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十八

麥肯遜的「梅西迪斯」駛下鄉間公路拐進莊園大門的時候,是一點過十分。在

駛向房子的半道上,他發現路被堵死了。那輛「美洲虎」顯然是從內部炸裂的。

但它的輪子並沒有離開路面,車子還是豎立着,斜向一邊,橫亘在車道上。

頭部和尾部仍由構成底盤的粗大鋼樑連接在一起,可以辨認出是一輛車子的頭

尾。但中部,包括座廂,則從底到蓋全炸飛了。這部分的碎片四散在殘骸周圍的地

面上。

麥肯遜面帶獰笑,察看着殘架。他走向二十尺開外的一堆燒焦了的衣服和衣服

里裹着的東西,屍體的大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蹲下來看了幾分鐘,然後又站起來,

順着車道輕快地跑到房子跟前。

他不去按大門的門鈴,而是試了試門把。門開了,他走進門廊。他側耳傾聽了

幾秒鐘,屏息而待,就象一頭猛獸蹲在一個水坑旁邊,覺察到周圍會有危險似的。

到處靜悄悄的。

他伸手到左肋下,掏出一支長把「魯格爾」牌自動手槍,打開保險,開始去推

開通向內室的門。

第一扇門是通向餐室,另一扇是通向書房。雖然他一下子就看見了爐邊地毯上

的人體,但他仍站定在半開的門旁,先掃視了一番房間里其他的東西。他知道有兩

個夥計中過這種計,送了命:放在明處的誘餌和藏在暗處的伏兵。他進房之前,先

從上下門鏈之間的隙縫裏看清了門后確實沒有藏人,才跨步進去。

密勒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頭歪向一邊。麥肯遜盯着那張死白的臉看了幾秒鐘,

然後俯下身去聽了聽他微弱的呼吸。後腦勺上已發乾的血跡使他大致明白了這兒發

生的事情。

他花了十分鐘把房子粗粗搜索了一遍,在主人的卧室里發現抽屜是開着的,浴

室里刮臉用具沒有了。他回到書房裏,朝牆上那個張著大口的空空如也的保險櫃瞥

了一眼,然後坐到書桌旁,拿起了電話。

他坐在那裏靜聽了一會兒,輕聲罵了一句,把話筒放回到原處。他毫不費力地

就找到了樓梯底下的工具箱,因為櫃門一直是敞着的。他拿了他需要的東西,又返

回書房查看了一下密勒的情況,從落地長窗走出房子,回到了車道上。

他幾乎花了一個小時才找到了電話線的斷頭,從糾結成團的樹叢里扯出來重新

接上。他對自己的手藝感到滿意后,便又返回房裏,坐到書桌旁去撥電話。他聽到

撥號聲,便給他在紐倫堡的上司掛通了電話。

他原想狼人會急於聽他的回話的,沒料到從電話線那頭傳來的聲音卻是懶洋洋

的,半心半意的。他象個盡職的軍士那樣報告了他的發現;汽車,保鏢的屍體,還

鎖牢在爐邊裝飾物上的半副手銬,地毯上已磨鈍的鋼鋸條,地板上已失去知覺的密

勒。最後,他說到已失蹤的房子主人。

「他沒有帶走多少東西,長官,除了牙具,可能從開着的保險櫃里拿走了些錢。

我可以把這兒整頓好;他想回來就可以回來。」

「不,他不會回來了,」狼人告訴他說,「就在你來電話之前,我剛放下電話。

他從法蘭克福飛機場給我打的電話。他已經訂妥去馬德里的機票,十分鐘內就起飛。

今天晚上和布宜諾斯艾利斯聯繫一下——」

「沒有必要,」麥肯遜反對說,「我會讓密勒開口的,我們能找到他藏材料的

地方。汽車的殘骸里沒有文件包,他身上也沒有,只是書房的地板上扔著一本日記

之類的東西。不過他的其他材料肯定是在某個不太遠的地方。」

「夠遠的了。」狼人回答說,「在郵筒里吶。」

他有氣無力地把密勒從造假證件的人那裏偷了些什麼,以及羅施曼剛才從法蘭

克福打來的電話里告訴他的事情一一轉告了麥肯遜。「明天早上,那些材料就得落

到當局手裏,最遲也不超過星期二。到那時候,所有上了名單的人就剩下時間不多

了。這包括你所在的那所房子的主人羅施曼,還有我。我這一早上都在忙着給一切

有關人等發出警告,要他們二十四小時之內離開這個國家。」

「那麼我們該往哪兒去呢?」麥肯遜問道。

mpanel(1);

