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小丑

第七幕 小丑

羽野他……

真的是一個玩偶?!

而且還是因為報復朔月才故意接近我?!

「當然是真的。不管你相信還是懷疑,玩偶都是真實地存在於我們身邊。他們跟普通人完全一樣,除了主人和玩偶師,沒有人知道他只是個玩偶而已……久美,如果你身邊的人之中,就有一個是玩偶,你會怎麼辦?」

「千羽野?!!」

「好戲已經開場了。但願……那個人真的不會傷害到你。」

回想起智薰在天台上說的話,其實她在那時就已經認定羽野是智夏的玩偶了吧?羽野回國就為了來報復朔月的,而要讓朔月心痛的最好方法——就是從他身邊搶走我。

那羽野為了保全我而被割腕的那一幕也是故意作給我看的嗎?只是為了近一步地接近我?!!

所有的甜蜜;

所有的折磨;

所有一切都只是假象?一切一切都只是他報復行動中的一環?!

……

不,不,不,我不要相信!!!

彷彿大冬天一盆冰水兜頭潑了下來,我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

「爸……」站在老爸身後看他擺弄著那些還沒做好的玩偶,心裏一片凄然:「你自己就是玩偶師,如果有一天你居然喜歡上了一個玩偶,那怎麼辦?」

老爸的手指一抖。他定神,轉過頭來慈愛地撫摩着我的頭:

「乖女兒啊,為什麼問這樣的傻問題?」

「我……呵,我是怕自己每天都接觸這些美麗的玩偶,然後有一天就真的喜歡上了其中的一個……」

「原來是這樣,呼……」老爸似乎放下了心,他指指那些玩偶們漂亮的臉,「總之你記住不要去接近那些外表太過美麗的人就好了。」

「為什麼?」

「因為……」老爸的眼神驟然冷卻,「越美麗越有毒。」

那天之後我就把手機里羽野的電話給刪掉了,還有QQ和msn,Blog鏈接,統統都刪除掉,一門心思都撲在了「把清流找回來這件事情上」。可時間一轉眼就過去了好幾天,他還是渺無音迅。人海茫茫,真不知道這小子躲哪裏去了。

【久美殿~★】:臭小子~!快上線!!

【久美殿~~★】:清流~!出來,我知道你在的!別想隱身!

清Φ﹏Φ王子:在……

【久美殿~~★】:你真的在啊?我只是隨便吼吼而已。

清Φ﹏Φ王子:倒!!連久美你都耍詐!!

∵∴能貓KI女皇№:笨蛋,那是因為你太好騙了……

清Φ﹏Φ王子:……

【久美殿~~★】: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能貓KI女皇№:臭小子,我警告你快點回來!!

∵∴能貓KI女皇№:我和久美跟班主任說你打球腳受傷了,不能走路,所以要在家裏自學!!

∵∴能貓KI女皇№:你這幾天的作業都是我和久美模仿你的筆跡寫的!我們已經快罩不住了!

【久美殿~~★】:還有一個更糟糕的消息——這周四和周五要月考!這下我們可是完全沒有辦法了……

清Φ﹏Φ王子:555~,你們對我真好,無比感激ing……感激到飆淚!

∵∴能貓KI女皇№:飆你個頭~!快跟老娘滾回來~!!

【久美殿~~★】:對!!你快點回來才是王道,別玩失蹤了!

∵∴能貓KI女皇№:難道你想逃一輩子的婚啊?

∵∴能貓KI女皇№:放心吧,你的美色還不夠讓我追隨你一輩子的,只要你回來,我們就解除婚約。

清Φ﹏Φ王子:還不可以啊……我還不能回來。

清Φ﹏Φ王子:我有苦衷……

說完這句話,群里清流的頭像突然暗了下去。

∵∴能貓KI女皇№:走了?!!喂喂喂——?!不是吧?

【久美殿~~★】:回來!!!

∵∴能貓KI女皇№:他一定是故意隱身了,故意躲着我們!!

乓——!

狠狠地一拍鍵盤,震得旁邊的牛奶濺得到處都是。桌邊鏡子裏的我滿臉煩躁不安。清流這個傢伙到底想要逃避到什麼時候?真受不了。

「破,小玩偶破,小玩偶破,破破破,破后小玩偶復活……又破,小玩偶破,小玩偶又破,咒語哼哼……」

手機屏幕上閃爍著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難道是清流換的別的號碼打過來的?我趕緊摁下了「接聽鍵」。

「你好。花久美小姐?」話筒那邊的聲音威嚴莊重,聽上去像是個中年男人。

「呃?我是。請問你……」

「我是橘清流的父親。想找你談談。」

想找你談談。當這句客氣的話語冰冷地穿過我的耳膜時,心裏驟然恐慌。

早就知道他爸爸是一個跨國集團的總裁,這樣舉足輕重的人找我,只怕是……

寒。

第二天,一整天都沒心思聽課,滿腦子都是清流爸爸的電話。他為什麼單單要我找談話呢?為什麼不找KIKI,不找別人?

像這樣來頭很大的人物,只怕我們所有人的一舉一動早就在他的監視之中。

放學后,我找了個借口支開了KIKI,一個人從學校後門跑了出去。

「約了六點在那個咖啡店,只有十分鐘了。」一邊看錶一邊焦急地往前跑,不小心嘭地撞到了某人的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我趕時間……」話音沒落,手腕已經被對方抓住。

「怎麼這麼着急?出事了?」那雙湛藍的眼睛,永遠讓你沒有辦法拒絕。

是朔月。

「我有急事,先走了!」不想讓他看出我腦子裏的慌張,趕緊一甩手跑開。

朔月站在櫻花樹下,疑惑地看着漸漸跑遠的我。

晚上七點過十分,從那家頂級的奢華會所咖啡廳出來,長長嘆氣,一陣委屈湧上了心頭。

剛剛我見到的並不是清流的父親,而只是他的秘書而已。呵呵,大概他父親覺得,我這樣一個小丫頭還沒有資格接見吧?

不過這秘書說話也太毒了點,要不是看着清流的面子,我手裏的那杯熱咖啡早就潑到他臉上了!

「花久美?我已經派人調查過你的家境,你的家庭背景似乎有點神秘,所有的學籍資料上都沒有對家庭成員有比較詳盡的描述。是因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呵呵,我們了解你的心情,一個普通女孩子,忽然接到一雙水晶鞋,一定是死死不鬆手的!可是你考慮過清流少爺的將來嗎?他將來是要繼承整個家族企業的!!怎麼能夠一輩子就待在這裏陪着你呢?」

「本來我們總裁是要送他去英國念高中,以後直接去劍橋大學深造的!可是在他父親面前,他說自己寧願不繼承家族事業也不要離開你,只要陪在你的身邊就好!!」

「花久美你確實很強哦~,可以把我們少爺迷得這麼神魂顛倒的!暑假在家的時候,他跟老爺大吵了好幾次,還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最後是自己偷偷跑出來的!!」

「現在又鬧得少爺失蹤了,花久美小姐,拜託你不要再纏住我們家少爺了!!」

可惡!!

