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晚來月如雪,能飲一杯無

第四十五章:晚來月如雪,能飲一杯無

慕容風珏默了默,道:「有的時候真相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得到了想要的結果。」

明妝立眉反駁:「我想要的結果就是真相。」

慕容風珏攥了攥拳,硬聲道:「我暫時還給不了你這樣的真相。」

明妝知道其中的難處,但還是咬着牙道了句:「可是一旦蓋棺定論,未來再想翻案,又是難上加難,這不公平,縱使慕容風晗的確犯了很多錯,不屬於他的罪名也不應他來承擔。」

慕容風珏只覺在這一問題上爭論無益,選擇了沉默。

明妝無奈一笑,態度冷淡地送了客。

說到底,他還是慕容伯懿的兒子,慕容氏族的繼承者,沒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扳倒了三個兄長,他穩坐太子之位,將來名正言順繼承大統,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他在乎的是結果,是這個皇位,所謂的為顧家平反,為她着想,也不過只是通往目的地的一種方法罷了。

月上柳梢頭,伊人獨自把酒的時候,心裏感覺不到幾許快樂。該受到懲罰的人再次逃避了罪責,對這樣的結果,她終究心有不甘。這也許是對事件的其他參與者來說,都心滿意足的回報,卻不符合她心中的正義。而且,還有一個最讓她掛心的事是,樂雅書院還處於封查中,不知何時才能開放。

大燕例律中,皇子府的規格和王府的規格都有明確的規定,既然已經封了王,就要另擇府邸,這兩天蘇暖已經在和少碧一起研究新建府邸的事宜了,總是忙碌到很晚才睡。臨睡前見慕容風珏的書房裏還亮着燈,腳步不由自主地便走了過來,輕輕叩了叩門。

「進來。」裏面沉穩富有磁性的男聲道。

蘇暖推門而入,看了一眼伏案閱卷的人,嘆氣道:「這麼晚了還不睡,就有那麼多事要忙嗎?」

「嗯。」慕容風珏淡淡應了一聲,翻弄着手上的卷宗,道:「還有許多後續事宜待處置,這是個肅清慕容風晗勢力的好機會。」言罷抬眸看了她一眼,聲音稍放柔了些,道:「你身上還有傷,不必過分操勞,早些歇息才是,建府的事交給少碧做就好。」

蘇暖在他燭光映照下明顯有溫度的目光注視下面上一紅,不自覺地撫著之前戰鬥中受傷的小臂,支吾道:「一點小傷而已,算不了什麼。」

慕容風珏似乎是看出了她不想就這樣回去的意思,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動作有些猶豫,動了幾動,最終還是將卷宗合上了,指了指對面的軟榻,道:「一起喝一杯吧。」

蘇暖的眼眸一亮,歡欣地在軟榻上坐了下來,只見慕容風珏從桌上拿過了一壺已經涼了的酒,放在泥爐上溫著,而後在軟榻上的小方桌的另一側坐了下來,二人都沉默了一會兒,屋裏靜得只聽得到火花燃燒發出的啪啪聲。

過了一會兒,慕容風珏起身去端了酒過來,道:「一點薄酒,你有傷,別喝太多。」說着給她斟了一杯。

蘇暖接過酒盞來,放在手上拿着,手上和心裏都是暖的。屋裏的氣氛又沉默了下來,她輕咳一聲,主動打破了尷尬,望了望窗外,道:「哈,又熬過了一個坎兒,今後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對吧?」

「嗯,多虧有你的幫忙。」慕容風珏伸出手,用自己的酒盞與她的輕輕碰了碰,面上帶着溫和的笑意。

這樣溫柔的表情,在他的臉上很少見,蘇暖看得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慌亂地點點頭,嗯了一聲,將手裏的酒飲盡了,又咬着杯平復了一會兒,才道:「應該的,我們是夫妻嘛,就算你……我還是你的妻子,盡心儘力輔佐你是我的本分。」

慕容風珏放下酒盞,收回手,眸光微漾,終是笑而不語,又抬起酒壺來,斟了兩盞酒,與她碰了杯,一同飲下,好像除了這杯酒,沒有更多的話能說出口了。

窗外一輪皓月,毫不吝嗇地將光輝投射在地上,石板上鋪了一層銀輝,酒酣耳熱之際,光陰荏苒,彷彿又回到了大漠。兩個人的話都多了起來,聊到了大漠上嘶鳴的戰馬,勇敢直爽詼諧幽默的朱庇將軍。