「你糊塗了,」他的上司回答說,「你不在那張名單上。我在,所以我得走。

你回你的住所去,等我的後任來找你接關係。至於其他,全都完了。火神已經跑了,

不會回來了,他一走,他的整個行動就要完蛋,除非能來新人把計劃接過去。」

「什麼火神?什麼計劃?」

「好在已經完蛋了,也可以讓你知道了。火神是羅施曼的名字,就是你要加以保

護不讓密勒抓到的那個人……」狼人把羅施曼其人為什麼如此重要,為什麼他在執

行計劃方面所擔任的角色和計劃本身是無法代替的原委,簡略地告訴了他的劊子手。

他說完后,麥肯遜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把眼光轉到房間那頭彼得·密勒的身

體上。「那個小子真是給誰都添了麻煩啦。」他說。

狼人似乎精神重又振作起來,他的聲音多少恢復了過去的威勢:「同志,你必

須把那兒清理乾淨。你還記得你過去使用過一次的那個處理小組嗎?」

「記得,我知道他們在哪兒。他們離這兒不遠。」

「給他們打電話,把他們叫來。讓他們把現場搞得不留一點痕迹。今天晚上晚

些時候那人的老婆肯定會回來,決不能讓她知道發生過什麼事情。懂嗎?」

「一切照辦。」麥肯遜說。

「然後你就躲起來。還有一件事,你走之前,結果了那個雜種密勒,斬草除根。」

麥肯遜瞟了一下不省人事的記者。「欣然從命。」

他咬牙切齒地說。

「那就再見,一切順利。」

電話斷了。麥肯遜放回話筒,掏出一本通訊錄,翻了翻,撥了一個號碼。他向

接電話的人作了自我介紹,並且把對方上次因「同志情誼」而效過的勞重提了一番。

他告訴他該到哪兒去和他將看到些什麼。

「車子和車旁的屍體要扔到一條山路外側的深谷里去。多多的澆上汽油,狠狠

燒一通,讓人根本無法辨認那個屍體——你搜空他的口袋,把什麼都拿走,包括他

的表。」

「明白了,」話筒里的聲音說,「我帶着拖車和絞盤去。」

「還有一件事,這房子的書房裏地板上還有一具屍體和一塊帶血的爐邊地毯,

全給我搞掉。別放在汽車裏,扔進湖裏,一沉到底。多加分量,不露痕迹。辦得到

嗎?」

「沒問題。我們五點鐘到這兒,七點走。我不想在大白天運送這類貨物。」

「好,」麥肯遜說,「那我就走了,不等你們了。你會找到我說的那些東西的。」

他掛上電話,輕手輕腳地離開書桌走到密勒跟前。他掏出他的「魯格爾」,盡

管他知道子彈早巳上膛,卻仍機械地檢查了一下槍栓。

「你這小雜種。」他皺起眉頭,伸直胳臂,把槍口對準地上的身體,罵了一句。

多少年來,麥肯遜就象一隻食肉猛獸似的多次把別人(包括他的受害者和他的

同夥)扔到驗屍官的解剖台上,自己卻倖存了下來。這種生活經歷使他具有豹子般

的靈敏感覺。他並沒有看到從敞着的落地長窗投在地毯上的黑影,他感覺到了它,

立即轉過身來,準備開火。但來人是赤手空拳的。

「你他媽的是誰?」麥肯遜咆哮說,槍口始終對準着他。

那人站在落地長窗里,穿的是摩托車手的外套,裹着黑色皮綁腿。他左手拿着

他的玻璃防護盔,用手指攥住窄窄的帽檐,蓋在自己的肚子上。他對麥肯遜腳邊的

人體和他手裏的槍瞟了一眼。

「我是奉命而來的。」他平靜地說道。

「誰的命?」麥肯遜說。

「火神,」那人回答說,「我的同志,羅施曼。」

麥肯遜哼了一聲,放下了槍,「嗯,他已經走了。」

「走了?」

「逃跑的,去南美,整個計劃全垮了。都是這個小雜種記者幫的忙。」他猛然

用槍把指了指密勒。

「你正要結果他嗎?」那人問。

「當然。他把計劃破壞了,揭了羅施曼的底,把情報寄給了警察局,還附帶了

一犬堆其他材料。你如果也是入了那個檔案的,你也速走為好。」

「什麼檔案?」

「敖德薩檔案。」

「我沒有。」那人說。

「我也沒有,」麥肯遜咆哮說,「但狼人是上了名單的,他的命令是我們在離

開之前要把這個傢伙結果掉。」

「狼人?」

麥肯遜心裏開始稍稍有所警覺。他剛聽說這個火神計劃在德國是除了狼人和他