我什麼時候拖住過清流不放了?!明明就是他自己不願意回毛里裘斯的!也是他自己要跟我們一起報考聖-卡瑟琳貴族高中的!!

為什麼要自己跑回來呢?真的是為了我?

切!我才不相信呢!我算什麼?我哪裏有那麼大的魅力!那個臭小子一定是在外面惹了什麼禍事,所以躲起來不敢見我們!一定是這樣的!

滿腦子胡思亂想地在街上溜達着,橙黃的路燈暖融融的,心裏亂成一團糟。

呃?那個是——

對面大型ShoppingMail的櫥窗里貼著一張大幅的廣告海報,海報上的人正是羽野。

純黑的背景上怒放着大朵大朵的白薔薇。羽野穿深藍的外套,磨舊的牛仔褲。慵懶地斜靠在一面粗糙的牆邊。手中香煙的痕迹在畫面上優雅地繞,像一卷緩慢沉入水底的絲綢。

他略略抬起下巴,嘴角隨即浮現出一抹不屑一顧的笑,邪邪的,輕佻動人。眼神像銳氣深藏的豹子,但又夾雜櫻花一般冶艷惟美的氣息……

這是上次幫一個學長的忙去拍的平面照嗎?我獃獃地看着那張巨幅海報,一下子忘記了自己是在等公車。

「那張海報是CK的嗎?Model好帥啊!」

「氣質好特別呢!!天啊,我覺得我都愛上他了……」

身邊幾個路過的女生正在驚艷於那張海報上的羽野,她們的議論聲頓時讓我驚醒了過來。深深深呼吸,對面櫥窗里的羽野,美得有點不真實。特別是那蒼白潔凈的皮膚融在暗黑的空氣中,妖冶清冽得簡直就不像是人間所有。

忽然想起那次跟他一起在海輪上遇到的風暴,還有塞壬那飄渺的歌聲。是不是一開始我們的相遇就是個錯誤?他是個玩偶,而我是玩偶師的女兒。正是這不被寬恕的戀愛才導致了那場沒有來由的海難,又或許那海難和歌聲都是在提醒我不要再走向深淵,而當時的我卻完全沒有察覺……

公車半天還不來,煩死了,我忍不住一嗓子吼了出來——

「豬頭清流——!!快給我滾回來!」

「聽到沒有?!要是讓我發現你躲在哪裏,一定饒不了你!」

「出來!清流——!你在哪裏!!清流……」

咳咳,嗓子都喊啞了,行人紛紛看着我作驚恐狀。臭小子,到底跑那裏去了?

「清……」

剛想再吼吼發泄一下怨氣的時候,有人在後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久美,你找我啊?」

拍我肩膀的少年笑得比向日葵還要天真可愛,金色的髮絲柔軟得讓人想觸摸。

「清流——?!!」

又玩大變活人?拜託!不要出現得這麼神奇好不好?!我們找了他這麼多天都沒找著,難道我這麼叫兩聲他就現身了?

「你真的是清流?」

「怎麼了啊?我聽到你叫我,就出來了啊……」

倒,他以為自己是阿拉丁神燈巨人么?

「你一直跟在我後面?」我拍了拍胸口,咳咳,真是受驚不小。

「也不算一直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我知道父親可能會派人來找你,所以就……呵呵,沒辦法,還是不放心你這個傢伙。」

「算啦,讓大家擔心的人是你吧?」我不客氣地往他肩膀上砸了一拳,這個傢伙真是讓人又愛又恨。想跟他說羽野因為找他而受傷的事情,話已經涌到了嘴邊上,忍了忍又吞了回去。

天空越來越暗,光線把最後的雲朵割裂成一瓣一瓣,像一片片被孤獨地拋在天幕中、女生哭濕的碎紙巾。

「當然擔心你,我不擔心你還擔心誰?」清流有點不好意思,他警惕地四下看看,扶住我的肩膀:「走吧,我的車在那邊,我們去個好說話的地方。」

「不用啦!!你回去吧!!」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他的手只要一碰到我,我就有種自然而然的抗拒感。是因為剛剛那個秘書說的那番話嗎?讓人忍不住反胃。

「久美……」清流的話音還未落,馬路對面有幾個西裝革履的身影一邊叫着一邊朝我們這跑過來——

「沒錯!真是清流少爺!」

「少爺,少爺!等等我們!」

「清流少爺——!!」

「糟了!!快走!!」清流一把抓過我的手,飛快地往前跑起來。不一會兒,我們就消失這條街的盡頭,藏到一個路邊很隱蔽的小巷子裏。

「手都被你抓痛了。」我甩開了他。

「對不起對不起……我幫你揉一下好不好?」清流靠在我對面的牆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黑暗中,我們之間不過0.5米的距離,可心的距離卻是那麼遙遠。像是隔了一道再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的眼眶裏,忽然波光瀲灧。

「我好像好久都沒握過你的手了……久美,你是不是很討厭我?覺得我很沒出息,覺得我……」

「橘清流同學,你今天的廢話很多誒!!」我自己揉着都麻掉了的右手,耳朵卻聽到他用那麼柔軟的聲音輕輕說:「那……『我喜歡你』,這句算不算廢話?」

「啊?你說什麼?」我頓時怔住。

鐺——

鐺——鐺……

電車從我們身邊疾馳而過。那席捲著潮濕而來的風,一根根地撩起我的眉毛,我看着眼前這個像小孩子一樣脆弱又任性的好朋友,心裏湧起細細綿綿的疼……

清流不敢看我,故意把頭偏向一邊,看着馬路那邊艷麗的霓虹燈喃喃地說着:

「我覺得自己很可笑,從一開始,我就是那個不應該出現的角色。可直到如今……我居然還是想對你好!!」他順着牆壁無力地滑下去,低頭的瞬間,淚突然掉了下來,那受傷的樣子像個被搶走了玩具的孩子……

「怎麼會?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啊……」

我不想看到他這樣子!!一點都不想!

