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天空的冷雲一層又一層的覆蓋住藍色的天空，初冬的太陽在比洛夫丁境內顯得特別灰白。位於菲瑞克斯大陸北方的國家總是比任何地方都早聽到冬季的腳步聲，對農民來說這實在不算是值得慶幸的榮耀。

比洛夫丁東南方的某座廢棄碉堡也一樣被冰冷的雪之衣給擁抱，原本環繞碉堡的黑色泥沼被取代成皚皚的白雪，但是這並未替碉堡帶來屬於冬天的華麗感，反而與黑色的氣息交匯成奇妙的不祥氣氛。不論什麼時候，咒靈王的居所總是能夠令人心生畏懼，這也可以說是此地的特殊風格也不一定。

碉堡內只有大壁爐中的木柴在發出嗶嗶剝剝的燃燒聲，充滿了凝重的寧靜感。壁爐前方的木製躺椅上坐在一個少年，火焰映出了如水晶般精緻的五官。

「沙耶先生，鎮魂杯有反應了。」

爐火照耀不到的黑暗處冒出了三張如同白臘似的蒼白臉孔。馬休、古雷、辛納金和溫拿，這四名從塵土之中蘇醒的魔法師站在一旁，小心的讓自己不靠近火焰的熱度所能傳達的範圍之內，這並不是因為他們怕火或是不怕冷，而是為了對眼前的少年表示恭敬。

沙耶點了點頭，馬休立刻轉身沒入黑暗之中，不久他便捧來被喚作「鎮魂杯」的人類頭蓋骨。馬休半跪着呈上鎮魂杯，沙耶注視着頭骨的眼洞，裏面正有一個白光在不斷閃爍。

沙耶扳開了頭骨下顎，以符咒將被關在裏面靈魂拉了出來，靈魂立即變成沙霍克的形狀。馬休、古雷、辛納金與溫拿立刻彎腰致敬，將視線垂向冰冷的地板。

「沙耶！」

魂魄形態的沙霍克臉上有着震驚的表情。

「你還是死了嗎？看來咒靈王的力量也只有如此而已。」

沙耶的話刺中了沙霍克的自尊心，前咒靈王露出猙獰的神色發出低吼。

「注意你的口氣！別忘了你是我的弟子！」

「已經不算是了，從你被收進鎮魂杯的那一瞬間就不是了。」

「哼，你想使喚我嗎？憑你這種水準？『返魂秘儀』是咒靈王才能使用的秘技，你這個小鬼還不夠格。」

沙霍克投出輕蔑的毒剌，不過這並未對少年的精神造成任何傷害。沙耶那猶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只是一直看着沙霍克，漂亮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就算我會返魂秘儀你大概也不會希望我使用吧。」

「廢話！」

返魂秘儀會使復活者對施術者唯命是從，假如要他聽從自己弟子命令的話，這對於一直以咒靈王之身份為傲的沙霍克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屈辱。即使他對生者世界還有所渴望，但是費盡數十年之辛苦才得來的尊嚴則更加重要。

「不肖的弟子啊，你把我喚回來倒底有何企圖？想為我報仇嗎？」

「假如你如此希望的話。」

「哼哼，我都作不到的事你能辦得到嗎？不必了，我敗的心服口服，夏茵·佛蕾朵的力量的確比我強。假如你想幫我做些事情的話，那麼就幫我宰掉拉加斯吧，如果他到最後還活着的話。」

「想拖着盟友一起下水嗎？」

「盟友？」

沙霍克發出不屑的鼻音，眼中燃燒着憎惡的色彩。

「這混蛋最後竟然瞞過我留了一張底牌，要不是他這種卑鄙行為的話，現在坐在這張躺椅上的人就會是我了。」

「底牌？」

「地下迷宮不是五層，是六層。」

沙霍克憤憤不平的吐露出在他死亡之後才察知的真相。靈魂所能看到的東西比常人還要遼闊一些，當沙霍克在斷氣的同時，他的眼睛也看到了這座地下迷宮的全貌，並發現了拉加斯隱蔽已久的最後底牌。