蘇暖覺得,從來沒有一天看他笑得這樣多,這樣真,心裏漸漸被幸福的溫度填滿了,抬眸望着月色,舉杯在心中對自己道:「終於變好了,總會變好的。」

可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則是個難熬的黑暗夜晚,面臨着下一步的艱難抉擇,比如李沭,比如暖袖,更有甚者,有些人已經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慕容風晗被處刑的那天,形象格外落魄,奇怪的是他的正妃,幾乎從來不在人前露面,也很少出席各式官宴的穆朝槿也一身縞素,來到了刑場,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夫君那高貴驕傲的膝蓋跪在地上,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人們都在竊竊私語,說神秘的二皇子妃穆小姐真是個堅強的女子的時候,出乎意料的是,這位看上去像是一株在烈風中孤獨挺立的纖弱的水仙般的女子,在儈子手手起刀落之前突然叫了聲停,懇請行刑官讓自己跟夫君說兩句話。

她的表情淡漠得沒有色彩,監刑的刑部官員和其他人交換了個意見后同意了。只見她緩緩走到刑台前,一邊走,一邊拉低了自己的衣領。

離得近一些的人群中摹地發出了一陣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一幕,那樣貌美如花的女子,本應白皙如玉的脖頸上,竟然佈滿了青紫的勒痕,其中有一些不難看出是徒手掐出來的,另外一些則留下了麻繩的紋路,有的看上去淤血已經在消褪,有的看上去痕迹還很新。

她彷彿完全沒有聽到人群中的騷動一般,徑直走到垂著頭的慕容風晗面前,輕聲道了句:「抬起頭來。」語氣冰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慕容風晗彷彿剛從封閉的世界裏被驚擾,微微動了動,抬眸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白衣,將脖頸和手腕上的傷痕展露無遺,他不由驚了驚,沙啞地開口呼了聲:「你——」

穆朝槿居高臨下看着他,嘴角勾起一絲冷笑,用極低的聲音道:「沒錯,是我,能有今天的下場,是你的報應,我從來沒有一刻後悔,為世間除掉了你這個魔鬼。」言罷笑意深了深,轉身時,又在他不敢相信的震驚視線中收斂了笑容,緩緩向刑場邊走去。

「穆朝槿!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慕容風晗掙扎著,歇斯底里地問。

他不明白,什麼叫她為這世間除掉了他這個魔鬼,她做了什麼,今天的結局完全在她的預料之中嗎?

不,不可能,穆家明明是支持他的啊!

穆朝槿卻似乎打從一開始就沒想對他說個明白,嫁給他這七年來,終於鬆了一口氣,釋懷地笑了。

至於她做了什麼,就當是在他臨死之前,給他的最後一次折磨吧,要讓他帶着無數疑問不甘心地死去。

這樣她的仇恨才能消減些許。

身後的那個人,七年前,是她的夢中良人,當知道對方也對自己有情時,她是多麼開心。可是嫁入太子府之後,她才明白,自己看到的不過是他一直以來道貌岸然的假象,真實的他是個性情殘暴的魔鬼。

她永遠也忘不了,新婚休沐之期還沒過,洞房花燭夜那個溫柔繾綣的男子就變成了她的夢魘。

他死死地扼住她的咽喉,勒得她喘不過來氣掙扎在生死一線的時候,他卻興奮異常,在她耳邊深情款款道:「就是這樣,我就知道你副樣子一定很美。」

後來的事情,便更加變本加厲。

一開始,她還幻想過能用自己的真情感化他,直到有一天知道他是怎樣對待侍妾的時候,才明白,自己看到的也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大概出於還要利用她的家族的考慮,他並沒有對她下手太狠。

那時候她才真正清醒地意識到,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鬼。

然而就在她終於不堪忍受,想要逃離的時候,卻知道自己懷孕了。為了腹中的胎兒,她選擇了繼續忍耐。

可是眼見着孩子一天一天長大,她突然害怕了,害怕自己產下的是魔鬼的孩子,也繼承了魔鬼的血脈。

她決定為了孩子能不受父親的影響,逃離慕容風晗,可是她的生父卻不允許她這樣做,她才悲哀的意識到,自己嫡女的身份,不過是家族中的犧牲品而已,為詮釋功名狂熱的父兄,根本不在乎她過的好不好。

所以她恨,恨丈夫,恨家庭,恨所有人,如果能拉他們下地獄的話,即使自己陪葬也在所不惜。

她籌謀了很多計劃,最終抓住了這一次要謀反的機會,極力說服父兄一定要傾盡全力輔佐夫君,賭的就是將他們一網打盡。

事實證明,她賭對了,她沒有讓自己的雙手沾上鮮血,卻成功地讓他們用自己的手為自己挖掘好了墳墓。

人群中的看客里,萏衣靜靜地看着龍頭鍘刀落下,慕容風晗在不甘的質問中咽了氣,擦了擦眼角落下的一行清淚,亦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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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天不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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