我們三個像以前那樣開開心心的不好嗎?為什麼一旦有了愛情的加入,一些本來很單純美好的關係就會變得那麼容易讓人疼痛起來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話里的「好朋友」三個字刺痛到了他,清流一下子顯得更沮喪,聲音也開始哽咽:「我知道我比不過端木朔月,更比不過我老大羽野,他們都是很優秀的人……呵呵,我算什麼?可是……我還是想對你好,一直都在現在,我還是想對你好……就算是死,也只想對你一個人好……」

他的眼淚在清冽的空氣里像珍珠一般落了下來。身體一半隱沒在黑暗裏,一半沐浴在路燈溫暖的光芒中。

「笨蛋!你在我心裏一直都是很棒的!!」我湊過去,很哥們兒地在他肩膀上砸了一拳。「我們要是少了你,高中生活一定狂無聊!而且以前好多事情,都是你罩着我啊,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來!!」

清流抹了抹眼眶,不敢相信地抬起頭問:「真的嗎?我在你心裏真的很棒嗎?」

「當然!!每次我和KIKI嘴饞叫你去買吃的,你都在最快時間裏買回來的!」

「啊哈?」清流不服氣地撅撅嘴巴:「哼哼,原來我就這點用處?能不能來個帥氣的優點?」

「這還不好嗎?簡直是太棒了啊~!!」我一個勁地把他的優點全部吹上了天,總算——清流的臉上的沮喪變成了有點不好意思的笑。

「嘿嘿,那你現在想吃什麼?我幫你去買!!」這個傢伙果然跟明曜太一樣是單細胞生物。

我摸摸耳朵想了想:「那就巧克力奶茶吧?」

清流嘩啦啦地站起來身來,一邊從褲子口袋裏摸出車鑰匙,一邊不停地叮囑我:「那你乖乖在這個路邊等我。不許亂跑,我馬上就回來!」

「嗯嗯。」我沖他揮揮手,笑得像朵向日葵。

「一定要等我回來哦!!」他邊跑邊喊,身影一下子就隱沒在了人群之中。

呼……

有點冷了呢。我沖掌心呵了口氣,搓搓手。

傻傻地等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沙沙……

深沉的天幕上開始飄起小雨……

該死的,這個傢伙怎麼還沒回?我沒帶傘呢!!

雨越下越大,不一會兒路面上就濺起了透明的小水花,趕緊頂着包包跑過了馬路,站在路邊便利店的屋檐下,無聊地看着對面路燈下的那個英倫風格的大笨鐘。

「都八點半了?」足足去了五十分鐘,那家店也不是太遠。他平時開車那麼High,何況開的又是保時捷,真是轉幾個彎就到了。

街上的行人漸漸稀疏,雨水模糊了便利店的玻璃門,在上面劃下一行行淚珠的軌跡。我在玻璃門上呵口氣寫下了羽野的名字,轉眼又糊掉了。

鐺——鐺——

是腦袋上長著天線的電車經過,停下,然後重新駛離的聲音;

颼——

是腳底下穿行的地鐵,那黑暗中的風,充滿宿命的味道。

電車五分鐘一班;

地鐵九分鐘一班;

而我們的愛呢?

一輩子應該就只有一班吧?

「好冷啊……」

不知不覺都過去一個半小時了,雨水滴在鼻尖,一直涼到心裏。

20:37。

「笨蛋,還不回來??等會兒見着了一定要罵死你!!」

21:15。

「可惡!耍我咩?明明只要十分鐘就可以來回的路程!!」

……

22:43。

「出事了嗎?怎麼會還沒來……」便利店裡冷冷清清,只是偶爾有住在附近的人來買買東西。路燈橙黃色的光芒一直浸透在濕潤的雨水裏。

阿嚏——!!

「難道是車子在半路上壞了?」越想越不對勁了,難道他真的……我不停地重撥著那個熟悉的號碼,可電話那邊傳過來聲音永遠都是聲訊台小姐溫柔中不帶感情的抱歉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如需留言,請……」

該死的,關什麼機?明明知道我還在這裏等着他的。

七分褲裸露出的腳踝那一小塊皮膚,涼涼地擱淺在冰冷的空氣里。時不時有汽車經過,飛濺起一連串的水花和泥點,躲都躲不及。

阿嚏——!

阿嚏!啊啊——嚏!!

「嗚,感冒了啊。」我揉了揉鼻子,想站起來……整個人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嗚……腿上一陣麻木的疼痛,似乎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撐著便利店的玻璃門站了好一會兒,這才覺得舒服了一點點。

「一杯魚丸。謝謝。」在這樣冷死人的雨夜裏,魚丸裝在紙碗裏那種暖暖的感覺實在是太誘惑我了。

一縷縷白色帶着香味的霧氣在我掌心中的紙杯里瀰漫開來,我趕緊拿着勺子湊過去,就在我離那顆丸子只有0.00001米的時候——

阿嚏——!!!

鼻子終於抵擋不住超勁暴的香味,狠狠地來個爆發。

噗。巨大的氣浪噴得我滿臉都是湯。真是衰到家。

「感冒了啊?」服務生的笑容很溫暖,她遞給我一張紙巾。

「嗯。」我尷尬地笑笑,她一定一直都有看到我站在門外等的樣子吧?一個女孩子傻傻等這麼久,結果還是白等一場,真的很沒面子……

「要不要喝點清酒?可以暖身子的哦。」

接過她遞過來的清酒,嗯嗯,真的不錯呢,像是一股暖流順着喉嚨一直往下滑,漸漸地整個身子都暖了起來。

臭小子!!害我等到感冒了!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我再也不欠你什麼了!!

一邊狠狠地念叨,一邊狠狠地咬着魚丸。

買了一瓶感冒藥水,塞在口袋裏。一手拿着那杯沒喝完的清酒,一手捧著店裏免費提供給客人的雜誌看。再給他半個小時,再不來我可就真走了!!

雜誌還不錯,嘩啦啦地翻了幾頁,看到一個英國民間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女孩遵照王子的命令在城堡里孤獨地紡紗,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夠嫁給英俊的王子!

一天晚上,一個藍色的小鬼跑進屋子,他說自己願意幫女孩紡紗,每天紡五捆,足足紡一年。而條件就是這一年時間裏,女孩每天有三次機會來猜他的名字,如果一年的時間裏女孩都猜不中,那她就得嫁給小鬼。如果猜中了,那麼女孩就能如願以償地嫁給王子。

女孩答應了。於是,小鬼每天晚上都辛勤地幫女孩紡紗,也每天都講城堡外的笑話給女孩聽,逗她開心。可女孩卻怎麼都猜不中他的名字——真是見鬼了~,似乎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一年的時間馬上就要過去了。最後一天,高貴的王子來看望女孩,王子說自己剛剛看到一個奇怪的藍色小鬼,他蹦蹦跳跳很高興的樣子,邊跑邊唱着歌說:哈哈,誰也不知道我叫tomtittot~!哦也~,誰也不知道我叫tomtittot!!

於是,聰明的女孩知道了小鬼的名字。

這天晚上,小鬼很高興地來幫女孩子紡紗,並且要女孩猜他的名字。前兩次,女孩故意猜錯。於是小鬼高興得臉都紅了~,覺得自己一定能娶得到心愛的女孩了。但是……最後一次,女孩說:那麼,你叫tomtittot?

小鬼聽到后,楞了很久很久……最後什麼都沒有說,傷心地跑開了。

再也沒有回來。

女孩終於得償所願,嫁給了王子。可有時她還是會記起那個幫她紡紗傻傻的小鬼。

——因為他在轉身跑開的瞬間,滿臉都是難過的眼淚。

藍色的眼淚。

小鬼沒有王子高貴,小鬼也沒有王子英俊。可他卻在女孩受苦的時候一直陪在她身邊,對她好,逗她開心。或許……真正愛着女孩的,不是王子,而是那個小鬼吧?