自己以外再無別人知曉的。其餘的知情者則都在南美,而他以為這個不速之客就是

從南美來的。

但是這麼一個人就該知道狼人啊。他稍稍眯起了眼睛。

「你是從布宜諾斯艾利斯來的嗎?」他問道。

「不。」

「那又是從哪兒來的?」

「耶路撒冷。」

麥肯遜花了半秒鐘時間才意識到了這個地名的含義,然後他才舉起他的「魯格

爾」準備射擊。半秒鐘的時間可不短,足夠送掉一條性命了。

自動手槍一發火,防護盔內層的泡沫橡膠就燒焦了。但緊接着一顆九毫米的帕

拉勃倫自動手槍子彈就穿過纖維玻璃,打在麥肯遜的胸骨上,那勁頭就象挨騾子踢

了一腳似的。防護盔跌落在地上,露出了諜報員的右手,在一片藍色的煙霧中,自

動手槍又開火了。

麥肯遜是個彪形大漢,健壯如牛。如果不是第二顆子彈打進了他右眉上兩指寬

的地方,使他再無法瞄準的話,他儘管胸部已經中彈,也還會還擊的。這第二顆子

彈送了他的命。

星期一下午,密勒在法蘭克福陸軍醫院的一間單人病房裏醒了過來。他躺了半

個小時,慢慢地意識到他頭上包着繃帶,象有兩個炮隊在開炮。他發現有一個電鈴,

便按了一下,但是護士進來告訴他說,他必須靜卧,因為他受了嚴重腦震蕩。

於是他就躺着一點一點地回憶昨天的事情。但截止上午十點左右,便不知下文

了。他迷糊了一會兒,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有一個男人坐在他的床邊,臉上帶着微

笑。

密勒直瞪瞪地看着他,「我不認識你。」他說。

「可是我認識你。」來訪者說道。

密勒想了想,「我見過你,」最後他說,「你那天在奧斯特爾的家裏,還有里

昂和莫迪。」

「說得對。此外你還記得什麼?」

「幾乎全都記得,我慢慢想起來了……

「關於羅施曼呢?」

「記得。我跟他談了話,我要去報警。」

「羅施曼跑了,逃回南美去了。整個事件已成過去,圓滿結束。你懂嗎?」

密勒緩慢地搖搖頭:「還沒有。我得到了一個絕好的新聞故事,我要把它寫出

來。」

來客的笑容消失了。他俯下身子:「聽着,密勒。你是個混帳的客串間諜,你

那條命是撿來的。你甭想再寫什麼了。首先,你根本就沒有什麼可寫。我拿到了陶

伯的日記,我要把它帶回去,物歸原處嘛。昨天晚上我讀了它。你的外套口袋裏有

一張陸軍上尉的照片,是你父親?」

密勒點點頭。

「那麼說,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了?」那個諜報員問道。

「是的。」

「嗯,我有點兒感到抱歉,我的意思是指你父親的事。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對

一個德國人說這句話的。再說那個檔案,那是怎麼回事?」

密勒告訴了他。

「那你他媽的為什麼不能交給我們呢?你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我們費了好大周

折才幫你打了進去,而你拿到東西之後卻又交給了你的同胞。我們本來可以充分發

揮那個情報的作用的。」

「我當時不得不把它送出去,通過西吉。那就是說,郵寄。你們真能行,始終

也沒有讓我知道里昂的地址。」

約瑟夫點點頭:「沒什麼。但是不管怎麼樣,你還是無可報道的。你沒有任何

證據,日記沒有了,檔案沒有了,唯一剩下的是你個人的看法。你如果一定要饒舌,

誰也不會相信你,除了敖德薩。他們倒會來找上你的。再不然,他們也許會搞掉西

吉或者你的母親。他們心狠手毒,記得嗎?」

密勒思索了一會兒,「我的車子怎麼樣啦?」

「你還不知道呢,我忘了說啦。」

約瑟夫把車裏暗藏了炸彈和如何爆炸的經過告訴了密勒。「我跟你說過他們心

狠手毒。車子已經發現,在一個峽谷里燒毀了。車子裏的屍體已無法辨認,但不是

你的。關於你的說法是,你被一個要求搭車的人攔住了,他用一根鐵棍把你打昏,

