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都挺好的

馮一平的夢想，不能建在空想之上。

內銷還算好說，省城本來就是全國重要的交通樞紐，在去年高速全線貫通以後，五里坳到省城，也就僅僅兩個多小時的車程。

但對出口產品來說，地處中部山區的五里坳，自然就處於先天的劣勢。

因為到南方的陸路距離更遠，所以最合適的出口港，只能是相對較近的東部。

這個近，也是相對的，從五里坳到東部最近的出口港，也要跨越三個省。

無論是陸路還是順江而下，由此帶來的額外的運費，本就會削弱相關產品的競爭力。

對於交貨期限卡得特別緊的出口貨物來說，由此帶來的時間上的延長，則是另一個不利因素。

幸好馮一平的公司所生產的產品，相對而言，附加值都比較高，不然，他這目前看起來勢頭很好的出口業務，也就不過是圖個熱鬧而已，剔除這些額外的成本之後，產生不了多少回報。

這還並不是賺不賺錢的事，產生不了回報的另一個說法，也就是沒有多少競爭力。

從幾千年前到現在，價格戰，都被商人認為是最低級的手段，但偏偏又是他們樂此不疲的常用的競爭手段。

在從前，我們說，一文錢難道英雄漢，到現在，在外貿界，單價幾毛錢的差距，讓一大堆廠家望而卻步的事，並不鮮見。

所以即便對目前這些出口產品所帶來的回報包括退稅在內，完全能負擔得起這樣額外的成本，但在以五里坳為主的生產基地，出口量越來越大的情況下，即便馮一平再不在乎，再土豪，這每噸貨物能省下的200到300元的運費，他也不能不在乎。

但這樣的事，就和從五里坳到省城的高速一樣，只能由政府來主導，如果想要見效，最好還是由上而下的強力推進。

我們都清楚，很多時候，由下而上的改變，才是最理想的狀態，但在國內當前的大環境下，由上而下的改變，才最有效率。

正如五里坳到省城的高速，如果是由下級單位為主去推動，估計五年內能立項就算不錯。

但在省里主要領導的關心下，現在已經通車了一年多的時間。

「一平，這個問題，我現在不能給出具體的解決時間，」高官說。

「不敢，只要領導記在心上就好，」馮一平說。

高官看着他笑了笑，「你啊，估計是逼得沒辦法，才會想到主動找我們反映，所以我們一定得重視，」

「本來，挖潛長江黃金水道的運力，也是我們一直在努力的事，所以，這件事，我們一定會抓緊想辦法，」

「兩會之前，我們是不是可以和相關省市的負責人，還有部里碰一碰？」他問書記。

「我支持，」書記頷首，「作為部里定點的水鐵聯運主樞紐港，我們也很有必要在這方面，進行一些適應新時代的改革，」

「呵呵，今年的出口業績，也讓我們在談這些問題的時候，腰杆子硬了嘛，」高官笑道，「一平，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上港集團，就是我們港口的主要股東之一，」

這一點，馮一平也是清楚的，「這確實是個好消息，」

這當然是個好消息。

馮一平他們在省內的出口，都是通過上港集團下屬的港口。

而上港集團，又是省城港口的大股東，換句話說，省城港口獲利，他們也賺錢，這無疑是商談相關問題的一大利好。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問題嗎？」書記問。