看到這裏,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忽然明白——

我不用再等了……

清流就是那個被我傷透了心的小鬼Tomtittot。他不會再回來了!!那些遺失在城堡里的親吻,成為了永遠也得不到的糖果。

似乎有人摁掉了這個世界的開關,周圍沒有溫暖,也沒有光。而老天卻永遠有流不盡的淚水,雨越下越大……我突然覺得身子好冷好冷,抱着膝蓋不停地發抖,於是打電話給KIKI叫她來接我。

「幹嘛呢??乖,自己打車來我這。」電話那邊,KIKI一邊往臉上貼小黃瓜面膜一邊嘮叨。

「不行。我不敢。」

「怎麼了?!有誰要挾你?我去砍了他!」那邊一陣掀桌子的聲音,KIKI又激動了。

所有的朋友中,果然是KIKI對我最好……

啪嗒。眼淚忽然掉了下來,打在手背一小塊光潔的皮膚上。我拿着手機,聲音冷得一直在顫抖。

「不行……我怕我一動,心就會卡嚓一聲碎掉了。」

我討厭!我討厭事情變成這樣!!

為什麼大家不能開開心心像哥們兒一樣地生活在一起呢?那樣簡簡單單的開心不好嗎??

我……從來都不想傷害任何人啊……

大家都是高傲的刺蝟,是孤獨的小行星。

總是這樣,甜蜜。傷害。甜蜜。傷害。甜蜜,傷害……

在甜蜜和傷害的交替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個個遍體鱗傷。

最後KIKI趕到那家便利店時,我已經醉醺醺地跳上了一輛回家的TAXI。

「小姐,你到底要去哪裏啊?我的車都兜了好幾個圈子了。」

「啊~哦也~,去坐雲霄飛車嘍~!!!咻咻~,GO~GO~GO!!!」

我搜了搜口袋,把感冒藥水咕咚咕咚全喝掉了,然後又一仰脖子,把那瓶清酒喝了個見底。

哈哈……喝酒好爽,整顆心好像都在飄啊飄~!飄啊飄……

飄啊飄~!心跳好快呀~,好想唱歌呀~!

走着S路線,稀里糊塗地終於到了家。

呃??

那個站在我家門口的帥哥是?!

哈哈,好眼熟哦……可就是頭暈暈的,整個天地好像都在旋轉啊旋轉……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白痴!!你上哪裏去了?喝酒了?!」

他是誰啊?憑什麼對我這麼凶啊?

哼!小心我的男朋友扁你!小心點……哦哦,對了,我哪裏還有什麼男朋友,我是個沒有人照顧也沒有人要的小孩……哈哈……

哈哈,沒人要啊沒人要~!

惡——!嗓子裏一陣痒痒,好想吐……

「喂!你別吐我身上啊!!白痴!」他的下巴尖尖,耳朵上的十字架一閃一閃的……

呃,好閃好美啊,那個是……我伸出手去——

「喂!!別拽我的耳釘,好痛!!」

「哈哈,飄啊飄~,這是什麼啊?!我看看……」

「白痴!很痛的,你瘋了?喝這麼多?」

耳邊他的聲音漸漸模糊……眼皮好沉好沉……

腦袋一陣眩暈,徑直朝他的懷抱里倒下去。

悉悉梭梭……

聽見一些植物瘋長的聲音,好像我家過道里那些愛瘋了的野薔薇……還有他外套上的香水味道,是Kenzo還是Dior?淡淡的青草味……

真的很好聞呀……

呃?!!

猛然睜開眼睛,還沒來及看清周圍,一陣頭暈就襲來。房間乾淨,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這裏是……醫院?

「小姐你醒了?」穿着粉紅色制服的護士小姐溫柔幫我整理好被子,病床邊的桌子上擺放着大把的薰衣草。

「……我?」我怎麼會來這裏?!

「呵呵,生活還是很美好的,為什麼要想不開呢?」她的語氣里都是惋惜,簡直就像是安慰一個想不開的病人。

想不開?什麼跟什麼嘛,我只不過是喝多了點而已。

護士小姐摸了摸我的頭。「你把感冒藥水和著酒一起喝下去,要知道很多感冒藥跟酒精一起服用是會中毒的,下次再這麼冒失的話,可能連命都會沒有哦,還好昨天有他把你抱進來……」

他?哪個他?

我四下一看——

床邊,羽野坐在地板上靠着我的枕頭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眼睛下面形成好看的陰影。嘴唇像櫻花花瓣,即使不笑,也有魅惑著微微上揚的動人弧度。

迷糊中記得自己昨天好像是吐了,還吐在誰的身上。那個人是羽野?!

是他抱我來醫院的?

「男朋友嗎?不是一般的帥呢。」護士小姐合起雙手做憧憬羨慕狀。「而且他對你好好哦!昨天把你抱進醫院來的時候,幾乎對每個人都是用吼的,着急得不行!!看到你的病情終於穩定下來了,可還是不放心,在你的床邊守了整整一晚……」

他一直都守在我身邊?

……心頓時柔軟得像柳絮。

沙沙,潔白的蕾絲窗紗在風中輕柔地揚起。

我撐著的身子坐起來,想摸一下他的嘴唇——

那櫻花一般的嘴唇,是真實的嗎……

嘭——!!!

大門被猛然撞開,一個人氣喘噓噓地站在門口……

我嚇得趕緊一縮手。

「KIKI?!」

「久美!」KIKI的額頭上滿是細細密密的汗珠,不停地喘著氣。

「怎麼了?!」我忽然有了不祥的感覺,從床上跳下來。羽野也醒了,意識迷糊地揉着弄亂的髮型站起。

KIKI衝進來緊張地抓着我的肩膀搖晃,「久美你昨天看到過清流嗎?!!」

「我……」怎麼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KIKI這麼焦急的樣子。

「說啊!在哪裏最後見到他的?」

「我在路上遇到他,後來……」該不該說起清流表白呢?我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羽野,忍了忍把話頭吞了回去。「後來他說幫我去櫻桃街買香芋奶茶,就一直沒回來。」

一聽到「櫻桃街」三個字,KIKI的臉色呼的灰沉了下去……

「昨天你給我電話的時候,是在等他嗎?那時候他去了多久了?」

「去死吧那個臭小子,我在那裏等了他差不多三、四個小時……」還沒等我說完,KIKI突然捂住我的嘴巴。

她低下頭,輕輕地嘆口氣。

「好,你先休息,回頭跟你聯繫!!」

「喂喂喂?」這個傢伙,一甩我的手馬上消失在了門口。

可惡,都不跟我說到底是怎麼了?這不是害我擔心嗎?不行!我得跟過去看看!

我不顧一切地跑了出去——

「喂!白痴啊!你還不能……」羽野想拉住我,被我掙脫了。

乓——!!隨手把門一關,卻發現緊跟在我身後的羽野痛痛地彎下腰去,

「怎麼了??」

「沒事。」羽野的嘴唇有些蒼白,他推開我。「你自己去找她吧!快去!!!」

「那我……」顧不上這麼多了,我轉身一邊跑開一邊說:「回頭我再來找你!!!」

醫院地板很光滑,跑上去腳底有一種軟綿綿的疼。

我不斷地撥KIKI的號碼,可總是沒有人接聽。

該死的,去哪裏了?