自己開車走了。醫院方面將證實,你是讓一個過路的摩托車手發現倒在路旁,便叫

來救護車把你送進醫院的。

他們再也認不出我了。當時我是戴着帽盔的護目鏡的。這是正式的說法,以後

就維持這個說法。為保險起見,我兩小時前給德國的報館打了電話,用醫院的名義

把上述說法告訴了他們。說你是碰上了劫車賊,而那傢伙後來翻了車,送了命。」

約瑟夫站起身來準備告辭。他朝下看了看密勒,「你是個走運的混小子,雖然

你自己還蒙在鼓裏吶。昨天中午我接到你的女朋友可能是照你的佈置傳給我的口信,

我發了狂似地駕車飛奔,只用兩個半小時就從慕尼黑趕到了那座山上的房子,那正

是你快送命的當口,他們派了個傢伙來正打算殺死你呢,我設法及時制住了他。」

他轉過身去,伸手抓住門把:「照我說的辦吧。要求保險公司賠償汽車,換輛

「沃爾克斯瓦根」回漢堡去,跟西吉結婚、生孩子,老老實實當你的記者,別再卷

進職業間諜圈裏去。」

他走後半小時,護士推門進來。「有你的電話。」她說。

那是西吉,在電話里又哭又笑的。她接到了一個匿名電話,告訴她彼得在法蘭

克福陸軍醫院。「我這會兒就上你那兒去。」她說完,掛上了電話。

電話鈴又響了。「是密勒嗎?我是霍夫曼。我剛在電訊稿上看到你那一段。你

腦袋上挨了一下,沒事吧?」

「我挺好,霍夫曼先生。」密勒說。

「太好啦。什麼時候能上班?」

「要不了幾天。怎麼啦?」

「我有個材料,正合你的路子。德國有好些有闊爸爸的大姑娘去山裏滑雪,讓

那些年輕漂亮的滑雪教練員搞上了。

巴伐利亞有一家私人診所就專替她們遮醜,要價很高,保證不讓她們的爸爸知

道。看來有些個傳了種的混小子還從診所要了回扣。事情不大不小,雪地情史,山

野狂歡。你什麼時候能動手?」

密勒想了想:「下禮拜。」

「好極了。還有,你原先搞的那個,追蹤納粹分子,找到那個傢伙了嗎?有啥

可寫的嗎?」

「沒有,霍夫曼先生,」密勒慢吞吞地說,「沒啥可寫的。」

「真沒有想到。快養好身體,漢堡再見。」約瑟夫的飛機從法蘭克福取道倫敦,

在星期四傍晚暮色四合的時候降落在特拉維夫的洛德機場。從考莫倫特簽發電報的

那位陸軍上校派了兩個人乘車去機場把他接回總部去作彙報。他倆一直談到將近凌

晨兩點,一個速記員記下了全部談話。談完后,上校靠在椅背上.面帶微笑,給他

的部下敬了一支煙。

「幹得不錯,」他簡單地說,「我們給工廠提了警告,報告了當地政府——當

然都是匿名的。研究部門的設備要拆除,我們要設法做到這一點,哪怕德國當局不

協助。不過他們會協助的。那些科學家顯然並不知道他們是在為誰工作。

我們將完全以私人身分同他們接觸,他們大半會同意銷毀他們的資料。他們懂

得如果事情鬧開了,今天德國的輿論是親以色列的,他們將在實業界得到別的職位,

並且守口如瓶。波恩也會守口如瓶,而我們也是如此。密勒怎麼樣?」

「他也會如此。那些火箭怎麼樣了?」

上校噴了一口煙,凝視着窗外夜空中的星星,「照我看,它們這下是永遠飛不

起來了。納賽爾必須最遲到六七年夏天作好一切準備,而如果那個火神工廠里的研

究工作垮了台,他們就絕無可能另搞一次行動,以便在六七年夏天以前把遙控系統

及時地裝上火箭了。」

「那麼說,危險已經過去了。」諜報員說。

上校微笑着,「危險永遠不會過去,它只是變了方式。

這個特定的危臉也許過去了,整個危險仍在發展。我們接着還得再干一仗,也

許那以後還得干,直到一切告終。不管怎麼說,你肯定是累了,你現在可以回家了。」

他拉開一個抽屜,取出一個裝着私人用品的膠袋,而諜報員則把他的偽造的

德國護照、紙幣,皮夾和鑰匙放在桌子上。他到旁邊一個房間里去換了衣服,把那

些德國服裝交還給他的上司。

上校站在門口用讚許的眼光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同他握了握手:

「歡迎你回來,烏里·本·曉爾少校。」

諜報員恢復了自己本來身分后,感到舒服多了。他是在一九四七年剛到以色列

后在帕爾馬赫入伍時取得這個身分的。他乘一輛出租汽車回到他在郊區的住所,用

他剛同其他個人用品一起領回的鑰匙打開了房門。

在黑洞洞的卧室里,他可以辨認出里芙卡——他的妻子——的酣睡着的身體,

薄薄的毯子隨着她的呼吸起伏着。他摸進孩子們的房間,看了看他的兩個孩子:六

歲的希洛莫和兩歲的杜夫。

他多麼想爬上床去倚偎着他的妻子睡上幾天啊,但是他還有一件事情要做呢。

他放下他的提包,輕手輕腳地脫掉了衣服,甚至內衣和襪子都一起脫光。他從衣櫃

里取出乾淨的衣服換上。里芙卡睡夢正酣,毫無所知。

他從壁櫥里取出他的軍褲,它還是象他往常回家來時那樣洗得乾乾淨淨,熨得

筆挺。他套上發亮的黑牛皮靴,系好帶子。他的卡嘰襯衫和領帶照舊放在原處,襯

衫上的摺縫熨得筆直。他在襯衫外面罩上他的軍外套,外套上唯一的飾物就是作為

傘兵軍官標誌的閃閃發亮的鋼翼和他在西奈和在越境突擊戰鬥中贏得的五條戰功綬

帶。

最後一件東西就是他的紅色貝雷帽。他穿戴齊整后,又拿了幾件東西塞在一個

小包里。這時東方已經泛白,他走出房子,發現他的小汽車仍然停放在他一個月前

臨走時停放的公寓樓前的老地方。

雖然今天還只是二月二十六日,離最後一個冬月的結束還有三天,但空氣已經

回暖,預示了一個燦爛春天的徵兆。

他向東行駛,出了特拉維夫,直奔耶路撒冷。他很喜歡這種黎明時的謐靜,這

種安寧、清新的氣氛永遠使他感到非常美妙。在沙漠裏執行巡邏任務期間,他看到

過千百次這種景象——涼爽而美麗的日出奇景開始了酷熱的一天,有時則是戰鬥和

死亡的一天。這是一天裏最美好的時刻。

道路穿過海濱平原上平坦富饒的田野,伸向猶太的赭色山崗,途中經過蘇醒中

的臘姆拉村。過了臘姆拉,在當時情況下就要繞道拉脫隆·沙令特,多走五哩路以

便繞開約旦部隊的前沿陣地。在他的左側,他可以看到阿拉伯軍團的早炊升起的輕

盈盈的藍煙。

在阿布·谷希村裏,有幾個阿拉伯人在放哨警戒。而當他爬上離耶路撒冷最近

的一個山崗時,太陽已經照亮了東方地平線,使那座被分割的城市中阿拉伯區里的

岩石圓頂顯得光彩奪目。

他把車子停放在離他目的地四分之一哩的地方,然後順着大街走向雅德·伐歇

姆靈廟。大街兩旁聳立着為紀念前來助戰陣亡的非猶太人而種植的樹木,而在靈廟

的巨大銅門後面,則是在大屠殺中犧牲的他的六百萬猶太同胞的神龕。

上了年紀的看門人告訴他說,時間太早,還不到開放的時候。但他說明了他的

要求之後,看門人就放他進去了。他步入紀念堂,向四周掃視了一眼。他曾為他自

己的家庭祈禱而來過這裏,但這座用巨大的灰色花崗石砌成的廳堂仍使他感到肅穆

逼人。

他趨步向前,在欄桿旁凝視着用黑色的希伯萊字母和羅馬字母銘刻在灰色石頭

地板上的名字。靈堂內昏暗無光,只有長明燈的火焰在淺底的黑色碗缽上閃閃跳動。

他憑藉這點光亮,可以看見地板上成排成排的名字,奧斯威辛,特來勃林卡、

貝爾森、拉芬斯布呂克、布痕瓦爾德……名字多得數不過來,但他找到了他要找的

那一個:里加。