「謝謝領導關心，其它方面，我們自己都能克服，」

「一平就是這樣，」高官說，「但我們還關注到了，你準備依託你在你們縣裏投資的那個水電站，建設一個數據中心？」

「是的，我們目前正在進行前期的論證，」

對數據中心來說，電力保障，始終是一個大問題，嘉盛聯合南方電網，在縣裏投資的那個水電項目，算是自己的項目，這一點，能夠很好的得到保障。

他們縣雖然各種先天不足，但有一點還不錯，自然環境比較穩定，沒有發生過地震，實際上連有震感的次數都非常少。

對嘉盛在他們縣城的影響力來說，也不會發生什麼停水、斷網……這樣的事。

縣城周邊的地皮，目前價格同樣低廉，稅收自然也是各種優惠，得益於高速公路的通車，建設數據中心的各項硬件的採購和運輸，也很便利……。

主要是考慮到數據中心這樣的項目，對自己家鄉的拉動，雖然目前還只是在進行前期論證，但馮一平實際上已經決定，國內的數據中心，自己家那，一定是一個必然的選擇。

「你可以挑一個時間，我們可以組織電信和相關部門，來一個現場辦公，解決你們這個項目落地過程中，所遇到的所有問題，」

「你知道，我們省是一個電力大省，我們也希望藉由你們的這個數據中心，讓國內其它的互聯網公司，包括國際上的互聯網公司，到我們省建設他們的數據中心，」

「我們一定無條件的配合省里的宣傳，」馮一平馬上表態。

不說「幫助，」而說「配合，」他這話說得讓人聽了覺得舒服。

高官看了看錶，「既然如此，也到晚餐時間，能賞臉和我們共進晚餐嗎？」

此情此景，馮一平難道還能說，「媽媽等我回家吃水餃呢，」

「榮幸之至！」

他因此很確定，今天晚上，一定會吃一大碗水餃作為宵夜。

…………

金高官家，金翎此時已經做好了四菜一湯。

一個清蒸大蝦，一個鹿肉燒冬筍，一個香煎黃花魚，一個小油菜，外加一個香菇土雞湯。

其實都並不是適合下酒的菜，但金高官還是說，「喝一杯？」

金翎拿了一瓶茅台，兩人分別倒了一小盅，不聲不響的和她爸碰了一杯。

兩個人都是善於說祝酒辭的，但這會都沒說話，也算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吧。

金高官每個菜都嘗了一下，「還是沒什麼長進，但是，現在沒退步，就算不錯，對吧，值得祝賀，」

確實值得祝賀，他很少吃這樣的家常菜，他女兒同樣也沒多少機會吃這樣的家常菜。

「醫生肯定也是這樣的吩咐，讓你少吃辛辣刺激的，對吧，」

她知道爸爸的口味比較重，但今天的這幾個菜，除了那道鹿肉，都很清談。

「對啊，奮鬥了一輩子，到頭來，連吃什麼的自由都沒有，」金高官笑着剝了一個蝦，放到金翎的小碟子裏。

「我自己來，」金翎說。

「吃吧，這樣的機會也不多，」金高官說，「自從你媽媽……，」

金翎稍微停頓了一下，跟着不聲不響的喝湯。

「我這個爸爸做得不稱職，一年到頭，我們也沒有幾次在一起吃飯的機會，」

「沒關係，」金翎說。

早就適應了，她心說。

這一旦適應以後，和老爸這樣一期吃飯，她反而有些不適應。

「人家說春節的時候，無論如何，總是一家人團聚的日子，我也好幾年沒做到，」

「別說了爸，」金翎說，「我也一樣，」

「今年，本來說讓你哥和嫂子，帶着孩子一起回來過年，現在看來，也做不到了，」

「是春節前就要調動嗎？」金翎低頭問。

「對，也就下個月，到了那邊，事情肯定一大堆……，」

「你留心自己的身體，」金翎說，「哥哥來看過我幾次，他們都挺好的，」

「我身體你不用擔心，挺好的，你哥，他也跟我說挺好的，」金高官看了女兒一眼，所以，你的個人問題，我才操心。

但是這個問題，又不好直接說，因為說得不好，就會招致女兒的反感，影響目前這看起來還算不錯的氣氛。

他宦海沉浮這麼些年，有些事，一眼就看得清楚，知道這對女兒來說，會是一個敏感的問題。

「對了，年後的生日，你打算怎麼過？」他問道。

「我好多年都不過生日了，」金翎說。

跟着補充了一句，「我也挺好的，」

金高官看到女兒的樣子，忙說，「哦，好，吃菜，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