再打清流的——還是那句「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可惡,一個個都不聲不響的,這樣子我不是更擔心么。

「KIKI!!!」我乾脆站在醫院一樓的大廳喊了起來,才一分鐘不到的工夫,應該沒這麼快就走掉的。

去哪裏了?

「KIKI?在不在?」寬敞明亮的大廳里,只有穿着粉紅色制服的護士小姐們忙碌地來來往往,一個面容有點憔悴的病人坐在窗子邊看風景。

暈,她怎麼跑這麼快?

「破,小玩偶破,小玩偶破,破破破,破后小玩偶復活……又破,小玩偶破,小玩偶又破,咒語哼哼……」朔月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不停地跳。

「久美,你在哪?」

「我……怎麼了?」奇怪,他的聲音顯得很焦急。

「就是因為那件事情,KIKI在到處找你,你們見到了么?」

等等,那件事情?到底什麼事情?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我幾乎快喊出來。可惡,到底什麼了?怎麼大家都知道就我還蒙在鼓裏。

「你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他驚訝。可還沒等他開口說,我的目光已經被大廳里液晶電視上的直播新聞給死死抓住了——

「昨晚二十點十五分,有一輛紅色保時捷跑車衝破櫻桃街附近的立交橋上的護欄,直接墜到橋下的深溝,隨即車子發生爆炸。據目擊者稱,當時這輛紅色保時捷的車速非常快,很有可能是飆車族,或是車主急於辦重要的事情。警方趕到后迅速對出事現場進行了封鎖,但經過急救醫生現場鑒定,車主已經當場死亡。現在警方正在積極尋找死者家屬……」

「喂?久美,還在嗎?怎麼不說話?」

「久美?久美?!」

電視畫面切換到了車禍現場,那輛紅色的保時捷從十多米高的橋上衝下來后,整個車被撞得慘不忍睹,再加上大火的焚燒,只能依稀看清楚車牌的幾個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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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的車,真的是他的車……」嗓子眼彷彿在一瞬間被一大塊棉花給堵住了,發不出聲音。

經過急救醫生現場鑒定,車主已經當場死亡……

清流他……死了?

他……死了?!!

我怎麼都沒有辦法把這個字跟那個昨天晚上還拉着我手,說給我買香芋奶茶的那個傻小子聯繫起來!!

昨天他不是好好的嗎?

昨天他不是還笑笑地說着,要我一定得乖乖站在原地,等着他拿奶茶回來嗎?

嘭——!!

我的手機從手心滑落了下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清流他真的……

不!

我不相信!!

我絕對絕對不相信!!

「橘清流同學,你今天的廢話很多誒!!」

「那……『我喜歡你』,這句算不算廢話?」

「我覺得自己很可笑,從一開始,我就是那個不應該出現的角色。可直到如今……我居然還是想對你好!」

「我知道我比不過端木朔月,更比不過我老大羽野,他們都是很優秀的人……呵呵,我算什麼?可是……我還是想對你好,一直都在現在,我還是想對你好……就算是死,也只想對你一個人好……」

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喉嚨似乎被什麼整個地漲滿了。吞咽了幾下,還是梗塞著,難受。無法發出聲音。

我默默轉身走到大廳的飲水機邊,倒了大杯的涼水。冰涼冰涼。一直冰到肋骨以下。手指剋制不住的顫抖著。我一杯接一杯喝這冰冷的水,想用體溫將它們一滴一滴的捂熱。

眼窩一直是乾涸著的,沒有眼淚落下來……

原來一個人真正難過到極點的時候,是沒有淚水落下來的。只能是默默難受着,心裏天崩地裂,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因為痛苦張開巨大的羽翼,早已經把一切都包裹得不留餘地。

KIKI?!

對了,KIKI!!

KIKI在哪裏?!!手機居然沒摔壞,聽筒那邊還在不斷傳來朔月焦急的聲音!

我摁掉他的電話,一遍一遍重撥KIKI的號碼。

嘟嘟——

對方沒有接。

求求你,接電話啊……

KIKI快接電話啊……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嘟——嘟——

不接;

還是不接……

嘟嘟——

「……」通了?!

但是那邊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有靜靜的呼吸聲。

「KIKI!你在哪裏?!」

「……」那邊仍舊沉默了一會,聲音疏離得似乎是從另外一個國度傳來。「我在附一樓,B107房間門口。」

附一樓?太平間?我的身子不由得顫抖了一下,半天才定下神。

先找到她再說,我要親口問問她這一切。

……不會忘記下樓后那條暗黑的走廊,那麼長的走廊,長到讓人心生恐懼。潮濕陰冷,空氣中夾雜着醫院慣有的淡淡消毒水味……

往日裏那個囂張得像大姐大一樣的KIKI已經銷聲匿跡。

她坐在走廊盡頭的地板上,頭頂是一面大窗子,有稀疏的幾縷陽光漏了下來,在她軟軟的栗色捲髮上籠上一層柔美的光暈……KIKI看到我,淡淡一笑,笑容乾淨蒼白。

那一瞬間,我看到了天使聖潔的表情。

「我剛剛聽到一個消息,清流他……」沒有辦法說出那個字。

還是接受不了……

她抬頭,眼神篤定地問:

「久美,清流為什麼會開那麼快的車,你應該知道的吧?」

「我……」心裏一陣發虛。「是的……他說想對我好,可是……結果最後為了安慰他,我就要他像以前一樣幫我去……」

「所以你就要他去買香芋奶茶給你喝?」

「是的……」自責地不敢看KIKI的眼睛……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混蛋,在便利店門口等得不耐煩的時候,我還罵着那臭小子去死吧去死吧,可我怎麼知道,他真的就……

「呵……」KIKI的眼睛裏似乎有一朵花惘然凋謝,瞬間就暗了下去。

她站起來,沖着光線明媚的地方微微眯起來了眼睛,長時間的沉默,沉默……

「KIKI……」

完了……

完了,完了……

KIKI的脾氣我最清楚,平時要是難受或是委屈了,絕對是一股腦兒地把脾氣發出來。她非常非常重感情,得罪她或是她的好朋友的人,不死也得脫層皮。

最最可怕的反而是她的沉默,因為那意味着她已經萬念俱灰。

「久美,你知道嗎?」她轉身來看着我,滿眼都是潮水一般洶湧的憂傷。「從我認識你那天開始,我就把你當成了我的親妹妹。什麼事情都讓着你,無論誰欺負你,我就是豁出去了也得幫你扛着……」

「KIKI……我……」我想道歉,可嘴巴卻像是被膠布封住了一樣,什麼都說不出來。

清流是因為幫我去買香芋奶茶才出事的,這個事情我永遠都沒有辦法否認……

花久美,是你間接地害死了他……

害死了你最好的朋友……

「為什麼是你……」KIKI撫摩着我的臉,淚水忽然唰唰地流滿了臉頰。「為什麼是你——帶走了我最喜歡的人呢?」

「KI……你說什麼?」

最喜歡的人?KIKI喜歡清流?!

