內向。

也許,連她自己也知道是高攀了帝國的少將,所以有一日,在看見未婚夫擁著美麗的女子進入夜總會時,她反而驚懼地立刻躲到了行人路的樹后。等兩個人進去后,自己看着自己樸素的校服和並不白皙的皮膚出神了很久……

然而她永遠都不會知道,此刻,夜總會九樓一個豪華包間的窗帘背後,她的未婚夫正注視着行人路樹下的紅髮少女,不知為何左手杯中的紅酒微微漾動……

……

「比夏哥哥,我們來說說話好不好?」十年前,那個怯生生的聲音試探著問他,彷彿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然而十年後,居然再也沒有人來打破兩個人之間越積越厚的堅冰!

她再也不勉強自己如同十年前一樣,拚命努力地去跟上他的腳步;而驕傲的帝國少將,也始終不曾放慢腳步去等待任何人…………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就在沉默中越拉越遠…………

彼此都還不知道對方對於自己的重要,所以在選擇未來的道路時絲毫沒有考慮到對方的位置。特別是少年的斐迪亞斯,在他的心裏,只怕是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黛絲對於自己來說,究竟是什麼樣意義上的存在?——

在很多方面看來,他們都不會是對等的、相配的伴侶。童年時,由於年紀的幼小,這樣的差距還並沒有真正地顯露出來,然而隨着光陰的流逝,那看似青梅竹馬、牢不可破的感情卻一步步開始了破裂……

當然,他和她都沒有努力地彌補過這個裂痕,反而好象是毫不關心似地看着它慢慢地擴大、蔓延!

直到政變和逃亡以後,裂痕終於擴大為永遠無法彌補的鴻溝,他和她終於徹底地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生命中從此不再有任何的交集。

他如願以償地成了掌權者,只手指揮着百萬大軍,為自己一個人的夢想在宇宙中戰鬥、衝鋒;

而當他在星星那一邊戰鬥時,她卻輾轉流亡於一個又一個星球,因為戰火的蔓延不得不數度遷移住處。

當里斯頓-史安提戰役結束后,作為元帥的斐迪亞斯在難民營里邂逅了少年時的夥伴——雖然時間才過去了三年,但是彼此的身份忽然間居然如此的懸殊……

——元帥與難民,至此,無論誰都以為兩個人之間已經毫無聯繫。距離的拉大,終歸還是毫無餘地的斬斷了兩個少年夥伴之間、本來就很淡漠的關係。

但是所有人都錯了,甚至連兩個當事人自己也錯了!

而錯誤的代價,就是少女在太空爆炸中一去不返的生命!

他們兩個都不知道,那根不知何時已經形成的聯結彼此心靈的弦,並沒有因為時空的遠離而消失,只是開始隨着距離的拉遠而漸漸越綳越緊……緊得遲早有一天會錚然地綳斷!

當元帥在軍事中界限上看見彌留中的少年夥伴時,當他終於當眾把那顆十年前就應該給她的紐扣放在她手心時,一切都已經是太晚太晚了……

當年驕傲的少年如今低下了高貴的頭顱,然而遲來的告白已無力挽回那已將消逝的生命,那顆元帥軍服上的金扣,對於垂死的少女來說、意義反而遠遠不如當年那顆軍校制服上的有機扣子吧?

也許,當時唯一清楚地看到雙方心底都存在的微妙感情的人,只有聯盟的總督米格爾·海因。然而,由於立場的不同,他並沒有伸出援手,反而出於利害關係利用了它,把它當作刺向元帥的匕首,孤注一擲地想挽回戰場上的失敗。

而少女的生命,就完完全全成了兩大政權交鋒中的犧牲品。

其實,就是連海因自己,又何嘗明白自己內心真正的感受?一直用理性和智謀解釋一切的總督,也是直至淚水不受控制滑落的瞬間,才明白他無意中也是多麼嚴重地傷害了自身吧?

或許,兩個人都是有些愛那個紅髮少女的,然而實際上他們卻一起殺死了她。

正是這兩隻推動歷史進程的手把少女推向了死亡,讓她的生命,如同流星一般地划落在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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