他不必再戴上祈禱帽,因為他仍然戴着他的紅色貝雷帽,而這就可以了。他從

他的小包里拿出一條鑲有緣飾的絲圍巾,即所謂祈禱巾,也就是密勒曾在阿爾托納

區的老頭的衣物里發現過而不明白是幹什麼用的那種圍巾。他把它圍在肩膀上。

他又從小包里拿出一本祈禱書,翻到所需要的那一頁。

他走到把靈堂分成兩半的一排黃銅欄桿旁邊,用一隻手抓住欄桿,眼睛凝視着

欄桿一側正對着他的長明燈火。因為他不是一個教徒,所以他在念那些已有五千年

歷史的禱文時需要不時翻閱他的祈禱書。

就這樣,在所羅門·陶伯的靈魂在里加死去后二十一年,終於由一個以色列陸

軍傘兵部隊的少校站在聖地的一座山崗上為它誦經超度。

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事情最後都能一一得到明確交代,那是再好不過的了。不過

這是非常罕見的。人們繼續生活下去,或生或死,何時何地,各有定數。就所能訪

知的,各主要人物的遭際有如下述。

彼得·密勒回家結了婚,專門從事報道那些茶餘酒後足為談資的東西。到一九

七零年夏天時,西吉已懷上第三個孩子。

敖德薩的人潰散了。愛德華·羅施曼的妻子回了家,後來接到她丈夫的來電,

說他在阿根廷,她拒絕前往。一九六六年夏,她照老地址(吉巴爾別墅)給他寫信,

要求在阿根廷法院辦理離婚手續。

信被轉到了他的新地址。她收到一封回信,表示同意她的要求,但指定要在德

國法院辦理,並附來了一個同意離婚的法律文件。她在一九六六年獲准離婚。她仍

住在德國,但恢復了她結婚前的姓氏繆勒,而這個姓在德國是成千上萬多如牛毛。

羅施曼的第一個妻子海拉仍住在奧地利。

狼人和他在阿根廷的怒火萬丈的上司終於言歸於好。他變賣了私產,跑到西班

牙的福爾門特拉島買了一座小小的莊園定居下來。

無線電工廠則關門大吉。為海爾旺的火箭製造遙控系統的科學家們都在實業界

或學術界找到了工作,但他們一直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羅施曼執行的計劃則徹底垮

台了。

安裝在海爾旺的火箭永遠也未能起飛。火箭的燃料、點火系統俱已準備就緒,

彈頭已投入生產。對彈頭的真實存在也許抱有懷疑的人,不妨去查閱一下奧托·約

克來克教授在瑞士巴塞爾省法院於一九六三年六月十日至二十六日審理約·瑟夫·

本·加爾一案時所作的證詞。四十枚預製的火箭由於得不到導向它們在以色列的目

標時所必需的電子系統,一直被擱置在海爾旺的已被廢棄的工廠里,在六天戰爭期

間讓轟炸機炸個一乾二淨。而在此以前,那些德國科學家已經灰溜溜地返回德國了。

克勞斯·文策爾的檔案落進政府當局之手后,敖德薩的一大批陰謀計劃便全部

垮台。開端良好的一年,卻給他們帶來了災難性的結尾。難怪在多年之後,路德維

希堡的Z委員會的那位律師兼調查員可以宣稱說:「一九六四年對我們來說是個好

年頭,不錯,是個極好的年頭。」

一九六四年末,為這一系列揭露深感震驚的艾哈德總理,向國內外頒發了一個

公告,呼籲一切知道受通緝的黨衛軍罪犯下落的人向政府當局出首告發。反應是強

烈的,路德維希堡的人員在工作上得到了巨大的幫助,這種幫助延續了好幾年之久。