雖然她們早就有婚約,但不是一直吵吵鬧鬧沒感情的嗎?!

KIKI不是成天都說離婚,還叫過她的保鏢們狂扁清流的嗎?

原來……

「久美,為什麼是你呢?為什麼偏偏是你……」她喃喃自語,「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左手砍掉了右手。我心疼失去的右手,可我更捨不得左手。」

……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左手砍掉了右手。我心疼失去的右手,可我更捨不得左手。

聽到這句話的我剎那崩潰。

「KIKI,你罵我吧,要不你煽我一巴掌也可以……」KIKI的身體像一塊冰,無論我怎麼緊緊抱着,仍舊是冰冷冰冷的。

「KIKI……不要這樣啊……你不要不說話好不好?」我的聲音都顫抖了,要我怎麼做呢?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呢?

「KIKI,你不要嚇我。」

「KIKI,KIKI!!」

主。

仁慈的主。

一切都是我的罪責,請不要將責罰降臨到我的好朋友……

主,您聽到我的禱告了嗎?

「我們在天的父,請賜福於我的朋友……」

是我不好;

都是都是我不好……

只要能讓我的朋友少一點痛苦,無論是什麼罪罰我都願意獨自去承擔。

我雙手合十,朝向陽光明媚處禱告。而身後的走廊里卻空空蕩蕩,灌著絕望的風……

啪嗒。

啪嗒,啪嗒。

一陣腳步由遠及近——

「呃?你們……」

這聲音……怎麼……

「清流?!!!!」我和KIKI同時一回頭,嚇得同時大叫出來。

高大的身材,柔軟的金髮,那一身像極了剛從熱帶回來的裝束,特別是那天真無辜的眼神——MyGod!!這不是清流那個臭小子還有誰?!

鬼——魂——?!!

「啊啊啊——!!!」

正在我尖叫着呈八爪魚狀遊離著逃跑時,清流一把抓住我的衣服領子。

咦,他的手指是溫的?

「你不是鬼啊?」我戰戰兢兢地問。

「暈。太沒有良心吧?我怎麼會是鬼呢?」清流把手裏的紙袋往我面前一推,「喏。我說到做的。你的巧克力奶茶!」

「啊?那你昨天上哪裏去了?」

「昨天?去幫你買奶茶啊!但是出來準備開車門的時候,腦袋呼的一暈,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生病了?」

「不不不……是被偷車賊打暈了,下手真TM狠啊,害得我現在腦袋後面還有一個大包。在那條街的醫院裏躺到現在才醒過來。我醒來后就到處打電話找你,就找到這裏來了。」

他打了我的電話?

我低頭一看——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沒電了。

不管了,他平安無事就好。

太好了,太好了……

我很沒出息地哭得鼻涕直流,剛剛絕望的淚水一下子變成欣喜的味道。

「臭小子——!!你害我們好擔心好擔心,知道嗎?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呢!!」

「混蛋!下次不許再害我們這麼傷心了!!」

「呃?那你剛剛聽到我們說的話了?」我忽然想起了什麼。

清流連耳朵都紅了,他趕緊轉移開注意力。

「啊啊啊……這個這個……KIKI,我也有你的那份哦,香芋味道的……」

KIKI的臉上第一次有了小女生的羞澀,她咬了咬嘴唇。

「呃?難道我記錯了嗎?我記得你是喜歡巧克力口味的啊。」清流看KIKI不接那杯奶茶,頓時緊張。

哈哈,看着眼前的他們,心裏如釋重負……我還是喜歡眼前這個外表金光燦燦,嘴巴又有點壞的清流,這樣的他才比較可愛嘛。

「花久美小姐!!!花久美小姐!!」剛剛我病房裏那個可愛的護士小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怎麼了?」我腦袋裏的弦繃緊。

KIKI和清流也一下子緊張起來。

「你男朋友……他他……咳咳……」她跑得太急,拚命咳嗽。

我的男朋友?難道她說的是——羽野?!!

「他怎麼了?!」

「他他他……他手腕上的傷口剛剛被門撞到,又複發了!!」護士小姐已經急得語無倫次,「他需要緊急輸血,可是我們血庫里根本就沒有他那種RH陰A型血!!!你……」

「我知道了。」沒等她說完,我就直接邊跑邊打電話給上次他受傷時住的醫院,那裏的醫生應該有辦法吧?

……

經過一番周折,血漿的來源總算搞定了。羽野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休息。因為失血後頭腦供氧不足,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牆壁上的鐘錶滴答地走着,讓本來就安靜的房間顯得更加寂靜。

我坐在床邊的沙發上,輕輕蹭了蹭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冰冷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臉色也蒼白得像一張紙。

「喂!白痴啊!你還不能……」

「怎麼了??」

「沒事。你自己去找她吧!快去!!!」

「那我……回頭我再來找你!!!」

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吧?我摔門的時候砸到了他的傷口。呵呵,我又闖禍了……

花久美你又闖禍了……

為什麼你身邊的人,總是因為你而受傷呢?

我的手指輕柔地撫過他的臉。這張比女生還要完美的臉,現在卻像一朵開到荼靡的櫻花,沒有了以前那些魅惑動人的味道。

「當你喜歡的人在你面前熟睡,你會怎麼辦?」

這個問題再次出現在我腦海中,原來當我真正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如果他在我面前像個孩子般的熟睡,我只會默默看着他,看着他平靜安寧的樣子,看着他……

看着他就好。

「你真的只是一個玩偶而已嗎?」美麗的玩偶戀人往往具有驚人的美貌,或者是其它吸引人的特質,所以能得到大多數人的喜歡,可是他的心裏,卻只能鍾情於自己的主人,不然——結局必然是要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如果他真的是玩偶怎麼辦?!

會毀在我手上嗎?

這樣美麗的人啊……花久美你不是喜歡他嗎?你希望看着他從自己面前消失??