「第六層有什麼東西嗎？強到可以不用輪到你動手？」

「第十三個狂戰士……有着一雙光翼的最終狂戰士………」

「想毀了它嗎？」

「不用了，我只想幹掉拉加斯。」

「我知道了，假如你如此希望的話。」

沙耶以沒有抑揚頓挫的語氣答應了自己老師的要求。沙霍克轉頭看向馬休、辛納金、古雷、溫拿四人，臉上充滿了遺憾的表情。

「這些傢伙明天就會變回塵土了，真是可惜。」

原本恭敬地站在一旁的四人聽到這句話開始發抖。由於四人仍然是彎著腰的姿態，因此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不過用猜得也知道絕對不會平靜到哪裏去。要連續兩次墮入死亡的痛苦之淵，這種感覺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得出來。

沙耶看着雙腳微微顫抖的魔法師們，突然冒出了一句話。

「你們不想再死一次嗎？」

「……」

「回答我，你們不想再死一次嗎？」

「……是……是的……」

古雷等人發出微弱的顫音，雖然他們在重生之後聲音變得有點空洞，但是現在的聲音聽起來就簡直跟將死之人沒兩樣了。得知了自己的滅亡時刻，絕望的他們看起來彷佛下一秒就會化為飛灰，背影充滿了陰鬱的灰暗色彩（雖然本來就很陰鬱了）。

「我了解了，假如你們如此希望的話。」

沙耶說出了一段含意不明的話之後，左手剎那間刺入了沙霍克的左胸！

靈魂是不會有痛覺的，但是沙霍克卻發出了尖銳的吶喊。前任咒靈王的眼睛擴張成驚駭的尺寸，渾身顫抖的僵直在原地，同時身影一層層的轉為淡薄，看起來就像是遭到濕筆塗抹的水彩畫一般，沙霍克的存在感正逐漸被削去。

「……你……你是……」

沙霍克的聲音轉為微弱。這時沙耶的背後出現了某種幻影――具有三隻眼睛的大蛇！

「……『奈落的左手』……你……你是……『傳承者』……」

沙霍克之魂的聲音在充滿驚懼的因子下中斷了，他的靈魂轉眼間就被虛像的大蛇給吞噬掉。屬於「沙霍克」這個名字的**與靈魂再也不存在，就此由這個世界上被徹底抹去。

「我成為你的弟子兩年了，不過你卻到現在才知道。」

沙耶的口氣中沒有任何的感情起伏。截至目前為止，從這名少年口中所說出的任何話語中都沒有情緒變化的跡象，就跟一個拙劣的演員在**誦台詞似的，然而他的聲音卻又兼具奇妙的透明感，與那張精緻漂亮的五官相映成輝。

地板響起了噗通的撞擊聲，馬休、辛納金、古雷、溫拿四人同一時間跪倒，額頭緊緊的貼在冰冷的石地板上。

「請、請原諒我們！我、我、我們不知道您是……」

溫拿幾乎是用快哭出來的聲音顫抖在大喊。仔細一聽可以發現到他的稱呼敬語由一開始的「先生」改成「您」了。

「你們可以繼續活下去了。」

沙耶沒有理會跪倒的魔法師們，只是逕自坐回躺椅上，在享受火焰所帶來的溫暖之際輕輕地合上雙眼。

被告知了生命延長之事實的法師們互相交換了視線，以不帶任何聲音的動作緩緩站了起來。馬休將鎮魂杯捧起帶去安置，其餘三人靜靜的退到了黑暗之中，以防阻礙到新任主人的安眠。

溫拿、辛納金與古雷不發出絲毫聲音，以唇語互相對談。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談論些什麼東西，唯一可以確定的事，他們將跟隨着沙耶一起渡過不知何時會消逝的第二個人生。

咒靈王的弟子為未來打下了不明的椿子，時代激流的方向仍然沒有被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