至於說到在德國一以色列武器交易的幕後的政界人物;德國的阿登納總理退居

到他在欒道夫的別墅里,這座別墅俯臨他所熱愛的萊茵河,離波恩也很近。一九六

七年四月十九日,他在那裏去世了。以色列總理戴維·本·古里安繼續在議會裏擔

任議員,直到一九七零年才宣佈退休,回到了他在西得·布克爾農場的老家。他的

住宅座落在尼格夫的褐色山丘的深處,處在從比爾希巴到埃拉特的路線上。他非常

好客,興緻勃勃,無所不談,但就是隻字不提海爾旺的火箭和對參與其事的德國科

學家施行報復一事。

至於參與這一事件的秘密機構人員:阿密特將軍繼續擔任首腦職務,直到一九

六八年九月。他肩負重任,保證他的國家能及時獲得六天戰爭所需的尖端情報。歷

史證明他搞得成績斐然。

他退休后擔任了以色列的勞工所有的柯爾工業公司的主席兼總經理。他仍然過

著非常儉省的生活,他的迷人的妻子約娜一如既往地拒絕雇傭女僕,親身操持全部

家務。

他的繼任者是茨維·柴米爾將軍,任職至今。

烏里·本·曉爾少校於一九六七年六月七日星期三率領一個傘兵連攻入耶路撒

冷老城時犧牲了。他頭部中了一顆阿拉伯軍團的子彈,倒在杏仁樹門以東四百碼的

地方。

西蒙·維森塔爾仍舊住在維也納從事他的工作,東收一點,西抓一把,慢慢地

探索著那些在逃的黨衛軍兇犯的下落,他每月,每年都大有收穫。

里昂於一九六八年在慕尼黑去世。他死後,原先在他帶領下進行個人報復活動

的那幫人心灰意懶,風流雲散了。

最後還有曾在去維也納的公路上堵住了密勒的汽車的坦克車長烏利希·弗蘭克

上士。他錯誤地估計了他的坦克——「岩龍」——的命運。它沒有進廢鐵堆,它被

裝上一輛貨車運走了,此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它。四十個月以後,他哪怕見了也無法

認出它來了。

它的灰色鋼體車身被另行髹漆成土褐色,以便和沙漠的景色溶為一體。炮塔上

德國陸軍的黑色十字變成了淡藍色的六角大衛星。他給它取的名字也消失了,它被

重新命名為「馬沙達精神」。

它仍歸一位上士指揮,那是一個鷹鈎鼻、黑鬍子的人,名叫那森·萊維。一九

六七年六月五日,這輛M—48巴頓式坦克開始了它自從十年前由密執安州底特律城

的工廠竣工交貨以來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戰鬥周。它是伊斯雷爾·塔爾將軍投入

爭奪米特拉山口戰鬥的坦克之一。兩天以後,六月十日(星期六)的中午,這輛滿

身沾滿塵土和油泥,彈痕累累、履帶已被西奈的岩石磨成薄片的老式巴頓,在蘇伊

士運河的東岸戛然滅火了。

——轉自泉石小說書庫——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敖得薩檔案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偵探推理 敖得薩檔案
上一章下一章

第18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