「這個遊戲太複雜,也太殘酷。我玩不起。」要我看着自己心愛的人消失,我寧願消失的是自己。

那個想法早就在心裏膨脹了很久,就在我凝視着羽野躺在病床上那張沒有血色的臉時,狠狠心——終於決定了。

晚上,回到家裏。

水晶燭台上的燭光搖搖晃晃。瑪其朵窩在客廳寬大的皮沙發上,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

「真的決定這麼做?」媽媽心疼地摸摸我的手。老爸也在旁邊嘆了口氣,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我。

「嗯嗯。我已經想通啦。」我吻了吻老媽光潔的額頭。他們是我最愛的人啊,羽野和朔月也是,我不想再看到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再受到傷害。

「久美,你要想清楚,一旦這麼做的話,就不可能再挽回的。」老爸最後一次問我。可我已經完全想清楚了,不會再猶豫。

「老爸你放心。我已經長大了,何況我既然生在一個跟玩偶有關的家庭,就一定得學會去適應。」

喵……

瑪其朵似乎也聽懂了我們一家三口在做一個重要的決定,它輕盈地一躍,撒嬌似的蹭了蹭我的腿。

「那就好……」老爸的眼睛中閃過一絲隱隱的擔憂。

野薔薇們隔着那面藍色大水鏡子,在維多利亞邪惡的月光中悉悉梭梭地生長著。

那天晚上,我在自己的MSN空間上寫了不少傷感的話,可是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後索性連整個空間都刪除掉。

算了。

寫下來的,終究不是最想說給你聽的。

等爸媽都睡了,我從床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地躲過大廳里的看守人偶,穿過那條開滿野薔薇的走廊。一人騎着車去了深夜的大海邊,在沙灘上靜靜地坐下來。

有些寂寞難以形容,只能遠遠彼此觀摩。

沙灘上安靜得令人陶醉,眼前是暗黑咆哮的大海。每一口呼吸都水氣縈繞,沉浸在海濃重嘶啞的囈語里。層層疊疊的浪花在月光下翻騰綿延。放眼望去如同戰後的都市,充斥着破碎的瓦礫,在暗夜裏啜泣。哀傷濃得化不開,一直向地平線后蜿蜒而去……

「千、羽、野——!」

「端、木、朔、月——!!」

雙手籠在嘴邊朝着面前的海大喊著——

「KIKI!!!」

「橘——清——流!!」

呼……

「千、羽、野……」

「端——木——朔——月……」

「KIKI——!」

「清、流!!!」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們的……」

「永遠……永遠都不會——!!」

……

聲音漸漸沙啞,可無論怎麼喊,都只有海浪聲回答。

腥咸清冷的海風不斷親吻額頭,似乎一眨眼就可以從這個世界抽身而去,像沙漠裏的水滴,急速地蒸發,不留一絲痕迹。

我喘著氣凝視着眼前浩瀚的大海,想到跟爸媽一起作出的那個決定,左心室像被碎玻璃狠狠地扎到。大顆大顆溫潤的淚珠淌下……

「久美。」

當那個熟悉的聲音跟海浪拍打礁石的潮聲混在一起,我幾乎以為是一場虛無的幻覺。可當我回過頭時,眼前呼嘯而過的是那少年尊貴得像神一般的臉。

還有那雙神秘冶艷的眼瞳。

我看着他,淚水還掛在眼角。

「……」喉嚨哽咽,說不出半個字,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不喜歡他了。

明明已經不喜歡他了。

「端木朔月」這個名字已經在縮小成右手掌紋中一條細小的線,只要不想起,就不會痛。可真正見到他時,卻總比別人多一種感覺。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我想這就是曾經深深喜歡過的人在你心裏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迹吧。

不再是戀人,卻更像親人。

「久美。」

他站在海邊凝視着我。漆黑的海風撩起他柔軟的額發,讓那一雙神秘深邃的眼瞳散發出的魅力更讓人沉迷。我再次掉進那片誘惑的藍色,就像眼前的大海,深邃得令人無法自拔。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明明是自己一個人跑出來,沒有跟任何人說起。

他不回答,只是走到我身邊,仰望天空。

「今天是舊曆每個月的第一天。在這一天,月亮剛好運行到太陽和地球之間,它以黑暗的一面對着地球,並且於太陽同升同沒。地球上的人們無法看到它。這時候的月相就叫做『朔』。」

「朔?朔月?」我終於醒悟。原來他的名字的意思是……

「對。端木氏是聖裔。而『朔月』則是所有月相中最黑暗的。當天空中的月相為『朔』時,整個夜晚都會陷入一片黑暗,銀河也就格外的璀璨和閃耀。」海風掠過朔月安靜而冰冷的側臉,他嘆氣,轉過頭來看着我的眼睛:「而我名字叫『朔月』,也就意味着,我從降生那邊開始,就註定屬於黑暗。」

「黑暗?為什麼?」我搖搖頭,想不明白。「朔月你出生在一個人人都羨慕的豪門裏,無論是家世還是自己的內在外在條件,幾乎都沒有人可以企及。別說是在那些普通孩子,即使是在聖-卡瑟琳這樣名門子弟雲集的高中,你也像神一樣被人仰望着。為什麼還說自己屬於黑暗呢?」

「可是我感覺孤獨。」

他不看我,目光望向遠處的大海。

「孤獨?」

「嗯。所謂顯赫家世,所謂名門子弟。那只是我在這世界的一個虛假身份而已,是為了方便我行使職責而賜予我的一個身份。實際上,我並不屬於這裏。」

不屬於這裏?

我心裏一驚。難道他的意思是,他是一個玩偶,所以他才不屬於人類?

看來媽媽當初要我遠離他的判斷是沒有錯的。

「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親人……一個是那天你在布拉格看到的男生,他叫Seven,是我惟一的弟弟。還有一個親人……」

朔月走過來似乎想要伸出手抱住我,卻在離我只有幾厘米的距離克制地停在半空中。

是壓抑了自己的吧。

用理智壓抑著告訴他自己,他和我已經不是戀人。

「還有一個親人是?」我問。

「就是你。」

他頓了頓,繼續說。

「對我而言,你是比親人更特別的人。」

比親人還要特別的人?那是什麼人?

問題還沒來得及問。周遭突然陷入全然的漆黑。

漆黑。

一片漆黑。

我愕然地佇立在黑暗中,正要大叫,右手卻已經被朔月握住了。

「別怕。」他從容而沉靜地安慰著,「因為我的身份比較特別,在『朔月』這天來海邊這樣敏感的地方,必然會招致一些異相出現。不過放心,它們不會傷害人的。」

「異相?」那是什麼?

我還沒問,海的那一邊已經升騰起奇怪的聲音。

彷彿是有什麼叫囂著從遠處奔來。

近了。

更近了。

越來越近……

我開始聽到血管里血液在奔騰的聲音,被朔月握著的手開始不住地發抖。

異相?是什麼?

「朔月,那些是……」

「有我在,沒事的。」

滋——

啪嚓。

一道雪白的閃電將璀璨的銀河攔腰截斷!天空被那道幽藍的閃電劈裂和照亮,整個海岸線以東開始泛出一圈潮水般的金色。

嘶叫聲劇烈。越來越近。

真的越來越近。

就快要到達我們的面前……

「天啊,那些是……」我的身體開始更加劇烈地顫抖。

海面的那一邊,雀躍着深藍色的獸正奔騰而來。而大群大群金色的蝴蝶緊跟其後。

近了。

更近了。

「朔月,我們走吧。」我求他。

「別怕,沒事的。」

「可我還是害怕,我們走吧。」

「乖,相信我。」

「可是我……」

濃重的殺意伴隨着獸的嘶叫撲面而來,天空一片陰霾,星星躲在了雲層之後。雲層里傳來奇異的琴聲。

那些獸類和蝴蝶撲過來的瞬間,我以為一定會有強烈的撞擊。可卻只是……

彷彿有一道潔白的光線正在撫過我的臉。我融化在這光芒中。沒有海水的冰冷,沒有獸類爪子的撕咬,沒有蝴蝶翅膀的撲扇。耳邊只有滴答滴答的聲音。

滴答……

滴答。滴答……

彷彿在穿越一個時間的隧道。

我的眼前突然擠滿了回憶和倦意,排山倒海而來。是那獸和蝴蝶帶我穿越了時間的隧道,找回了寄住在我內心深處的記憶。所有跟朔月有關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現在我眼前:

初中時第一次在教堂撞見朔月,禱告時靜默攝人的側臉,像尊貴的神一般不可接近。他蒼藍深邃的眼。教堂外的天空,雪白的鴿子呼啦啦覆蓋整個天幕。第一次牽手時那抑止不住的瘋狂心跳。兩個人喝同一杯原味奶茶的幸福感。透過教室的窗戶,凝視他在認真聽課的側臉。並排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地鐵在腳下穿行的聲音,像極了雲霄飛車……

「聽,是雲霄飛車的聲音……」當時他的話語,重新響在耳邊。

我想起來了。

所有的甜蜜美好,我都一一想了起來。

可這些美好的過往,卻像薔薇上的刺,毫不留情地刺痛了我的心。

好痛。

好痛……

這樣神秘而傷感的夜晚,深藍的潮水連綿不絕。空氣都被染成了藍色。我彷彿置身於一個巨大的空洞之中。那些獸和蝴蝶嘶叫着穿越過我的身體,夾雜着光線的刺痛和海水的味道。

我的呼吸急促,血液在血管中奔騰著逆流而上,攜帶着海水苦澀的味道,讓眼眶一而再地濕潤。

想哭。

「久美,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上你么?」

朔月的聲音里有海水的味道。

「為什麼?」

「因為這個世界是冰冷的。只有你的笑容還能讓我溫暖。」

天幕中彷彿在演繹一場盛大而華美的花火,色彩迷失得厲害。雨滴墜落滄海,融化得沒有聲音。而那些濺落在朔月身上的水珠,都煥發着金色的光澤。

彷彿是水在觸到他的那一秒,霧化成了金色的光芒。光芒雲繞在他的周圍。

聖潔尊貴得像神靈。

光芒和霧氣漸漸凝聚,熔鑄成一個威嚴的活物,扶搖直上雲霄。

我的眼睛隨着那活物輪廓的漸漸清晰而越睜越大……

龍?

真的是龍!

是一條熾白的蒼龍,閃耀着月光的華麗。

尊貴無以倫比。

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龍,而且美得如此不可褻瀆,享受着至高的榮耀。

朔月站在那些金色的光芒中,不動聲色。

浩瀚的天幕成了一幅空靈的畫卷,飄蕩無邊,熾白的蒼龍遊離於畫卷之上。

月藏在黑暗中,星光不停華麗地變奏。

整個大地和海面已經傾斜過來,世界被包裹在一個深藍色的玻璃容器里,遊離得像一個盛大而飄渺的夢境。在眼前經久地綿延不絕。

冰冷的蝴蝶撲扇著月光色的羽翼,在天空留下晶瑩明亮的軌跡。

所有世間的慾念穿越過星蜜色的夜空抵達人心,卻在這聖潔的龍面前頃刻間灰飛煙滅。罪的靈,一一獲得主仁慈的寬恕。

「只有這些遊離於人間以外的一切,還能讓我找回自己。」朔月仰望着那條蒼龍,喃喃自語。

而我的疑惑卻越來越深。

「找回你自己?難道現在的你不是你自己嗎?」

不是人類,也不像玩偶,更不像玩偶師。

朔月你究竟是誰?

「那天在布拉格,Seven說我已經迷失了自己。他說自己從前認識的端木朔月應該是個冷到骨子裏的人。而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會做一些不符合我身份的事情。」他看着我,「但無論我再怎麼努力,卻還是失去了你,也失去了我自己。」

熾白的蒼龍徑直往雲霄而去,雲朵上的鋼琴聲戛然而止,隱約傳來天使和精靈們的尖叫。銀色的天堂為之陷落,塌陷成宇宙中一個柔軟細密的窪地。

朔月安靜地笑,看着那條蒼龍最終消失在遙遠的雲端。

我完全掉進了他深不可測的世界裏。

朔月,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普通的玩偶絕對不可能有這麼強大的力量!

除非他……

除非他的身份跟我爸爸一樣,是區別於普通人類和玩偶的術士。可是……

他並不是個玩偶師,那他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呢?

思緒紛亂間,他的臉已經靠近過來。

游移在我的嘴唇和額頭之間,最終還是紳士而距離地吻在我的額頭上。可那吻是冷的。冰冷入骨髓。被他吻住的那一塊皮膚像是被冰鎮住了,有一秒鐘的恍惚和麻痹。

冰冷的,填滿了我額頭上那一小塊皮膚的寂寞;

奇妙的,熄滅了我內心的困惑;

聖潔的,像是神靈賜予的救贖。

這不屬於人間的孩子,他的吻沒有任何溫度,或許正因為這樣,才會特別奢望能得到一份溫暖吧。

……可我卻殘忍地摧毀了他僅有的這一點溫暖。

「我曾經以為,久美你會是這世界上惟一了解我的人。只要能看到你可愛的笑容,即使是曾經接觸到過那麼多冷漠和罪惡的我,內心也會在瞬間就溫暖一片。暖暖的,彷彿又重新找到了希望。」

「朔月……」我看着他。

「可是我錯了。原來我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樣。你屬於光明,我來自黑暗。黑暗永遠與這個光明的世界格格不入。黑暗永遠都只配默默守護光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把頭埋在朔月的懷抱里哭了起來。「朔月,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是我親手毀了朔月對我的信任!

是我讓他覺得自己可以從噩夢中被救贖,當他磨盡了自己的光芒,甘為一個平凡人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卻又狠狠地把他推開,讓他重新墜入到無邊的黑暗裏。

是我……是我殘忍掐滅了他曾經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點期冀。

大海已經恢復了開始的平靜。

沙灘上仍舊只有我們兩個人。海風輕撫臉頰,銀河飛過夜空,美得彷彿是一個神話。

每當『朔月』出現的時候,夜空便是最黑暗的時刻,因為月亮隱藏起它明麗皎潔的臉,把整個天空都讓給了它所深愛的星。每個月的月初,銀河裏的星星最明凈閃耀,也就是月亮把自己隱藏在黑暗裏,微笑着成全了星星的美好。能守護著星星,看着它閃耀,月就已經心滿意足。

「對不起,對不起……」我在他懷裏愧疚地哽咽著。

「能默默守護着你,我已經很滿足。我從沒有奢望過能留住你。」

「為什麼?」

「因為……」他看着我的眼睛裏寫滿絕望。彷彿潔白的聖母像在漆黑的海風中,簌簌地淌落金色的眼淚。

而他的答案卻在暗夜中讓我最後的一絲心理防線也跟着無聲崩潰。

「……因為我殺過人。一個我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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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的第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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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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